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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们抵达了莫斯科。不过,我们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个军营露营。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却很受大家的欢迎,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与他们因在战场上表现勇敢而获得的奖赏相比,自己合同上的军饷简直是微不足道――如果战斗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结束,那么这些奖赏就会永远变成泡影。营地其他士兵大多为克里姆林卫队,可以和家人一起住在永久性的木屋里。这里到处都是谣言,有些谣言有鼻子有眼地说哥萨克已经投降,成千上万的哥萨克已被处决;另一些谣言则绘声绘色地说政府军已经溃不成军,贵族和被俘的军官被屠杀。戈尔洛夫认为自己也许应该进一趟城,去打探一下更加可信的说法,而不是营地这些谣言。这样,他就可以对最新的战斗发生在什么地方有最新的了解。于是,我们抵达莫斯科的当天傍晚,他骑着马向那些洋葱般的圆屋顶奔去。这是数天来天第一次放晴,克里姆林宫洋葱般的圆形屋顶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泛着桔黄色的光芒。
午夜过后,我被木制马车停在帐篷外的响声惊醒了。我起来后发现外面有辆运大炮的大车,戈尔洛夫的马系在车的后面。车上有两个开怀大笑的少校――显然是贵族子弟,因为两个人都不到十七岁――从车上抬起一样东西扔给我,轻佻地敬了个礼就把蹦蹦跳跳地走了。
扔给我的东西是戈尔洛夫,醉如烂泥。
不过,戈尔洛夫将军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天刚亮就把我们赶出了营地,奔向往南的道路。我把这种果断行动解释为戈尔洛夫已经得到了具体消息,而且已经有了计划。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主动告诉我。
我们一直往南行,有时候稍微偏西一点。我们沿着伏尔加河走了一程,出了莫斯科,然后经过梁赞【梁赞:俄罗斯城市。――译注】,进入顿河流域。各条河流都已解冻,河水汹涌澎湃,冰冷刺骨,但还没有到浑浊的时候。从离开莫斯科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开始遇到掉队的政府军:有发烧的,有开小差的(这些人总是声称自己在发烧),有受伤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留有交战的痕迹,所以我估计他们一定是在酒醉后自己从炮车上摔下后所受的伤。
第三天,我们的先锋抓住了一个哥萨克俘虏。这个俘虏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打着骑马用的绑腿,不过从他那副尊容来看,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已经有几个星期了。他躲在矮灌木丛中,但我们的先锋看到他见我们过来后跑下大路躲了起来,就过去抓住了他。戈尔洛夫亲自审问了这个孩子,结果除了对他的问话惊恐地点头外,戈尔洛夫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最后放了那孩子,要他回家去。对此,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反对意见。
我们继续前进,时光现在变成了没有尽头的阳光和雨水。
一天傍晚,正当我们在大路旁一片矮树林里安营扎寨时,我们遇到了一位从南面过来的士兵。不过,这个士兵可不是逃兵;他穿着俄国中尉的制服,戴着皮帽,虽然浑身沾满了泥浆,马匹也在口吐白沫,他仍然挺直了身子。他直接朝我们的营火骑了过来,不像其他人那样避开我们。哨兵一拦住他,他就停了下来,然后下了马,非常高兴地跟在他们身后。他被带到我和戈尔洛夫的帐篷前,见我们站在那里,他立刻潇洒地敬了个礼,然后用法语说,“长官!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他留着那种巴黎式的小胡子,让人觉得似乎他的鼻毛长得太长。精心修剪过的胡须上还挂着一颗颗汗珠。
我让他坐下,然后和戈尔洛夫各拿了一块木头垫在地上,蹲坐在篝火旁。戈尔洛夫没有说话,于是我明白了过来,由于这个人的军衔较低,应该由我来问他问题。“你从哪里来?”我问。
“卡赞,”中尉说,“有急件要送。”
一位俄国勤务兵端来了吃的和喝的,这位通讯官立刻贪婪地吃了起来,不过仍然笔直地坐着,而且依然保持着他的风度。“你为什么很高兴见到我们?”
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戈尔洛夫身上,思考了一下后才开始回答。他笑着说,“哦,我本来就会没事的。如果他们真的威胁我,我会让他们尝尝我的刀子的滋味!或者干脆命令他们滚开――犹太人不想惹事。”
“犹太人?什么……哥萨克当中有犹太人?”
“哥萨克当中!哦,不!哈!哥萨克当中!”中尉从我的脸上看出我不喜欢他取笑我,尤其是在他先把我弄糊涂之后,所以最好还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没有,长官!我刚才说的是图尔克城的居民。”
“图尔克?”
“长官,就是你们将要进入的那座城镇。”
“啊,图尔克!是的。你瞧,我们的地图有些……不大可靠,所以没有料到我们离图尔克这么近。也许我们应该再赶点路,在那里安营。”
“在图尔克过夜?我绝对不会建议你们去那里过夜!你们没有继续前进是明智的决定,长官!”中尉最后这句话是冲着戈尔洛夫说的。
“是的,”我说,“将军在这些方面非常精明。”戈尔洛夫没有看我。“你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害怕图尔克的居民?或者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
“害怕?哦,不,我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们看着人的目光……需要小心的是……”
“中尉,回答我的问题。”
“嗯,……哥萨克人三星期前杀进了图尔克。偷,抢,烧。他们抢走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带不走的则毁掉。他们带走了所有年轻男人和女人――年轻男人给他们当兵,年轻女人给他们当――你明白年轻女人的用途。”他笑了笑。
“那么你为什么要害怕图尔克城的居民呢?”
“我没有说我害怕他们!”他坚持说道。
“你是没有说,可你也的确害怕他们。你告诉我为什么,回答我,不然我亲自带你回去。”
他交叉起双臂,想讥笑我一下。“嗯!我估计那里的人不痛快。从我骑马穿过那里时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们不幸福。他们正在互相争抢食品,互相抢夺剩下来的那点可怜的东西。而且他们对本该保护他们的政府军没有任何好意,因为政府军许诺保护他们的次数太多了。”
我应该想到这一点。“于是你见到我们就感到高兴,”我说,心中想报复他一下,“你害怕独自一个人呆在路上。”
戈尔洛夫一直盯着篝火,现在突然开口道,“给我们介绍一下哥萨克的情况。我想知道他们叛乱的一切――谁是他们的头,政府军和哥萨克队伍现在的真实状况究竟如何。”
如此直接的问话让这位年轻的中尉很高兴――我说过他年轻吗?――他非常年轻。他首先又要了一杯酒来润润嗓子;酒端来后,他讲了起来:
“哥萨克人一直很难控制。他们不愿意按帝国政府的征兵要求提供兵源,不愿意交税,还……”
“我们和哥萨克人打过交道!”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告诉我们……”
但戈尔洛夫又打断了我的话:“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我所知道的一切?”中尉眨着眼睛,似乎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需要比他收集到那些情况所需的时间还要长。不过,他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呃,正如你们知道的,哥萨克人有他们自己的部落传统,效忠于那些有魅力的领袖,即他们的首领。他们称自己为‘主人’,一直在寻找一位真正的沙皇!哈!不管是谁当沙皇或女皇,无论发生什么事,哥萨克都会恨之入骨,而且说真正的通知者不在位上!真正的统治者应该受到上帝的祝福,而上帝自然也是个哥萨克!哥萨克人当中有许多旧礼教派教徒【旧礼教派教徒:17世纪抵制莫斯科教首尼孔强行在俄罗斯正教会内推行崇拜仪式改革而脱离正教会的教徒。――译注】,他们拒绝接受彼德大帝推行的改革,也就是说把留胡子、穿非欧洲式样的服装、按老方式崇拜等都定作是犯罪行为。这些旧礼教派教徒说,‘好吧!我们就犯法吧!’当然,哥萨克人从来就不在乎当罪犯!
“这位最新宣称自己为真正沙皇的哥萨克首领来自顿河地区,名叫普加乔夫。他的野心比其他人更大。他印制了各种宣言书,宣布所有哥萨克人为自由人,并许诺让他们重新恢复以前的生活方式,许诺免费提供盐,免费使用土地,免费捕鱼、放牧,每年都有收入!总而言之,他提出废除俄国政府。不管他的声称和许诺多么可笑,其他哥萨克都说,‘好!我们去为这拼搏!’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哥萨克都乐于去打仗――但这些人宁可去打仗也不愿意被支解。如果哥萨克队伍经过时他们不愿意参加,他们就会被支解!不过我把话扯远了……
“普加乔夫首先攻打了雅茨克要塞,当时他的身边只有三百人。要塞的指挥手下有一千人,但其中许多人都是哥萨克,而且这些人立刻逃到了普加乔夫那里。要塞里剩下的军人仍然打退了他的第一次进攻。普加乔夫便沿着雅克河挺进,攻克一座座城镇和小的要塞,把军官和牧师吊死,因为牧师接受了改革。仅仅两个星期,他的队伍就扩大到了一千人,也许三千,并且包围住了奥伦堡。
“奥伦堡是个重要据点,圣彼得堡开始担心,命令卡赞城的卡尔将军出征,并增派了来自辛比尔斯克和西伯利亚的几个分队。普加乔夫摧毁了卡尔将军的部队,这位将军逃回了圣彼得堡!哥萨克人也摧毁了辛比尔斯克分队,并吊死了他们的上校。”
年轻的中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让我们好好琢磨一下他那番话最后部分的含义。他接着往下讲,但声音压低了,“从那以后,叛军的规模翻了一倍,又翻了一倍。尽管普加乔夫的军队只是一些乌合之众,但任何正规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被俘的政府官员的妻子和女儿到处都是,被当作战利品分发给大家,许多人会在他的一时冲动下被处死,其中甚至包括其他哥萨克人。我们尾随普加乔夫时,看到过山沟里尽是尸体。”
中尉说完这最后一句后就不再做声,我们所有的人坐在寒夜中,经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寂静,眼睛久久地盯着篝火。
大家都去睡觉后,我问戈尔洛夫,“你怎么看?”
“你什么意思?”他反问我,就像我们会被屠杀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让他担心过一样。
“他们有几千人――也许有几万人。我们才只有几百人。
“那是些暴民。他们在寻找某个强大的人来跟随他;这能让他们感到安全。他们会一直跟随这个普加乔夫,直到他们看到某个更加强大的人。”
戈尔洛夫脱掉靴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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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荣誉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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