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碎片 第十章

  婚礼很低调,是在一个小教堂举行的,参加的只有杜鸿启一家和少数几个旧识。方太太向来唯我独尊,不会与别人商量什么,她决定了的事情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能更改。所有宾客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惊诧过了,所以婚礼的当天显得很平静。
  孝文的脸色在这一天已经变得彻底失去血色,仿佛木偶一般任由人摆来摆去。宾客们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真是太可怜了,母亲再婚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凭空多了一个人来分财产。
  一直没把婚礼当回事的锦帆,甚至在典礼的当天睡过了头,姗姗来迟的新郎让宾客都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也令方太太的面色很不好看。仪式进行到中途又出了状况,因为锦帆根本就忘记结婚戒指这件事。
  面对众人看好戏般的表情和方太太几乎是铁青色的脸,锦帆脑子飞快的转了转,立刻露出仿佛跟大家开了个玩笑的调皮笑容,从台阶上下来,走到一直在怔怔发呆的孝文面前,拿起他的左手,将那枚自己亲自带上去的戒指又摘了下来。
  在婚礼前将结婚戒指交给好朋友保管是传统,再加上锦帆轻松的神情,谁也不会想到这中间有什么不对。
  孝文在锦帆回到台阶上之后才仿佛被惊醒似的慌忙曲起手指,可是那枚小小的金属环已经不在那里了。从原本戴着戒指的那根无名指开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指环被拿走的时候,就随着它的不见而一点一点慢慢的消失。
  先是手指,接着是手臂、肩膀、腹部……
  已经完全没有自我的存在感,为什么还能看到这些令自己痛苦的画面?为什么还能听见这些令自己痛苦的声音?为什么自己还会觉得心痛?
  因为自己的灵魂还站在这里吗?还在看着自己所爱的那个人而哭泣吗?
  没有人能看见一个站在这里哭泣的可怜灵魂吧,就连自己最心爱的人也不能……
  戒指套在老妇人干枯的手指上,稍微有一点点大,但还不至于脱落,方太太的脸色方才缓和下来。方太太被佣人搀扶着走下台阶接受亲友的祝福,站在她身边始终保持着微笑的锦帆,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孝文。之前男人已经白似一张纸的脸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颜色。在看到男人并没有流泪的时候,锦帆心里原本还有的一点儿歉意也消失了。
  不过是一枚连宝石都没有镶嵌的指环,过几天再买一个送他就行了。
  ***
  送走各位宾客之后,方家上下就直接回到半山上的大宅。在进门之前方太太看着门口的『方宅』两个字忽然咯咯笑起来,仿佛很幽默的对搀扶她的佣人说:「从现在起,我就是聂太太了。」
  没有人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但都尽量挤出笑容来附和着方太太。房子里并没有太多喜庆的气氛,只是按照女主人的指示在各处都摆上了花篮和花束。因为方太太夜里经常需要叫佣人来服侍起夜,所以锦帆的卧室还是安排在以前的客房里。早起和婚礼的折腾令老妇人疲惫不堪,一到家就叫佣人扶到床上午睡。
  孝文在母亲睡下后支撑着摇晃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穿着西装虚脱的倒在床上。这套西装是锦帆挑选的,自己也很喜欢的颜色。他曾经设想过许多场景,但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母亲和锦帆的婚礼上第一次穿上它。
  闭上眼睛,泪水就流了下来,仿佛之前用来支撑自己站立和走路的力气现在终于可以用来流泪了似的。
  直到被宝莉叫起来吃晚饭,孝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睡着了,只觉得跟白天所不同的是身上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回来带给他更大的痛苦。与母亲和她的新婚丈夫共进晚餐的时候,并没有被要求说话,也没有人对他说话。目光偶尔会碰到母亲的手,那戴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的闪光像锥子一般刺痛着他的眼睛和心脏,于是他低下头去,强迫自己的眼睛只盯住面前的盘子。他的态度被认为是因母亲再婚而产生的正常反应,但没有人想到要来安慰或者开导他。
  把水从一种形状的容器倒进另一种形状的容器里面总会有些波动,可只要放置一会儿不去管它,很快就又会变得平静,也许大家早已经习惯了像水一样的方家大少爷了吧……
  虽然坐在那里,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的孝文,在其它人都吃完之后也跟着站起来,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夕阳的余辉照进屋子里,仿佛是那个男人最后一次拥抱住自己般,令人心碎的灿烂光华。脑中仍闪现着戴着指环的母亲的手指,孝文踉跄着拉开床头的抽屉,小心翼翼的取出那颗隐秘藏着的白色石子。摊开掌心,小小的石头在金色的光芒中也散发出微弱的光亮,那么努力的,那么努力的……
  至少那个人所给自己的东西,还没有被全部拿走啊!  
  孝文长久地坐在靠近窗子的床边,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浓黑的夜幕里。
  ***
  第二天,打扫房间的女佣发现少爷昏倒在地板上。送到医院之后虽然苏醒过来,却仍然神情恍惚。医生诊断他患了抑郁症,开了处方让他静养,避免再受刺激,方太太于是决定把儿子送到海边的别墅去住。送他的那天锦帆也一起去了,孝文脸色苍白的坐在母亲身边,微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锦帆一眼。
  那是个分外宁静美丽的院落,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深蓝的大海和白色的沙滩,不似方家大宅那般壁垒森严。锦帆心里暗暗窃喜,男人搬到这里住,两人的幽会岂不是更方便了?
  没过几天,锦帆便急不可耐的偷偷溜到别院,佣人上楼去请孝文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想到即将进行的畅快『运动』,他的下腹就热起来。
  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锦帆兴奋的转过身,却并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男人。
  从楼上下来的佣人,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先生,少爷他说不想见你……」
  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锦帆愣了一会儿,推开佣人径直来到楼上的房间。房门从里面反锁着,锦帆轻轻敲了敲门,柔声说:「小文,我来看你了。」
  得不到回应,锦帆将耳朵贴近门板,房间里像没有人似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文,开门啊,我有事跟你说。」
  还是没有回应。
  锦帆急躁起来,用力在门上砸了几下,一眼瞥见跟着上来的佣人,只好收回手,讪讪的离开。
  身体已经有了欲望却没能达到目的,锦帆郁闷的坐在车里自己用手解决,虽然射精,欲望却没有得到宣泄。
  不肯善罢甘休的他,第二天再次光顾,仍然吃了闭门羹。
  回到客厅,他悄悄拉过女佣,装出为难的表情:「你知道,我和孝文本来是朋友,但是因为我跟太太结婚的事他一直不肯原谅我。我想跟他好好谈谈,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女佣完全被这个英俊男人苦恼的眼神所俘虏,恨不能尽己所能来帮助他,毫不犹豫的倒戈出卖主人。
  同女佣一起上楼去,锦帆躲在楼梯的拐角处。女佣自己去敲门,照锦帆教的说给男人听,很快锦帆便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锦帆露出得意的表情,等男人的脚步走近了,才突然笑容可掬的闪身出现在他面前。被吓了一跳的男人停顿了几秒之后,立刻掉头就跑,锦帆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男人用蛮力挣脱之后,头也不回的跑回自己房间,锦帆只晚了一步就被关在了门外。
  懊恼的狠狠捶了一下门,锦帆气呼呼的坐进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抱胸。
  他决定跟方孝文耗上了,他就不信方孝文永远不走出那个房间!
  一直等到天黑,方太太的电话来了,锦帆只好提前退出这场僵持战。
  接下来的几天,骗人的招数不管用了,只要锦帆没走,方孝文就死也不从房间里出来,从早到晚,不吃也不喝。  
  锦帆不相信男人会真的与自己决断,毕竟是曾经那么迷恋自己的人啊,而且,如果他不再爱自己了,为什么不敢出来面对自己呢?男人只不过是赌气罢了,婚礼上拿走戒指的事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只要拼命道歉,锦帆有把握让男人原谅自己。
  想到此,锦帆站起来,准备到珠宝店再去买一枚戒指。启动汽车的时候,锦帆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镜子里面映着别墅的一个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锦帆忽然恍然大悟为什么男人都不会上当,原来他是在阳台上看自己的车有没有开走。
  发现了男人的秘密,锦帆微微翘起嘴角,他有了主意。
  第二天,锦帆带着新买的戒指而来,装模作样的像前几天一样先去敲门,男人仍然固执的不开门也不应声。锦帆于是到楼下,塞给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一个仆人一迭小费,让他穿着自己的外套,假装开车离开,自己重新回到男人的房间门口等待着。
  不一会儿,他听见房间里有了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门打开,仍穿着条文睡衣的男人一见到锦帆,立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要关门,但被早有防备的锦帆抢先伸进一条腿,阻止了他的企图。男人立刻转身往屋里跑,原本以为他逃不掉的锦帆追进去,立刻懊悔的看到男人竟把自己关在阳台上。
  虽然已经反锁了,但男人用后背死死抵住门,他身上的睡衣布又厚又宽大,锦帆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纤细的脖颈那一小截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锦帆试图推开门的行动失败之后,干脆的松开手,站直身体转到门旁打开的窗户边。
  他咳了一声开口:「小文,你身体好些了吗?」
  男人沉默着不肯回答。
  锦帆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为戒指的事生气,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那天如果我不能拿出戒指,你母亲一定会被客人嘲笑的,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成为笑柄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戒指:「你看,我买了一枚更好的还你。」
  男人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铁了心似的不开口。
  「如果你不理我,那我就一直站在这儿等着,佣人们看见一定会怀疑。万一被你母亲知道……」
  锦帆总是知道男人的死穴在哪里,果不其然孝文听了他的话之后终于打破沉默,结结巴巴的说:「请、请你走吧,我没、没有为戒,戒指的事生气,所、所以你也不、不需要一、一直放在心上。」
  「你明明就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肯见我的吧。」
  「我不、不见你是因、因为我不、不想再继续与你、你的那、那种关系了,我、我已、已经厌、厌倦了。」
  「你在说谎,你其实还是深深的爱着我的吧,不然你为什么不敢转过来看我?」
  男人的背抖了一下,但随即慢慢转过身来,苍白消瘦的面庞上,一双深陷的眼窝红通通的。
  「我已、已经想、想通了,你说什、什么爱、爱我,都是骗、骗我的。」男人的神情很平静,可口吃却越发严重。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爱你。」
  「我、我不、不会再、再上当了……」
  锦帆被他出乎常态的坚持弄得焦躁不安,只好装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哀求:「我为了让你开心,特意跑了十几家珠宝店,用了那么多心思才挑选了一枚新的戒指给你,可你竟然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
  男人将脸转向锦帆一直举在手里的锦缎小盒,慢慢伸过手去,穿过打开的窗子,从小盒中摘走了那枚镶着钻石的戒指。锦帆心里一阵欣喜,以为男人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可没想到,男人忽然一甩手,将戒指丢到了外面。
  「你——」锦帆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仿佛戏台上表演的木偶:「请、请你不、不要再、再来找、找我了。」
  锦帆真的被激怒了,他将装戒指的锦盒丢开,残忍的冷笑:「好啊,反正对我来说,你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做爱很舒服而已。」
  男人的身体猛然一震,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白的像一张纸。他定定的瞪着锦帆,眼泪蓦的滚落下来。
  气呼呼的锦帆一点也不为之所动,丢下呆若木鸡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佣人见他下楼,忙迎上来:「先生,晚饭……」  
  「让开!」锦帆不耐烦的推开佣人,径直走出大门。
  这个玩具已经变得不好玩了……
  锦帆想着,恶狠狠的不停踩下油门。
  回到方家老宅,佣人告诉他方太太出门去了。锦帆一肚子气,一点也不觉得饿,灌下几大口水之后便又出门,找美萍他们散心去。
  当他从震耳欲聋的舞厅出来,才发现手机上竟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从方家打出的。以为是方太太的连环CALL,锦帆不耐烦的拨回去,却听到女佣宝莉神经质的尖利声音:「天哪!先生,你快回来吧,太太、太太她被少爷杀死了!」
  锦帆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太可怕了!太太被少爷杀死了!」
  挂断电话,锦帆脑中一片混乱,跟美萍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回方宅。一进门,宝莉就哭着迎上来:「先生,太太她、她……」
  「到底怎么回事?」锦帆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管家老徐。
  老徐的表情像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听别院那边的佣人说,少爷用花瓶把太太砸死了。」
  「怎么可能?」打死锦帆也不相信,「他们现在在哪?」
  「刚才在海边的别院那里,后来听说警察来带走了少爷,太太的尸体运去尸检了。」
  锦帆在震惊中走回房间,他还是不相信就在自己离开后的几个小时里,竟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
  方孝文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母亲?
  第二天锦帆在警局录口供,对于究竟要实话实说还是撒谎,他考虑了一晚之后决定还是老实交待自己与方家少爷的奸情,毕竟这种事员警只要稍微一调查就会暴露。按别院的佣人的说法,方太太在自己离开之前就已经来了,那么她十有八九是听到了自己与孝文的谈话,于是等自己走后向儿子兴师问罪,就算自己不招,方孝文也会招的。
  之后他看到了方太太的尸体,头部遭到重击而死,脑后一片狼藉。躺在解剖台上的方太太,显得瘦小佝凄,完全没有她活着的时候那种盛气凌人。锦帆看着她,连装出悲伤的样子都觉得费事,现在反映在他脑中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方家的遗产!
  他的所有神经都在为这件事而兴奋,按照婚前的那份协议,只要这桩婚姻可以持续到方太太去世,那么他就可以得到方家的一半遗产!  
  天哪!那将是怎样一笔天文数字啊?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其它人,锦帆简直要兴奋的跳起来了!
  满脑子都是遗产的事,锦帆完全忘了同样也在警局的另外一个人——方孝文。方家的律师来办手续将孝文交保候审,男人面如死灰,眼睛直直盯着某个地方,嘴里不断叨念着:「我杀了妈妈……我杀了妈妈……」
  锦帆远远看着男人在律师的陪伴下坐进汽车里,仍然无法相信胆小懦弱的方孝文会举起花瓶砸死母亲。
  ***
  从候审开始,锦帆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孝文,直到开庭那天。男人的脸色苍白,神志虽然比之前清醒很多,但仍然有点恍惚,在蜂拥而至的记者的提问和耀眼的闪光灯下显得无助又恐惧,是锦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常常会露出的那种神情。
  如果事件重现,大概男人绝不敢再做一次吧?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激烈场面,才促使这个一辈子胆小如鼠的男人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男人对所作的事情供认不讳,按他的供词,方太太在发现儿子与丈夫的事情之后大怒,当场拨电话给自己的律师,要求修改遗嘱,取消儿子的继承权,为了阻止母亲,情急之下他便举起花瓶砸了下去。
  合情合理的供词,整个事情其实异常简单,可以在许多有关豪门恩怨的的剧集中看到。
  方孝文被判有罪,但因为他被诊断患有精神抑郁症,故减刑为七年。
  男人还沉浸在杀死母亲的巨大惊恐和悲伤中,听到判决的时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没有什么反应。
  锦帆只出庭作证了十分钟,证明自己与方孝文的性关系,之后就都坐在听众席上。他看到男人在回答有关与自己的关系的问题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桌角,当检察官问到为什么会与自己发生关系的问题时,男人轻轻抿起嘴唇,过了几分钟之后才回答说『我觉得很寂寞』。这是整个庭审中唯一的一次停顿。
  ***
  方太太的葬礼上,真正悲伤的没有几个,大多数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个一步登天的年轻人。方太太的遗体上带着帽子,看不出头上的伤痕。因为仪式之后就要宣布遗嘱,锦帆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在葬礼上笑出来。
  方家的律师取出封存好的方太太的遗嘱,在宣读的那一刻锦帆的手指紧张的颤抖着,幸好其中并没有出什么枝节,如他最早前知道的那样,除去给几个老朋友和方家仆人的馈赠,遗产被平均分成两份留给锦帆和孝文。由于孝文入狱,他的那一半暂由律师代为管理。
  锦帆顺利的得到他应得的那部分,这笔财产的价值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多。就算他从此以后过最荒唐的生活,也丝毫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当天晚上,锦帆像个小孩子似的在床上翻筋斗。
  拿到钱后,锦帆立即从方家的旧宅搬出来,在时髦街区购置了一栋现代风格的豪宅,不过依然雇用着已经熟识的方家佣人。一跃成为上流社会新贵的他,夜夜笙歌,过着他最喜欢的奢华生活。
  如此一个月后的一天,锦帆在早上七点钟才从一个Party上回来,正打算回房间去睡觉,却发现管家老徐欲言又止的跟在自己后面。
  「什么事?」锦帆打着哈欠问。  
  老徐犹豫着回答:「先生……您能不能去看看少爷?」
  「他怎么了?」几乎完全忘掉方家人的锦帆,忙着闭上嘴巴。
  「倒没有怎么样……只是我每次去看少爷,他都问起你……他好象很希望你能去看他……」
  「他说希望我去看他?」
  「没有,是我猜的……」
  「哦,我知道了。」锦帆点点头。  
  老徐听出他话中明显的敷衍,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锦帆因为不愿再听他说关于男人的事情而极不自然的大步走开。
  之前男人不是说过『已经厌倦了』之类的话吗?他既然说不再爱自己了,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去探望他的必要呢?
  两个人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吧?  
  锦帆这么想着,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又过了一个月,老徐再次找到锦帆:「少爷病了……」
  「什么病?」锦帆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医生说少爷患了比较严重的抑郁症。」
  听到没什么生命危险,锦帆舒了口气:「好,我后天……不,下个星期就去。」
  虽然这么说,但玩得正开心的锦帆过了几个星期也没去,这期间老徐又跟他说过好几次,锦帆都口头上答应下来,虽然想着去探望男人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每次都因为临时安排的节目而一拖再拖,慢慢的,老徐也不再找他了。
  ***
  从得到遗产到现在,过了大半年的时间,锦帆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从一开始小人乍富般的亢奋慢慢变得平静,每天都跳舞、喝酒到天亮的生活让他觉得很厌倦,虽然他常常做东请客,可自己却躲在清静的角落里无聊的抽烟看街景。
  美萍看出他的百无聊赖,开玩笑的说他是一下子吃下太多兴奋剂之后的精神抑郁后遗症。
  「你应该找个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美萍建议,「现在你可选的对象的平均年龄至少比过去降低了三十岁啊!」
  锦帆被『恋爱』这个词逗乐了,他叹了口气:「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好象把下辈子的性欲都预支光了,无论十八还是八十都提不起兴致。」
  「就是因为如此,身体才是最诚实的呀!那个能让你的身体有冲动的人就是与众不同的吧?」
  能让自己的身体有冲动的人……
  锦帆只想到一个人。
  虽然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可只要稍微一回想,男人带给自己感官上的愉悦,仍然能令锦帆兴奋得指尖发抖。
  但男人那一次将戒指丢出窗外的决绝举动,让锦帆忍不住怀恨在心,虽然是自己先干出那些伤害男人的事,虽然自己从来都没有付出过真心,但锦帆仍然任性的怨恨着男人。
  因为男人以前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所以锦帆从来也没想过男人会拒绝自己。
  聂锦帆就像一个被方孝文惯坏了的孩子。  
  除了那个男人之外,自己此生还会再碰到能够那么有感觉的人吗?就算有,那会在多久以后出现呢?如果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老得走不动了怎么办?
  锦帆越想越觉得凄凉,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努力重新追回方孝文呢。可一想到方孝文要在监狱里待七年,锦帆又不由得泄气,对他来说,七年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锦帆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寂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起来,锦帆按下接听键,听到律师的声音:「聂先生,我看到你发给我的电子邮件,你要买大西洋上的一个小岛?」
  原来是方家的律师,锦帆觉得省事就继续雇用他为自己管理财产。
  「是啊!」锦帆来了精神,「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的,很漂亮吧?你帮我把它买下来。」
  律师哭笑不得:「聂先生,你买那块荒岛干什么?那里既没水电瓦斯,也没有通讯信号。」
  「我喜欢,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是我的钱。」  
  「但是我的责任是让你合理使用您的财产。」  
  「你到底帮不帮我买?」锦帆下最后通牒。
  律师也不肯示弱:「不行,我不同意你这种荒唐的做法。」
  「当心我解雇你!」锦帆开始威胁。
  律师鼻子都气歪了,沉默半晌突然说:「我当初真不该答应方少爷,结果让你这种小人得志?」  
  锦帆听出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律师被气疯了,干脆什么都说出来:「我告诉你,那天方太太打电话给我,明明白白说的是要取消你的继承权,当我知道方太太被人杀死了,我一直以为是你干的,可没想到竟然是方少爷,他还求我隐瞒事实,向法庭作证说方太太要取消的是他的继承权。如果不是方少爷,你现在还是做你的下流舞男呢!」
  锦帆听着律师在话筒那头畅快淋漓的大骂,一点也不生气,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的脑袋有点发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律师愤愤不平的大吼:「我还想问你呢!他只对我说,锦帆不能没有这笔遗产!」
  电话挂断了,锦帆没有心思再去争执那座岛的事,他伏在桌上,脑子里仍旧回响着律师的声音:
  ——他只对我说,锦帆不能没有这笔遗产。
  那一天的男人果然是在演戏,他其实从来没有一分钟停止过深爱自己,就算自己说出『只不过是想和他做爱而已』的真心话,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心意。
  锦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
  一直把这些认作是理所当然的锦帆忽然很想要知道答案,他要亲自问问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
  立刻站起身,锦帆顾不上回答美萍不解的追问,跑到街上,迎面而来的阳光让他眼前一片耀目的白光。
  驱车飞驰至监狱,狱监在听到『方孝文』这个名字的时候露出怪异的表情:「他在医院里。」
  锦帆这才想起老徐曾说过方孝文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问明医院的地址,锦帆又掉头奔向那边,路上他暗暗窃喜,如果男人从监狱转到了医院,那么他就不需要等七年那么久了,他有的是钱来运作,不是吗?  
  感到前途一片光明的锦帆,不禁咧开嘴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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