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永远远 第三章

  经过了一段很短的适应期,一切的纷乱重新上了轨道後,时间的流动似乎又慢了下来。
  中学校园里的气氛跟小学很不相同。
  男孩子跟女孩子打成一片的情况愈来愈罕见了。
  大多数的男生比女孩子更急著想要展示自己的力量,拒绝让女生侵入他们的地盘。
  而女生也愈来愈看透了这些男生的真面目,对她们来说,这群男生不过是爱闹爱要宝的小孩子,他们所建立的王国比起她们这个半大人的小社会来,简直幼稚得可笑。
  性别的界限益加清楚。
  晓雾重新被划归回女孩的圈子里,过去放肆的野性在时间的洗礼下渐渐收敛起来。
  制服以外,她偶尔也穿裙子,头发则因为私立中学的限制不像公立中学那样严格,也跟著留长。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新洗牌後,她却仍然不真正的属於任何一个群体。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习惯手牵著手一起去上厕所、倒垃圾。
  晓雾从一开始就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以致於到现在还是没有所谓的手帕交。
  女同学彼此问所谈论的话题已经跟她感兴趣的愈来愈远。
  她很在意,而愈是在意,就表现的愈是不在意。
  於是她睑上常常出现一种超越她年龄的表情。
  那是种有一点淡漠,有一点高不可攀,还有一点神秘的表情。
  这种表情的出现,让其他女同学见了,忍不住暗暗惊奇。
  於是她又变成了一小群群体的一份子,只不过,就如同每个星系的行星虽然围绕著同一颗恒星公转,彼此间却永远没有真正交会的一天。
  她还是觉得寂寞。
  看著窗外,眺望,成为她不经意养成的习惯。
  她是在一边看著窗外,一边听女同学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情况下,才知道比双胞眙大一届的羲雅在学校竟是个很受欢迎的角色。
  他们虽然是邻居,但读的是不同的国小。
  何况三年就是一个鸿沟了。
  直到现在晓雾也进了中学,她跟他的生活圈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而这个时候赵家老大也已经从这所中学毕业,她终究来不及参与他的世界。
  前些时候她问他:「以後要做什么?」
  晨曦要到台北去读大学了。跟早雨姊姊一样。她以为赵大哥也会离开这里,或许就跟晨曦一起到城市去。毕竟,他们在谈恋爱不是吗?恋爱中的情侣应该是要在一起的。
  然而他却只是笑著摸摸她的头说:「我要去飞。」说了这句话後便再也不肯说。
  她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跟她也常常不懂早雨或是晨曦的心事一样。
  一直以来,他们的差距都太过遥远。
  当他们接近成年时,她还辛苦地在後头远远追赶,而愈追赶却发现,自己愈来愈追不上。突然问那让她觉得自己跟赵大哥好遥远。
  她的失落感愈来愈深。令她眉头纠结。
  教室在二楼,微风从窗外徐徐吹来……
  而随著风吹来的还有流言。
  「看啊,快看,他走过来了,羲雅学长实在好帅喔。」徐美琴从来不掩饰她是个花痴的事实,因此每次当她双眼闪闪发光时,大家总能顺著她的视线找到令她目光闪亮的原因。
  是中午午休快打铃的时间。羲雅穿著高中部的夏季制服,这个夏天突然拔高的身材撑起米白色短袖衬衫和咖啡色长裤,搭黑皮鞋——左臂上挂著纠察队小队长的红色臂章和穗带,正从楼下的走廊那头往这头走过来。
  整个人英挺得正像是会令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眼睛闪闪发光的元凶。
  是啊,比起班上幼稚的男同学,这个才叫作男人。
  如果徐美琴是花痴一号,那蒋葆宝名列二号当之无愧。她的双眼闪亮的程度可以跟徐美琴相提并论且毫不逊色。
  「哦,羲雅学长,你可知我为你倾倒……」
  在一片倾倒仰慕的声浪中,总得有人发出理智的声音,陈萸廷是这一号人物。
  果然在群花倒地後,只见她冷静地拿出她的随身名人手册,从中提出细心纪录观察后的看法。
  [赵羲雅,身高一七六,体重七十,左眼右眼裸视各一点五,没有近视,目前就读本校高中部二年八班,最喜欢内的颜色是灰色,最喜欢的诗人是济慈,最喜欢武侠小说是温派四大名捕系列,在图书馆借过最多次的书是《对话录》,放学後最常出现的地点是杂货店。目前没有交过女朋友的传闻出现,但据说前任和现任学会会长都很『欣赏』他,其他潜在女友更不在少数。本校帅哥不少,赵羲雅虽然不是最帅的,但是人气似乎愈来愈高,连高中部的淆花王雨新日前都发出通告,声称赵羲雅即将属于她,所以结论是——可远观不可亵玩,大家看看就好。报告完毕。]
  [哗!」一群小女生佩服地看著陈萸廷的随身手册。「班长,你哪来这么详细?]
  陈萸廷笑道:「当然是多方秘密搜查的结果。」她以後可要朝名记者之路迈进呢,眼下这些不过是牛刀小试。
  「我有个问题。」徐美琴发出疑问:「为什么他放学後最常出现的地方是杂货店?」好像跟帅哥的形象不合。
  陈萸廷有好几次都在杂货店里看到赵羲雅,所以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只是……徐美琴的问题仍然考倒她。
  是啊,为什么像赵羲雅这种有气质的帅哥,最常出现的地方会是在给人感觉很俗的杂货店?而不是书店或图书馆、咖啡馆那种「有气质」的场所?
  她的沉默使得大夥儿随著她绞起脑汁来。
  「嗯,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那还用说,当然是帮妈妈去买酱油。」晓雾懒懒地回过头来,懒懒地说。
  大夥儿下巴纷纷掉了下来。林晓雾好不容易搭上一句话,却是这么没创意的话。
  把一个可供想像的题材瞬间打入柴米油盐里头。
  抬起手表,晓雾笑道:「要打铃了,班长你不管秩序?」其他同学吃完了饭都还在聊天呢。
  陈萸廷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扬起嘴角。
  [好啦,嗑牙时间结束,大家回座位了。」乍休铃声在这时候响起,她拍拍手,
  回头招呼其他同学。「午休了,大家趴下来睡觉。]
  晓雾将视线调回窗外,调整好午睡的姿势,但眼睛一直没有闭起来。
  一个男生还在吵闹,陈萸廷大声道:
  「李俊杰,快回座位,别害我们班被扣分。」说完她悄悄来到晓雾身边,轻声道:「改天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赵羲雅上杂货店是为了买酱油。]
  不用选什么黄道吉日,晓雾轻轻吐出几个宇:「我们是邻居。」轻不可闻。
  但陈萸廷从此记住了晓雾说那些话时,一副不干己事的语调。
  当真不干己事?
  陈萸廷颇感兴趣地笑了又笑。
                                        
  虽然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他们班每两个礼拜要轮流调一次排位,晓雾不总是那么幸运能够得偿所愿。
  换过位置後,晓雾从靠窗的这边被换到别的座位。
  下课时,她走到上礼拜还是她的位置的桌子旁,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高正文,我跟你换位置好不好?」从窗外望出去可以看见整片天空,课本上的文字没有办法让她专心时,她就常常望著天空打发时间。
  他们班的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高正文的身高跟晓雾相仿,但体积却足足大了一倍。
  正在吃零食的他将桌面弄得都是饼屑。好不容易吞下一大包饼乾,他说:「不好。」
  看著他桌上的饼屑所招来的蚂蚁,晓雾没有很坚持要跟他换。「那算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长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她回过头。
  「去坐我的位置。」班长比晓雾高五公分左右,座位排在比较後面,但也靠窗。
  晓雾没有拒绝。「谢了,中午请你喝饮料。」
  「两罐蓝莓果汁,不客气了。」
  两人私下交换座位。
  而也就因为像陈萸廷这样善心的女同学太多,让陈萸廷这拥有中午可以不用睡午觉特权的班长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後,才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是学期中的时候了。
  晓雾换到靠走廊的座位。
  那一次窗边的座位都不是自己友党,几个男生又都讨人厌。晓雾便没开口换座位,在靠走廊的窗边将就安顿下来。
  那两个星期她没天空可看,午睡时问就乖乖地睡午觉。
  陈萸廷是班长,坐在讲桌前假「维持秩序」之名,实际上却偷偷地玩掌上型俄罗斯方块,在当周的值星纠察走过去的时候,她正经八百地抬起头,意外地看见那个臂上系著红色穗带的小队长突然在他们班教室外停了下来,眼神在教室中间靠窗的位置上流连片刻後,伸出手轻轻在晓雾侧著脸的头顶上撩动几根发丝。
  吓,这是什么情形?陈萸廷倒抽一口气。
  晓雾睡的很熟,一点儿也没被惊扰。
  发现陈萸廷正偷瞄著他的举动时,那位风靡全校的模范生竟然俏皮地伸手按在唇上,向她做了「嘘」——别告诉别人的小动作。
  惊得她手上的电动按错了键,将上万的积分杀的一乾二净。
  实在可恨。
  结果两个礼拜下来,他的那些小动作全只落进她一人眼底。
  她极想将这个秘密找个人说,不止一次话都已经到了喉咙,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赵羲雅那个手势简直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也知道这件事是不能泄漏出去的。因为一旦泄漏出来,晓雾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光应付那些赵羲雅的爱慕者,她就会不得安宁。
  嘘,不可说、不可说。
                                        
  然而很多不可说的事情最後都会泄漏出来。
  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果然不久後……
  「谁是林晓雾?」
  同样是国中部学生,却是三年级学姐的王雨新,带著一票娘子军来到晓雾的班级教室外。
  晓雾上一回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是有人来找她挑战。这一回又是为何?
  「我是林晓雾。」从考试卷里抬起头,招认的同样一乾二净。
  王雨新不愧是国中部公认的校花,她的脸好看的程度,就像是写上了「我是美女」四个大字,让人一目了然。
  陈萸廷没有把她跟赵羲雅的小秘密说出去,却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刻。
  秉持著保护同学的心态,她站出来说话:「王雨新学姐,我们班正在考英文单字,有什么事情请长话短说?」
  王雨新看著貌不起眼的晓雾,突然笑道:「对不起,打扰了,我只是想麻烦学妹帮我一个忙。」
  不好,这笑中藏刀。陈萸廷替晓雾著急起来。
  晓雾茫然地瞪著王雨新。「什么忙?」惨,被人这一搅和,她刚背好的单宇都快忘光光。
  王雨新开门见山地说:「听说赵羲雅学长跟学妹是邻居,下个礼拜是他生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想请学妹转交给他。]
  呃?失算。不是来寻衅的?陈萸廷沉著气,观察後续发展。
  蹙起眉,晓雾不感兴趣地道:「你自己拿给他不就好了,高中部的教室又不远。」
  咚。陈萸廷抚著後脑勺。她要去撞墙。这么简单的道理连猪都知道。
  没料到会遭到拒绝,王雨新错愕了片刻,再度笑道:「学妹你一定是没留意过学校里的小道新闻,羲雅学长他这个人不喜欢人家送他东西,我听说他跟你这个邻家小妹交情很不错,所以才想请你帮个忙。如果由你转交,他应该比较不会拒绝。」这样仔细的解释过後,她应该就没有再说不的理由了吧?
  全班都忍不住屏息等待晓雾的回答。
  晓雾手指不慎灵活地转著笔,有好几度笔管脱离她的指尖飞了出去又让她给拾回来。「如果他不喜欢收礼物,那你们干嘛还自讨没趣?」
  喂!他们班这个林晓雾是个呆头吗?众人差点没倒地吐血。
  有了前车之监,王雨新这回鼓足了耐心。「晓雾学妹,这你就不用替我们担心了。我只问一句:这个忙你帮不帮?」
  晓雾这时已经在心里诅咒赵羲雅一百遍了。臭驴蛋!「如果我说不——」
  抽气声在四周响起。
  对不起,话还没说完。「显然太没人情味了。先说好,就这一次,下次别来找我。我虽然住他家隔壁,但是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王八蛋!
  陈萸廷翻了翻白眼。好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撇个一乾二净,这位同学到底有什么毛病?
  王雨新巴不得这是晓雾唯一一次帮忙。因为,如果她都已经知道要从这边下手,难保其他人不会也跟进请她转交。届时羲雅学长收到一堆礼物,恐怕也很难认出她送的是哪一份。
  她连忙拿出已经包装妥当的礼物。「学妹,多谢了。以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晓雾接过那盒包装精致的礼物。昨晚背的单字正式忘的一乾二净。她的脑袋里现在只剩下「死赵羲雅」四个宇。
  等王雨新和她的同伴一离开,陈萸廷便道:「本来以为校花学姐很不好惹,现在看来个性倒也还算不错,晓雾,你说是不是?]
  「嗯。」死了,「麻烦」的英文怎么拼?
                                        
  放学後,晓雾没有立刻回家。她先去了赵家一趟,看见赵妈妈在家,便把王雨新的礼物交给她。
  「赵妈妈,这是给羲雅的,麻烦你拿给他。」        
  「给羲雅?」赵妈妈看著那包装精美的方盒,再看看她。「你送的?」
  「嗯……」点点头。「嗯。」管他,不要节外生枝。
  「好,他回来我就拿给他。」赵妈妈笑道。「晓雾你坐会儿,赵妈妈刚刚煮了绿豆汤,一起来喝。」
  但她怕义雅回来与他碰上面。「不用了。」急急站起。「我还有功课要写,我回家了。」说完便一溜烟地往门外跑。
  当晚她洗完澡後看见旭日和朝阳的房间门开著,犹豫了会儿才走进去。
  房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翻著画册。她一时分不清楚那是旭日还是朝阳。猜猜看好了。「三姊吗?]
  「嗯。小五,什么事?」
  猜对了,是旭日。晓雾於是放心地走进房里,在床边坐下。「问你件事好不好?]
  「嗯,问啊。」
  [你们小隔壁赵羲雅一届,有没有人托你们送东西给他?]
  旭日抬起头。「怎么问这个?有人找你麻烦是不是?]
  有点窘的。「不是啦。只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受欢迎。]
  旭日笑道:「那是因为你年纪小。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女生就是喜欢像他这一型的男生。]
  「哪一型?」十分困惑地问。
  旭日勾了勾唇角。「像他那一型,身材高高,头脑好好,有风度又有礼貌,重点是他的眼神,远远瞧去冷冷淡淡、客客气气,近近观来却又神采奕奕,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又不张扬,再过十年,等历练多了,赵羲雅会迷死很多人——比现在还要多。」顿了顿,突然贴近妹妹的脸,捏了捏她的睑颊。「我以为……小五,你早该知道这些事情不是?」
  晓雾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我,我怎么会知道?」愣了一下,顿住。「吓,你是四姊吧!」不是旭日,是朝阳。朝阳才会这么顽皮。
  朝阳笑出声。「傻妹,现在才发现。」
  晓雾顿时有种被要的感觉。「又不是小孩了,还玩这种变身的把戏。」
  朝阳依旧嘻皮笑脸。「我才十六岁而已,怎么不是小孩?姊姊我又不像妹妹你十三岁就已经准备发表独立宣言了。」逗趣极了,小五真好玩。
  晓雾睑色一阵青一阵白。「讨厌……」转身要走。
  朝阳连忙捉住她。「这样就生气啦?」
  晓雾抿著嘴不说话,脚丫子用力地跺著地板。
  朝阳揉乱她的刘海。[别扭的小丫头,你真会伤别人的心。]
  晓雾抗议地直扭动身体。「哪有,我哪有?」她哪有伤别人的心?她哪有那么坏。
  朝阳眼神清明地看著她。「不然你怎么解释,为什么从前几年开始,你故意对羲雅冷淡。]
  晓雾还在挣扎。[因为他讨人厌!]
  朝阳笑了,眼里有一种了然于心。[小傻瓜。]松开妹妹的手。[算了,不管你。反正我也不是赵羲雅的什么人,犯不着为他抱不平,你说是不是?]
  晓雾惊慌的看着她。难道说[那件事]被朝阳知道了?朝阳不可能知道!她不应该知道的……
  朝阳一松开手,晓雾立即像受惊的小鹿般冲出房外。
  差点迎面撞上了正要走进来的旭日。
  「怎么了,小五?」
  晓雾摇著头,委屈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推开旭日躲回自己房间里去。
  旭日一脸困惑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朝阳。「到底什么事?」
  朝阳严肃地说:「赵羲雅的事。」
  「喔。」明白了。坐到床边,盘起腿,厚毛巾轻轻地擦著刚洗好的湿发,突然她的动作停顿住。「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以小五的个性……」
  朝阳打了个喷嚏。「快把头发擦乾,别害我感冒了。」每次旭日一受寒,她就会跟著感冒。双胞眙心灵相通固然很方便,但连生病也一块儿可就不好。
  「但是小五——」
  「不用担心,赵羲雅不会让她出事的。」
  旭日笑了笑。「我是担心她会给他添麻烦。」
  「笑话——哈啾!]朝阳连连打喷嚏,实在受不了,只得接过旭日的毛巾替她擦乾头发。「那个更不需要我们担心。]
  旭日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这毕竟是小五自己的成长历程啊,她想要长大,就得自己去探索未知的人生,从中获取经验和教训。
  而最重要的是,去学习如何处理好自己身边发生的各样感情。
  如此一想,旭日宽心了些。
  加油啊!小五妹妹。
                                        
  羲雅相当相当的生气。
  当天回家他就看到那个礼物了。        
  妈妈说是晓雾送的,所以他拆了。
  那是一份手工制的巧克力,找不到署名。
  但因为是晓雾送的,所以他以为那是个恶作剧,拆开来以後便搁著没再动它。
  想找晓雾问个清楚,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都差点忘记了。
  不料过了好几天以後,他自己发现了真相。
  当时是午休时间,他当纠察,值星经过音乐教室的时候,听见争吵的声音,发现里头的人是高中部的前任和现任学会会长,以及几个国中部的女生。
  午休时间逗留在空教室里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如果被捉到,她们每个人更少会被记两支警告。
  他当纠察是被老师推荐的,本来就不是出於自愿,当然也没有兴趣给别人开罚单。所以当时他只想看看这群女生究竟在做什么,会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却没料到会听见——
  「羲雅学长已经收了我的礼物,他理所当然是喜欢我的,」
  躲在一旁的羲雅差点怀疑他耳朵出了问题。
  他什么时候收了王雨新的礼物?
  这个礼拜六是他的生日,从上个礼拜开始,他就陆续收到许多女生送的生日礼物,有校内也有校外的,但是全让他一一退回了。他不记得他有收过谁的东西?
  「他怎么可能会收你的礼物?每个人送的礼物都让他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他也很清楚的表示不会收任何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单单收下你的?」
  羲雅认出现在发言的人是现任学会会长李子晶。
  「这就要看送礼的人是谁了。」王雨新高高地仰著脸,不卑不吭地说:「什么人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什么人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答案显然已经很清楚了。所以请你们以後不要再说喜欢羲雅学长的话,你们这样会让他很困扰。」
  「你在说什么可笑的话!]前任学会会长傅敏柔听不下去了。「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确收了你一个人的礼物,你确定他真的有收?」
  王雨新相当肯定地道:「当然,我送给他的是一盒手工巧克力,巧克力当中还有两张这个礼拜天的电影票,他没有把它退回来,当然是表示他愿意跟我约会了。都已经这么明白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听到这里,羲雅才猛然想起那盒还放在他房里的巧克力。因为一直没有掰开,所以他根本也不知道里头有两张电影票。
  但妈明明告诉他,那是晓雾给他的呀。难道说……会是那样吗?
  傅敏柔不是一个没有风度的人。她看著王雨新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如果这个礼拜天赵羲雅果然跟你去看电影了,我就退出这场竞争……但是,如果没有呢?」
  王雨新爽快答应道:「那我从此对羲雅学长死心,把机会让给你们。」
  被一群女生追逐,羲雅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还十分困扰。尽管极想冲进去说明他的立场,但在这之前,他得先弄清楚一件事。
  他得先找到晓雾,把事情问清楚。
  看来这场聚会只是一次充满火药味但还不至於爆炸的谈判和示威活动,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决定先离开。
  而在教室里的女孩们丝毫没察觉到她们谈论的主角就在外面,而且刚刚才离开。
  李子晶冷眼看著其他两位道:「我不参加,反正你一定是在说谎。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权利。」说完,她转身率先离开音乐教室,身後如同其他两位,各有一群死命效忠的追随者。
  谈判破裂。
  一切静待这个礼拜天揭晓。
                                        
  当天下午,羲雅忍著冲动没跑到国中部教室去把晓雾叫出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绝对跟她有关。她怎么可以代替他收别人的东西?她怎么可以?
  「羲雅,请你上来解这一题。」数学老师点了他的名。
  黑板上是一题三角函数。他心不在焉地走上台,拿起粉笔,刷刷刷地写下解题的方程式。心中充满对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的愤怒……和苦涩。
                                        
  晓雾又跟同学调换了位置,坐在窗边。
  讲台上的老师在讲解一首唐诗,晓雾却仰起脸,看著从远方的天空飘过来的一朵云。
  事情的发生完全没有预警。
  一颗脱离了球场的硬式棒球以全垒打的速度击向了这栋大楼的这一面窗户。
  「砰」地一声巨响。
  整扇窗户瞬间破了大洞,碎玻璃像爆炸般夹著巨大的能量向外散射。
  一片惊叫声中,首当其冲的晓雾只来得及以手护住脸。
                                        
  一颗肇事棒球打破国中部教室的窗户,数名学生受伤的消息,风一样地在校园里散播开来……
  「是哪一班的学生?」
  「是一年三班的。」
  羲雅心口一紧,屏息听著同学的谈话。
  「听说有好多人被碎玻璃刦伤。」
  「严不严重?」
  一详细情况下清楚,但是听说有个女生刚好坐在破掉的窗户旁边,好像流了很多血——」
  羲雅突地站起身来,身下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的同学不禁盯著他看。「怎么了?」
  「我出去一下。」一年三班,那是晓雾的班级。晓雾喜欢坐在窗边。
  「可是快上课了耶。」下一节又是可怕的英文,老师很不喜欢学生缺课的说。
  不管。他拍拍同学的肩。「老师如果问起,帮我请个假。」
                                        
  突然发生意外,一年三班的教室里秩序乱成一团。
  班长跟好几个同学将受伤的人送进学校的医务室里,留下来的风纪股长百般无聊地指挥剩下来的同学将教室的环境整理好。
  碎玻璃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桌子和地板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羲雅没打招呼就走进来,一进来便四处找寻,却没看见想找寻的身影。
  他的心纠得不能再紧。随手捉了个人便问:「林晓雾受伤了是不是?]
  被他捉住的正是徐美琴。
  看见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差点没昏倒,讲话结结巴巴不成一句。「嗯,是、是——]
  羲雅再问。「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在……」
  蒋葆宝及时过来解救徐美琴。她比较理智一点,还能正常说话。「晓雾伤的比较严重,老师开车送她去医院。]
  他心一惊。「有多严重?]
  「手臂上、後颈,还有肩膀都刦伤了,有一道伤口好像割到动脉,血流个不停。]
  羲雅脸色都发白了。他看向那扇空荡荡的窗户,再看看那块血迹洗刷不掉的地板,以及没有书包的空桌。
  「有人来替她收拾过东西了吗?」
  「嗯。」点头。「她姊姊来帮她把书包带回去了。」
  那么双胞胎也知道这件意外了。羲雅点点头。「谢了,小学妹。」
  等到他离开的时候,徐美琴脚都软了。哇,这是她第一次跟羲雅学长说话耶,真的是好紧张。
  蒋葆宝说:「不知道晓雾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也想知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到现在大家都还心有余悸。
  以後谁还敢坐在窗户边啊?
                                        
  那个下午,是羲雅十七个年头以来所度过最难熬的下午。
                                        
  那个下午,也是林晓雾十三个年头以来所度过最痛的下午。
  以手护脸的缘故,她穿着短袖衬衫的两条手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割伤,尤其以靠近窗口的左手最为严重,割到动脉的一条长长的伤口也是在这里。
  医生说:[幸好有手护住脸,不然这些割伤要全落在脸上,好端端一张脸就毁了。]
  然而对晓雾来说,不管是伤在脸上还是手上,痛苦的程度是一样的。
  除了两条手臂以外,她的左肩、耳翼和颈部,也都有一些零星的小伤口。
  林爸爸赶到医院时,看见女儿浑身浴血的惨样,二话不说,直接昏倒在林妈妈的怀里。林爸爸向来见不得血。
  眼见着妈妈也摇摇欲坠,已经做好伤口缝合的晓雾只好赶紧澄清:[嗨,老妈,我的伤口其实没有看起来严重,只是流的血多了一点而已。]
  接下来三天住院的日子里,晓雾享受到了被亲友关怀包围的温暖以及难以想像的注意力。
  不消说,全家人都轮流来医院陪她。
  隔壁赵爸赵妈赵大哥都来看她了,赵大哥还带了吉他过来,在医院里为她唱了一下午的歌,令她心里暖洋洋的。
  校长带了那个击出全垒打的「肇事学生」和他的家长一起过来致歉。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也带了鲜花和水果过来。
  班长陈萸廷偷渡进来一份报纸,告诉她说:「瞧,你出名了。」上了社会版新闻。
  接著就有立法委员给她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过来,里头是十万元的慰问金。
  晓雾初次尝到被众人围绕的滋味。
  但心里却老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足够。
  羲雅没有来。
  她住院三天,他没有来看过她半次。
  第四天她出院回家休养,就听说他跟校花王雨新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想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有一点恨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感情刚刚萌芽,因为年轻,因此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都很容易。一旦爱了,就会死命去爱,而要恨起一个人,也是尽全力地去恨。
  至於有没有道理,通常不在他们的考量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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