果然天刚黑,院子里就没什么人了。
大家互相说笑着走出去,去享受大战前难得的放松,老一辈的人不但没有阻止,甚至推波助澜,拉着自家不太合群的小辈一起去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两天后就算对付留燕谷有再大的把握,都会有不可避免的牺牲出现。
也许对这里的某些人来说,今晚的篝火大会很有可能就是人生最后一次的玩乐。
袁正啸在走过儿子屋门前时站住了脚步。
「咚咚。」
门被打开,衣着整齐的缺水出现在门口。
「父亲。」
缺水心脏快速的跳动了一下,难道父亲知道他的难堪处境,特意来找他一起去的吗?小小的快乐跃上心头。
「陈默呢?」
「呃,他……」
「你今晚给我待在屋里!不要跑出去给我丢脸。还有,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和陈默形影不离!你不懂人言可畏,也要考虑到陈默的前途!」说完想说的话,袁正啸不再多看儿子一眼,立刻拂袖而去。
耿直的青年木了一般,缓缓关上屋门,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
就这样坐着。
灯花越来越小,豆大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几次挣扎之后终于化作一缕白烟。
屋内一片黑暗孤寂。
一夜之间,单纯的孩子不再单纯,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伤心。
为什么人总是要受到伤害之后才会成长呢?缺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对他严厉至此?为什么陈默有意无意错过了所有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难道我就这么让人不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缺水避开了陈默,也避开了所有人。
他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子,站在远离人群的阴影中,听陈默及父亲在上面指挥。他的父亲也确实在拿他当过河的卒子用。
八月九日夜,袁正啸命袁缺水探勘赵陵附近地形及有无埋伏。
缺水赴命,以身探险先行开路。
八月十日晨,飞鹰社作为后盾按兵不动,武林盟同仁共计两百四十人,无一人损伤,安全抵达留燕谷约定地点。
缺水钢剑扎地,一身是血的站在这座最大的陵墓前空地中央,在见到父亲后单膝跪地表示完成使命。
袁正啸命其归队。
陈默上前想为缺水疗伤却被他避开。
正午,就在武林盟同仁等得不耐烦,怀疑留燕谷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时,有人从那座最大的陵墓中走出,鲜红的披风鲜红的衣裤,溅血的面孔。
留燕谷主,邪鬼!
「哈哈哈!哈哈哈!」邪鬼背对陵墓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仰天大笑。
笑声凄厉!有人注意到邪鬼鲜红的衣袍上有黑色的斑痕,浓浓的血腥味从邪鬼身上发出,还有那溅血的丑陋面孔……
「邪鬼!武林盟在此,你留燕谷众何在!」袁正啸大喝。
猛地,邪鬼收住笑声,缓缓看向这帮武林正道,眼中是说不出的讥讽。
「邪鬼!」袁正啸还待追问,就听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杀了!」
什么?!
「一群胆小怕死的蠢货留之何用!」原来留燕谷主身上的血腥味原由为此。
可惜袁正啸及一干武林盟同仁,并没有那么相信留燕谷主的片面之词。
「缺水。」
「在。」
缺水出列。
「去陵墓中查看。如有留燕谷妖孽,杀无赦!」
「是。」
缺水面无表情领命而去。
陈默微皱眉头,但并未阻止。
「缺水。」
忽然,留燕谷主叫住了向他拔剑的缺水。
也许是阳光的反射,那邪鬼看向他的眼神竟含了一丝温柔?
「你父亲及陈默乃至那些武林盟掌门,明知本尊在赵陵中布下十二处陷阱、二十四名死士,却仍然命你做先行军为他们开路。本尊问你,可有人跟你说关于陷阱和死士的事情?可有人跟你说那些陷阱中有好几处用了当场毙命的毒药和火器?可有人跟你说那二十四名死士是留燕谷最后壁防,就算本尊也无法应付他们二十四人的连手绝阵!」最后一声变成暴喝,邪鬼看向群雄的眼神毒辣异常。
不等缺水有所反应,那邪鬼又转头对他柔声道:「你可知昨晚我有三次机会杀你,却一次又一次给你生路?」
缺水没有开口。
他对这人恨之入骨,就算这人说的都是真的,也比不上他曾经带给他的伤害!而且……而且他根本不相信如果陈默知道实情会不告诉他!
「缺水,本尊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跟我?」像是怕缺水立刻开口拒绝般,邪鬼又赶紧接着说道:「如你愿跟我,我会……好好待你,一辈子!」
听到这种接近幼稚的引诱之词,不少正道人都感到好笑。
也有不少人在想:这邪鬼看样子真和袁缺水有些什么,否则怎么会到这种时候还恋恋不舍?
只有一个人在听到这般幼稚的「情话」时没有笑出来。
那眼神,凌厉的可以杀人!也复杂到让人不解。
「缺水!」袁正啸在远处怒喝。
脸色一暗,我又给父亲丢脸了。
缺水不再理那个喜怒无常、瞬息万变的疯子,功行全身,准备闯进邪鬼身后的陵墓内探看。
「你要进去?」邪鬼挥挥手,「进去吧进去吧,你想怎么看都行。如果看完能在老地方等本尊来找你最好!放心,里面没陷阱、机关也没活人。」
看他连连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真的打算让他「随便」进去看?不过,既然你让我进去,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样一想转过身「在!这样一想,缺水立刻腾身闪过邪鬼,跃进了那个黑暗的道口。
转过身,留燕谷主的眼神改变了,无情,讽刺,又狂妄无忌!
「他离开了,本尊就陪你们玩玩吧。虽然死了一群想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但本来就准备留下来对付你们的二十四名死士还在。昨晚,本尊舍不得我的小缺水断手缺足,就把人都留下来了。桀桀桀!加上本尊,就算不把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伪君子,所谓的武林正道宰个一干二净,杀你们个落花流水还没什么问题!二十四,摆阵!」
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十四个脸戴鬼面具的人,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地中央。
「我留燕谷有药名迷魂。服者魂迷,终身被吾所用。这二十四名死士,无一人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角儿,一身功力自不可轻慢,加上被药性催激,功力比平常提高两成。本尊花费半年时间,根据这二十四人所学,化成阵法。本尊曾亲自以身试阵……桀桀桀!其中厉害现在就让尔等也来试试!」
袁正啸等人闻言心惊。
不是怕该阵势有多厉害,而是担心那二十四人的真实身分。
这二十四人说不定就有哪个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或认识的人。
怎么办?想杀留燕谷主,此关非过不可,可后果……
「盟主,在下愿意首先试阵。」
见陈默站出,霍风、齐秀峰等人也连忙请命。
袁正啸与无尽互视,还在犹豫。
陈默上前一步,「在下尽量不伤人命。其结果在下愿一身承担!」
缺水从陵墓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成血海杀场!二十四名死士还剩下一半,每一个人都被好几个武林人士所围。
奇怪的是那死士拼命杀敌奋不顾身,围攻他的武林人士却大多裹手裹脚。
鲜红的身影被陈默缠住,两人越斗越酣,一丈方圆无法近人。
看到缺水出来,那道鲜红的身影竟硬是甩开陈默向他奔来。
「缺水!和我走!」刺耳的公鸭嗓子不知道含了几分真。
缺水只当他在胡扯,怒目横剑相向。
红影被身着蓝衫的陈默截住。
「缺水,墓中可有余孽?」袁正啸飞至疾问。
「没有。四下找遍,除了尸体一个活人都没有。」缺水如实回答。
王清竹冷哼一声从他身边闪过,看样子是去查探他所言是否属实。
缺水不明白王清竹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他,不但事事跟他作对,见面也必定冷嘲热讽。
「还不过去帮助其它侠士!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袁正啸怒斥。
缺水羞愧难当,立刻转身扑向最近的一个留燕谷死士。
缺水的加入犹如虎添翼,如果不是得到不能伤害那些死士的命令,也许不用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这场混战。
「哈哈哈!怎么?你们这帮自诩正道的大盟主大掌门也想以众凌寡吗!哈哈哈!来吧!你们这帮无耻的家伙,看本尊如何教训你们!」留燕谷主狂妄的大笑传来,缺水顾不得善后,担心父亲和陈默安危,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诸位前辈,在下不想落人语柄,还请在一边掠阵,看在下如何拿下这个妖孽!」陈默沙哑却雄厚的声音传来,缺水略略安心。
不敢靠的太近,避开父亲及诸位掌门所站之处,缺水自认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为陈默守备。
「袁缺水!」刺耳的喊声差点扎破鼓膜,「本尊刚才问你的,你到底如何回答?!」
被看见了?感觉到父辈们的眼光如针刺般,缺水张口想骂,却哑了声音。
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父亲他们对自己的看法了吧?那么他又何必开口!邪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默逼得几乎开不了口。
轰然一声巨响,包括旁边掠阵的众人也被逼退六、七步开外。
场中,二人遥遥对面而立。
陈默忍了又忍,终于,噗!一口鲜血喷出!留燕谷主的嘴角也流下血丝。
陈默!缺水在心中疾痛。
袁正啸、王宇等人念头急转,脚下微动。
「噌!」陈默终于拔剑。
没有人看过陈默拔剑,就连缺水也只看过陈默用木剑。
真正有锋芒的剑,陈默还是第一次出鞘。
「邪鬼,」场中响起了陈默一贯平静的声音,「我不善用剑。我单独用剑只有一招,灌进我全部功力的一招,一剑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你愿意就此放下屠刀,我先前所言仍旧算数。」
「哈哈哈!真他奶奶的可笑!第一,你是不是本尊的对手还要再估摸估摸。第二,都到这分上了你还劝本尊放下屠刀?哈哈哈!陈默陈大侠,你还真是可笑!不过……」眼光往某人身上扫了一圈,邪鬼语调忽然变得戏谑,「如果你让袁缺水从此跟我,本尊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一弹剑身,陈默不怒不惊,甚至面露微笑轻轻吐出两字:「看剑。」
陈默一剑,剑惊天下。
留燕谷主被其剑当胸穿过,留下一句「袁缺水,我还会再来找你!」后,狂笑而毙。
陈默敬其为平生第一对手,在无尽、袁正啸、王宇等人确认邪鬼命丧黄泉后,把这天下第一邪魔葬于赵陵旁的草原。
后有留燕谷仇人后代偷偷找到该墓,欲挖坟鞭尸,坟内已只留下一具身着红衣的腐尸。
陈默知其事后,当时已为武林盟主的陈大侠大怒,亲自为留燕谷主重新塑坟并留下警告之语。
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剿灭留燕谷的行动成功后,飞鹰社魁首燕无过放弃留燕谷所藏财产,同意陈默把该财物分给曾经受留燕谷之苦的苦主们,潇潇洒洒的带领手下儿郎乘船而去。
从此,北方黑道之首的飞鹰社不但得到天下黑道的认同,也得到白道的尊敬,之后其势力虽然没有越过北方,但其实力已经明显超过了黑白道任何一个帮派。
而倾城剑燕无过本身,则凭其优异的外在、雄厚的资本、不可动摇的势力,成为江湖上最得女人心,也是最让女人伤心的「坏男人」。
再看那佛心绝手陈默,众家掌门一致认为,天下间再也没有其它青年俊杰有陈默这般出众的武功,又兼有大侠的风采品德,于是众心同举,袁正啸让位,年轻的陈默成为天下的武林盟主。
年方二十三岁,堪称英俊、有大侠风范又没有妻妾的陈默,在一众喜欢男人沉默是金的佳丽心头,也成了心所向往的良人。
一好一坏两个男人,又都那么年轻有为,自然而然就成了江湖中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
说了陈默,自然也要提到那袁缺水,他也可算是天下间有名的人物了。
不过众人一提起他,大多数不像提起陈默那般尊敬,也不像提起燕无过那般佩服。
而是用一种猥琐的、亵渎的、下流的语气,说着这前盟主公子是如何的风骚入骨,每夜无男人不欢,因为家教森严,结果和那丑陋如魔鬼般的留燕谷主勾搭成奸。
还有些人甚至拍着胸脯口沫横飞的说,那袁缺水是如何下劲勾引他的师兄陈默,现在的武林盟主,而素来严正的盟主又是如何不假颜色的拒绝他。
说的神色逼真,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
缺水现在正跪在祠堂中,带着一身内外伤。
自从回到袁家庄,他就被父亲命令到祠堂跪着,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
除了每日给他送来一餐和伤药的老仆外,没有一个人来找过他,包括陈默。
缺水知道陈默很忙,忙着与父亲交接盟主之位。
他也在猜,会不会是父亲禁止陈默来看他。
回来的头一天,父亲当场宣布——袁家庄传给弟子陈默,供他做武林盟总盟之用。
听到这个宣布,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偷偷看向他这个袁家的亲生儿子。
而缺水当时只是低着头,听父亲接下来发布了第二条命令——孽子袁缺水到祠堂下跪悔错!没有他的亲口允许不准任何人探望。
缺水几乎是冲出去的,冲到祠堂跪下。
只为了逃开那些包含着怜悯、叹息、轻视等各种各样的眼神。
听着门外嚣张的风雨雷电声,缺水麻木的跪着。
「吱呀……」祠堂的大门被推开。
「喀嚓嚓!」闪电声,豆大的暴雨也随着狂风卷入祠堂。
说来奇怪,从开武林大会到剿灭留燕谷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是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可自从回到袁家庄后却日日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那天,黑压压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门开了,立刻又被掩上,风雨被阻挡在门外。
人影在他面前站定,缺水看着眼前的衣衫下摆没有吭声。
下襬慢慢下降,直到有一双眼睛平视着他─陈默与缺水面对面的跪着,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半晌,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来搁到他的肩头,轻轻抚摸着。
「缺水……」沙哑的声音,连外面雷电交加的风雨也无法掩盖,手顺势扶着缺水的肩膀道:「起来吧。你父亲已经原谅你了。」
等了好久的话终于等到,忍到现在的泪水缺水终于再也无法忍住。
粗燥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任他无声的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缺水不好意思地从那只温暖厚实的手掌下挣开,胡乱的抹抹脸欲从地上站起。
「啊!」缺水脚一软,跌进熟悉的怀抱中。
「你跪的时间太长,腿脚已经麻痹,等会儿我帮你推宫过好好推拿一番。别逞强了,你什么孬种样我没见过?」男人嗤笑。
久违了的说笑讽刺却让他感到异常亲切,干脆不再勉强挣扎,单手扶住陈默的肩任由他架起自己。
陈默笑笑,一手叉到他腰下,手下一用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祠堂门再次被打开。
「呃,陈默,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又不是真的不能走路,让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想到这个样子被父亲看到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缺水推了推陈默。
「没人会看到,就算真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多嘴。何况你父母已经不在庄中。」
看到缺水不解的眼神,陈默含笑解释道:「他们把袁家庄托付给我,并让我好好『管教』你,然后夫妇俩就决定游山玩水去了。」
缺水傻眼。
他印象中的父母一向严肃,母亲还好,父亲就算离开盟主之位,也应该忙着辅助陈默巩固势力才对,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难道是父亲对陈默坐了盟主之位感到不满,又不愿再看到无能的、给袁家抹黑的儿子,所以才……
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用内功为他震开肆虐的风雨,陈默面对闪电雷鸣,露出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傲然笑容。
低下头,他仍旧是那个温柔体贴的陈默。
「缺水,不要胡思乱想,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也不要去管它。你只要知道,从今以后我们将会生活在一起,而我——陈默,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侮辱伤害你!相信我。」
他信了他。
那是一段在他回忆中最美好的日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希望自己能永远活在这段时间中,没有过去更没有将来。
他还记得,那夜他是如何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那个他最为信任依赖的男人。
虽然羞耻,虽然痛苦,但因为他是陈默。
他,袁缺水,作为一个成年男子放下自尊、放下防守,接受了一切……那时他深信,他属于陈默,陈默也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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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中)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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