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辛小化,听我说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话来,气不知是队哪里来的,气得骂起我来了:“你这个造粪机,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接着用指头划我的脸说:“羞哟!羞哟!”
我红着脸说:“我向你讲清楚,假若这次以翻案的罪名,将我开除回家,你可不能怨恨我呀!那些年,你的姐夫哥提升了三级,你的姐姐也提升了两级,你的姐姐一家人,吃得好,穿得好。而我们呢?本来早在50年代,我的工资每月就已是51元5角。如今,工资反而每月只有利元5角。你这个民办老师,因为有我这样的丈夫,永远转不成公办老师,你只拿农村生产队的工分,没有一分钱的工资收入。我们这一家苦了你啦!我一想起这些,就觉得良心上对不起你。但是,假若开除了我,回到你的家,开除回家处分和开除留用可不同,连刀元生活费也没有了。那时,你就更苦啦!孩子们的读书学费,用什么钱交?用什么钱买盐?拿什么钱订报纸?孩子的妈,在这样的家里,你能坚持得厂吗?”
我说完上面一席话,便忍着打伤的疼痛,从床上强坐了起来,等候我妻子的回答。
小化冷静地想了一会儿,觉得不能用发怒的办法对待我。她明白了我的顾虑:假使我被开除回到她的家,她会不会像她姐姐那样,同我离婚呢?她发现我对离婚,心有余悸。而且在柯家大队,真有几个妇女,因为家庭困难,抛弃了丈夫,有的离了婚,有的跑了。于是,她向我说:“我向你赔礼。孩子的爸在上,在下辛小化,向你赔礼了。”
我的妻子辛小化,真的向我鞠了一个躬。
小化接着说:“我要你翻这个失职的冤案,我认为,极为重要。”
小化向我说完这句话,便将我扶下躺好。她坐在我的身边,她的手握着我的手,极为认真地向我说:“假使这次用翻案的罪名,把你开除了,回了家,连27元也没有,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不嫌你这个臭老九,我不会像我姐姐那样,同你离婚,‘海棠不惜胭脂色’,我愿意陪你受苦,同你白头到老。如果,我同你离了婚,我下面再没有妹妹拉着你去东山人民公社,领结婚证了。”
小化说到后面一句话,望着我抿嘴笑。她的幽默,她的笑,使我完全忘记了打伤的疼痛,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小化又说:“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刚才谈到吃和穿的事情,我问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笑说:“你考不倒我,讲这句话的人我知道。好,我听你的话,国营林场兴亡,我曹厚树匹夫有责了。”
我在可能被开除工作籍的时刻,想到的是:我被开除回家后,林场技术工作怎么办?最近听到一个消息,说省林业厅要派一名北京林业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到我们林场来当技术员,我真是喜出望外,我不由喊道:“北卑林业大学的那位同志,你赶快来呀,请你代我把这方人工大森林管理好。只要你将这方人工大森林管理好了,即使用翻案的罪名判我死刑,枪毙我,我死也瞑目。”
那位北京林业大学本科毕业的同学,终于被我盼到了。这位新来的技术员一到职,便到我家看望我,我握着这位年轻同志的手,吃惊非同小可,继而哈哈大笑。想不到这位新来的技术员。却是史副县长的儿子史国宝。他小时候,向我讲的实事求是的话,天真有趣,面前的史国宝,已是20多岁的青年,本科大学生,共产党员,今天,他一开始便向我说:“曹师,我实事求是地向您讲,我是一个没有林业技术的林业技术员,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林业技术员。我们大学首先是停课闹革命,全国大串连;以后,又是大闹派性,搞武斗。这几年,学生是不安心学;教授、讲师是不安心教。我实事求是地对自己作了评价:是地道的不学无术。您是创建林场以来的老技术员,是林学上的国宝。我要拜您为师,我要从头向您学起。这几年假如叫我实事求是他讲,真是有误青年学生。”
到月底发工资,史国宝特别到财务股,找我的工资级别看。他估计他的曹师,定是10级以上的技术员,最少也是11级的技术员。可是一看工资表,不高不低,同自己一样,是个14级助理技术员的级别,他极为惊奇,便去找辛化子队长问。他听说,辛化子追求曹师多年,结了婚又离了婚,一定了解全部原因。辛队长便将曲曲折折的过程,过过细细地向他讲了。
辛队长讲完,当着这位晚辈青年,重重叹了一口气。
史国宝说:“辛队长,国营十万大山林场,可以说是不讲法理良心。人家在十万大山工作了19年,创建了这样一个大林场;在十万大山林场,由20岁干到了39岁,工资级别仍然和参加工作时那儿年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辛队长又重重地叹厂一口气,说:“比那时的工资还降了7元啰,那时是51元5角。先给他戴一顶‘破坏’的帽子,以后又给他留了一条‘失职’的尾巴,现在又斗他‘翻案’。”
这一大夜晚,斗完了,我回家卧倒在床上,史国宝从斗争会上来到我家,他坐在我的床上,对我说:“曹师,开全场大会斗争你,这是您申诉失职冤案的最好场所。搞科研失败了,就算破坏,就算失职,以后,谁人还敢搞科研?谁个又敢做科技人员?我们的国家要不要实现现代化?我们的中华民族要不要科学兴旺?曹师,经过斗争大会,就能使人民了解到,您翻的这个失职冤案,不仅仅是曹师个人的名誉问题,而是我们中国要不要实现现代化的问题,而是我们中华民族要不要科学兴旺的问题。所以,曹师,我支持您翻这个案。万一万一,在运动中这个案翻不过来,万一万一,反而开除了您的工作籍,那么,我每月44元j角钱的工资,就送一半给您。”
史国宝讲到此处,转过头向小化说:“辛老师您记住,假设曹师开除了工作籍,我会从每月的工资中,拿出22元2角5分给您,每月我都会亲自送到您的手中,帮助您全家。辛老师,我知道您是民办老师,我也知道您是个伟大女性。我了解曹师,我也了解您。”
很少流眼泪的我,听了史国宝的这些话后,卧在床上,泪水满脸横流。
小化向国宝说:“国宝,你真好。”
林场革委会向县革委会,写了申报开除我的材料,材料厚厚一册,材料上最后定的罪名是两条:一,顽固不化,坚持翻案到底;二,态度恶劣,故意抵抗文化大革命。有了这两条罪名,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县革委会开除我工作籍的通知。
我和国营十万大山林场,朝夕相处19个春秋。这座人工大森林,有哪一座山峰,哪一坡谷,我没有踏过?不但踏过,而且是踏过无数遍。哪一片成材林,哪一片幼树林,哪一块树苗田,哪一座果园,没有倾注过我的心血?不但倾注过,而且倾注的是我的全部心血。我的宝贵青春,献给了祖国的这块土地,献给了地球的这块地方;我的有为年华,献给了祖国的这块土地,献给了地球的这块地方。我20岁到此创建林场,19年如一日,如今林场建起未了,我却被开除出林场。我不怨天和地,我只是舍不得我踏过无数遍的山峰坡谷,我只是舍不得我倾注过无数心血的森林,苗圃。果园。可是,开除我的正式通知下达了,我舍不得也不行了啊!!
这一天,十万大山林场的人们,拥到我的面前,有的人眼睛里含着泪珠,有的人同我握手道别,有的人连声叹息。最后,我环绕大广场中间三棵高耸入云的大雪松,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和来接我的妻子辛小化,离开国营十万大山林场。我挑着我的两箱书籍,而我的妻子辛小化,则拿着我的被褥和衣物,面带笑容地把我接回了枫树辛家。
时近中午,小化站在窗口,目不转睛,望着从柯家小学回家的小路。她今天是请假去接丈夫回家的,今天一上午没有走这条路了。这条路的两边全是油茶树。由枫树辛家到柯家小学,来回走的其实是一条油茶之径。这条油茶之径,对小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春夏秋冬,四季循环,油茶树逗人欲羡。油茶树那革质的绿叶啊,永不褪色,那雪白的花朵啊,洁净无暇,那饱含油脂的油茶果啊,半边鲜红,半边金黄。
小化在窗边,伫立凝思。一会儿从那熟悉的油茶林里,由远到近,传来了童音唱歌声。小化侧耳细听,正是她10岁爱子的声音,爱国上午放学回来了。再仔细一听,唱的不是歌,而是她教的司马光那首七绝:
四月清和雨乍晴,
南山当户转分明。
更无柳絮因风起,
唯有葵花向日倾。
爱国一到房屋旁边,就不唱了,他向在家里玩耍的妹妹爱林说:“妹妹,林场开除了爸,我们不能快乐。”
爱国真懂事,迸屋喊了声爸爸,就靠着妈妈站着,一声也不吭。
小化抚摸着爱子,若有所思,突然问:“现在是1969年,爱国,你今年有几岁了?”
10岁的爱国笑说:“我是妈生的,妈常对我说,我是1959年生的,妈不知道我有10岁了?”
小化又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10岁的爱国,拍着小手大笑说:“我的名字叫爱国。妈你傻了?”
于是,小化向爱子讲道:“妈知道你有10岁。10岁的年纪不小啦,要懂事啦,要立志啦。而且,妈没有傻,知道你的名字叫爱国。你叫曹爱国,是不是?”
“是。我叫曹爱国,妈。”
小化继续对爱子说:“你的名字叫爱国,就要懂得爱国两个字的意义。你从今年10岁起,就要立一个志,立一个什么志?立一个爱国志。我要问你:爱国两个字的意义是什么?”
“热爱祖国。妈。”
小化双手抱起爱子,坐在自己的膝上,含着笑容,流着热泪,向爱国说:“爱国,我的命根子。岳飞小的时候,他的妈把‘精忠报国’四个字,刺在他的背上。今天,你的妈要把‘热爱祖国’四个字,刻印在你的心上。爱国,我的命根子,刻印在心上了没有?”
“刻印在心上了,妈。”
两岁多的爱林,这时也不服输,她指着肚子说:“爸,你教我懂得了‘热爱森林’四个字的意义,我也要把‘热爱森林’四个字,刻印在我这里。”
小化满意地笑了,我也满意地笑了。在同一时刻,我们夫妻两人深情的目光,一齐投向那盆《山水如画》盆景。
这盆《山水如画》盆景,从我赠送给小化的那一天起,经历了50年代中期和后期的岁月,又经历了m年代的春夏秋冬,自强不息,奋发不止。看山中,松柏滴翠;看水面,鸭戏舟行。一盆山水见中华,这就是我们中国的象征。《山水如画》呀,可爱的中国呀,我们爱你,我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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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成真记 第三十六章 立一个爱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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