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水而出 1

  那实在是一所很普通很普通的三流高中,普通到甚至连差不多天天都会过去照个面的学生也时常记不起来它的名字。
  每次被问起“你是哪个学校的?”这种问题,萧尧总会暧昧的笑起来,打个哈哈然后蒙混过去,毕竟以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实话说出“我也记不得了”的样子实在是很逊哩!
  也不是没有想过下次去到学校的时候顺便好好看一眼门口的招牌,然后努力记住,可是这么想过之后,等到来到学校的时候,又会像以往那样习惯性地脚步匆匆地低着头迈进大门。
  几次下来,萧尧也抱怨着“谁叫大门上的招牌挂得那么高呢!连抬头都不方便看到!”,而放弃了要记住学校大名的念头,反正自己也不过是到那里晃一圈而已,而且再过不了多久几天就要永远的离开了。
  是啊,再用不了多久了!
  萧尧抬手抹一把汗,望望天,金灿灿的光芒耀得眼睛几乎张不开。
  日历上才刚刚显示出五月的到来,原本晚春的略微偏冷的气温,却透出几分夏日的炎热,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开始努力的散发炽热的光芒,炙热的气流浇洒在皮肤上,早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微汗的热度。
  脱去外套、身穿短袖T恤的萧尧只不过打了半个钟头的篮球就已经热出了满头大汗。
  眼睁睁的看见手里的篮球被劫走,萧尧也懒得追过去,索性退下场子。找到最近的一处树荫坐下,伸了个懒腰,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好受,便大剌剌的兜头脱去T恤。仿佛还不够凉快似的,又以手作扇,往身上不住的扇风。
  “呦嗬,这么快就撑不住啦!”
  一只大手蒲扇一般拍上萧尧的肩膀,萧尧扭过脑袋看清过来的男孩,咧了咧嘴巴,“原来是孙启你啊!”他拍拍身边的空位置:“坐吧坐吧!——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打篮球的嘛!倒是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虽然使用的是问句,但是完全没有好奇的想得到回答的样子,萧尧继续将自己的视线转向场内。
  孙启一屁股坐下来,露在短袖T恤外的深褐色的皮肤很明显的彰示出他惯于长时间室外运动的事实。
  “找你最后聊几句。大概以后也没这机会了吧。”
  男孩略显伤感的口气听得萧尧也不禁心里一动,他眯起眼睛望望被金色笼罩的天空,叹着气笑起来说:“是啊——已经都结束了,大家该各奔东西了哦。”
  高三已经过了一半,毕业证也在今天发了下来,之后大家就都各奔前程去了,成绩好的则继续复习准备,以应付高考,其他的便直接选择就业。而萧尧所在的这所三流高中,大都是为了混个高中文凭才考过来的,所以几乎没有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毕业证一发,就等同于与学生时代的告别了。
  高中三年——不对,确切说应该是两年半,在一起学习生活的同学就要分别,虽然因为萧尧时常翘课的缘故,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同学情谊”,但是一想到或许以后再也无法见面,难免会心生几分不舍与感伤。
  “最后”的时刻,大概由于是“最后”所以才叫人觉得弥足珍贵吧。平时极少参加体育活动的萧尧也感到“最后”一刻的宝贵,于是当爱好运动的孙启问到“要不要一起最后打一场篮球”的时候,被“最后”这两个字震撼到的萧尧苦笑着接受了邀请。
  “要不是今天是最后一天的话,你说什么也不会跟我们打球吧。”
  萧尧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受不了你”的意味,他咋了下舌说:“虽然的确是那样的没错,但是也拜托你不要老把‘最后’挂在嘴边呀!”
  “啊,那还真是抱歉喔——!”
  萧尧心想这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道歉啊,同时忍不住斜了孙启一眼。
  “如果你不提醒的话,我自己还真没有发觉呢!——不过既然是‘最后’了,你就姑且忍耐一二好了,以后大概想听都听不到了喔。”
  萧尧苦笑着说:“看来你是非勾起我心里离别的伤感才肯罢休啊……”
  “呵呵,也不全是啦!”
  之后孙启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萧尧只顾着玩弄地上的小石子,没有听到,感觉着孙启的声线在耳膜上轻轻的飘拂过去,留不下什么痕迹。
  其实,对于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生活的萧尧来说,拿与不拿那个毕业证,是全无分别的。那张只做了极其简易的塑封的纸片,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当初考进高中,还是因为妈妈的一顿大吼说“再混起码你也得有个高中文凭!”,自小背负着“父不详”标签而与妈妈相依为命的萧尧被妈妈这么一吼,也只好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耍着小聪明应付考试。好死不死的混上一所三流高中,也算对妈妈有了一个交代。
  没想到高中上了没几天,妈妈就出了车祸莫名其妙的上了天,留给他一间坪数不大的“蜗居”,还有一笔以当时没动过多少钱的他看来很“巨额”的保险金。
  当时,对着妈妈的遗照洒过几滴眼泪之后的萧尧很迅速地转移了注意力,专心的开始挥霍那笔“巨款”,乐呵呵的过了几天浪荡大方的日子,然后就突然发现钞票以不亚于光速的速度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缴不出水电费的萧尧发呆的盯住一叠帐单,正式面对起自己的生存问题。而懒散成性又自在惯了的萧尧是坚持不下来普通的打工,刷盘子洗碗、或者去给人家当小弟使唤都不是他做得来的,于是也只好利用不错的牌运以及俊逸得实在有些耀眼的外表,天天夜里往酒吧晃荡,小打几把扑克,赚回点外快。
  找到为小杂志社画插图的工作是被同学看见他随手的涂鸦,夸赞了几句之后神秘地问到“要不要一起去挣外快?”而介绍过去的。那时候他已经连续混了好几天酒吧,成天呵欠连天睡眼朦胧的撑到学校,几乎每天早上被闹钟吵醒的他都会愤愤地发誓再也不在夜里出去晃荡了;听说有这样的工作机会,自然很乐意地接了下来。焦头烂额地窝在家里画了一整天然后投寄出去,之后便是不间断的漫长等待,等呀等呀,直到差不多完全失去希望的时候,才很出乎意料地收到了邮自杂志社的汇款单。
  兴奋的不得了的萧尧取了钱就跑去常去的酒吧里庆祝。按老规矩跟别人打了几手牌,“牌运”不错的他又小赚了一笔,彻底赚足了生活费。
  以后尝到甜头的萧尧同学决定听从领导人的教导,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开始了他白天画画、偶尔晚间出去打牌的求生生涯。
  至于“很无聊!很没有用处!”的高中,即使很想就这样抛弃掉学生的身份,萧尧仍然尽量挪出工夫过去照一面,同时一直以“懒得去为退学动嘴皮子”为理由坚定着自己前往学校而去的步伐。虽然萧尧自己绝对绝对不会承认,但是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的这种举动也是在潜意识里对自己母亲的一种怀念吧,可以说,“读完高中”,也算是母亲对儿子最后的心愿。
  “我说……”
  几乎在耳膜上炸开的声音一下子把萧尧从冥想中惊了回来,差点没跳起来。他侧过脑袋,看见孙启正诡异地冲自己笑着,汗湿的胳膊搭上自己赤裸的肩膀,弄得自己感觉湿腻腻的而很有些不舒服。
  被孙启吓了一跳,萧尧没好气的扒拉开他的手臂:“干吗啦?没事甭靠什么近,热死人啦!”
  孙启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再瞟了一眼萧尧赤裸着的上身,看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玩笑般地吹出了声口哨,接着又从那张咧开的大嘴里飘出来一句话:“你还真行啊!”
  “啊?”萧尧莫名其妙。
  孙启笑得很奇怪的样子,手指头点点萧尧靠近脖颈的肩膀部分,“这里有喔——”,再点点另一处,“还有这里也有——”
  萧尧纳闷的看看男孩,然后用力扭着脑袋往自己身体上瞄,“什么嘛……?我什么也看不到啦。”
  孙启神秘兮兮凑近萧尧,“喂喂,你是不是‘做’过了呀?”
  萧尧一愣,呆呆的反问:“做什么?”
  “当然是做爱~做的事啦!——说,是不是有过?要不是跟人做过了,你身上那些红红的斑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别告诉我是你们家蚊子咬的!”
  萧尧仍然保持一副呆楞楞的样子,说了一句:
  “呃,我家不养蚊子的。”
  紧接着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想捂住那些让他丢脸的痕迹,抓紧手里的T恤就想往身上套,却觉得这样做实在像个被窥探到秘密的女孩子,并且反而表现出自己的心虚,而凿实了对方的论调。
  他开始感到后悔,刚才干吗要那么阿莎力地就把T恤脱掉,就算很热很热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却弄得现在这样,令自己很伤脑筋耶!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情事,不觉脸上有些发烧,他拿手背碰碰脸颊,期望相对较凉的手背可以尽快缓解脸部的燥热。
  “咦?萧尧,你脸怎么红了?”孙启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伸出手指头就往萧尧的脸上戳去。
  萧尧劈手打掉孙启的爪子:“少拿脏手碰我!——还有,我脸红是因为太热,刚在场子上跑完,热的!”
  振振有辞的强调却怎么也打不消对方的好奇,瞟见孙启兴致勃勃的冲自己眨着眼睛,大有一副“说不说吧,不说就不放你走了”的架势,顿时就觉得今日的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萧尧咬牙切齿的暗暗骂起来前一天晚上害自己遭遇今日如此窘境的罪魁祸首。
  司砚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明明都说了不要不要了,偏偏还……!
  “咦咦?萧尧你说什么?什么蛋啊?”
  斜过去自认为凌厉的一眼,萧尧努力按捺下想要把眼前这张兴奋的大脸打成猪头的冲动。
  偏生那个家伙对萧尧内心的波涛翻涌一无所觉,皮糙肉厚的对萧尧以眼发射过去的淬毒小钢针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劲的“快说快说”的催促起来。
  坦白承认当然不是萧尧的作风,况且这种丢脸的事情又怎么能说的出口!正打算否认,眼睛扫过孙启几乎泛着光的兴奋神情,那家伙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萧尧你别不承认了喔!”,想到自己身上连吻痕都历历在目,再怎么否认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于是只好暧昧的冲身边的好奇者笑笑。
  “呵呵。”
  看见他敷衍般的笑容,孙启明显的不满意:“靠!傻笑什么啊,你倒是说话呀!”
  “说、说什么呀?”
  虽然萧尧是抱定了装糊涂的念头,但是那个被好奇完全占据住头脑的孙启同学却同样坚定的抱持着决不让萧尧蒙混过去的想法,不打算轻易放过萧尧,进一步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应该是比较成熟的的那种吧……?”
  隐约着有一大滴汗珠从萧尧额头渗出。
  成、成熟的女人?顺着孙启的思路想下去的萧尧顿时脑袋里就冒出一个诡异的等式:成熟的女人=司砚……?想暴笑的同时又忍不住自我鄙弃起来。
  如果真的是成熟的女人就好了!可、可偏偏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了二岁的小男孩耶,而且!最最最最丢脸的就是……就是自己竟然是被、被、被上的那个……
  “啊……啊啊。”
  萧尧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而陷入自我幻想中的孙启把他这种回应完全当作默认,羡慕的望了萧尧一眼,径自说道:“就说嘛!不常来学校还能勾引一大群小女生成天往咱们班跑的萧尧怎么可能没有交往的女生!果然呐,连做都已经做过了呢!”
  “呃……?”
  萧尧原本想纠正说自己还没有交往的对象,不过及时意识到那样说的话绝对会勾起好奇男•孙启的兴趣,而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他闭住嘴巴,无奈地只好任旁边的男孩按他自己的想象猜度下去了,反正,也是“最后”的时间了。
  想着,萧尧突然很庆幸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出现在这个叫做孙启的同班同学面前。
  “那个女人的技术不错吧?”孙启神秘兮兮的凑到萧尧的耳朵上问。
  处于“非常时期”而对同性的靠近异常敏感的萧尧感觉到孙启的气息吹拂到自己的耳垂上,不禁打了个寒战,迅速挪一下屁股,与他保持住一定距离。
  “一定弄的你很爽吧?”见萧尧没反应,孙启又问了一遍。
  “啊?……啊啊……”
  “腾”的一下,萧尧只觉得自己脸颊又开始灼热起来。他不由咒骂自己怎么会有那种顺着对方的话认真思考的习惯。听见孙启的话,下意识的联想起前夜的激情,立刻就觉得……呜,自己的下腹部,窜、窜起一股冲动……呜!那、那个混蛋王八蛋!
  萧尧急忙嘴里胡乱应付着,一边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想象。
  想点别的、一定要想点别的!……啊,看他们打球,打球……打球……呼!总算没有在这种地方出丑。萧尧松口气,然后又听见孙启的声音响在耳畔。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像萧尧你这样一个人生活,才更可以毫无忌讳地往家里带女人呀,我们这些人要跟女生做的话,也只好偷偷摸摸的出去找旅馆了,真是不方便呐!”
  萧尧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家世,基本上同班的几个相熟的男生都很了解,其中也包括孙启。他感叹着,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萧尧的羡慕与向往。
  萧尧一下子怔住。斑驳的树影映在萧尧脸上,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惯常的笑意被模糊了几分,嘴角意义不明的往上翘动,扯出一抹苦笑。
  这家伙……还真是没神经呢!居然能够这么理所当然的在没有爸爸又丧了妈妈的自己跟前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这家伙……真是让自己无言以对呀!
  狠狠的骂他一顿打他一顿吗?还是笑眯眯的应和着他的话、说“是啊,没错,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呐”?
  萧尧只觉得浑身无力,甚至连叹出口气的力气也丧失了,一下子感觉疲惫不堪的他决定就此结束话题。
  抓起身边的T恤,萧尧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在慌忙的也跟着站立起来的孙启神经大条的“怎么?休息够了还要上场吗?”问话声中,萧尧动作粗鲁将T恤套上脑袋,用力拉扯边角,尽量使贴在身上的T恤显得平整一些,然后抬头对上孙启疑惑的眸子。
  “我该走了!”
  “啊?”自以为很了解的孙启在微微的一怔之后暧昧的笑起来,拉长音“喔”了一声,说:“该去找女朋友了吧?了解了解,什么时候介绍给哥儿们认识认识啊?”
  已经朝校门口走出几步的萧尧心说着“介绍?你他妈算哪棵葱呀!”,没了力气的他连头也没回一下。
  懒散是萧尧的一贯风格,无论干什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萧尧的招牌,走路的速度已完全可以媲美万年的乌龟,此时他正慢悠悠的在大街上晃荡,神游出窍般的头脑里没有任何一个确切的目的地。
  萧尧懒洋洋的伸个懒腰,也不在意路人投射过来的无法苟同的目光,从屁股上的口袋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燃,叼在嘴里狠狠的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间,那个家伙的脸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在了自己眼前,躲藏在烟雾里若隐若现。萧尧笑起来,恶作剧似的吹过去一口气,幻象跟随烟雾,飘荡着四散开去。
  说起来,那个家伙似乎很喜欢自己抽烟的姿势呢,每次抽烟,那家伙都会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黑亮的眼睛在自己眼前不停的闪烁,弄得自己忍不住兴起欺负他一顿的念头,深深吸了口,接着凑过去冲他的口鼻间吐了出去,团团烟圈弥漫其中。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他被呛得不停的咳嗽、甚至连眼泪都咳嗽出来,低头咳了半天才抬起头。看见他那红通通的还有些湿润的眼睛还有鼻头,自己就忍不住笑起来,响亮的笑声,笑得肚子疼的蹲在地上。
  第一次见到那家伙好象是在一个周末、在酒吧里吧,那家叫作“取暖”的小酒吧。
  萧尧的妈妈生前很喜欢那家不大的酒吧,过去喝酒的时候常常带上萧尧,几乎可以称得上第二个家了。
  据说那家酒吧里还有萧尧妈妈的一部分投资,萧尧也知道的不确切,毕竟妈妈去得太过突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只知道妈妈过世之后的某一天,他到“取暖”喝酒的时候,老板神色古怪的告诉他,原本是有你们家一部分资本,不过你母亲她生前赊酒赊得厉害,基本上都抵消掉了。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萧尧应了句“是吗?”,有点无所谓的冲老板笑笑,没有漏看掉那个神色古怪的老板明显的松了口气。
  可是那又怎样?萧尧想。
  当时还算是未成年人的萧尧笑说:“只要老板不赶我出去就好。”
  “那当然不会!”老板连连应道。
  萧尧很会玩扑克,于是经常呆在酒吧里跟人赌赌牌,赚些基本的生活费。萧尧很少输,虽然说不管“牌运”再怎么好,都不可能一直赢下去,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赢钱其实并非依靠牌运,而是凭借一副实在很讨人喜欢的外表。
  匀称的高挑身材,瘦筒的牛仔裤包裹下的窄臀长腿,还有一张总笑得灿烂却隐隐透着忧郁的俊朗脸蛋,桃花眼一挑,没几个女人逃的过去。再加上总能听得女人们泪眼涟涟的“凄惨”的身世,勾动着成熟女人们的母性本能泛滥不绝。
  为了跟他搭上话,女人们总会前仆后继的跑去与他玩牌,踊跃的把兜里的钱输过去,以博得小帅哥灿烂一笑。倘若不小心赢了钱,自然会以请客为名再度贡献出去,总之决不忍心看到那张璀璨笑脸为生计而愁容惨淡。
  而萧尧去酒吧虽然主要是跟人家玩牌,不过如果有女人“饥渴”的找上自己,提出“包一夜”的要求,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像这种既能让自己得到满足、又能赚到钞票的事情,他可是很乐在其中的呢。
  那天因为是周末,萧尧一直呆到酒吧关门,差不多已经是次日凌晨二三点钟的时候,才离开。被女人们灌了一晚上酒,感觉有些头晕脑涨,出了门被风一吹,才稍微清醒一些。摇摇晃晃的拐过街角,瞟见阴影处一个看不清轮廓的东西在地上蠕动着,吓了一跳,酒顿时醒过来大半。再定睛看过去,那边又是静止一片。
  “什么东西嘛!”
  一边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挪过去。街灯照不到的巷子里黑不见五指,萧尧看不清楚,不过凭感觉来看,大概那应该是个人吧。他伸脚过去踢了踢,那坨东西微微动了一动,好象还发出“唔……”的呻吟声。
  看来的确是个人。
  这样想着的萧尧放大了胆子摸过去,扑鼻迎来一股浓重的酒味。
  ……原来是个醉鬼喔。
  萧尧停住动作,心想着干脆撒手不管好了。他刚往家的方向迈出去一步,就觉得脚腕处一紧,竟是被那人一下子抓住。低头望过去,黑暗里只看得见两只黑亮的眼珠迷茫的朝自己发出幽荧的光芒来,他微微怔了怔,随即叹出口气,嫌恶似的半掩住口鼻,弯下腰去。
  “我最讨厌麻烦了!”
  他皱着眉说。
  萧尧想,还好我家就在一楼。
  头脑发热、莫名其妙做了回好人的萧尧等到呼哧呼哧的把那人抗回家,才深刻的醒悟到自己确实自找了个麻烦上门。气喘吁吁的窝进小沙发,望着趴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男孩,萧尧突然就有了把他再丢出门去的冲动。丢,或者不丢,对于此时的萧尧来说,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休息够了,萧尧站起身,来到男孩跟前,伸脚将他翻了个个,由背趴转为仰面朝天,他蹙起眉头打量这个醉得昏天黑地的男孩,同时仔细的思考——要不要丢出去呢?
  越来越后悔把他拣回来的萧尧很不高兴用脚一下一下踢着男孩的身体。想把他就这么踢出自己的房间,却突然意识到就把他丢在楼门口大概会招来其他麻烦,而稍稍的压抑下去踢他出去的念头。
  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头,抿住的嘴巴,虽然衣服上沾了些泥土,不过倒并没有肮脏到自己受不了的程度,而最重要的是——
  还好他没吐得一塌糊涂!
  这大概是萧尧心中仅剩的庆幸了。想了想,于是他拿这最后的庆幸说服了自己放任这个男孩平躺在自家的地板上。
  男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刻,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惨白的日光灯更为衬托出室外的昏暗。
  萧尧蹲在他跟前好一会儿了,心想这家伙还挺能睡,接着就开始琢磨是用水泼好还是拿烟熏才能把他弄起来。正饶有兴味的琢磨着,就看见男孩的睫毛颤动几下,缓慢的微微张开眼睛。
  对于闭目良久的男孩来说,实在有些过亮的光线一下子刺进眼睛,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马上闭起了半睁开的眼,缓了一会儿,又再慢慢地、畏缩地张大,接触到晃眼的光线又立刻像被碰到的含羞草一样闭了起来。就这样试探着睁开、怕疼地闭住,适应了好一阵才完全张大眼睛。
  一间陌生的陋室。
  这是第一个窜进他脑海的想法。
  简陋的天花板好几处都起了墙皮,仿佛咧大了嘴巴嘲笑着一切。然后就看见一张蹙着眉头的看上去很火大的脸孔映进眼帘。
  “你醒啦?”
  从略微撇起的嘴里流泻出陌生的声音,有点点沙哑。
  想问他“你是谁”“这是哪里”,可是干涩的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张了张嘴巴,终于徒劳无功的闭上。冲蹲在跟前的陌生人眨了下眼睛。那个人不耐烦似的重重吐出口气,手撑在膝盖上一下子站起身,“嘭嘭嘭”的跺着脚离开自己的视线,不一会儿又“嘭嘭嘭”的再度闯了进来,手里多出一杯水,对着自己一瞪眼,凶出来一句:
  “起来喝水!”
  “喔。”缓慢的坐起来,感觉到从头到脚、没一处不酸痛的厉害,不由怔了一下,隐隐回想起自己不断往嘴里灌酒的情形,看来宿醉果然跟别人说的那样不好受。
  神游的思绪突然被从头顶传来的那个陌生的沙哑声线吼了回来:“你到底喝不喝呀!”定了定神,仰头看见端着杯子的陌生人一脸的不耐,他赶紧接过杯子,小声道了声谢。
  清凉的水流过干裂的嗓子,顺着食管迅速的倾泻下去,滋润了几乎冒火的身体内部。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片刻,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面前的陌生人又蹲到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的瞪视自己。
  四周沉默一片。
  似乎这时候自己需要说些什么吧?男孩这样想着,就随口问出一个很无意义、很白烂的问题:
  “这是,你家吗?”
  眼前的似乎一直在酝酿怒气的陌生人一下子咆哮起来:
  “废话!不是我家我怎么可能带你进来?!你白痴还是笨蛋啊!”
  男孩愣了一下,想问他“白痴和笨蛋不是一个意思吗?”,可是看到对方过于扭曲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好象不太善于和人交流似的,他掩饰着因为彼此的沉默而略微感到的不自在,将目光流转在整个房间里。
  实在是很狭小的斗室,完全没法跟自己家的那幢二层的小公寓相比。自己所在的是……呃,门口,那边摆着电视和双人小沙发的地方应该算是客厅吧,虽然实在是小的可怜;卧室的门大敞,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放了一张双人床以及一个衣柜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什么了;紧关着的两扇门大概是厨房与卫生间吧,按照这间斗室的比例来说,大概也是狭窄得几乎转不过身的。
  十分简单而且十分杂乱,男孩几乎就要出口问出来“这是你一个人住的吗?”,不过想也会知道对面的那个人一定会继续咆哮着回答“废话!你没长眼睛呀!这么小能住两个人吗!”,也许还会加上一句“你白痴还是笨蛋呀!”——不过自己一直不觉得白痴与笨蛋有什么分别,所以也就无法了解那个人说这句话的用意。
  在大脑回路里进行着逼真的预演式的对话,因此男孩也就失去的问话的兴致,一言不发地对着狭小的斗室发怔。
  正觉得快要被沉默压垮的时候,突然听见对方哼哼着问了句:
  “你可真能睡啊,要不是看你还有呼吸,还真以为你睡死了!”
  “是吗?”自己睡了很久吗?
  “是——当然是啦,从凌晨一直睡到傍晚,你真当你自己是猪啊!”见男孩不吭气的坐在那里,萧尧说的越发的恶劣起来,“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吗!也就是我好心捡你回来,要不谁知道今天你会怎么样了呢!说不定死在那条小巷子里都没人知道。”
  “……谢谢。”
  萧尧微微怔了一下。虽然一开始的确很想听到对方说一声“谢谢”,可是当那声“谢谢”当真飘进了耳朵里,却觉得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感到满足,反而越发的有些烦躁起来。
  “算啦算啦,没什么好谢的。”他摆着手说。
  彼此之间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面面相对的蹲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萧尧想他还真是不爱说话呀。他挫败似的叹一口气,说:“你也该回去了吧,你们家里人会担心的。”
  “……嗯。”
  男孩迟疑了一阵,才点一下头,缓慢的站起身。
  萧尧也跟着起身,上下打量一番对面的男孩。身材在将他搬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跟自己差不多,当时还很自豪于居然能把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男孩搬回家(虽然大部分路程是拖着他走的);不过现在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立,萧尧才发现自己还是需要稍稍挑高视线才能够与对方的眼睛相对。带着一点点妒忌的心情,萧尧不满的目光在男孩象牙色的皮肤、黑亮的眼睛以及抿紧的薄唇上打转。
  呜,好象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啦,不过我比他皮肤白啦,而且不像他绷着一张脸、像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我笑起来比他灿烂啦!所以说总体感觉还是我比他强!
  脑袋里转悠着一大堆杂七杂八有的没的念头,然后看见男孩转过脸,想着自己还没跟他比拼完的萧尧张口喊了一声:“喂……”刚一出声就反应过来,自己叫住他,可是总不能跟他说“喂,回过头,我要跟你再比比”吧,于是一下子闭住了嘴巴。
  却听见对方的声音说:
  “司砚。”
  “啊?”
  什么什么啦?!
  男孩回过头,一本正经的好心补充道:
  “我叫司砚,不叫‘喂’。”
  “啊?……啊啊,我叫萧尧啦。”
  似乎在对方作自我介绍之后都会习惯性地自报家门,萧尧虽然觉得这样做的自己实在是逊极了,可仍然对着那个叫做司砚的男孩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个,你一个人回去成吗?”
  “嗯。”
  “噢,那我就不送了,拜拜!”
  唔……麻烦终于清扫出门,幸福即将来临!
  目送司砚的背影走到门口,却看到他突然停住,踌躇了一下,回转过身子,跟萧尧再度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才窘迫似的说道:
  “……能借我点钱吗?”
  因为身上的钱不够拦计程车的。
  “……”
  不情不愿地掏出钱来的萧尧想今天还真是倒霉啊!
  然后等到那个司什么砚的出门之后,萧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计程车也是可以先坐回家再付钱的……
  真是扼腕呐!萧尧真的很为那几张交到男孩手里的钞票心疼喔,不过既然他已经出门,即使后悔的很,也懒得追出去要了。
  当时的萧尧完全没想到两个人之后会发生肉体关系,甚至连再次见面的念头都不曾转过。借给那家伙钞票的时候也完全是当作“送”而交给了他,萧尧几乎是在一转脸之后就把那个有些古怪的男孩抛进记忆里灰尘满布蜘蛛网纠葛缠绕的角落去了。
  萧尧继续混他的日子,学校——酒吧——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持续不断,偶尔带个女人回家上床,也算是对劳累的自己的犒赏吧。
  到酒吧晃荡一圈,就携着自动贴身过来的女人回到家里。又香又软的女人的躯体抱在怀中,他享受般将手掌罩上女人的胸脯,不住的搓揉,女人的长腿还有手腕纠缠在他的背上,扭动的躯体伴随着淫乱的呻吟声,他觉得自己也跟着越发的兴奋起来,埋在女人的身体里狠狠的律动。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情欲的气息在空气中氤氲流转,即使面对如此活香生色的肉体,萧尧还是无法全然的集中精力,一边想着过两天就要交稿的插图,自己刚刚只是打了个草稿,还得修改润色什么的,真是麻烦死了。越想越是心烦,而兴奋着的身体似乎跟烦躁的内心分割开来,和身下的女人一样淫乱的不受脑电波的控制。他狠狠的动几下腰,摩擦着越发膨胀的欲望,引出女人一连串的娇喘,喉咙中咕哝的一声低吼,终于两个人先后达到高潮。
  萧尧喘着气,趴在女人身上稍稍歇息了一会儿,翻身下地,套上牛仔裤以及长袖T恤,对躺在床上仍然沉浸在激情的余韵当中的女人说:“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我出去了。”也不理会一下子清醒过来的女人在身后不停的叫喊着“等等!”,萧尧从桌上抓起一包烟和打火机就走了出去,“砰”的一下,关严了大门。
  完事之后,他跑上天台抽烟的习惯,已经为每个和他上过床的女人所熟知。虽然他从不做事后的处理工作,虽然他每次都把女人一个人抛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可是那些成熟美艳的女人们都愿意一直把他当作青涩的不懂事的小弟弟来宠爱,放任着他的任性。她们私下里谈论起来萧尧,总是会说,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孩啊,他其实比谁都寂寞。她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令他摆脱寂寞的人,宠着他,爱着他,纵容着他,却不明白,激情宣泄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更加巨大的空虚,和自我唾弃。
  什么都无法带给她们的萧尧始终觉得自己在利用着她们的感情。利用她们对自己的感情,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生存的欲望还有生理的欲望,而最最令自己感觉难堪的是,卑劣肮脏的自己,明知道卑劣肮脏的自己却怎么也没办法拒绝、没办法终止这种生活。
  萧尧摇晃着走上天台。看似厚重的铁门却只是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萧尧探身出去,反手掩上了门。
  二十层高的楼顶上的风比平地大了些许,小声的呜鸣着吹打在萧尧全身上下。他朝扑过来的风迎了上去,仿佛经由浮动四散的风的洗涤,自己身上残留的情欲的味道,才能够完全的消散掉吧。夕阳早已落尽,天空是沉寂的暗黑色,由于城市严重的污染,月亮像生锈了一般映不出什么光彩,星星也没有多少,仅有的几颗也如同蒙尘的钻石一样,暗淡无光。天台上没一盏明灯,蒙昧的淡色黑暗笼罩着萧尧,他走到天台边,踏上比天台略高出半米的边缘,像把城市都睬在脚底似的朝下面睥睨一眼,脚下的城市暗夜迷离,霓虹闪烁流溢,似乎永远都不会沉睡。
  萧尧在高起的天台边缘坐下,大胆的把两条长腿悬空,在略带凉意的空气里轻轻摇摆晃荡,一点也没有对所谓危险与死亡的畏惧。他从临出门拿出来的精巧的烟盒里抽出三支细长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燃起,顺手摆在身边,骆驼牌女士香烟,对香烟极为讲究的母亲生前唯一沾口的烟。
  母亲过世,儿子却只在母亲微笑着的遗像前略微洒了几滴完全可以数得分明的眼泪,这种看在外人眼里未免很有些冷漠无情的行为,其实也只不过因为儿子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的眼泪流得再多,失去的东西也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将燃给妈妈的香烟放到一边,萧尧略微侧抬起半个屁股,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摸出自己惯常抽的香烟,点燃。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烟凑到嘴边,狠狠的深吸一口,廉价的香烟味道立刻弥漫在口鼻之间。
  大概只有寂寞如此的一个人的夜晚,才会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已经“失去”的事实吧。
  身边的香烟凌空着半个烟身整齐的并排在天台的边涯,干燥的一阵阵晚风吹过,带出星星点点的烟灰,也吸取着不希望出现的湿意,干燥住自己逐渐湿润的心情,
  “哐啷”一声,萧尧听见身后突然的一声响动,生锈的铁门被毫不留情的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夹烟的手不夹烟的手都下意识的一同掩住耳朵,他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脖子。
  基本上他一个人上到天台抽烟,还没有被别人打扰过的经历,萧尧讶异的转过头,一张说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说不熟悉又绝对是见过的脸孔一下子闪进他的眼睛。那张脸孔看上去冷冰冰阴沉沉的没半点表情——当然如果勉强把这种面无表情算作一种特殊的表情也不是不可以。那人身材高挑,一个帆布大背包斜斜的挎在肩膀上。
  萧尧扭着身子愣在那里,急速搜索大脑资料库,好半天才挤出来一个名字:“司、司砚?”然后看到对面的男孩点一下头,他想该不会这小子是回来还钱的吧。虽然很感叹如今充满铜臭的世界居然还会有这样实在的小孩,可是即使极力想象脆生生的纸币捏进手指之间摩挲的绝佳触感,原本低落的心情在那些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钞票之前还是难以得到缓解。
  萧尧叹口气,有些无精打采的问:“你不会是专程过来还钱的吧?”
  司砚点下头,想了想,又摇头。
  萧尧懒得和他打哑谜,回转过身子,继续面向夜空吸一口烟,背向着司砚,随口问出一句:“能找来,亏你还记得路呀!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司砚说:“敲门的时候一个女人出来,她说你在这里。”
  萧尧想抱怨一句“那个多嘴的女人!”,可是看到一只骨节突出的大手伸到自己面前,大拇指与食指捏着几张幽绿幽绿的钞票递了过来,自己的那句抱怨就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呃,我的钞票!萧尧夹手接了过来,塞进裤兜。冲司砚笑笑,说:“我就不说谢啦,反正这也是我的钱,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回来还钱就是了!……没事了吧?那就——拜拜啦!”冲司砚摆摆手,便不再理会,萧尧夹着烟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口,随即缓缓吐出一团团烟圈。歪头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萧尧孩子似的微笑起来。
  身后的司砚却踌躇着一直不肯离去。被陌生人的气息影响而觉得不舒服的萧尧猛地回头瞪过去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啊!难不成真想听我跟你说声谢谢?!”
  司砚抿着嘴,像思索着什么难以决疑的事情似的,两道很好看的眉毛纠缠在一处,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句话呀!要不就转身离开这里,别瞎耽误工夫,你爸你妈没教过你时间是最珍贵的吗!”
  夜色昏暗,萧尧隐约看见司砚的嘴唇不停的抖动,诧异间,听见他说:“我没有爸爸妈妈。”萧尧一呆,说:“抱歉喔,我……我不知道。真是对不起!”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只剩下一个人了哦。萧尧想着,不由得就开始反省起自己适才的口无遮拦,同时对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孩在感觉上亲近了几分。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弥补自己无意间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就听见司砚弥散在晚风里的声音逐渐飘荡进自己的耳朵。
  司砚说:“可以拜托你收留我吗?”
  “啊?”
  萧尧愣愣的想,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真的说的是“收留”这个词吗?他真的是在对我说话吗?收留?呵呵,别开玩笑了!
  司砚又说:“拜托你了!”
  萧尧愕然的指指自己;“我?”
  司砚点点头。
  “收留你?”
  司砚继续点头。
  一眼瞥见司砚背后的大包包,想必其中便是日常换洗衣物等等吧,萧尧想他还真是早有计划,大概万事具备只欠自己这个东风了。
  “呵呵……”
  萧尧干笑两声,想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高中生怎么收留你哇!”却在碰触到司砚闪动着令自己觉得很熟悉很熟悉的光芒的眼眸之时,一下子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微微扩大的瞳孔,松散无神的眸子,那是自己熟悉无比的茫然的眼神,自己曾经无数次的在镜子里见到,不断的见到,熟悉到几乎想恶狠狠的摔了镜子。
  吞一口唾液,萧尧勉强张了张嘴,发出声音:“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同学,或者朋友啊?”
  “我没有朋友。”
  “啊?……啊啊。”
  萧尧懊丧想自己还真是白痴,这种事情都沦落到跟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外人”探讨的份上,即使有朋友自然也是被拒绝了的。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呆呆的有些发怔,却突然感觉手指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想必便是自己手里还夹着的半截香烟,“哎呦”一声,慌慌忙忙捻熄了燃到尽头的烟,像要把疼痛都甩开似的又使劲甩了甩手。
  萧尧再瞟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司砚,看他正笔直的瞪视着自己,对望的几秒他甚至连眨眼都没有眨过一下,原本想要严词拒绝,却突然很没来由的感到些许的心虚。萧尧喃喃着嘀咕一句:“我最最讨厌麻烦了!”若有所思的他似乎躲藏在言语的背后仔细的衡量拒绝与接受二者的麻烦程度。
  大概是觉得拒绝这样拥有坚定目光的男孩很不容易吧,萧尧不甘心的扁扁嘴巴,狠狠横了司砚一眼,随即笑起来,笑容里影影绰绰掺杂了几分无奈,在天台上站立,面向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笑容而眼神茫然的司砚,故意叹了口气,然后朝他伸出手。
  “真是怕了你了!——来吧。”
  司砚眼里很快的闪过一丝惊喜的光彩,盯住萧尧伸向自己的手,好一会才缓慢的抬起手,握住。萧尧借力从高起的天台边缘跳落下来,眼角不经意的扫过去,那三支并排摆放齐整的骆驼牌女士香烟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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