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臧影下到一楼,看见凤玉郎独自坐在大堂内喝闷酒,便走到他身边坐下:“你真不知道凶手是谁?”
似被这话挑起了火气,凤玉郎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扣,斜目道:“不是岳大宫主你指使的吗?”
岳臧影见他动了气,也不一般见识,淡道:“想你我全是拥有灵力的精灵,居然在这凡世间,还斗不过凡人。”
凤玉郎牵动嘴角,冷笑道:“今天火化哑叔儿子时,你有没有看出来,为何朱静亭看向天空后,会如此惊恐?”
岳臧影不语,手心却已微微发凉。
“因为,他看到了还未被地府收去的冤魂。”凤玉郎再次举杯,啜了一口,说:“哑叔父子被仇家追杀,其实来我这里也不久。我本想给他一个挡风遮雨之处,不想还是难逃劫数。”
岳臧影问:“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的仇家是何人?”
“他要说,自会告诉我。不说,我也不会去问。”
知道凤玉郎脾气古怪,多问也是徒劳,岳臧影岔开话题:“玉郎,我估算凤凰草就在大漠。你时常四处云游,知不知道它由谁看管?”
凤玉郎仰头饮尽杯中酒,道:“凤凰草历来是由苍鹰仙君看管,这本就是惜缘之物,你要设法先唤出仙君,他若愿意赠予你,就可带走。”
得知此事,岳臧影欣喜万分,后悔没有早向凤玉郎打听,他急问:“那到了大漠后,要如何才能唤出苍鹰仙君?”
凤玉郎没料到他听后,只有喜悦之情,就连天敌苍鹰也不放在心上,哼道:“我又用不着凤凰草来献殷勤,怎么会知道?”
岳臧影知道他见不得自己为朱静亭奔波,淡淡一笑。
视线无意间落到凤玉郎的酒杯内,微有震动的白酒上,清晰倒映出一道刺眼的亮光,杀气逼人。心下大惊,岳臧影向上看去,只见一把出鞘的长剑从空中划下,寒光四射。
“小心!”岳臧影拍案而起,猝然扑倒凤玉郎,护他躲过致命一击。
“哗”一声巨响,身后的桌子霎时被劈成两半。岳臧影回头,眼睛顿时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那手持长剑的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蝶衣。
“为什么?”岳臧影问。
他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蝶衣冷眼看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她一言不发,紧握长剑,飞奔着向岳臧影与凤玉郎刺来。
身子还倒在地上。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得太快,岳臧影一时无法反应,眼看剑光将至他的咽喉,突然间又停滞下来。接着听到蝶衣一声大叫,长剑落地。
蝶衣呻吟着倒下,身后出现的是朱长铭。
岳臧影眼神呆滞,看见他急急走来,将自己扶起,说:“我方才想要下楼找你,看见她站在走廊上,神情怪异,倒有几分像中了慑心术。”
凤玉郎自行站起,走到蝶衣跟前,弯腰扳开她闭合的眼睑:“她中了月影宫的慑心术,两个时辰后就可清醒。”
“月影宫的慑心术?”岳臧影失声喊道,他急忙上前细看,确认无误后,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所谓慑心术,是可控制人心志的武功。被控之人会在一定时间内,全然听从操控者。蝶衣中的慑心术怎会出自月影宫?那岂不是说,整个驿站中,自己成了所有疑团的聚点?
“月影宫的慑心术,是否可以由被控者自己实施?”朱长铭不显丝毫怀疑,他一问,又让疑团越加扩大。
太阳穴胀痛不堪,岳臧影紧闭双目,深吸一口气。自己绝没有对蝶衣施展慑心术。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蝶衣设了一个假局,自行迷倒了自己。
岳臧影与朱长铭突然对视,两人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之事,顾不上倒在地下的蝶衣,一同飞奔向二楼。
一推开朱静亭的厢门,他二人深知来迟了——通向内部的甬道上,已溅满了鲜血。朱长铭与岳臧影急忙走进厢房,看见吹花满身是血,伏在床边。
榻上的朱静亭并无反常,如同往常一样,闭目昏睡。他样子平静,辨不清此刻,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了。
朱长铭身体一颤,把手指放到朱静亭鼻下,感觉到均匀的呼吸后,说道:“他不久前刚摄入了迷药,一时醒不过来了。”
岳臧影按住吹花手腕,只觉底下的脉搏微弱无比。她身上尽是剑伤,与哑叔死去的儿子所受之伤极其相似。
大概是被人碰触,有了痛楚,吹花缓缓睁开眼睛。她一见朱长铭,奋力开口,却还是细若蚊吟:“王爷,属下又中了迷药,斗不过……”
“你有没有看清,是谁来刺杀你?是不是蝶衣?”岳臧影焦急万分。
吹花难以继续说话,她苍白的双唇颤动着,形成“凶手是”三个字的口型,再无力开口,手腕硬生生地从岳臧影的掌中滑落。
“她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了。”岳臧影迅速封住吹花背后的几处穴位,“我已为她止了血,静养一段日子就可痊愈。”
他站起身,心却沉到了最深处。
吹花身上有多处剑伤,而蝶衣手中正握着一把长剑。而她恰恰中的是月影宫的慑心术,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有意将所有矛头指向自己。
只感一阵心寒,岳臧影对朱长铭道:“我已算出凤凰草所在何处,你留在驿站等我三天。三天内,我要是未归,你就不必再等,立刻带上太子殿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他眼中晶亮一片,朱长铭立即道:“是不是有危险?你不要一个人去,让我陪你一同去找!”他说着,伸手抚过岳臧影的脸颊,突然将他整个人拥人怀中。
“你听我说……”岳臧影抓住朱长铭的双肩,吁了一口气,正色道:“吹花已经受伤了,目前不能再保护殿下。连我也离开的话,这里只有你可以留在他身边。”
朱长铭托起岳臧影的下巴,吻住他的双唇,不住吮吸,一直流连至肩颈,徘徊不去:“非天,我不该带你离开月影宫,你回去!你快回去!”
几乎被这水一般的柔情溶化,岳臧影无力闪躲。
若能永远停在此刻,该有多好。
许久,他轻推开朱长铭,说:“别说泄气话了!不能继续耽搁,我今晚就得上路。”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仿佛朱静亭的生死,可以左右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他与朱长铭间的感情。
正欲回房稍作收拾,岳臧影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门边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回头问朱长铭:“我要是找不到凤凰草,你可会怪我?”
朱长铭神色沉重,低道:“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怪你,但倘若你不回来,我绝不会原谅你。”
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就已足够了。岳臧影不再迟疑,大步迈离。
***
天未拂晓,脚下已是滚滚尘沙。黎明时的大漠是灰色的,死寂一片。比起天山,这里的气候更为多变,正午时如同火炉的沙漠汪洋,处于夜间,却如地窖一般寒冷。连夜赶路,令岳臧影微感疲惫,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跌倒下去。
醒来,是因为脸庞剧烈的疼痛。飞扬的黄沙,每颗都如一把刀子,直割肌肤。眼睛被风沙迷离,极难睁开。岳臧影勉强支撑起身子。
天已大亮,眼前的大漠是一处望不到尽头的沙洋。先前昏倒时,水袋掉落在地,摔开了塞子,所带的饮水早已风干不见。
岳臧影颓废地走了几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顶上的几只秃鹫,虎视眈眈地盘旋、嘶叫着,仿佛就是要等他真正死去,可以分享他的肉身。
苍白的唇轻轻挑起,岳臧影一笑。他从袖中取出那支满是泪痕的竹笛,十指轻扬,悠扬笛声顿起。
这笛子本是相思之物,寄附了太多相思,而斑驳了笛身。岳臧影那一曲,乐声凄楚,就连风沙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如同不忍打扰到他。
沙漠之大,大海捞针怎会唤出苍鹰仙君?就如朱长铭可以感动天池,唯有将所有的情思,全付诸在这笛声上,才会有一线希望。
风沙又起,朦胧中,似是看见朱长铭的身影,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莫非他跟来了?
岳臧影没有停下吹奏,心中暗笑自己定是被思念冲昏了头,产生了幻觉。他不禁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月影宫内,只有朱长铭可以看透自己的心事;那个诡异的驿站中,却因朱长铭的吻、朱长铭的拥抱与柔情,而变得值得怀念……
不知吹奏了多久,岳臧影只记得自己的嗓子一阵腥甜,嘴角已溢下了血丝。模糊的视线内,看见的是似血夕阳。他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正当知觉渐渐淡化时,苍穹之上突然响起雄壮的鹰鸣声。
知道自己终于唤出了苍鹰仙君,岳臧影赶紧放下竹笛,抬头去望。夜幕又临,云朵化为黑色,慢慢隐入天际。一只巨大的苍鹰如在云层中,展翅翱翔。
“仙君,请您将凤凰草赐予弟子,我是用来救人的。”岳臧影仰天说道,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苍鹰依旧高飞,嘶鸣。空中回荡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如若神明:“你一只小小的兔精也敢前来索要凤凰草,还不速速离开?”
双腿早已无力,岳臧影稍一迈步,膝盖一曲,跪倒在地:“弟子救的人是大明的未来天子,倘若他未逃过此劫,整个江山都会随之易动……”
身体突然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缚,岳臧影只感浑身剧痛,无法动弹。
天空又响回音:“如是真命天子,本就命不该绝,即使没有凤凰草也可渡过劫难。你这妖孽心不诚、意不真,事到如今,也没有一句真话!”
锥心剧痛由肤而入,痛彻心扉,岳臧影咬牙道:“弟子句句属实,求仙君赐我凤凰草!”
“他是你所爱之人?”
“并非弟子所爱之人。”
“那是你至亲之人?”
“也非弟子至亲之人。”岳臧影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他……他是我所爱之人的,至亲之人……”
天际随之爆发出一阵阵巨大的笑声,如同响雷一般,讽刺至极。
膝下的沙尘突然浮动起来,流沙飞泄,顷刻就已没过了岳臧影的胸膛。呼吸顿窒,一阵强大风沙扫来,人立即被悬到了半空,迎绕着流沙飞速舞动。
岳臧影看见自己脚下的流沙,势不可挡地吞没天地。天空接着猛砸下来,他也随之重重掉下。
***
感觉到有人把甘甜的清水,送到自己口边。眼睑像是有千斤重,岳臧影睁不开眼,就着送来的水,迅速喝下。他清晰听见那人收起水袋,离开时的脚步声,岳臧影动弹不得,只好由他离开。
漫漫黑暗过后,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芬芳。岳臧影渐渐有了知觉,努力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涸的泉池中。
半亮未明的天际,遗留着一轮缺了口的月亮。岳臧影推算,他已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当是他承诺回去的最后一日了。
低头时,发现手边生长着一株翠绿的芳草。那草叶周身附绕一圈雾气,叶瓣繁多,正中一瓣略大,其余向中间靠拢,恰似一尾凤凰羽毛。
所有的心酸即刻涌上心头,历经艰辛,总算让他找到了这一株如性命般宝贵的凤凰草。伸去采摘的手有些颤抖,一颗透明的液体随之落在叶瓣上,晶莹剔透。自己还是通过了考验,苍鹰仙君最终还是将凤凰草赐予了他。
烈日很快当空。归心似箭。岳臧影不顾疲惫万分的身体,急忙折回驿站。若是迟了,他便会与朱长铭擦身而过。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让朱长铭看到,这株同样是由他们间的感情,所感动而来的凤凰草。
从大漠折回,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远远看到凤玉郎的驿站时,正处三天之约中,最后一日的深夜。岳臧影一路都牢牢地捏着凤凰草,连怀里也不敢放,生怕一脱手,它就融化了。
月光洒下,林间的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牛乳。空中,朗朗明月像是被咬去一口,很快就可圆满了。今天已是十四了,明日月圆之夜,自己又当经历一番煎熬。
正想着,忽见远处驿站上空生起一圈极大的光蕴,刺目慑人。岳臧影一惊,那光蕴亮得古怪,像是某个精灵将自己毕生的力量全部释放一般。
如此一想,他立即紧张起来。驿站内的兔精灵,除了自己,便是凤玉郎。为何他要释放这么大的灵力?难道,驿站内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还是说凶手已经找到?
岳臧影不敢多加猜想,疾步朝驿站奔去。与离开时大不相同,眼前的驿站已被身着大明兵服的士卒团团包围。
莫非留守在嘉峪关的护卫队已找来,将此地保护起来了?
岳臧影不得要领,继续向前走。一路走至驿站门口,士卒们对他视而不见,也不加以阻拦,直接让他入了大堂。
见到朱长铭的背影时,岳臧影才放下心来。自己现在浑身酸痛,又饿又渴,只想由他抱着,好好疼爱。
听见脚步声,朱长铭转过身,一笑:“你终于回来了。对了,杀死哑叔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迅速走出几个黑衣人。他们个个打扮相似,黑衣、黑靴、黑色面纱。
黑色,是东厂永恒的颜色。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
岳臧影忽觉有些不妥,刚要想问,却因看见一人,而僵硬了身子——在那群黑衣人中,吹花立到了首位。她稳稳站着,眼神依然无情,前些天她还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此时却丝毫没有受伤痕迹。
像是被一块寒冰压住了胸口,猛击之下,陪同其一同粉身碎骨。
岳臧影紧紧握住掌心的凤凰草,脑中一片混乱。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下巴突然被人抬起,朱长铭的墨瞳直视而来:“非天,是你瞒我在先。事到如今,也怪不得我了。”
心碎之声于耳畔响起,岳臧影还是不解,却已深知不祥。
朱长铭击掌,他身后的黑衣人即刻走去柴房,拖出三个被牢牢捆绑的人,正是蝶衣、哑叔与凤玉郎。
蝶衣与哑叔邋遢不堪,外露的皮肤上尽是被抽打过的伤痕。凤玉郎腕处一片血红,双手痉挛下垂,已是被割断了手筋。
岳臧影霎时想起,他先前所看到的那道强烈的光蕴。如若凤玉郎不是用来攻击,那刚才那股灵力,就当是……被人废除时,所释放的。
白皙的脸蛋已褪去了昔日的妖娆,凤玉郎在地上挣扎着身体,对着朱长铭破口大骂:“衣冠禽兽!我只后悔没有一见到你时,就灭了你!朱长铭,你这个人面兽心,畜生也不如的败类,断子绝孙!”
“放肆!秦王也是你这等妖孽可以污辱的?”吹花上前,正反手一连扫了凤玉郎十几个巴掌。
待她停下时,已是满手鲜血。
视线早已模糊不堪,凤玉郎连跪也跪不住,猛地栽倒在地。口部的血浆不断涌出,半张脸都浸在血泊之中。他的双目中燃起血红色的火焰,仍旧低声咒骂着,只是嘴里含了血浆,骂得不甚清楚。
像是没有看见所发生的一切,岳臧影死死看着朱长铭,见他冷冷一笑,吩咐道:“来人!准备一坛雄黄酒给凤老板漱漱口!”
骂声猝然中断,凤玉郎的脸色即刻难看起来。
雄黄酒,是他与岳臧影的致命物。若因身体抱恙而变回雪兔,可在短时间内恢复人身。可一旦饮下雄黄酒,就将彻底打同原形,丧失人身。
今日,驿站突被明军所围。四肢酥软乏力,凤玉郎深感不测。只是他没料到,朱长铭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他,东厂的杀手破门而入,两剑断了他的手筋,废除了所有的武功及灵力。
雄黄酒很快被抬来,几个黑衣人拉起凤玉郎,强行扳开他血肉模糊的嘴,准备灌入。
“等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喊道。
岳臧影的嗓子哑了,是因召唤苍鹰仙君时,吹了整整一天的竹笛。他不看其他人,只是盯着朱长铭:“为什么?”
“你们早就相识,却在驿站互相作戏。”朱长铭一挑唇角,“跟从逆贼岳臧影的人,不该死吗?”
岳臧影的眼底溅起火红的海浪,他问:“你凭什么说我与他早就结识?”
红瞳中,朱长铭影像越来越大。他踱步走来,这个前几日还拥着自己反复亲吻的男子,现在却陌生得令他战栗。
“他要是与你无亲无故,一个边疆的驿站老板,怎么会一眼就认出蝶衣所中的,是月影宫的慑心术?”
地下传来抽泣,蝶衣把下唇咬得发白,眼泪不断流下,化开了脸上的血迹与灰尘。
心口一阵剧痛,撕裂一般,岳臧影切齿道:“蝶衣不会自行施展慑心术,是你!是你做的!”
“月影宫的慑心术,确实难懂。我也历经半个月,才将心法背全。”见岳臧影满脸难以置信,朱长铭不屑道:“岳宫主以为我在你月影宫中,每天就是待在厢房里,等你传唤?”
闻言,岳臧影像是掉入一个冰窖,冻彻心扉。印象中,同处月影宫的日子,朱长铭很少出厢房。自己原以为,他天天在内只是读些诗书。
慑心术,乃一邪门之术,常练之人的心神也会随其魔化。就连自己也不轻易去练,朱长铭又是何时窃取得到?
至此,所有疑团的线头已经找到。就如当初自己说的,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所有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重播,岳臧影道:“入驿站第一夜,听见飘移不定的脚步声,应当是吹花与蝶衣一同行走所致吧?”
“不错。”朱长铭道,“蝶衣中了慑心术后,毫无知觉。吹花与她两人相隔两丈,围绕驿站飞走,步子时强时弱。而你心中早已认定只有一人在外,即使听力再好,也难以辨清位置。”
“随后她们其中一人飞上二楼,惊吓朱静亭。你再与我一同赶去,就是为让我误以为白影只有一个?”
“非天,你果然聪明,就是明白的太迟了。”朱长铭不惧他火红的瞳眸,语气谈笑风生。
“那一次……站在你窗外的白影是蝶衣?”岳臧影想起,服下媚药当日,与朱长铭欢爱至夜间。下榻时,发现一个人影直直地站在窗外的走廊上。
“蝶衣武功较弱,绝对在你我之下。那天要不是我拉住你,不让你去追,你定会发现她中了慑心术的秘密。”朱长铭回头看了蝶衣一眼,“我只要你认出她掉落在地上的香粉,认定白影就是蝶衣便可。”
蝶衣中了朱长铭的慑心术,就连自己也毫无知觉。岳臧影终于明白,为何她每夜晚上不在厢房;为何她持剑刺杀自己与凤玉郎时,朱长铭会即刻出现了。
那白影分为两人,一是吹花,二为蝶衣,而自己,却还误以为是凤玉郎所为。原来第一夜,他也是因为听见声响,才追出驿站。而真正的白影,吹花,已褪去白袍,站在大堂内等待他们。
“那药……是不是你下的?”岳臧影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问出了口。
入住驿站后,众人被下了多次的迷药,但岳臧影与朱长铭心照不宣,都清楚指的是哪一次。
朱长铭闻言,伸手想要抚摸岳臧影的脸庞,被他猛地避开。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抱你吗?怎么不高兴了?”带着轻薄的话语,令岳臧影无地自容,朱长铭又道:“我虽知你有些倾慕我,却不知已痴迷到这步田地。多亏你的好侍女一再提醒。”
身后蝶衣悲呼一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宫主保守了六年的秘密,却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捅了出去。八字终结六年的相思,奔赴向最无情的烈焰。
“静亭的食物,我都会用银针试毒,即使你端上去,他也不可能成功服下媚药。”朱长铭贴近岳臧影的脸颊,“那东西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岳臧影无言,他的眼睛在问为什么?
朱长铭戏谑道:“堂堂月影宫主,得以一见才知是位倾世佳人。我怎么舍得不多加疼爱你?”
掌心被紧按的指甲刺破,殷红鲜血沾染上翠绿的凤凰草。那一句听似情人间的蜜语,现在听来居然讥讽至极。
岳臧影已三天不曾进食,极其虚弱。可他紧咬牙关,狠狠地甩了朱长铭一巴掌。许是难以解恨,一掌之后,他立刻紧握双拳,不顾掌心的流血伤口。
先前,凤玉郎唾骂朱长铭被掌嘴数十下。此时岳臧影那一掌掴去,却无人站出来。只因朱长铭抹去唇角的血迹,一挥手,禁止其他人上前。
“那你为何加害哑叔父子?”岳臧影并不领情,正色问道。
朱长铭听了哈哈大笑,他转身走到哑叔跟前,居高临下,问:“我已给你机会,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去。为何你还是痴心不改,非要跑来这里,不肯安静地去死呢?”
哑叔缓缓抬头,眼里噙满泪水。岳臧影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突然觉得,那双热泪盈眶的眼睛似曾相识。
哑叔撑起被绑住的身子,坚难地跪着,泣道:“我愿意安静地去死,求你饶了宫主!不要杀他……”
岳臧影的天空彻底崩塌了,那个猥琐的哑老人会说话,而那声音虽然有些衰老,却无比熟悉。自己曾听他喊了无数次的‘宫主’,带着羞怯,带着仰慕,带着无穷无尽的爱恋……恰是被自己赶出月影宫的颜礼!
一边的蝶衣也难以置信地坐了起来,吃惊地看着面目全非的颜礼,不停地给朱长铭磕头。
难怪哑叔喜欢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自己。
原来……原来……
“礼儿……”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岳臧影只觉眼眶酸涩。短暂的离别,再见时却已物是人非。
颜礼听见岳臧影叫唤他的名字,猛一抬头,突然又大哭着背过身去:“求宫主不要看我。礼儿容貌尽毁,就连宫主站在跟前,也认不出了。”
他的音质已起变化,岳臧影注意到颜礼颈项的大片灼痕,想必是大火之中,连声带也被毁。
颜礼已被证实身份,那与他一同被逐的颜轼应当与他在一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掠过,岳臧影摇摇欲坠:“那个死去的人……是颜轼?”
一大串眼泪整个滑出,颜礼颓然点头:“我们离开月影宫后,本想通过昆仑,赶去西域,途中被明军包围。我与颜轼熟识山路,他们无法捉住我们,便放火焚山。”
颜礼讲得十分吃力,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大难不死,却已不成人形,幸被山中修行的凤公子救回驿站。颜轼伤得比我重,凤公子说他拖不了多久。他看出我们身带冤屈,却也不逼我们告之。对我说,要是不能说,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不能说,就永远不说。
岳臧影心头一紧,望着依然倒在地上的凤玉郎:原来你说的冤气很重,就是这样来解。玉郎玉郎,你果然比我聪明百倍。若是颜礼真能守口如瓶,永远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许他就可平平安安地渡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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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宫主 第八章 绝处逢生,天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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