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奥斯汀已经确定这是一次疾病的爆发。细胞内的物质就是疾病的部分表现。神经上的警告已经消失。回到办公室,奥斯汀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发现手上出了许多汗。时间在一天天地流逝。她打开病例档案苦苦地研究着,努力想找出一些细节。她肯定自己错过了一个细节。吹口琴的人是索引患者。她曾经非常仔细地研究过这个病例,尽管总验尸长办公室甚至连这个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的名字了。
有人在敲门。是克莱。“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奥斯汀博士?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太好。”
“我很好。你呢,克莱?”
“你认为这件事是真的吗?”
“我知道它是真的。你能不能帮我点忙?你对这个城市的道路熟悉吗?”
“相当熟悉。我开过一段时间的太平间运尸车。”
“第一个病例是个流浪汉,克莱。他叫吹口琴的人。人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是他临死时正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一个叫莱姆的人。报告上说莱姆住在‘休斯敦东街’。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就像报告上说的那样啊,他住在休斯敦东街。”克莱微笑着说。
“你能带我到那儿去吗?”
“现在?”
她点了点头。
克莱耸了下肩,说:“我得去问问总验尸长。”
“拜托,不要,克莱。他可能不同意。如果你就这么带我去那的话——”
“我们找个巡警和我们一起去,好吗?”
“我在城市四处收集尸体。”克莱说,“许多无家可归的人的尸体。人们管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叫流浪汉。我们经常可以在城市的各处发现他们的尸体。”
克莱和奥斯汀正坐在下等贫民区边上休斯敦东街的卡兹熟食店里。他们吃着发烫的炸饼和蘸了淡盐汁的牛肉三明治,喝着咖啡。桌子上有两个手电筒。
奥斯汀在啃炸饼。炸饼是一种马铃薯半圆卷饼。她的舌头都被马铃薯烫疼了。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几乎要饿晕过去了。炸饼似乎流进了她的骨头里。
卡兹熟食店成立于1888年。那时,下等贫民区住的都是从东欧来的犹太移民。现在,卡兹店仍属于卡兹家族。店里的墙面涂着棕色的漆,桌子是福米卡的,整个店都用荧光灯照明。店里大多是自助式销售,不过其中的一面墙边上也有一些需要服务生的桌子。墙面用名人的照片装饰着,如警察局长和苏皮?塞尔斯。这些名人都在与一个卡兹先生握手。其中有一张是肯尼迪在与一个卡兹先生握手的照片——肯尼迪是卡兹店的常客。
顾客在进门时会得到一张票。在点餐之前,柜台后的服务生会拿出一小点热的熏牛肉让他品尝,这样他可以判断当天的熏牛肉是否新鲜可口。熏牛肉的外面覆盖着粗粉,像柏油一样黑;而里面则是红色,美味多汁,尽管有时有些油腻,可这正是卡兹店顾客所喜欢的。有时候,柜台后的服务生给顾客的餐品会比他点的要多,如一瓶啤酒变成了两瓶,但是账单上只写了一瓶啤酒。服务生会小声地对顾客说:“想要一瓶吗?下次说出来!拿着,年轻人!别告诉别人。”一个老人后面的架子上挂着干意大利腊肠,如果谁想要的话,老人会卖给他一半。天花板上悬着一些纸制标语,上面写着:
盛达意大利腊肠
给你在部队里的孩子
如果你发音正确的话这句话是押韵的。
他们喝完咖啡后拿着餐票到收银台结了账。然后,他们出门来到休斯敦街,向西走去。休斯敦街是一条宽广的交通要道,路边没有树木。当时是下午,正是交通繁忙时段。在路上,克莱用奥斯汀的手机给交警局打了个电话。他带着奥斯汀来到第二大街拐角处的地铁站入口,一个等候F线列车的车站。他们在车站等了一会儿,一个巡警出现了。
地铁站的月台有150码长,可整个月台上站着不过三四个人。这不是一个繁忙的车站。
克莱向上看了看天花板,他说:“我们沿着休斯敦街向东走。”月台的一端有一个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的金属幕墙。空气中有一股很重的尿味。克莱说他们正面对着东河。“F线的轨道从这里往南转。”他解释说,“我们不沿着那条路走。另外有一条向东方向的废弃隧道。”克莱转向巡警问道:“它有多远?”
那个警官又矮又胖,留着小胡子,拿了个手电筒。他说:“有一段距离。”
月台一端有一个来回摆动的小门。他们打开手电筒,穿过小门,走下轨道的楼梯。克莱把手电筒对着一条与轨道平行的黑色金属棒。“那是那三条轨道,奥斯汀博士。它还在使用中,不要去碰它。”
警官转向奥斯汀说:“如果有车过来,就靠墙站着,知道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那里是安全的缝隙。不过我会用灯示意列车停下的。”
他们沿着轨道走了一段。他们的左边是金属片墙面。克莱拿手电筒对着墙面晃来晃去。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地方——金属片墙面上的一个洞——他们弯下腰,钻了进去。他们的右边是一条向东方向的废弃轨道。轨道生了锈,枕木上散落着一些报纸和垃圾。他们沿着轨道的路基向前走,用手电筒四处照着。一列火车在他们脚下呼啸而过,整个隧道发出轰隆的响声。
“这是城镇住宅区的F线列车。”克莱从声音判断出来,“它在我们脚下驶过。我们正在一座桥上。”
轨道和地面上布满了黑色的灰。
“不要踢起那些东西。”克莱说。
“那是什么?”奥斯汀问。
“钢灰。它们是从铁轨上脱离下来的,阻塞了这些废弃的隧道。”
他们继续四处打量。隧道里到处都是钢柱,天花板是拱形的。里面有一些敞开的门通往黑暗的深渊。他们的脚在黑灰上移动着。这些灰很软,在脚下还很滑。它们掩盖了脚步的声音。墙面被涂得乱七八糟。地面上堆着许多纸板和干燥的粪便。他们踩到了轨道之间一件破烂发黑的滑雪夹克和一个毛垫或毛毯。奥斯汀用灯照了照毛毯。那是一只被碾碎后尸体已经干枯的狗。空气中充满了紧张不安的气氛,这似乎来自于那条狗。奥斯汀听到啪嗒一声。她看到警官解开了手枪皮套的皮盖。
“莱姆?”克莱喊道,“嘿,莱姆!”他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
“有人在吗?”克莱又喊道。
“莱姆!”奥斯汀也喊了起来。
他们慢慢地来回移动,用灯光照着这个阴暗的地方。突然,奥斯汀和克莱同时注意到墙上的其中一个出口有苍蝇的嗡嗡声。这使奥斯汀非常吃惊。她没有想到地下还会有苍蝇。
他在一个由铝和塑料制成的折叠细麻布椅子上躺着。他是个白人,年龄可能是三十,也可能是六十。他的背很驼,整个身体扭曲得像个弯月。他的肚子胀得非常大,似乎里面在孕育着什么。肠子的下部已经变成了一种发亮的绿色。奥斯汀可以闻到他的体内已经有腐烂的气味产生。他的嘴巴和胡子上沾满了绿色和黑色的液体。死尸液从他两腿间流出,弄脏了他的裤子。苍蝇在空气中飞来飞去。他的眼睛好像已经没了。
警官取出他的手拿式无线电,把它调到断路器频道。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咳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把手放在膝盖上,又接着开始咳嗽。黑暗中传来液体飞溅的声音和更多的咳嗽声。“我讨厌这种东西。”警官擦了擦嘴说道。
奥斯汀小口吸着气,也闻到了这种味道。她能感觉到这种味道在接触她的皮肤——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接收这种气体里的油腻表层。她的嘴里出现了一种金属的味道。她尝了尝舌头上的味道。
她在死者旁边跪下,打开包,带上一个按钮面罩。她把另一个面罩递给克莱。他似乎没有太被这种味道所影响。奥斯汀戴上橡胶手套。她小心地举起死人的右手。
他的手指还完好无损,可是手上的皮肤已经脱落。它松松地挂在手指上,像一张柔软半透明的羊皮纸。奥斯汀小心地掰开手指。他的手里攥着一个萎缩的眼球。
“他自己剜出来的,克莱。他剜出了自己的眼睛。”
对尸体进行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奥斯汀站起来向隧道周围望去,她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角落。莱姆和吹口琴的人是朋友。报告上说,吹口琴的人有时会雇莱姆当保镖。朋友和邻居?
巡警正对着他的手拿式无线电讲话,报告发现尸体的情况。
奥斯汀发现隧道不远处有一扇钢制折叠门。门上有一把挂锁。门边散落着几堆看上去像是新鲜垃圾和食物容器的东西。“克莱。”她说。
克莱走过来看了看,摇了摇挂锁。锁打开了。钢圈其实已经被锯锯开了。
“这是流浪汉的把戏。”克莱边说边拉开门。
门后的狭窄空间里全塞着电缆。大多数电缆都与地面上的架子平行。“他们就睡在架子上。”克莱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着,“那上面更暖和一些。”
奥斯汀站在一个煤渣块儿上看了看。壁架上排放着几个空伏特加酒瓶,还有其他的一些瓶子和塑料食品容器。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装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小心老鼠,奥斯汀!”
她用戴手套的手摸了摸袋子,把它拽下来。
警官问他们在做什么。“一分钟就好。”奥斯汀说。
她打开袋子。里面有一件带帽子的运动衫,被揉成了一团,还有一卷银色的管道传送带。另外一个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两个何纳口琴。
“吹口琴的人住在这儿。”她说。
在太平间运输车司机的协助下,巡警把尸体装进了袋子。奥斯汀交代他们对尸体一定要仔细进行通用的生物危害防护措施。另外,她还要求把尸体放在双层的袋子里。然后,她给在办公室的莱克斯打去电话。
“你明天就可以进行尸体解剖。”莱克斯说,“不过,那个尸体腐烂得太严重了,我想你可以等到周一再做。”
“我想现在就做。”
“今天是周五。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莱克斯叹了口气说,不过他还是要求格伦在奥斯汀做尸解时留下。奥斯汀不能签署死亡证明书。
格伦恼怒地把尸体匆忙送到X射线室,进行牙齿X射线照射。解剖室里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克莱了。他是留在这里协助他们的。其他的解剖台都空着。
他们把莱姆的衣服割开,发现老鼠已经吃掉了他的生殖器。
“它们先吃的就是这个。”格伦说。
他的左眼窝里似乎生了蛆。奥斯汀尽量小口地吸气,几乎根本没有把空气吸入肺里。恶臭的味道浓烈得甚至油腻。她控制着自己的手在尸体上划出Y形刀口,打开了尸体。
格伦两手交叉站在一边。
她开始下刀了,在解剖刀划过肚子的时候,肚子放出一些气体,发出嘶嘶的响声。腹部的脂肪已经溶解流油,并发出恶臭。
“哦。”奥斯汀边说边向后退了几步。
“你离他远点操作,奥斯汀。”格伦说。
格伦拨掉莱姆右手上的皮肤。它很容易就脱落下来。他把带橡胶手套的手放进这个皮肤手套中,他的手指伸进莱姆的手指皮肤里。手指上的皮肤还有指纹。他用指尖蘸了点印泥,在指纹垫上按下几个手指的指印。奥斯汀发现格伦的手在莱姆的皮肤里颤抖。她猜格伦可能有酗酒的毛病。
内部器官已经变成了肮脏混沌的一团。奥斯汀取了样本之后把它们扔进了储存瓶。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口腔,里面似乎有一些黑点,很可能是血泡,不过也很难说。
格伦说:“你在显微镜下观察这堆肉是看不出什么结果的。”细胞已经死亡了很长时间,它们估计已经破裂了,顶多也只会像鬼魂一样出现。
恶臭味不但充满了整个解剖室,甚至还从门缝钻出去,飘到了太平间里。两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也闻到了。“他们正做的这个可不怎么好弄。”其中一个人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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