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妮在圣诞节前下定了决心。史杰姆在通往洛特福的路上和她碰面,给她看了查理斯敦一栋屋子的地契,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那是栋美丽的粉红色灰泥小屋,莎妮,门前种着无花果树,屋后覆满紫藤。”
她拿过地契,认真地看了好一晌后,答应和他离开。
这是个冷湿的十二月天。她站在厨房窗口,眺望着“日升之光”的田野,提醒自己她已经二十四岁。她的生命静止得够久了,史杰姆能够给予她长久以来所渴望的一切。他待她以礼,而且对白人来说,他还算英俊。他会照顾她,而她也会回报他的照顾。那和她现在所做的事差不多……只不过她得分享他的床。
她打了个寒颤,问自己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她早已不是处女了。查理斯敦的屋子将会属于她──那是最重要的──她还会得到安全。此外,也该是她离开的时候。如果她继续留在“日升之光”,和曼克、凯琳、中校在一起,她绝对会疯掉。
曼克总是用那对温柔的棕眸望着她。她痛恨在他的眼里所看到的怜悯,但有时候她会逮到自己出神地回想那个星期日下午,他在果园里吻她的情景。她想忘记那个吻,却没有办法。他并未试图再碰触她,即使在凯琳和中校结婚的那一晚,她人就睡在他的屋子里。噢,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离得远远的,给她一个清静?
有时候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离得远远的,包括凯琳在内。自从她重返中校的床上后,她似乎变得更加烦躁。她拚命让自己忙碌,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每天早上她到鸡舍喂鸡,常会看着她骑着“诱惑”,在远处策马狂奔,彷佛再也没有明天。即使在阴冷或下雨的天气里,她依旧照骑不误。那几乎就像是她害怕当她夜里和中校缠绵欢爱时,脚底下的土地会突然消失不见。
白天她和中校之间的紧绷也更变本加厉。莎妮已经数个星期不曾听她用文明的语气对他说过话,而中校的回答也冷若寒冰。但至少他似乎仍在尝试。他放弃在东边的灌木丛开路,因为除了凯琳之外,每个人都可以看出那片灌木丛根本毫无用处,而且开路可以节省通往纺棉厂好几哩的路。
今天早上,莎妮原本担心两人会大打出手。中校已经警告凯琳几个星期别再用那种疯狂的方式骑“诱惑”,今天他干脆明令禁止她骑“诱惑”。凯琳用各种脏话咒骂他,以及女性绝不该知道的字眼威胁他。他像雕像般静静伫立,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冷硬的表情令莎妮的背脊窜过一阵寒颤。 但无论他们白天的关系有多恶劣,夜幕降临后,主卧室的门总是紧紧闭上,直至次日清晨才再度打开。
莎妮由窗口瞧见凯琳穿著那件可耻的长裤,刚刚散步回来。她的胃里一阵绞扭。她不能再拖延了。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史先生不到一个小时后,就会到车道的尽头接她。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计划,但她猜曼克已有所怀疑。今早他到厨房用早餐时,看着她的神情怪异。有时她感觉他似乎能够读出她的心。
她告诉自己她很庆幸他去了洛特福,无须在离开时和他打照面。但部分的她却想再度看看那张英俊、亲切的面容最后一眼。
她解开围裙,挂在挂了一辈子的钩钉上。她即将最后一次走出这栋宅邸。
凯琳开门进来,跟着灌进一阵冷风。“冻死人了!我今晚想吃蛤蜊汤。”
莎妮忘了这已不再是她的责任。“已经快五点了,”她苛责。“如果你想吃哈蜊汤,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白蒂已经做了炖牛肉。”
凯琳不悦地脱下羊毛夹克。“我相信她不介意我将蛤蜊汤加到菜单上。”她大步上楼。
“如果你能够偶尔笑一笑,这栋屋子里的人会很感激。”
凯琳停下脚步,俯望着莎妮。“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已经板着一张脸好几个月了,而那是有感染性的。你甚至害得我向白蒂发脾气。”
这不是莎妮第一次苛责她的不是,但今天凯琳实在没有精力为自己辩护。她一直觉得烦躁不适。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白蒂今晚不方便做蛤蜊汤,那就明天吧。”
“你必须自己告诉她。”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噢,你要去哪里?”
莎妮顿了一下,凯琳问得好无辜。“我们进起居室,好好谈一下。”
凯琳好奇地跟着她穿过走道,来到起居室坐下。“有什么不对吗?”
莎妮依旧站着。“我──我要去查理斯敦。”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有张购物单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我不是去购物,”莎妮紧握着双手。“我──我这次离开是永久的。我不会再回到‘日升之光’了。”
凯琳茫然不解地望着她。“不回来?你当然会回来。你住在这里。”
“史杰姆买了栋屋子给我。”
凯琳拧起眉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要当他的管家吗?噢,莎妮,你怎么会想要离开这里?”
莎妮摇摇头。“我不是要当他的管家,我是要成为他的情妇。”
凯琳的手紧握着扶手。“我不相信!你绝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莎妮抬起下颚。“你凭什么判断我?”
“但这是错的!你所谈论的是邪恶的,就这么简单。你怎么会考虑这种事?”
“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莎妮固执地道。
“你不必这么做!”
“你说起来容易。你曾经想过我也想要拥有和你一样的东西吗──一栋屋子、漂亮的衣服,能够在早上醒来,确知没有人能够伤害我。”
“但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战争已经结束三年了,没有人会再骚扰你。”
“那是因为每个人都假定我分享你丈夫的床,”瞧见凯琳瞇紧的眼神,她迅速道。“我没有。然而,除了曼克,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她秀丽的面容变得苦涩。“现在你结婚了,一切都不同了。迟早会有人认为我是唾手可得的。没有白人男子照顾的黑人女子就是这样,而我不想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但曼克呢?”凯琳争辩道。“他是个好人,而且每个人都看得出他爱你。不管你怎么假装,我知道你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他?”
莎妮的嘴角固执地抿起。“我必须要先顾到自己。”
凯琳跳了起来。“我不认为让白人来照顾你有多么大不了的。当你还是奴隶时,我父亲理应要照顾你,瞧瞧结果是怎样。或许史先生根本无法保护你,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你曾经考虑过这一点吗?”
“你的父亲没有‘试图’保护我!”莎妮喊道。“他根本没有尝试,你知道吗?是他主动将我赐给他的朋友在夜里享乐!”
凯琳感觉胃彷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
既然已说出真相,莎妮干脆说个够。“有时他让他们掷骰子决定,有时则是赛马。我则是他们游戏里的奖品。”
凯琳奔向莎妮,将她拥入怀里。“我很抱歉。噢,我真的很抱歉!”
莎妮在她的怀里僵硬无比。凯琳抚弄着她,用力眨去泪水,一再抱歉,仍想试着说服莎妮不要离开她从小长大的家园。“不要让过去发生的事毁了你的一生。它很可怕,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你还年轻,许多奴隶女人──”
“别跟我说奴隶女人的那一套!”莎妮的身躯一震,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不要向我说奴隶女人的那一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用力吸气,彷佛就要窒息般。“他也是我的父亲!”
凯琳冻住了,她缓缓地摇头。“不,那不是真的。你是对我说谎!他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该死的你,你在说谎!”
莎妮毫不退缩。“我是他的女儿,就跟你一样。他在我母亲十三岁时强占了她,将她留在大屋里,就在你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直到他发现她怀孕了,于是他又将她丢回奴隶小屋,就像丢掉垃圾一样。刚开始,他的朋友试图染指我时,我以为他忘了我是他的女儿。但他根本没有忘,他只是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血缘关系对他没有意义,因为我根本不算人类,我只是他的财产!”
凯琳的脸色苍白如蜡。她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揭穿了所有的秘密后,莎妮反而平静了下来。“我很庆幸我的母亲在这一切开始前就去世了。她很坚强,但瞧见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让她的心都碎了。”莎妮伸出手,碰触凯琳的面颊。
“我们是姊妹,”她柔声道。“你从不曾感觉到吗?你从不曾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联系,紧得任何事都无法将我们分开?打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两个。你母亲在你出生后不久去世,我的母亲理应要照顾你,但因为发生的事,她不喜欢碰触你,于是照顾你的工作就落到我的身上──一个孩子抚养另一个孩子。
“我还记得四、五岁时,我就将你抱在膝上。我喜欢在厨房工作时,将你放在一旁,或在夜里和你玩洋娃娃。母亲去世后,你成了我所有的一切。那也是我从不曾离开‘日升之光’的原因,即使在你前去纽约后,我必须确定你很好。之后你回来了,却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进到另一个我永远不属于的世界。我嫉妒,但也害怕。你必须原谅我即将做的事,凯琳。但你在世上已有了立足之地,现在该是我寻找我的归属的时候了。”她很快地拥抱凯琳一下后,转身离开了。
过没多久,肯恩回到了屋子里,瞧见凯琳仍怔怔地站在原地,全身肌肉紧绷,双手紧握成拳。
“该死地每个人都──琳?哪里不对劲了?”
他立刻来到她的身边。她感觉像是从梦游中被拉回到现实世界,软瘫无力地偎靠着他,强咽下啜泣。他将她拥入怀里,带她到沙发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怀抱感觉如此地好。他从不曾像这样拥着她──充满了保护欲、不含着热情。她开始哭泣。“莎妮要离开了。她要去查理斯敦……作史杰姆的情妇。”
肯恩低咒出声。“曼克知道这件事吗?”
“我──我不认为。”她试着吸过气来。“她刚刚告诉我……莎妮是我的姊姊。”
“你的姊姊?”
“她是韦嘉瑞的女儿,就和我一样。”
他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下颚。“你一直都住在南方,应该知道这种事。莎妮的肤色比较淡。”
“你不明白,”她抿紧下颚,咬牙切齿地道。“我父亲将她赏给他的朋友过夜。他明知她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血,但他还是毫不在乎地将她送给别人!”
“噢,老天……”肯恩的脸色灰白。他拥紧了她,让她枕在他的下颚哭泣。她逐渐地说出整个经过。肯恩听完后低咒道:“我希望他在炼狱里焚烧!”
述说完毕后,凯琳想到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她跳了起来。“我一定要阻止她,我不能让她做这种事。”
“莎妮已经是个自由人,”他温柔地提醒她。“如果她想和史杰姆离开,我们无法阻止。”
“她是我的姊姊,我绝不会让她这么做!”
在肯恩能够阻止之前,她已经冲出屋子。
肯恩叹了口气,跟着站起来。凯琳受到极大的伤害,依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一定会惹出麻烦。
凯琳奔到屋外,立刻躲在树后。她在冬天的寒风里瑟缩颤抖,等待肯恩出来。他果然出来了,正如她所预料。他步下阶梯,打量着车道,却没有瞧见她的踪影。他低咒一声,改朝马厩走去。
一旦他消失在视线之外,她立刻跑回屋子,到图书室取出一把枪。她不认为史杰姆会使用暴力,但她绝不会让莎妮跟他一起走,而枪枝可以增加她的说服力。
数哩之外,史杰姆的马车超越了曼克驾的货车,飞快往前奔驰。史杰姆似乎急着要赶到某处,曼克想着,看着马车转过弯。这条路只通往“日升之光”和纺棉厂,显然他是要去纺棉厂。
这样的结论似乎很合理,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轻挥缰绳,催马快跑,一面想着他对史杰姆所知道的一切。
当地传闻他在伊利诺州经营过碎石子场,之后他以三百美元卖掉它,战后来到南方,买下了磷矿──现在他也有意买下莎妮。
曼克瞧见史杰姆的马车停在“日升之光”的车道尽头。他穿著一件黑色长外套,握着手杖,然而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莎妮身上。她披着羊毛蓝色披肩,站在路旁,脚边是一只行李箱。
“莎妮!”他勒住马车,跳下来。
她猛抬起头。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看到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希望,但随即逝去。她拢紧了披肩。“别管我的事,欧曼克。这与你无关。”
史保姆下了马车,望向曼克。“有事吗,小伙子?”
曼克瞪着他。“这名女士改变主意了。”
史杰姆瞇起眼睛。“如果你是在对我说话,我建议你称呼我‘先生’,小伙子。”
莎妮焦虑地看着两人的对峙。曼克转向她,但眼前的他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温柔男子,而是个眼神冷硬、双唇紧抿的陌生人。“回屋子去。”
史杰姆走向前。“听着,我不知道你自以为是谁,但──”
“你走开,曼克,”莎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无法阻止我。”
“我可以阻止你,”他坚定地道。“而且那正是我打算做的事。”
史杰姆走向曼克,紧握着手杖。“我认为你最好回去你该属于的地方。走吧,莎妮。”
但在他能够碰触到她之前,曼克已出手夺走她。“你别想碰她!”曼克吼道,将莎妮推到身后,握紧拳头走向前。
黑人对抗白人。莎妮最糟糕的梦魇成真了,漫天的恐惧淹没了她。“不!”她抓着曼克的衬衫。“你不能动手!如果你揍了一名白人,天亮之前你就会被吊死在树下!”
“让开,莎妮。”
“白人拥有权势,曼克。你别插手这件事。”
他再度将她推到身后,但史杰姆已挥杖朝他打来。“别插手和你无关的事,小子!”
曼克迅速夺过手杖,抵在膝盖上,折成两段。
莎妮惊呼出声。
曼克扔开手杖,一拳击中史杰姆的下巴。他往后飞跌出去。
凯琳从树丛冲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举起来复枪。“立刻离开这里,史先生。看来你不受欢迎。”
莎妮高兴极了看到凯琳,曼克却一脸僵硬。史杰姆缓缓地站了起来,怒瞪着凯琳。
“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控制。”慵懒、深醇的男音响起。
四双眼睛一齐望向肯恩。他翻身下马,以一贯的悠哉走向凯琳,伸出手。“把枪给我,琳。”他平静地道,彷佛在餐桌上请她递盐过来一样。
凯琳很乐意照做,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用枪指着人。肯恩来了,他会确保曼克不会受到伤害。
出乎她意料外的,他并没有转向史杰姆,而是拉着凯琳的手臂,不太温柔地朝“维达”走去。“请接受我的道歉,史先生。我的妻子脾气比较容易激动。”他将来复枪插在鞍囊里。
史杰姆的眼睛瞇起。纺棉厂让肯恩成了这一带举足轻重的人物,凯琳可以看出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结交肯恩这个朋友会比较有利。“算了,白先生,”他拍掉长裤上的灰尘。“男人从来就猜不到小女人的心思。”
“说得对极了。”肯恩回答,无视凯琳的瞪视。
史杰姆戴回帽子,望向曼克。“你重视你的这名手下吗,中校吗?”
“为什么问?”
“如果你重视他,我猜你不会高兴看到他被吊死在树上。而既然我们都是生意人,我会很乐意忘掉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事。”
凯琳如释重负。
肯恩的目光和曼克的锁住。一晌后,肯恩别过头,耸耸肩道:“曼克可以处理自己的事,和我无关。”
凯琳气愤地低呼出声,但他已经将她抱上马,跟着上马离开。
莎妮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喉间涌起了胆汁。中校理应是曼克的朋友,但他却拋弃了他。毕竟,白人总是和白人沆瀣一气。
她绝望地望向曼克,但曼克似乎对肯恩的离去毫不感到困扰。他两腿分立,双手插腰,眼里精光闪动。
她一直拒绝对自己承认的爱意泉涌而出,推倒了长久以来的心墙。她怎么能够拒绝他如此之久?他是她真心想要的男人──温柔、坚强、体贴,拥有傲气和同情。现在他却因为她而置身险境。
“史先生,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无法碰触他。“我一直在和曼克调情,害他以为我对他有意思。请你大人大量,忘了这一回事。我会和你离开,但你必须承诺他不会遭到任何伤害。他是个好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曼克轻柔的语音自她身后响起。“没有用的,莎妮,我不会让你和他离开。”他来到她身边。“史先生,莎妮即将成为我的妻子。如果你想带走她,我一定会阻止你──今天、明天,或是一年后都没有差别。我会阻止你。”
莎妮的手指变得冰冷无比。
史杰姆舔了舔唇,紧张地望向肯恩离去的方向。曼克比他高大、结实,打起架来他一定没有胜算,但他另外有致胜的方法。
莎妮看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在南卡罗莱纳,绝没有黑人能够在殴打白人后全身而退。就算史杰姆不去找警长,他也可以找上三K党。看着史杰姆自信地走向马车,莎妮已可以想象披着白被单的人在夜里出现,吊死曼克……
史杰姆坐上驾驶座,执起缰绳,转向曼克。“你犯了个大错,小子,”他以毫不隐瞒的敌意望向莎妮。“我明天再来接你。”
“等等,史先生,”曼克俯身捡起被折断的手杖,充满自信地走向马车。“我一向自诩公平,因此我认为该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对付我,你将会冒什么样的险。也或许你会想要找你那些披着白被单的朋友出面,但那不会是个好主意,史先生。真的──那会是个烂透了的主意。”
“那是什么意思?”史杰姆狞笑。
“那意味着我有一项你应该知道的本领,包括我的几名好友在内,史先生。噢,他们都是黑人,因此你或许不会在意。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在谈论火药,史先生。那虽是骯脏的玩意儿,但可有用得很。我在建工厂时,学到利用它来炸穿岩石。多数人对火药所知不多,但我的印象是,你是个很懂得新发明的人,你一定知道很了解它,以及它所能造成的伤害,特别是如果它在错误的地方被引爆──像是磷矿床。”
史杰姆无法置信地望着曼克。“你在威胁我?”
“我想你可以说我只是先把话讲明白,史先生。我有好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如果我出了事,他们可不会高兴的。他们或许会在错误的地方点燃炸药,而我们可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不是吗?”
“你该死!”
曼克一脚踩到马车的踏垫上。“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幸福,史先生。莎妮是我的人,我想和她快快乐乐地白头偕老,而我会不择手段确保我们的未来。日后我们在镇上相遇时,我会摘下帽子,礼貌地说声:‘你好,史先生’。而你也会知道我过得很快乐,并祝福你和你的磷矿也安好无恙。”他直视史杰姆,将折断的手杖递给他。
史杰姆气冲冲地夺回手杖,策马离开了。
莎妮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它违反了过去她的一切信念。曼克挺身对抗一名白人,而且赢了。他为她而战……保护了她安全。
她飞奔过分隔两人的草地,投入他怀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直到与她的心跳合而为一。
“你真会要了男人的命。”他柔声说道,将她拥在怀里。
她抬起头,迎进一对坚定、温柔、承诺着力量的眸子里。他抬起手,食指梭巡过她的唇,彷佛盲人探索着即将属于自己的领域。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她怯怯地接受了他的唇,彷佛她还是个处子。他令她感觉再度纯洁、纯真。
他用力拥紧她。这个吻变得需索而急切,但她不害怕,反而很兴奋自己的力量。这个好男人是属于她的,而他远比在查理斯敦的屋子、丝缎礼服及任何一切都更重要。
他们终于分开后,莎妮瞧见他的眼里隐泛水光。这名稍早曾威胁要炸掉磷矿的男人现在又变得像羔羊般温柔。
“你真的给我惹了许多麻烦,女人,”他粗声道。“等我们结婚,我绝不会再忍受你的胡闹。”
“我们会结婚吗,曼克?”她娇俏地道,纤纤素指捧住他的头部,索求另一个热情的吻。
“噢,是的,甜心,”他在终于喘息过来后道。“我们绝对会结婚。”
“白肯恩,我从没想过你会是个懦夫!”凯琳跟在肯恩后面,大步走出马厩。“曼克会被害死的,而这都是你的错。你只需点个头──点个头就好,史先生就会忘了曼克曾打过他这回事。现在,把来复枪还我!既然你不够男子气概能捍卫你的好友,我自己来!”
肯恩转过身。“你再回去看看,我就把你锁起来,丢掉钥匙!”
“你实在可恨至极,你知道吗?”
“你已经说了许多遍。你曾想过应该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不是胡乱指控吗?”
“事实是很明显的。”
“是吗?”
凯琳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肯恩从不是个懦夫,而且他做事向来都有好理由。她的脾气消了些,但焦虑依旧。“好吧,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当你将曼克丢给个一心想要吊死他的男人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太生气了,你自己想明白吧!”
他朝屋子走去,凯琳抢在他面前拦住。“你别想轻易逃掉。”
“曼克痛恨你的干预,也会痛恨我的。有些事是男人必须自己去做的。”
“你等于是签下他的死刑状。”
“比较起来,我对他更有信心。”
“这里是南卡罗莱纳,不是纽约市。”
“别告诉我,你终于承认你的家乡并不完美了。”
“我们谈的是三K党。你上一趟去查理斯敦时,还试图要求联邦采取行动对付他们,现在你却表现得彷佛他们不存在。”
“曼克已是个大男人了,他不需要别人代替他打仗。如果你对他的了解有我一半多,你就会知道。”
就曼克的观点来说,肯恩是对的,但她对那类的男性骄傲毫无信心,认为那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肯恩离开后,她气愤地来回踱步将近半个小时,直到山姆咧着笑脸出现,带来莎妮亲手写的字条。
亲爱的凯琳:
毋须担心,史杰姆走了。曼克很好,我们即将结婚。
爱你的莎妮
凯琳望着字条,心里既欢喜又困惑。肯恩是对的。但他这次对了并不意味着他总是对的。
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她对莎妮、“日升之光”和肯恩的感情全都混乱成一片。她跑到马厩,想要骑“诱惑”,又记起了肯恩禁止她骑马。内心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那得怪自己太狂野无忌,但她拒绝聆听。她必须和他说个清楚。
她回到屋子,在厨房里看到露西。“白先生呢?”
“数分钟前我听到他上楼去了。”
凯琳快步爬上楼梯,打开卧室门。
肯恩站在桌边,拿起报纸正要看,瞧见她满脸怒容地奔进来,挑了挑眉。“怎样?”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她会打破两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则吗?卧室是他们唯一不会起争执的地方,只有这里能够让他们拋弃一切,换取另一项比他们的呼吸更重要的东西。
她无法打破这项规则。只有在这里,她的烦躁会逝去……她依旧不快乐……但也觉得归属。
“过来。”他道。
她走向他,但她没有忘了对他禁止她骑“诱惑”的怨恨,也没有忘了她一直恐惧他会在她的土地上开辟通往纺棉厂的路。她没有忘记他的固执和高压手段,只将这一切闷在心里沸腾,投入日益重要、但也渐渐无法带给他们满足的做爱里。
到次日清晨,莎妮和曼克的喜事也无法阻止他们怒言相向。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模式,夜里愈激情,次日他们对待彼此愈糟糕。
别预期着白天会带来改变……我会给你我的身躯,但不要──绝对不要预期着更多。
凯琳看着曼克和莎妮沐浴在爱河里,欢欢喜喜地准备婚礼,衷心希望她和肯恩也能拥有同样快乐的结局。但对两人来说,她唯一能够想象的快乐结局是肯恩离开,留她一个人在“日升之光”。
但那似乎也不对劲。
星期日下午,莎妮和曼克在旧奴隶教堂许下婚誓,凯琳和肯恩也在场观礼。经过拥抱、泪水和切完婚礼蛋糕后,终于只剩他们在果园边的屋子里独处。
“我不会催你的,”他道,窗外的十二月夜晚宁静而平和。“我们有的是时间。”
莎妮的笑进入他的眼里。“我们已浪费太多的时间,”她的手伸到结婚礼服钮扣上──来自凯琳的赠礼。“爱我,曼克,只要爱我就好。”
他照做了,温柔、彻底地爱了她,赶走丑陋的过去。莎妮从不曾感觉如此安全或被爱过。她永远不会忘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梦魇般的过去再也控制不了她。终于,她明白了自由的真正意义。
十二月过去,一月到来。肯恩和凯琳之间的做爱变得愈来愈原始、激烈,甚至吓人的凶暴。凯琳在肯恩的肩上留下瘀痕,肯恩也在她的乳峰留下痕迹,并在事后咒骂自己。
“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道。
“我知道。”她转过头,假装睡着。
体内女性、软弱的部分渴望放弃挣扎,敞开心房──在那股无以名之的情绪爆裂之前。但这个男人会在自己太过喜欢某人或某本书之前决然舍弃它们,而她无法信任他。
“日升之光”是她仅有的一切──她唯一曾有过的一切,生命中唯一不变的事物。人们会离开,但“日升之光”始终屹立不摇,她绝不会让自己对白肯恩的混乱感情危及到它。这个眼眸冷硬的男人有的是不羁的野心──它会像他的纺棉厂一样,将她的棉花田吞噬殆尽,吐出了什么都没有剩下的空壳。
“我告诉你,我不想去。”凯琳扔下发梳,从镜子里望着肯恩。
他也扔开了衬衫。“我想去。”
卧室内绝不争执,但这次规则被打破了。毕竟,那又有什么差别?他们的做爱已经将卧室变成另一个战场。
“你痛恨宴会。”她提醒他。
“这次不同,我想要离开纺棉厂几天。”
纺棉厂,她注意到,不是“日升之光”。
“而且我想念薇丽。”他附加道。
凯琳的胃因嫉妒和伤痛而揪紧。事实是,她也想念薇丽,但她不希望肯恩想念她。
薇丽在六个星期前离开了洛特福,定居在查理斯敦一栋三层楼的宅邸里。就凯琳所知,它已成为当地文化和时尚的中心,艺术家、名演员和政治家都是她的座上客。薇丽在周末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乔迁新居。
她寄给凯琳的信里,表示她邀请了查理斯敦的新朋友,以及洛特福的一些旧识──那包括了布莱登和他的未婚妻莲娜──他老板的女儿。
真像薇丽的作风!
通常凯琳会很乐意参加这样的聚会,但现在她实在提不起这个劲。瞧着沐浴在新婚之喜里的莎妮,更令她充分察觉到自己的不快乐。她喜欢薇丽,但另一方面,她也令她自觉得愚蠢、笨拙。
“你自己去吧。”她道,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我们一起去,”肯恩的语气显得疲惫。“你别无选择。”
彷佛她曾经有过似的,她的怨恨日增。 当晚,他们没有做爱──次日、再次日也是。这样也好,她告诉自己。她已经觉得不舒服好几个星期了,迟早得去看一趟医生。
但她一直拖到赴薇丽宴会的当天早上,才去看医生。
他们到达查理斯敦时,凯琳已脸色苍白、疲累不堪。肯恩去处理一些事,凯琳则由女仆带领到他们即将待两晚的房间休息。房间明亮通风,有个小阳台俯瞰着庭院。
薇丽派一名女仆协助她整理行李,以及准备热水。沐浴过后,凯琳躺在床上,情感耗竭到甚至哭不出来。数小时后,她醒过来,麻木地披上睡袍,走到窗边,推开帏幔。
窗外天已经全黑了,但她仍未着装打扮。她要怎样捱过这个夜晚?她将面颊贴着冰冷的玻璃窗。
她怀孕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就在此刻,已有个小生命在她的体内孕育。肯恩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将她束缚在他的身边一辈子,虽然如此,她迫切渴望这个孩子。
她强迫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拿起发梳,蓦地注意到和其它化妆品放在一起的蓝色小罐。多么讽刺,露西连它也一起打包了。
小罐里装着凯琳由巫觋女人那儿弄到的避孕药,但她只用过一次就不曾再用了。一开始是因为她和肯恩曾分房数个星期,当他们复合后,她发现自己不太情愿用它。莎妮也发现了药,告诉她那根本没用。巫觋女人不喜欢白人妇女,多年来一直卖给她们无用的药物。
凯琳手抚着药罐,纳闷那是否属实。
门突然被打开,她吓了一跳,翻倒药罐。她站了起来。“你一定要在进门时,弄得像要将门拆掉吗?”
“我只是太渴切看到我的妻子了。”肯恩脱下皮手套,瞧见梳妆台上翻倒的药粉。“那是什么?”
“没什么。”她拿起毛巾,清理药粉。
他来到她身后,按住她的手,拿起药罐,沾了些残余的药粉在手上。“这是什么?”
她试着抽回手,却被他牢牢定住。他放下药罐,但态度已摆明了除非她说出真相,否则是不会放过她。她想推说那是头痛药粉,但她实在太疲倦而无意伪装。再说,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那是我向巫觋女人要来的,露西不小心一起打包了,”也因为它已经没有差别了,她道。“我──我不想有孩子。”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我明白了,或许我们应该谈谈。”
她无法克制语气里的哀伤。“我们的婚姻不适合有孩子。”
“的确。”他背对着她,穿上珍珠灰色的外套,系上领带。当他终于转过头时,他的眼神冷漠得像北极星。“我很高兴你如此理智,两个憎恶彼此的人绝无法成为好父母。我无法想象比将一个不被想要的小鬼,带到这桩烂透的婚姻里更糟的事了,你说呢?”
凯琳感觉心碎成了一百万片。“是的,”她勉强道。“我也无法。”
“我听说你拥有在洛特福的新纺棉厂,白先生。”
“没错。”肯恩对胡约翰道。他正打算上楼去看究竟是什么事耽搁了凯琳,却被这名肥胖的北佬拦下来。
“听说你的纺棉事业做得很不错。这下你更有权势了,但你不觉得也有些风险──”他蓦地打住,吹了声口哨,望向肯恩后方的阶梯。“老天,瞧瞧!这倒是我想要带回家的女人!”
肯恩不必转身,也知道是谁。他的全身细胞似乎都感应到她──但他还是转过头了。
她穿著缀有水晶珠子的银白色礼服。只不过就像她拥有的大多数礼服,它已经被重新修改过。她将领口的白色丝缎改成几近透明的银色薄纱,在薄纱下什么都没有穿,丰盈的肌肤隐隐可见,只在重点部位缀上水晶珠子,以免春光外泄。
这件礼服将她衬托得美艳夺目,然而肯恩也从不曾如此痛恨过一件礼服。站在他身边的男子逐一转向她,贪婪的目光吞噬着理应只属于他的肌肤。
她就像燃烧的冰女王。
但在嫉妒的同时,他也不由得深陷在她的美丽里。她美得如此狂野──深林里的野玫瑰,就像他遇到她的第一天一样不驯,在诱惑男人的同时,她的刺也准备要刺伤人。
他摄入她艳红的双颊,和过度明亮的紫眸,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今晚的她散发着一种疯狂的魅氛,随时可能脱缰而出。他迅速朝她走近。
她的紫眸和他的锁住,是她先别开了目光。她一言不发地越过玄关,迎上今晚来自洛特福的另一位宾客。
“莱登!今晚你真是英俊极了。这位一定是你甜美的未婚妻。希望你不介意我暂时偷走他一下,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就像兄妹一样,你知道的。我无法这么轻易放弃他,即使对象是像你这样美丽的淑女。”
莲娜试着微笑,却无法成功掩饰心中的不悦,以及自己远比不上凯琳的性感和美丽的事实。另一方面,莱登目瞪口呆地看着凯琳,彷佛她是世上唯一的女人。
肯恩及时出现。“布先生,柏小姐,请恕我们……”
他箝住凯琳的手臂,但在他将她拖过大厅、强迫她回楼上换衣服之前,穿著一袭黑色晚礼服的薇丽迎上前来。瞧见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秀眉微蹙。
“肯恩,凯琳,真高兴看到你们。抱歉我迟了,晚餐就要开始了,亲爱的肯恩,你能够护送我到餐室吗?凯琳,让我为你介绍塞吉欧。他不但英俊迷人,也是近十年来纽约所曾有过最好的男高音。今晚他会是你的晚餐男伴。”
肯恩挫折地一咬牙,现在他已无法带走凯琳。他恨恨地看着一名太过英俊的意大利人走向前,亲吻凯琳的掌背。他深情地望着她,翻转那只小手,亲昵地亲吻她的掌心。
肯恩正要冲上前,但薇丽比他更快。“亲爱的肯恩,你表现得就像个最无趣的丈夫。在你做出让自己出糗的举动之前,护送我去餐室吧。”
薇丽说得对,但他得用上每一分自制力,才能让自己转身背对他的妻子和那名意大利人。
晚餐持续将近三个小时,凯琳的娇笑声不断越过桌面传来。塞吉欧和坐在她周遭的男子争相恭维她的美丽,争取芳心青睐。塞吉欧似乎正在教她意大利文。当凯琳不小心洒了酒在桌面上,他以指沾起酒液,送至唇边。全赖薇丽死命抓紧肯恩的手臂,他才没有越过桌子扑过去。
凯琳也在内心交战。明知道肯恩不喜欢这件银白色的礼服,她仍故意要露西塞进行李里。她原本无意穿出来的,但在披上绿色天鹅绒外套时,肯恩的话浮现折磨着她。
我无法想象比将一个不被想要的小鬼,带到这桩烂透了的婚姻里更糟的事了……
她听到肯恩的笑声从桌子的另一端传来,瞧见他正全神聆听薇丽说的话,心里更加怨恨他的漠不在乎。
晚餐终于结束,舞会开始了。
莱登将未婚妻塞给她的父亲,邀请凯琳跳第一支舞。凯琳凝视着他英俊、软弱的面容。他口口声声谈论荣誉,却很乐意出卖自己给开价最高的人──先是她和她的农场,而后是柏莲娜和她的银行。肯恩就绝不会出卖自己,即使是为了纺棉厂。他娶她是为了报复,就这样。
她和莱登步入舞池,瞧见莲娜悒悒不乐地站在舞池的另一端,立刻后悔自己稍早的恣意调情。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香槟,她决定为所有不快乐的女性讨回公道。
“我一直思念着你。”音乐开始后,她对莱登低语。
“我也是,琳。上帝,你是如此地美丽。看着你和肯恩在一起,简直像要杀了我!”
她偎近他,调皮地低语。“亲爱的莱登,今晚和我一起逃走吧!让我们拋开这一切──‘日升之光’和你的银行。就只有我们两个。虽然我们没有钱也没有家,但有我们的爱就够了。”
她感觉到他的身躯一僵,在心里强掩住笑意。
“说真的,琳,我──我不认为那──那会很明智。”
“为什么?你担心我的丈夫吗?他会追来,但我确定你可以应付得了他。”
莱登结巴起来。“我们还是不要──那是说,我认为──这或许太匆促──”
她原无意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戏耍我。”他僵硬地道。
“你活该。你是订婚的男人了,你应该邀请莲娜跳第一支舞。”
他显得困惑,悲惨地试图重拾尊严。“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那是因为你并不是真的很喜欢我,而且你绝对不赞成我的行为。如果你坦白承认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不绅士的欲望,或许会比较容易许多。”
“凯琳!”如此毫无矫饰的诚实已远超过他所能接受。“很抱歉冒犯了你。”他紧绷地道,视线落在她的水晶珠饰胸衣上。他艰困地别开视线,羞恼地去寻找他的未婚妻。
莱登一离开,塞吉欧立刻前来邀舞。她执起他的手,望向大厅的另一端、她的丈夫和薇丽先前站立之处。现在只剩下薇丽一个人了。
肯恩的漠不在乎激得她更加胆大妄为,蓄意挑衅礼节的分际。她换过一个又一个的舞伴,南方和北方人都有,和他们娇笑调情,甚至放任其中几位将她拥得太近。她一点也不在乎人们的想法。随他们怎么想吧!她畅饮香槟,疯狂地跳舞,浪笑出声。只有甘薇丽感觉到隐藏在她放荡行为下的绝望。
少数女子打心里羡慕凯琳大胆的行为,但绝大多数人都震惊不已。她们在大厅里寻找她危险的丈夫,但白肯恩已不见人影。某人说他一直在图书室里玩扑克牌,而且输得极惨。
人们纷纷谈论白家夫妇的婚姻。今晚他们甚至不曾共舞。传言这是椿迫于需要的婚姻,然而白凯琳的腰线依旧苗条如昔,推翻了此一说法。
牌局在两点前结束。肯恩输了几百元,但他恶劣的心境和输钱无关。他站在舞厅门口,看着他的妻子挽着意大利人的手臂,越过大厅。她的发丝松脱了些,垂落在肩上。她的双颊依旧红艳,唇上的胭脂微乱,似乎被人亲吻过。那名意大利男高音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肯恩的下颚青筋抽动。他就要朝她走过去,却被胡约翰拉住了手臂。
“白先生,班威尔在那边大言不惭地宣称没有任何一名北军的枪法能够胜过南军士兵。你认为呢?你曾遇过任何一名你无法撂倒的南军吗?”
这是个危险的话题。肯恩硬将视线扯离他的妻子,把注意力转向胡先生。内战已经结束四年了,南方人和北方人之间的关系依旧紧绷,也一直尽可能避免这类太过尖锐的话题。
他望向舞厅里。数名前南军和北军军人聚在一起。明显地,大家都喝多了酒,而且他们的谈话已由礼貌的不赞成上升到公开的敌意。
他朝凯琳和意大利人望去一眼,陪着胡约翰走过去。“战争已经结束了,各位。我们别谈这个,好好享用甘太太的上好威士忌吧!”
但其它人无意善罢甘休。班威尔是个富有的农场主人,过去和布莱登待过同一个军团,他指着在自由局里工作的一名男子道:“世上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比得上南军的英勇,你也清楚得很。”
他们争执的语音引来其它宾客的注意。许多人停止跳舞,围过来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班威尔瞧见布莱登和他的未婚妻、未来的岳父母站在一起。“莱登,告诉我,你曾看过有任何人的枪法比得上我们的年轻小伙子吗?过来这里,告诉那些穿蓝制服的北佬事实为何。”
莱登不情愿地走向前。肯恩皱起眉头,瞧见凯琳也走向前来,不像其它女人一样留在后方。但他又预期着什么呢?
现在连乐师也停止了奏乐。“我们只是寡不敌众,”班威尔大声道。“你们纯粹只是幸运!就连我们十二岁小男孩的枪法都比你们所有的军官加起来强!”
“噢,连我们女人的枪法都比他们所有的军官加起来强!”某人跟着起哄。
众人爆笑出声。说话者的朋友拍打他的背,奖励他的机智。在场的南方人当中,只有布莱登笑不出来。
他望着凯琳和肯恩,心中有若针刺。他们的婚姻一直令他忿怨不满。一开始,他还很庆幸自己没有娶到举止不像淑女的凯琳,即使那意味着失去了“日升之光”。但随着数星期、数个月过去,他目睹“日升之光”的棉花丰收,以及一车车的棉花头被运往肯恩的工厂辗纺,心里的忿懑更甚。即使和莲娜订婚后,她也带给了他银行和农场,他始终无法将那对邪恶的紫眸自记忆里抹去,今晚她竟胆敢嘲弄他!
他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发酸了。他是个布家人,但他一无所有,而他们却拥有一切──这位恶名昭彰的北佬,和根本不晓得自己地位的女人!
他冲动地走向前。“你对有关南方女性的评语并非无的放矢。我曾看过白太太在七十五码外,射下树上的松果,当时她顶多才十或十一岁。据说现在她仍是全郡里最厉害的神射手。”
众人齐声惊呼,凯琳发现自己顿时成为众多男性瞩目的目标。但布莱登还没有说完,他的提议将会完美地报复了白肯恩和凯琳。姓白的势必不可能接受,而他的拒绝将会使他显得是个懦夫。
“我也听说过白中校是神射手。传教士山的英雄声名远播,但如果我要打赌,我会全部押注在白太太身上。我建议班威尔去取他的决斗手枪,我们在甘太太的墙上摆一整排酒瓶,看看北佬军官和南方女士谁的枪法比较好──即使她刚好是他的妻子。当然,我敢说白中校不会容许他的妻子公开比赛,特别是他很清楚他有可能是输的一方。”
南方男士爆笑出声。白肯恩这下真是糗大了,进退两难。事实上他们并不相信南方女士能够在枪法上胜过男子,他们仍很乐意看看这场比赛。也因为她是个女性,就算她被北佬击败,亦无损南方的荣耀。
女士则对莱登的提议震惊不已。他究竟在想什么?淑女绝不会公开出这种丑。如果白太太真的接受挑战,她将会被社交界摒斥。但她们的丈夫却跟着一道起哄,她们怒目瞪了过去,决定今后要他们少喝酒。
北方人怂恿肯恩接受这项挑战。“比呀!中校,别让我们失望!”
“别在这时候退出!”
凯琳感觉到肯恩注视着她,目光如焰。“我绝不容许我的妻子在公开场合比赛枪法。”
他的语气冰冷,就像在谈论一匹他拥有的牝马,而不是妻子。她只不过是他的另一项财产。
肯恩会在被束缚住之前,送走他的财产。
她的心一横,走向前去。“我接受这项挑战,白肯恩。这里是南卡罗莱纳,不是纽约。事关荣誉,即使你是我的丈夫,也不能加以干预。去取你的手枪吧,班先生。各位绅士,我会和我的丈夫对决,”她挑衅地望向他。“如果他拒绝了,我很乐意跟任何敢和我比赛枪法的北佬对决。”
女士的惊喘声被淹没在男人的欢呼声里,只有布莱登没有加入。他原意只想让白家夫妇出糗,从来无意毁了她。他毕竟还是个绅士。
“凯琳,白中校──我──我刚说的话似乎有些未经考虑──你们不可能──”
“省省吧,布莱登!”肯恩吼道,心境变得和他妻子一样狂野、肆无忌惮。他已经厌倦了总是当退让的一方,总是输掉她硬要加诸在两人身上的战争。他厌倦了她的不信任、她的笑声,甚至在他筋疲力竭地由纺棉厂回来后,她经常投过来的关心眼神。
最重要的是,他厌倦透自己该死地如此在乎她。
“摆好瓶子,”他粗声道。“在花园里尽可能地点灯。”
男士们笑着照做,北方人和南方人聚在一起,津津乐道着胜负,女士也对目睹此一天大的丑闻兴奋不已。同时,她们也都不想靠近凯琳,最后只剩她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你如愿以偿地得到你的比赛,”他木然道。“就像你总是得到其它你想要的一切。”
她什么时候得到过她想要的一切?“你害怕我会击败你?”她勉强问。
他耸耸肩。“我想你很有机会。我的枪法不错,但你的更好。自从你在十八岁试图杀死我的那一晚,我就知道了。”
“你明知当你拒绝我比赛枪法时,我会怎样反应。”
“或许。也或许我认为你喝多了香槟,结果会对我有利。”
“我就不敢太过指望香槟。”那只是虚张声势。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喝太多了。
薇丽走向他们,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在维也纳还能有所不同,但这里是查理斯敦,凯琳。你会被摒斥在社交圈外。”
“我不在乎。”
薇丽转向肯恩。“你……你又怎能同意这种事?”
她的话根本没有人听。班威尔拿着决斗手枪出现,凯琳和肯恩被簇拥着来到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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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野玫瑰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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