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宁意气湍飞,滔滔谊情似尽末尽的时候,一旁,响起红衣番僧的几声狞笑。
狞笑一如鬼号狼嚎,鹤泪袅啼,端地凄厉之极!
狞笑声中,充满轻蔑,嘲笑,与傲世之意,四口同声,而又是揉合着内力真气出口的疯狂笑声,笑的四山响应,回声不绝……
也使在场的人,脸上颜色数变,心弦几颤。
展宁怒意横生,偏脸大喝道:
“打又不敢打,还有什么脸发笑,要不服气,再来走上几招……”
话完一负手,一付好整以暇的以静待动态势。
巫山婆婆却是别有怀抱不同,摇手制止住又待拉开架式的四大番僧,一注鸠拐,飘身落在展宁身道:
“娃娃,你口里真是不饶人,执意要与我等,博个强弱立见是不是?”
展宁跟角一斜,神露不屑地,报以一声冷哼道:
“未必你老婆子不想落个临老善终?还要抖一抖在少林寺的剩余威风?还有心与小爷在掌上较量强弱?在造诣上比比高低?……”
一连四问,力尽挪揄嘲弄之能事,激得白发萧萧的巫山婆婆心火大发,鸠拐往下了顿,狂吼一声:“住口!”
展宁还是那付战虐冷嘲神态,冷声又笑道:
“住口?住口干什么?敢情巫山鬼婆子肝火大发,要来赐教几招?”
一句一顶,狞恶成性的巫山婆婆,脸上那能再挂得住,性子一起,就待抡动手中的鸠拐,但,她似又想到什么,心火一压,一咧瘦腮说道:
“娃娃,你以为老婆子不与你交手,就是怕了你么?”
“当然喽!”展宁一撇嘴,“未必你还要巧言掩饰不成?”
巫山婆婆气的直摆头!咬牙狞笑道:
“娃娃,不是老婆子给你泄气,你那一点点掌上功夫,新学来的“玄门罡气”皮毛,要在我百年以上修为的老婆子面前充彀子,告诉你!你是太以目中无人,门缝里看人,把人家全看扁了!”
展宁傲笑一声,没有置理。
巫山婆婆右手一顺。手指立在一旁的昆仑四番僧道:
“人家昆分仑四圣僧,那一个的造诣也不是等闲可比!他四人仗以成名的‘红云掌’你是识过了没有?百发百中的‘霹雳弹’,你自量能接得下来?你适才声声恶言恶语,不是门缝里看人吗?”
什么?还有红云掌?还有壁灵弹?
这倒是一椿奇事,适才四番僧与展宁交手,恶斗狠打,怎地没见施展出手呢?难道他等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展宁向四个番僧溜上一瞥,摇头冷笑道:
“老婆子,你的发话说完了没有?小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打不完呢!”
“你当真要打?”
“当真!”
巫山婆婆强颜一笑道:
“你要打,老婆子保证你打个痛快尽与,但是,不在今天!”
展宁仰脸冷哂道:
“今天有什么不好?未必你算定今天要触犯死神,犯了克星?”
“胡说!”巫山婆婆似怒还笑地喝住展宁,讪然一笑又道:“要打架可也得双方舒舒坦坦,一无牵挂,这样,孰胜孰负,自然一无怨言借口,否则你展宁胜之也不武,临了落个‘趁火打劫’的骂名,这又何必?”
展宁摇头道:
“拣日不如撞日,我看地狱谷的人,往后,永远也没有舒舒坦坦的日子了!”
巫山婆婆眼看展宁蛮不讲理,便自有心长话短说道:
“娃娃,老婆子认为你当真还有几分胆识,我与你再交换一个条件可好?”
“什么条件?”
“你将咱们谷主的去处说明,老身便将贺芷青姑娘交还给你如何?”
一言涉及贺芷青,展宁心弦猛然一颤,心中暗道:呀,我怎地只顾得胡打乱打,将青妹妹也忘怀了呢?
想到贺正青,油然立生一股关怀之感,拾眼问道:
“贺姑娘现在何处?”
巫山婆婆手掌朝前一伸,颤了几颤道:
“她在老婆子的掌握之中,只要你答完老身的几句问话,便将她好生生的交还给你,怎么样?”
有人质掌握在地狱谷中,展宁似就无话中说了,冷然应道:
“好吧!展宁再相信你一次,问吧!”
巫山婆婆,鸡皮皱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含笑问道:
“咱们谷主现在那里?”
“不知道!”
“不知道?”巫山婆婆再度惊怔道:“不是你与邬谷主同时落下崖去的么?”
“不错!是我展某一念心慈,伸手救了他一条狗命的!”
“后来呢?”
“后来被我又一掌打落崖下去了!但是,我知道他落崖并未死去……”
“因为你也看到了那朵求援的血莲花?”
展宁点点头道:“正是!”
巫山婆婆理眉茫然道:
“人呢?人到那里去了呢?……”
展宁忖念电转,倏地,一丝灵念闪过脑际,急声反问道:
“你等可是赶到谷底去过?”
“去过了!”
“可曾发现有其他的人,或者是尸体?”
“其他的人?谁?没有,没有……”
有这一说,展宁拔开满头玄雾,可说是彻头彻尾的明白了!
他双手一拍,哈哈大笑道:
“你们谷主远远离开了这石楼山,怕不已在两千里路以上了!”
“啊?”这句惊叫系出自地狱谷上下众口同声。
巫山婆婆迫不及待,又自追问道:
“谷主被谁掳去了?你说!我俩双方既有交换条件,难道还有什么关子要卖?”
展宁哈哈一笑道:
“卖关子确乎用不着,贺芷青人在那里,你先将她交给我,我说出一个地方来,保证你等决不徒劳往返,一定能将邬子云找得回来!”
巫山婆婆对展宁恶狠狠地投上一瞥,点点头,凌空一举右手。
随着这举手之式,一条身影电疾而起,打斜一头躜进林去……
只须一见那身黑衣临风飘举,不用说得,那是黑无常!
不一瞬,黑无常一步又落回场中,抱在他怀中的人,正是被制住穴道的贺芷青!
黑无常将贺芷青平放在巫山婆婆脚前,正待启口说上几句什么,血盆大口方自一咧,顿觉身后有轻微的掌声破空袭到……
诚如白娘娘临终所说,这黑无常在“滇边双鬼”之中,算是功力较高的一个,耳闻异声来自身后,赶紧打横一闪身……
巫山婆婆也觉事出突然,拄拐暴退五尺……
其实,展宁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一下,巫山婆婆与黑无常相顾楞然之中,平躺在地上的贺芷青,却自悠悠地更醒过来……
巫山婆婆焉能不识货,一转头,迳朝展宁谈然一笑道:
“难怪你这娃娃器张卖狂,却原来真还有点鬼门道,到那里学得这手隔空打穴的‘弹指神通’?真还不能小视你哩!……”
展宁微微笑道:
“小意思!这种雕虫小技实在不值得称道,一点点的皮毛功夫。,你年过百几了的巫山婆婆面前现眼丢人,不是我又在门缝里看人,将人也看扁了么?……”
一言一语,针锋相对之中。地上的贺芷青恍如梦中醒来,螓首左右一转,已将场中的情节看清楚了……
一眼看见展宁,她目廉眨了见眨,似信,又似不信地一连看上几眼,两只如水秋波瞪的滚圆,察言观色,她是木然惊怔住了!
展宁情知她是为他死中逃生的事,感到再度迷惑住了,当着地狱谷数百之众,自不便从长解释得,遂一展笑颜,点头招呼道:
“青妹妹这厢来,我与地狱谷还有三言五语的过节未了,一俟交代清楚,我再慢慢的告诉你!”
贺芷青口里啊得一声。玉手一撑地,便就自地上站起身来,拢拢云鬟,口角孕着一丝浅笑,莲步轻移,迳向展宁走了过去……
巫山婆婆狞笑连连,在旁出声催促道:
“交换条件只剩下你的一半了!快说,咱们谷主被谁掳走了?去了那里?”
展宁笑道:
“你等去问贺天龙要人,保管没错!”
“贺天龙?他到石楼山来过了?你说话可不能信口雌黄的?”
“当然!我负责任!”
巫山婆婆转身就待离去,霍然,她又生一念,迅疾转回身来道:
“只有贺天龙一个人吗?……”
展这摇摇头道:
“不然,同行的还有黄山菊花仙姑,和一个什么华山姓陈的……”
“华山姓陈的?……敢情是华山樵子陈亮?……”
“我也说不清。”
巫山婆婆口里说声走,就待串众进入连天密林……
青影一闪,展宁一步挡在巫山婆婆面前,微微笑道;
“怎能说走就走,交换条件虽是交割清楚了,展宁再在门缝里看人,立意还要见识见识‘红云掌’与‘霹雳弹’呢?”
人群中走出一个红衣番僧,接口狂笑道:
“娃娃,非是酒家秘技自珍,不愿出手为超度你,一则因为此地地窄人多,唯恐徒伤无辜,再者也是我等此刻心神不宁,我与你早晚必能再见,另约时间,我等不分高低不罢手?……”
又是一句另约时间,展宁报以一声冷笑道:
“另约什么时间呢?赶紧报出一个黄道吉日来,让你等死得舒舒坦坦便是!”
巫山婆婆手指几屈,略略盘算有顷道:
“在九月初六,地狱谷等候你展宁大驾光临如何?
“一准么?”
“一准!”
展宁用手一指四个番僧道:
“你等可不能偷偷跑回昆仑山去的,我可没兴趣长途跋涉业找你们呢……”
四个番僧出道以来,几会受人如此奚落过,一个个脸色胀成了猪肝,眉飞目语,似已忍,彼此在交换意见……
巫山婆婆却是见地不同,冲着展宁狞笑道:
“娃娃,没想到在这石楼山又给你打了个胜仗,你若是能活过九月初六,地狱谷在武林中除名,你就是这莽莽武林中的主宰了,耐心等着,娃娃!”
说话到此,拄拐转回身去,叫了声走,鹤举云飞,便就纵身进入密林之中……
衣袂飘风之声大炽,地狱谷的数百之众,撇下了满地狼藉……“咻”,一个个争先恐后入林,亟像唯恐展宁自后追杀,追魂夺鬼似地……
不一时也就退的干干净净了!
眼看地狱谷一行去得远了,展宁这才含笑拉着贺芷青一只手,轻轻摇撼道:
“青妹妹,连累你受了苦了!我们赶到小集,把盏给你压压惊可好?”
得这一句话温存,贺芷青远比获得至宝还好,她情深款款地,甜笑晕生,杏眼在展宁脸上溜上一瞥,有心要想说上几句什么,当她一眼见到参差站在一边的门个武当道人,面上两朵红霞,木呐呐地,反倒无法出声。
玄定道长见景知机,一步走上前来,含笑稽首道:
“多谢少侠援手相助,我等这厢别过。”
展宁神情愉快之极,一手挽住玄定道长道:
“道长切莫忘了九月初六,展某在地狱谷还有个生死约会呢?展某若能侥幸不死,也正是那地狱鬼谷覆亡之时,道长有意来看看热闹么?”
玄定道长呵呵笑道:
“不须少侠关照得,贫道不但要亲身参与,要眼看那地狱谷难逃天理。而且还有心作个小个安排,来助你展少侠一臂之力!”怎样的安排呢?玄定道人既没说明,展宁自也不便启口动问。
眼看六个道人转头就要提身,展宁摆臂一拦,手指森林笑道:
“我谅那地狱鬼谷,再也不敢在这片密林中玩个什么花样,我等结伴同行!”本是有六个道人含笑止步的同时,霍然,贺芷青莲勾一跺地,大声惊叫道:
“展哥哥,不好了!”
“什么事?”展宁大吃一惊。
贺芷青陡然花容一变,语含哭声道:
“完了,完了!你一句话出口不打紧,贺家堡将要毁之一旦了,贺天龙死了活该,可是我娘……”
一言点醒梦中人,展宁一拍额角道:
“真是糟了!我怎地事先没有想到呢?……”楞神中,猛然又与一念道:“不过,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只要我等能够赶在地狱谷大队人马之前,我保证你贺家堡安然无恙,不损伤一草一木也就行了!走走走!”
说走就走,八个人身形电射,一头钻进了黑黝黝的连天密林之中!
尽管贺芷青一心深爱着展宁,为了展宁,已将贺天龙恨之入骨,但,母女情深,那能不使她焦虑如焚,一路急奔紧走之中,六神无主的道:
“展哥哥,怎么走法?抄一条捷径,要赶在地狱谷人马前面才好呀!”
展宁似已早就打好了主意,微微一笑道:
“放心!我担保你错不了,除了顺路要去一趟安庆……”
“去安庆?去安庆干什么?”
展宁这才将四个阎王剿丐帮,在龙门山乍闻恶耗,以及他在石佛背后堕崖,与地狱谷主枝头大战,巧遇贺天龙与菊花仙姑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却向玄定道长笑道:
“这一来,我等可以一路旅程,到了河南,贵道长回武当山,也就不远了!”
路上,但见八道淡影起处,日以继夜,赶奔在晋豫道上。
这是一个日影略略西斜的响午时分——
安庆东门外的临江寺前,急忽忽的,走过来一男一女,这二人俱是满脸风麝,而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直在临江寺的白塔前后徘徊不已,似有严重的心事一般!
尽管他俩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男的如玉岽体神,女的色光绝代,似这般犹豫彷徨的行止,倒是吸引了不少游人的眼光。
这正是展宁与贺这青!
贺芷青隐忧在怀,神情最是不耐,柳眉深蹙在一起,咕咕叽叽一知在说些什么——
展宁双手负在背后,踱不停中,不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又是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
这二人不顾路人好奇的眼光,绕着有“塔王之王”的一座七层白塔,走动不停……
好奇的人越来越多,看疯子似地,紧紧瞪住这一男一女,论足品头。
霍然地,打人群中排众走出来一个中年叫化子,他,来至展宁身前咧嘴笑道:
“您贵姓是……”
一见穷叫化,展宁如同见着了亲人,一把抓住他,脱口欢叫道:
“酒怪长老在那里?酒怪长老在那里?”
只须一看这股劲,那叫化便知这是展宁无疑了,来不及开口说话,打狗棒向右一指,引带这一双男女,拔腿便向前面奔去……
一口气奔出东门,跑了将近十多里地,那叫化方始在一条荒径上停下足来!
这是一片极其荒凉的野生地!
摆在展宁眼前的,似是经过大火烧过了的一片火场,火场中,新起了一间宽广只有丈许的茅芦,茅芦左边,一排三座新坟,孤冢黄土犹新,似是新成不久。
展宁被他引带来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禁奇然问道:
“怎么?你是说,我酒怪老哥哥现在这里?”
那中年叫人闻言点头中,眩然欲泣道:
“是的,他老人家在守墓,茶饭不进已经好几天了!”
“守墓?……守谁的墓?……这三杯黄土埋的是谁?……”
似是发问,又无心等那中年叫化回答什么,似有预感般地,口里叫了声:“不好”,一拉贺芷青,便向墓地里冲了过去……
一见碑志,展宁哀叫一声,便就地拜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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