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荣誉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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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舱室里面,女士们在吃着面包、奶酪,喝着酒。饮食的香味夹杂着她们喷洒在泽普莎身上的芬芳,与我刚才在外面呼吸的寒冷空气形成强烈的对比,我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装香料的容器内。我坐下来,依偎在毛皮里面,她们给我递来吃的。我接过一块圆形面包和一团三角形的奶酪。“告诉我,”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说。她那瘦削的脸朝前倾斜,不停地用舌头舔那老是嘟着的嘴唇。“你是一个不喝烈酒、不干任何坏事的美利坚清教徒吗?”
  我蓦然觉得大家都在注视着我,心想她们在我刚才出去的那阵子是不是议论我了呢。伯爵夫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刚好接过安妮·谢特菲尔德递过来的一杯葡萄酒,于是我举起酒杯说:“我喝酒。”
  “是的,清教徒也喝酒,”夏洛特·杜布瓦傻笑着说。
  “如果你是问我信奉什么宗教——”
  “我们问的就是这个,”米特斯基公主也来插嘴。
  “好吧。我在一群基督教长老派教友的身边长大,小时侯接受了他们的全部教义。打那以后,我个人的信仰经历了无数的变化,我想这个就不值得提及了。”
  “塞尔科克上尉,她们对你的道德准则更感兴趣,”安妮说着,用她那蔚蓝色的眼睛盯着我。
  “更具体地说,是对你可能涉足的坏事感兴趣,”伯爵夫人插了一句,然后笑出声来。
  “哎哟,他的奶酪掉到地上了!”
  “瞧他脸红了!”
  “比阿特丽斯,再给他拿一块,”米特斯基公主口气严厉地命令道。
  那个戴着帽子的侍女快步走到我坐的地方,把一块奶酪放在我手中握着的面包上。然后我们俩都去摸那一团掉到底板上的三角形奶酪,两人同时抓住了那块奶酪。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我们打了个照面,而我看到的这张脸跟车上其他人的脸区别之大,犹如外面的寒风和舱室里头香味浓烈的空气。她们几个都涂着口红,搽着粉,洒着香水,挂着珠宝,而这位侍女身上没有任何装饰;我注意到她五官很单纯:直溜的鼻子,苍白的嘴唇,尖细的下巴。我注意到,除了这些朴实无华之美以外,还有她的眼睛,既不是绿色,也不是褐色,而是两者兼而有之,炯炯有神,令人不敢逼视,但又是那样沉稳,宛如刮着大风的山顶上一棵屹立不动的树。我不是说雪橇上其他的女子猝然之间变得不可爱了;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帽子下面的那张脸,就改变了对其他人的看法。
  米特斯基公主喊她什么来着?比阿特丽斯。她拿起我手指上那块粘着棉绒的奶酪,回到公主身后她自己的位子上。
  我强作笑容说:“好了,女士们,如果你们想知道一个军人的道德准则,特别是我这个军人——”
  那个叫泽普莎的侏儒打断了我的话。“你干吗不说英语?”她用英语发牢骚。“我们大家都懂,要是有谁不懂,我可以给她翻译!我们希望你讲自己的母语,因为你的法语讲得忒蹩脚!”她说到“蹩脚”这个词时脑袋摇晃了一下以示强调,然后两眼逼视着我。我一下子从大家的活宝变成了老师,她感到有些愤愤不平。
  “好吧,”我缓慢地用英语对泽普莎说。“那么请允许我告诉你们。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学了法语,直到现在都讲得不怎么好。我还研究过宗教,当时心想将来可以上神学院。老师教导我应该把自己的身体培育成上帝结实的殿堂。现在我不觉得自己像座殿堂,我也很害怕,不管上帝住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真的住在我的身上,那他就不是上帝了。我出于习惯,非常爱护我自己。我不喝烈酒,对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瘾。我不吸烟,但是觉得烟的味道很香。我很适合纪律严明的军队生活。”
  “可是上尉,你压根就没提坏事,”贝耶芙鲁尔伯爵夫人柔声地说。
  “坏事?”她把我当作一个孩子让我很恼火,我就故意装做一副孩子样。
  “你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摇晃着脑袋说。“我们听到过很多故事,讲的是女人跟着军队到处跑。”
  “就是回忆伤心往事的故事,”夏洛特插了一句,说完皱了皱鼻子。娜塔莎·米特斯基先是厌恶地抱怨,然后又哧哧地暗笑。
  “讲吧,讲吧,上尉,给我们讲几个,”伯爵夫人怂恿着,她弓着背,翘起下巴,脑袋微微后仰。其余几个人都凑上前来,像观看比武似的。看见我不理睬,伯爵夫人说:“你现在干吗要犹豫?当时是不是也犹豫过?瞧他眼睛往别处望!呵,你们看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她的声音骤然变低,成了柔和的女低音。“你是害怕得病?还是,你可能是……是个童男?”女士们喘着气,用修剪过的手指按着嘴唇。
  “我不是童男,”我说。
  “哦,不是?”伯爵夫人的眉毛上扬,跟头发成了一线。
  “不是,我是个鳏夫。”
  伯爵夫人脸上的光泽顿时黯然。舱室里能听到的只有雪橇滑板飞快地移动的声响,这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大家沉默不语。最后冻得全身僵硬的戈尔洛夫进来暖身子,我就出去骑马。
  刚开始那匹骟马只是沿着路边走,还不时地跳跃着,仿佛觉得背上有人骑着很舒服。我也觉得胯下的马背很让人惬意。
  雪橇快得让我有些惊奇。我不时地要策马狂奔才能跟雪橇拉开适当的距离。这是一段两边有密林的道路,由于树木遮挡住了飘雪,道路上积雪的厚度基本一致。车夫高高的个子,瘦骨嶙峋,穿着一身定做的紫色衣裳。他很聪明地控制着马匹的速度,在可能有埋伏的路段,比如两边是茂密的森林或者山丘,他就赶着马儿飞跑;到了开阔地带,尽管有雪飘落下来,尽管他忍不住还会摇动鞭子,但还是慢了下来让马儿悠哉游哉地大步走。
  我们跨过一条条河流和小溪,看到它们都冰冻得像丝带一样。过第一条河的时候,我骑着马跑到简陋的木桥正中央,发现我的坐骑踏在齐腿深的冰块堆里很危险;我下了马,牵着它小心翼翼地走到对岸,正想喊叫让后面的人小心,却看见雪橇拐出了正路,沿着河边一条宽而平坦的小道,飞快地跃过了冰冻的河面,爬上河堤,到了对岸。到了第二条河边,我避开了桥梁,发现只要自己让坐骑平稳前进,只要道路直,河面上的冰足以能支撑住马蹄。
  路上很少看到当地的行人。偶尔有两个步行的农民,前头还有一个人赶着牛车,看到我就鞠躬,摘下头上的帽子。然后看到雪橇打他们身边过去,就连忙跪在地上,用前额磕碰路上的冰雪。
  又是一条河,是迄今为止最宽的一条。我停在河堤上观看几队农民和生意人来来往往地过河。我本想等雪橇赶上之后再往前走,不料车夫猛地转了一个弯,驾着雪橇往河流的上游驶去,把冰当做了路面。由于碰到的行人越来越多,我赶紧骑在雪橇旁边。这时车夫不停地摆动着鞭子,生怕碰着路边呆望着我们的行人。
  天还没有黑我们就到达了别连契科庄园。这个庄园的四周长着光秃秃的果树,木头房子旁边有许多弯弯曲曲的山墙,就像一个长满了伞菌的树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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