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赌坊
华丽的大厅里燃着上等沉香,大厅中央摆着一张檀木大桌。只见桌上放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青釉瓷杯,杯中盛满金黄的茶水,仿佛没人喝过似的,茶水已冷。
而大桌的一头堆着一叠银票,另一边则散着零落的几个元宝,还有一名发鬓微乱、因等待焦急而涨红脸的肥胖男人。
“王员外,买大下大,买小下小,下好离手啊!”
响亮清脆的骰子声响起,清亮的声音吆喝完后,在对面那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将骰盅一放,手一掀——
“三个一,豹子!”
话音一落,肥胖男子重吐一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赌金被收走。
“有没有搞错,已经连输四把了啊。”那名富豪打扮的男人口中虽这么抱怨,还是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布包,掏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玉虎。“老子偏不信邪,今天一定要赢你一把!”
“行,就怕你不玩啊。”做庄的人笑嘻嘻的,顺手拿过男人手上的玉虎看了看。他年岁其实不大,看来不过二十岁上下,一张脸也不特别好看,勉强算得上清秀,但那对黑漆漆的墨瞳中却闪现着狡黠,让那张脸增色了几分。“唷,京城首屈一指的玉匠雕的玉虎哪,这样吧,我也不坑你,用三百两跟你买了,怎样?”
事实上他还高估了那价钱,为的便是让男人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想继续下注。
“当然、当然!”王员外听他愿意出三百两,忙不迭地点头,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又继续下注。
卫凌月看他满眼贪婪,心底暗笑一声,拿起骰盅又继续摇了起来。
不过片刻,三百两便如流水般,全数重回自己口袋。
“王员外,你没钱了啊,怎么办?”卫凌月放下骰盅,笑眯眯的看着他。“我看今天就到这里,改明儿个再约个时间过来,好不?”
王员外气得一击赌桌,“他娘的,我就不信邪!卫少爷,先借五百两吧,老子今天一定要翻本!”他并不是把把都输,只是输的多、赢的少,只要让他翻一回盘……只要赢了这一回……
墨黑的圆瞳带笑地瞅着他,他倒也不罗唆,立即让王员外签了借据,没多久,赌局重又展开。不多时,银两便像丢入水中一样,没听个响声就没了。
最后,王员外灰头土脸的离开,卫凌月只是笑嘻嘻地在他们身后招手。
“王员外,别忘了明天要拿钱来还啊,要想再赌一把,我随时奉陪哪!”
他这间地下赌坊的赔率比官定的要高上好几倍,加之每回只限一人进入,且有财产限制,更让人趋之若骛;开张四年,吸引了无数富豪前来,就为了彰显自身财力,当然有不少人在这里一夕之间倾家荡产。
呵,他就不信自己榨不干那些老狐狸的银两!
离开这处位在地下的赌坊,卫凌月捧着数百两白银回到他开设的酒楼,将钱全数藏妥后,随即吩咐总管几句,要他明日拿玉虎去送给县太爷、再拿今春最顶尖的碧螺春送提督等等,随后便回他位在二楼的房里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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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清淮来到苏州前,便已听闻这里的朋友提起聚宝赌坊的事。
他这朋友说熟稔不熟稔,至多算小有交情,靠着经商赚了大钱,却一夜之间在聚宝赌坊里输尽家产。
燕清淮对这种因沉迷赌博而散尽家产的事情向来厌恶,但听那人说得信誓旦旦,说什么赌坊主人卫凌月肯定诈赌,否则自己如何会小赢了几把后,却在将仅余的财产押上时,硬是输了那一回?
燕清淮想了想,确实觉得事有蹊跷,加之又听人说卫凌月讨债的手法非常凶狠,甚至打断了好多人的手脚,可是家大业大,尽管是开设非法赌坊、尽管害许多人缺腿断胳臂,但全因背后有官府撑腰,苏州城根本没人敢动他。
这种恶霸的确该加以严惩,所以燕清淮决定扮作富商,混入聚宝赌坊一探究竟。
要捏造身份对他而言极为简单,只要找自己的好友——碧湖山庄的庄主透过关系为自己捏造盐商的身份便成;要从赌坊全身而退对他而言也极为简单,江湖上寒江剑无人不知,但却少有人清楚寒江剑的本名便是燕清淮。所以,燕清淮在一切准备妥当的第五天里,从开封来到苏州城,顺利进入聚宝赌坊。
他一进赌坊,便有人送上上等春茶招待,还将他请到铺有华丽锦褥的椅子上落座,等了片刻,他终于看见聚宝赌坊的主人,卫凌月。
一看见新肥羊,卫凌月笑得可灿烂了。“燕公子是吧?幸会幸会,听说你从鲁地远道而来,咱们赌坊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也希望燕公子你在这里能广发利市,财源广进啊!”
燕清淮迎上卫凌月的视线,表情却是一愣。
眼前这个“恶霸”看来非常年轻,充其量不过二十岁开外,容貌不算姣美,至多是中人之姿罢了;但气质清新,笑起来颊畔还有两个酒窝,看来天真无比,怎么也难与传闻中的恶劣模样连在一起。
看人需看眼,燕清淮随即将目光落至卫凌月的眼睛上,只见那对墨黑的瞳闪着晶亮光芒,不但让那张脸蛋增艳了几分,更让他在里头捕捉到一种名为“狡诈”的光芒。
天真的样貌竟有这样一双狡猾的眼睛,当下,燕清淮心头已有定夺,他收回视线,一拱手。“在下燕清淮,在贵地发财实在不敢多想,不过是来玩乐消遣罢了,只要宾主尽欢便可。”
“燕公子说的是。”卫凌月还是咧着嘴笑,只是在心中暗想:哼,宾主尽欢?不用多久我便会让你输得灰头土脸,再也笑不出来。
早在燕清淮要求进聚宝赌坊前,他便让人查过对方的身家来历。这其貌不扬的家伙是近来崛起贩卖私盐的盐商,能躲过官吏的追查,来头亦算不小;能在短短半年便成为首屈一指的富豪,其中必定用了许多恶劣并令人发指的手段。
哼,今天他卫凌月肯定要将这家伙身上所赚得的不义之财全部榨干,让他尝尝沦落与贫穷的滋味究竟如何!
唇上挂着假笑,卫凌月拿起骰盅。“相信燕公子来之前,已有人告诉你规则和赔率,那在下便不多说了。这第一把……燕公子要押大还是押小?”
“大。”从怀中掏出银票,燕清淮毫不迟疑地将一百两放到写着大字的圆圈中。“我从不做小买卖。”
“好气魄。”
唇角的笑扬得更高了,卫凌月开始在耳畔摇起骰盅,一旁的总管则用看笑话的眼神瞅着满脸自信的燕清淮。
他家少爷是在赌坊里混大的,耳朵尖利,加上这些骰子都是特制的,中间有一个小洞,里头装有一粒细小铁珠,借由铁珠发出的些微声响便能辨别盅内骰子点数;对常人来说,就算换成了钤铛也听不出,只有他家少爷有这等绝技。看来,这鲁地来的肥羊很快便要被拔光毛了。
第一把,卫凌月不打算让燕清淮输得难看,只打算摇出五点。
卫凌月一开始摇骰盅,燕清淮唇畔便泛起极细微的冷笑;当对方放下骰盅时,燕清淮本来敲打桌面的手指突然放平,身子也微微一倾,似乎极为关注开出的点数大小,手中却暗运内劲,在卫凌月掀开骰盅的瞬间真气一送,三粒骰子在见光前顿时被翻了个面,成了四五六,大。
“看来……我今天的手气不错呢。”无视卫凌月骤变的脸色,燕清淮坐正身子笑道。
“呃……是啊,开张大吉,第一把便讨了头彩,想来燕公子之后会把把皆顺,到时候可别忘了给在下一些甜头哪。”卫凌月僵着脸,硬挤出笑容回答。
他对自己摇骰、听骰的功力极为自负,从开设赌坊到现在从未失误过,刚才是怎么了?
心头疑窦大增,但卫凌月还是让人拿钱给燕清淮,并开始第二回,这回他打算摇个豹子,让对方把赢得的钱加倍吐出。
然而,还是失误。
卫凌月不信邪,脸上笑容也逐渐褪去,却只见燕清淮下手保守,只是把把买大、从不赌豹子什么的,但却是把把赢,转瞬间对方面前已堆满了银票银两,少说也有千两。
如果对方使诈,这赌坊里头全是自己的眼线,不可能没发现;那……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卫凌月,心中也不禁疑惧。眼前这男人……似乎不简单!
正想着要如何结束这场赌局,却见外面有人走入,并合力将一团肉粽似的东西丢到地上。
“少爷,咱们今天奉你的命到王员外家讨债,没想到他居然打算连夜逃跑。我们在城郊追上他,将他的妻女全绑了起来,至于这家伙则带来让你发落。”
闻言,卫凌月唇畔泛起一抹冷笑,立时放下骰盅,让总管先将燕清淮请入内室后,便走到被绑得牢紧、正呜呜叫着的王员外面前。
他心情正恶劣,正好拿这家伙来出气。
卫凌月走路的样子不似一般人,看似有些不稳,左脚似乎曾经受过伤一样。他在王员外面前站定,使了个眼色让人取下王员外嘴里的布团。
王员外一能开口,便忙不迭的讨饶:“卫少爷,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钱啊!给我三年……不,只要两年,等我东山再起,我会把钱还你的!”
“两年?”卫凌月一脚踢上王员外的肚子。“要我给你两年时间用尽手段赚钱是吗?哼,那好,你倒告诉我你要用什么方法赚钱?”
王员外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我……我本是靠着染坊起家,我知道有种廉价的矿石能提炼出很漂亮的天青色……”
“那东西和一般的染料有什么不同?”卫凌月扬声喝问,见对方支支吾吾不答,于是一脚踩上他的手指。“说!”
王员外吃痛,忙道:“那种矿石有毒,接触久了皮肤会溃烂,所以没人敢用,我、只要我再开个医馆,两头并进,就可以大发利市,很快便能还卫少钱……”
“是吗?”闻言,卫凌月唇畔扬起冷笑,轻声道:“你还真是聪明啊!”
伴着轻柔的声音的是脚劲的增强,王员外立时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卫少爷——饶了我!饶了我!我的手指要断了……拜托你再宽限我两年……啊啊啊——”耳中听着指骨的碎裂声,王员外又惊又痛,向来养尊处优、泛着红光的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
随手接过下人手中的棍棒,卫凌月将它高举过头,正待落下,却发现棍子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住,让他挥不动。
他气怒地回过头,这才发现竟是燕清淮拉住了棍子。
“他都说了只要两年的时间便能将钱还你,你何苦逼人如此?”燕清淮脸上有着震怒。他才刚走出内室,便看见卫凌月活活踩断一名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的手指,还试图打断对方双腿?好狠毒的手段!
“这是我聚宝赌坊的事,不用你这外人来置喙!”发现抽不回那根棍子,卫凌月随手又拿来一根,却又让燕清淮以极快的速度夺走。
“你做什么?”卫凌月怒极。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废了他的双腿,要他日后怎么生活?”
卫凌月嘲讽一笑,“哼,不会到城墙那里乞讨吗?说不定还能看见许多旧识呢!”
“意思便是……你还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对付过许多人?”想不到传闻竟是事实,燕清淮冷下脸来。
“有胆子赌钱,却没能力还钱,我废他一手一脚算是仁慈了!”卫凌月要夺燕清淮手中棍棒,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自己根本撼不动他半分;他又气又怒,高声骂道:“你这丑八怪,少管我的闲事,我警告你,马上带着你赢的那些钱滚远一些,要不我连你的腿一并打断!”
“你欺人至此,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卫凌月大怒,“好,你要真想管闲事,我就让人打死你!”
手一扬,身旁的打手顿时蜂拥而上,将燕清淮团团围住。然而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寒江剑的对手?
将手中棍棒使得密不透风,一一击昏众人后,燕清淮松开手,一步步靠近卫凌月,并将护主心切、冲上前来要掩护卫凌月的总管点了昏穴。
“你!”卫凌月被逼得退了好几步,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
“你非法开设赌坊,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讨债,按理来说该让你尝尝那些人所受的切肤之痛,但念在你年纪尚轻,只要你担保自己不再做这些非法勾当,我便饶了你。”
迎上对方黑眸,卫凌月咬牙怒道:“是……是他们自己爱赌,凭什么说是我的错!”
“他们有错,但你敢说你没在骰子上动手脚?”
“我没有!”
燕清淮眸中寒芒一闪,拿起桌上的骰子,手一扬,骰子瞬间成了细灰,掌心有着比粟米还小的三颗珠子。
想不到燕清淮居然识破骰子里的玄机,卫凌月抿紧唇,但背后已吓出一身冷汗。连一般江湖人士也听不出的声音,燕清淮居然发现了?难怪刚才他能连赢这么多场!
“如何?你还想狡赖吗?”燕清淮冷冷扬唇,在卫凌月惊慌的目光中,把那三颗铁珠也毁了。
“该死!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出来的吗?那花了我一百两耶!”心疼不已,一时忘了身处险境,卫凌月忿忿怒叫。
无视那烧不死人的怒火,燕清淮只是冷着声道:“说!你还敢不敢再干这些黑心事?”见对方咬紧牙关不作声,他大手一挥,那张黑檀木桌瞬间成了一堆废柴。
卫凌月失去倚靠的支撑,往后一跌,倒在那堆木头上,手掌还让木屑刺伤,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丑八怪你干什么?”卫凌月捂住渗出血的手掌,恼怒地抬起头,却让对方眼中的寒芒吓得噤声。那是一对初看时毫不起眼、细看后却发现里头蕴着雷厉之势的骇人黑瞳,教人望着心悸。
“说!”燕清淮又低喝一声。
卫凌月气得浑身轻颤,尽管早在心头将燕清淮骂个半死,并将对方祖宗八代全拖出来鞭尸过一回,但他还是在对方的怒视中,不甘不愿地答道:“好,我不会再做了。”
王八蛋燕清淮,会听你的是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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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心里这么发誓,但聚宝赌坊还是歇业了,只有聚宝酒楼还在做生意。
在燕清淮眼中看来,卫凌月是听进自己的话、改过向善了;但对卫凌月来说,歇业不过是暂时性的、拿来骗燕清淮的幌子,在赌坊重新开业前,他必须先做一件事——解决燕清淮。
对方竟敢大摇大摆地到他卫凌月的地盘上撒野,不只打昏他赌坊的打手,还当他的面带走王员外,这口践踏他自尊的恶气他绝不会甘心吞忍。
加上燕清淮居然看穿他的手法,赢走他千两银票,他要在对方把他控制骰子点数的手段公诸于世之前,毒哑他的嘴、废了他的手!
所以在那天燕清淮离开之后,卫凌月立时要人去探燕清淮的落脚之处。
一找到燕清淮栖身的客栈,隔天一早,卫凌月便让冯总管透过管道去雇请杀手,打算尽早解决掉这根在背芒刺。
但是,第一波刺杀行动失败了。听说那名杀手浑身哆嗦地弃械而逃,后面像有鬼在追一样。
卫凌月不信邪,让冯总管又找了第二人,听说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流云刀,孰料那人在中夜的时候便跑回聚宝楼,脸色铁青地把银子还给冯总管后便一溜烟地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卫凌月恼了,第三次他出的价码更高,冯总管在隔日便找来两名叫连环剑的杀手,是双生子,据闻只要被他俩锁定,没有人能逃得过的;这两人在江湖上名气颇大,可声名却不太好,听说还曾仗着会武功,强抢过民女。但为了教训燕清淮,卫凌月还是忍着嫌恶雇请他们。
而这一回,也终于见血了。
当连环剑一前一后回到聚宝楼的时候,全身沾满鲜血,卫凌月还以为是燕清淮的血,都还没笑呢,那两名连环剑便直挺挺地倒在他面前,没气了。
仔细一瞧,他们的剑同时穿过他俩的背脊,就像串在一起的连环叉烧一样。
卫凌月一看,脸都绿了。他不知道是燕清淮太厉害,还是连环剑名不副实,但在那当下,也更加深了他要毒哑、弄残燕清淮的决心——因为燕清淮肯定知道这些人是自己派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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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计画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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