徕乎尔奉唐璧之命,带了官军五百,直奔秦府而来。
且说秦母,九月初九寿诞过得甚好,老夫人满心高兴,外边的事情,她坐在家里是一字不晓。前边说过:徐懋功第十支令,令贾云福、柳州臣把各家家眷接到长叶林小孤山去,为什么秦琼的家眷没有接呢?原来徐懋功以为秦琼是杨林的十三太保,又随杨林进京去了,这里造反,不会牵连到秦琼。如果把家眷接走了,反倒露出破绽。秦琼还在杨林手下,也怕于秦琼不利。所以就没有把秦琼家眷搬走。哪知道由于疏忽,竟把盟单草稿忘了销毁,才造成秦府的一次灾难。
昨天夜里,济南城里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吓得阖府一宿没睡。挨到天亮,秦母让秦安上街打听消息,过了一阵,秦安回来,进屋哭着说:“老夫人哪!大事不好了!”秦母忙问:“出了何事?”秦安说:“刚才我到街上打听,原来昨夜响马造反了。他们砸牢反狱,四处放火,知县徐有德和府台孟洪公都让响马给杀了。听说这些事都是二弟的朋友单雄信、徐懋功、程咬金这些人干的,恐怕二弟也脱不了干系。”秦母听说,吓得浑身战栗,心说:秦琼啊!我的儿,你也太糊涂了。你怎么让你的朋友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呢?难道你活够了不成?即使你们要造反,也该把家眷接走哇,如今闯下大祸,岂不叫全家人受累?秦安说:“老夫人!我看官兵非来抄家不可,趁现在人还没来,咱们赶快走吧!”秦母哭道:“唉!到处都是朝廷管辖,咱能跑得出去吗?”这时候,罗士信、秦琼的妻子贾氏和乳娘张氏抱着秦琼的儿子秦怀玉都来了,听说此事乱作一团。秦母看看大伙,止住悲声,心想: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不能让一家人都死呀,能跑出去一个就跑一个吧,想到这里说:“秦安哪!你过来。”秦安忙走前两步,秦母说:“秦安!你跟着我们秦家三十多年了,和我们同甘共苦,为秦家立了大功,如今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我怎么忍心叫你陪着我们挨刀,你赶紧收拾包裹,多带金银逃命去吧!”秦安“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说:“娘啊!您别往下说了。老主人和您还有我二弟都拿我当亲人相待,我也把您当作亲娘。咱们是一家人呀!有福大家享,有祸大家担,我岂能扔下你们自己逃命?儿情愿和一家人死在一起!”任凭秦母怎么说,秦安也不走。秦母无奈,又把儿媳贾氏叫过来说:“媳妇哇!自从你过门之后,咱们娘儿俩从没红过脸,你给秦家生下一子,老秦家总算有了接续香烟的后代。实指望咱们合家欢乐,又谁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呢!都怪你丈夫交友不慎,惹下杀身灭门的大祸。官兵就要来了,那时咱们谁也活不成了,趁官兵没到,你赶快抱着我那小孙孙逃命去吧!你们能逃出去,也给秦家留一条根苗。”贾氏跪在婆母面前,哭道:“婆婆您不要说了,丈夫露脸我跟着光彩,丈夫丢人我跟着难堪,丈夫犯罪,我陪着伏法,儿心已定,决不离开婆婆一步。”秦母忙说:“孩子!你不走,难道叫孩子怀玉也跟着挨刀不成?难道叫咱们秦家挖根断苗不成?还是走吧!”“刚才儿媳已经想好了,让乳娘张嫂把孩子抱走吧!”张氏大哭,也不愿走。秦母劝道:“张氏呀!我求求你,赶紧把怀玉抱走,为我们老秦家留一条根。你要多带银子,走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把孩子抚养成人之后,再告他姓秦,给他娶个媳妇,传宗接代,老身纵在九泉之下,也忘不了你的好处!”张氏还有些犹豫,贾氏忙把秦怀玉包好,又备妥了一个值钱的包裹,塞到张氏手中,硬让张氏把孩子抱走。张氏哭着跪下给秦母叩了一个头,说:“老夫人,我一准照您的吩咐做,您就放心吧!”然后一狠心抱着怀玉出后门走了。孩子这一走,好像摘去了贾氏的心,可是她又不敢哭,怕引起婆婆的伤心,便咬紧牙关,强忍眼泪。秦母一回头,见傻小子罗士信站在那里发愣,不禁一阵心如刀绞,说:“士信哪!你过来!”“娘!我来啦!”罗士信此时也知道家里出了事,但并不知事情的严重。他跪在秦母面前,秦母拉着傻英雄的大手,两眼流泪说:“我的傻孩子,你的命也太苦了,你自幼失去了父母,流落街头讨吃要饭,多亏王君可把你收养成人。自你来到老秦家之后,对为娘十分孝顺。说实在的,我待你比秦琼还亲近,实指望将来给你成家立业,为娘死了也就瞑目了。谁知如今大祸临头,全家遭难,我的心愿都落了空。儿呀!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自己逃命去吧!”罗士信听说叫他走,抱着秦母的腿大哭道:“娘啊!我不走!我要和娘在一块儿。”“傻孩子,你快走吧!你不姓秦,我怎么忍心叫你陪着挨刀呢!快走吧!”“娘!你别说了,反正我不走。”秦母急得用拐杖打他,傻小子挨打也不走。秦母无奈,也只好由他了。老夫人又看了看秦安说:“秦安哪!你去把家人都放走吧!越快越好!”秦安忙把阖府上下人等唤齐,说明原由,这些人也就各带东西,纷纷逃走了。这时,秦母心生一计,说:“秦安哪,我还有些话,忘记告诉张氏,你快去把她追回来。”秦安不知是计,应了一声,转身走了。秦母还想用计再把罗士信支走,这时,忽听大门外一阵大乱,人喊马嘶,官兵已到,把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徕乎尔手提马鞭,昂然而入,站在院子里传令:“来呀!给我搜!所有的人都给我绑起来。”霎时间,官兵在秦府之内乱翻乱找起来。徕乎尔带人闯进正厅,抬头看见秦母,二目圆睁大叫道:“老太太!你知道秦琼犯了什么罪吗?告诉你吧!他胆敢造反,不光杀头,还要祸灭九族,本监军奉命来抄你的家。对不起,给我绑了!”官军答应一声,好像恶狼一样扑奔秦母。罗士信一看可急了,大吼一声:“我看你们谁敢碰我老娘!”说着往秦母面前一站,挡住了官兵。徕乎尔厉声断喝:“罗士信!你还敢拒捕吗?”罗士信早就看着徕乎尔不是好人,又见他要抓老娘,岂能不急。他用手抓起一把硬木椅子,把两个官兵砸倒。徕乎尔大怒,伸手就掣出佩剑,直奔罗士信面门砍来。别看罗士信心眼儿少,打仗他可不傻。他把身子往旁边一闪,躲开宝剑,抡起椅子朝徕乎尔的脑袋便打。徕乎尔往后一撤身,把椅子躲开,罗士信乘机往前一进步,飞起大脚,正踹到徕乎尔肚子上。徕乎尔撒手扔剑,翻身摔倒。罗士信往上一蹿,把徕乎尔按住,说:“小子!我把你脑袋揪下来吧!”徕乎尔可害了怕,他知道罗士信最听秦母的话,忙说:“老夫人!快救我!”其实他不喊,秦母也不能让罗士信下手。秦母急说:“士信!你还不给我住手!你要把为娘急死不成!”罗士信一看秦母急啦,只好把手松开,退在一旁。徕乎尔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吓得脸色灰白,额角冒汗。他一看这个阵势,来硬的不行,就改换了软招,来到秦母跟前,假意带笑说:“老伯母!你儿秦琼犯下灭门大罪,大帅命我来捕人,我也是上支下派,迫不得已。我想秦琼是十三太保,是靠山王的义子,别看官司这么重,也许靠山王一句话就没事啦!您有话跟唐大帅说去,千万别叫小子我为难!”说罢不住施礼。秦母说:“将军!老身决不叫你为难就是。”回头把罗士信叫过来:“士信!你听娘的话不?”“我听!”“好!既然听娘的话。你老老实实地伏绑。”“娘啊!要把我绑上,咱们一家子可就完啦!”“不必多说了!”罗士信没有法子,狠狠地瞪了徕乎尔一眼,说:“小子!要不是我娘说话呀,我才不怕你们呢!来吧!小子,绑吧!”徕乎尔心中暗喜,说一声:“绑!”官兵上来用三条绳子把罗士信绑了个紧绷绷。这时搜府的官兵禀告说:“除了这三人,其余的都跑了。”从宅内搜出的古玩和上寿的“三星白玉人”、“万寿珍珠灯”等,徕乎尔一一看过,命人记账封存。把一家三口带到街上,大门上锁,贴了封条,并派人看守。他让秦母和贾氏夫人上了事先备好的车辆。徕乎尔上马,亲自押着罗士信回到帅府,关进一间空房,又把秦母和贾氏夫人带上帅府正厅交令。唐璧一见秦母,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他跟秦琼不错,又有北平王的推荐,在一起相处一年多,过从甚密。前两天为秦母作寿,唐璧还亲自到秦府祝寿。可是,转眼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唐璧不禁感慨地想:人生在世就好像天气变化,真是风云莫测呀!他见秦母进来,忙起身相迎,让她们娘俩坐下,说:“伯母!现今您也别怕了,别看我是节度使,可也救不了你们,因为这个案情甚重大,还请伯母体谅!”秦母说:“大帅说哪里话来,秦琼惹下灭门之祸,这叫祸由自取,王法无情,老身怎敢怪大帅不救,请按王法治罪!”唐璧说:“伯母,这个案情甚重,我也无权审理,要把你们娘几个解送到京城,交靠山王。我想秦琼是杨林王爷跟前的人,或可从轻,或可免罪,也未可知,请伯母宽心进京,路上多多保重吧!”唐璧命人把娘俩带下去,软禁在内宅。又派人对罗士信严加看守。然后把徕乎尔找来,和他商议,派他押解秦母、贾氏和罗士信进京。徕乎尔满口答应。他回府备好了行装,当晚办好公事,点兵五百,次日吃罢早饭,令人把囚车木笼拉到帅府辕门,又命人把娘儿三人提出来装在囚车之内。
囚车是长途押解犯人用的,一般都用木头制作,高约三尺,宽约三尺,上边有盖儿,盖儿的对口处有一圆洞,正好把犯人的脖子卡住。囚车里有个小板凳,供犯人蹲坐。犯人坐在里边,脑袋卡在盖儿上,把盖子一锁,想逃走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囚车有四个轱辘,车前有车辕,用牲口拉着。一辆囚车只装一个犯人。徕乎尔命人把秦母和贾氏装入车内,然后命人把罗士信推过来。押罗士信的囚车是铁做的笼子,一根根铁条有鸡蛋粗细,特别坚固。徕乎尔知道罗士信力大无比,怕他路上跑了,所以特制了这辆铁囚车。官兵把盖儿打开,叫罗士信进去。傻英雄一看就急啦,说:“我才不进去呢,这里边不好受。”徕乎尔笑道:“今后好受的事情没有啦,你就委屈点吧!”官兵们七手八脚把罗士信按到车里,把盖子一盖,“咔蹦”一声上了锁,然后把牲口套上。徕乎尔又把囚车检查一遍,告辞唐璧,率领五百骑兵,押着囚车起身走了。
头一天走出八十里地,夜晚宿在一座山坡下。徕乎尔传令扎好帐篷,埋锅造饭。官兵们喂马的喂马,做饭的做饭,一阵忙乱。徕乎尔自己住一座帐篷。他先解衣卸甲,梳洗完毕,歇息了一会儿,然后出了帐篷,吩咐把三辆囚车放在旁边小树林里,派了五十个官员轮流看守。十个人一班,由天黑直到次日天明。有人来禀报:“将军,要不要把他们放出来活动筋骨?”“不用,死不了!”“再请问将军,今晚让他们宿在什么地方?”“就在车里。”正在这时候,伙头兵把饭菜做好了,大馒头,甩袖汤。伙头兵给秦母、贾氏、罗士信每人端了一份。徕乎尔看见了,把手一摆说:“等一等。”伙头兵不敢动了。徕乎尔吩咐:“留两份给秦母和贾氏,另一份端回去。”伙头兵问:“那罗士信呢?”“不能给他吃饭,一会儿给点刷锅水就行了。”伙头兵不敢言语,只好照办。
再说秦母偌大年岁,在囚车里押着,晃荡了一天,骨头节都疼。又想儿子,又想孙子;又想过去,又想以后。老人家心如刀绞,一路上光顾哭了,如今看着饭菜,怎么能吃得下去。贾氏也是一样,不知丈夫怎么样了!又不知张氏把怀玉带到哪儿去了,她能不能好好待他。俗话说:母子连心,贾夫人也哭得泪人儿一般,怎么能吃得下饭去?这时有个当兵的还不错,劝秦母说:“老太太!你们娘儿俩就别哭啦!此次去京城千山万水,光走也得走上一个多月,不吃东西哪儿行?再说受这么大的罪,更要吃饭。快吃点吧!”说着把馒头递了过去。秦母口里唉了声,把馒头接过来,又嘱咐贾氏说:“儿媳呀!你也勉强吃点吧!”贾氏看着婆婆点了点头,也把馒头接了过去。娘儿俩刚吃了两口,就听见傻英雄罗士信喊道:“娘啊,嫂子,我饿呀!”罗士信走了一天,水米没沾牙,焉有不饿之理。他一看别人都有吃的,惟独自己没有,这才管娘要吃的。秦母一看傻儿子没有吃的,心里难受,自己也吃不下去了,当时泪如雨下。贾氏夫人也呜呜地哭了起来。秦母向看守哀求道:“好心的老爷们!我求求你们,老身吃不下去,把这份给我那傻儿子吃吧!”贾氏也提出了这个要求。有个当兵的一看这也不算什么,就把饭菜端过去要给罗士信。谁知有个哨长,把眼一瞪,一巴掌把馒头打落在地,两碗汤也洒了,又打了这个当兵的一个嘴巴:“他妈的!你聋啦?刚才将军怎么吩咐的?你竟敢违抗将军。”别的当兵的过来相劝:“哨长老爷!适才他解手去啦,没听见徕将军的吩咐,您别生气!”众人这里正劝呢,傻子那里可又嚷上了:“我饿呀!我饿呀!”徕乎尔饭后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罗士信叫喊,马上披着衣服走出营帐,说:“你喊什么?”“我要吃饭!”徕乎尔从当兵的手里要过一根马鞭子,冷笑道:“我给你饭吃!”说着劈头盖脸,照罗士信的脑袋打了起来。罗士信的身子在囚车里,脑袋卡在盖儿上,躲也不能躲,只好把牙一咬,紧闭双眼任其鞭打。这一回罗士信可吃了亏了,满头、满脸被打得都是鞭痕。徕乎尔打了一气,停住手说:“怎么样?吃饱了没有?哈哈哈!”说罢,把鞭子往地上一扔,回帐篷去了。秦母、贾氏看罗士信被打,心都碎了,除了哭以外,别无他法。天黑后,官兵都睡下了。十个看守,靠着树坐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约到定更时分,天气突变,先刮了一阵冷风,紧接着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看守们没有防雨用具,全都跑到帐篷里去了。这场雨下起来没完,当兵的都困急了,又见下雨,寻思不会出事,慢慢都睡着了。罗士信在囚车里可没有睡。一则饿得他睡不着,二则头上被打的伤痕,让雨一淋,伤口火辣辣地疼。罗士信想:坏了!像这样我非死在这个小车里不可!徕乎尔太坏了,要活活把我饿死。不行!我得出去,吃饱了找我哥哥秦琼去。傻英雄把主意想好,先看看手上的手铐,是硬木做的,罗士信两手一叫力,三下两下把木铐脱落,两只手却破了。罗士信忍着伤疼,又把脖锁弄断,两只大手把上盖的铁条抓住,用尽平生之力,轻轻说了声:“给我开!”把铁条掰弯。又叫了一下力,身子从囚车里边探出来。幸亏外边下着大雨,有雨声掩护,谁也没有听见。罗士信慢慢地从车里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先奔做饭的帐篷,进去之后用手乱摸。摸着蒸笼,伸手抓出几个馒头来,不顾一切,狼吞虎咽,一转眼就吃了十几个。又摸到菜汤,用碗舀着喝了个够。傻子怕再挨饿,又往怀里揣了十几个馒头。他想:我娘和嫂子还没吃呢,就又拿了几个馒头,端了一碗汤,来到囚车边上说:“娘!娘!你吃饭吧!嫂子!你也吃点吧!”秦母昏昏沉沉,忽听耳边有人呼唤,把眼睁开:呀!我的傻儿子怎么出来了?问:“士信!谁让你出来的?”“娘!那里边不好受,是我自己出来的。”老太太一听吓了一跳:“儿呀!你快回去吧!要是让他们发现了还能活吗?”“娘啊!我再也不进去了,我带你们找我哥哥去!”傻子说罢,不容分说,把两辆囚车的绳套往自己肩头上一背,把车拉出小树林,顺着大道就走了。秦母和贾氏吓得浑身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罗士信走出去有二里来地,值夜的看守换岗,提着灯笼一照,发现剩下一个囚车,里边没有人,另外两辆囚车,连人带车都没有了。这个家伙直吓得大叫起来:“不好啦!囚犯都跑了,快来人呀!”他这一叫把徕乎尔叫醒了,马上带人追赶罗士信。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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