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第七章

  公元710年,即大唐皇朝景龙四年,是唐朝历史上最为激烈、紧张、焦躁不安的一年。  
  这年六月,天气又特别热,人们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今天好热呀。」  
  「比昨天更热。」  
  「这老天爷真的冒火了。」  
  万骑将军府内,副将郑玄礼今天不仅热,而且心焦不安,他在院子内不停的走来走去,焦灼万分。  
  在大厅内,正和将军海沧浪密谈的是当今的安乐公主,一个想自称皇太女的野心勃勃的女人。  
  虽然身为大唐的朝臣,郑玄礼实则对当朝很不以为然,不仅因为如今的中宗不理朝政、软弱无能之外,还因为长期的女人乱权,让太多的大臣心生厌倦。  
  更何况如今的韦后比之当年的武后,实在是不堪一提,除了野心、贪心、歹毒之心,人们看不到她有什么能耐,偏偏这样一个女人掌握了大唐的皇朝大权,韦氏一族横行无忌,比当年的武后一族更为嚣张不可一世。  
  这其中,安乐公主就是一个绝佳的棋子,她不仅风流无度,生活更是奢侈豪华,基于宫廷,织造一裙,便用钱一亿。  
  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朝代像当朝这样流行『戴绿帽子』,大唐的龙子龙孙们,不仅戴,而且戴得津津有味。  
  高祖皇帝李渊,起初并不想做皇帝,只因一时不慎,着了裴寂的道,在晋阳宫里醉淫尹、张二位美人,给炀帝送了一顶绿帽子,害怕杨广给他个「害人当乌龟」罪,才不得已而硬着头皮起兵举事,原不敢想会打出个红肜肜的江山来。  
  后人评唐史,言简意赅三个字『唐乌龟』。所谓乌龟者,被人送了一顶绿帽子也。倘说李唐的江山,是唐高祖送了杨广一顶绿帽子送出来的话,那么是杨广做了乌龟。而太宗皇帝纳自己的嫂嫂杨氏为妃,则结结实实扣给是李建成一顶绿帽子;而等高宗皇帝即位,立武媚娘为后,于是乎李世民又做了乌龟,送他绿帽子者,不是别人,恰是他儿子。  
  绿帽子飞来飞去,一开始还只在自己一窝里打转转儿,后来慢慢的扩散开去,掌权了女人们开始挑选俊美的大臣做自己的入幕之宾,并且提拔这些男人一路飞升,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宰相崔湜,靠着一张俊美的面容和俊伟的身体以及在床上的本事,同时效劳于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上官婉儿这些极权女人,爬上宰相之位也算手到擒来,不费半点功夫。  
  崔湜曾经亲自到将军府来拜访,因为不齿他的为人,海沧浪拒绝了。  
  这次安乐公主亲自前来,即使想拒绝也不可能了。  
  他们到底谈些什么,郑玄礼不晓得,但是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的朝廷,宛如一锅快煮沸了的粥,沾近便会被烫伤,郑玄礼虽名为副将,实质还担任着军师一职,他思虑的比海沧浪更多更慎密。  
  好容易等到安乐公主离去了,郑玄礼急忙冲进去:「怎么样?她找你谈了些什么?」  
  「加强兵力,防守皇城。」海沧浪紧锁双眉,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武将的职责本来就是如此,为什么她会突然前来?」郑玄礼继续追问,看到一向大而化之的海沧浪露出困扰的表情,郑玄礼意识到事态严重。  
  「这——你去把门关上。」  
  海沧浪喝了口茶,等郑玄礼关上门重新回来,他示意郑玄礼走近身边,附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应天神龙皇帝驾崩了。」  
  郑玄礼只觉耳边轰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跌倒,过了许久他才定了定神:「苍浪,你说实话,你觉得皇帝是自然病逝的吗?」  
  海沧浪摇了摇头:「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言说啊,我怀疑,是被人毒——」  
  郑玄礼猛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看着他,郑玄礼摇了摇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激流勇退吧。」  
  海沧浪摇了摇头:「此乃危急存亡之秋,我等身为大唐臣子,怎可求得一人安稳?非好男儿所为!」  
  「可是,你要明白,真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治天下,现在不是你『达』的关口,以你的个性,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才为上策!」  
  海沧浪盯着他:「我的个性怎么了?我不掖掖藏藏,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何惧之有?」  
  郑玄礼叹口气:「唉!就因为这样,才容不下你啊!我的将军,听我的话,退了吧,别在朝廷混了,我们不求名不求利,功成名就也算意外的收获,退了吧。」  
  「不。」海沧浪断然回绝,「安乐公主的要求我会好好考虑,但我绝不会退出,只要保持自身廉洁,我不害怕任何人。」  
  郑玄礼看着他耿耿硬气,长长的叹息一声,退出门外。  
  ※  ※  ※  ※  
  噩耗传来,是在十八日之后。  
  当时玉苍艾正在永宁寺看书,是他目前最为喜爱的《洛阳伽蓝记》。  
  『伽蓝』是梵语『僧伽蓝摩』的简称,也就是佛寺的别名。《洛阳伽蓝记》实为记述洛阳寺庙之作。全书分城内、城东、城南、城西、城北5卷,记述寺庙70多处。全书叙事主要用散文,形容描写则往往夹用骈偶,条理清晰,洁净秀丽。  
  玉苍艾闲暇时喜欢按照书上所记述到的,去拜访名刹古寺,并且因之结交了一批世外高人,品茶参禅、吟诗作画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平时,他的那些诗画作品,会经由僧人推荐给达官贵人,后来慢慢流传开去,竟也博得一个雅号『书画双绝』,虽然尚不至于洛阳纸贵,但仅凭这一项便足以维持他和玲珑、璇玑的生活了。  
  玲珑、璇玑又开了一家药材行,因为少爷精通药理,两人又熟悉大江南北的行情,生意竟也做得有声有色。  
  两人安于目前的生活,却不知少爷做何想。  
  那天,天气不错,玉苍艾坐在永宁寺的大树荫下看书,有白鸽突然飞来,停在他的身畔,白鸽的脚上缚着张布条,那是经常云游在外的姐姐芙蓉和他保持联络的方式。  
  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后,芙蓉一直游说他一起出外跋山涉水,但都被他拒绝了,姐弟俩就靠白鸽联络。  
  玉苍艾取下纸条,起初以为只是平常报平安的信,打开却手指一抖,布条上的字,让他只觉一阵晕眩:『皇宫惊变,太平夺权,海沧浪被打入死牢。』  
  玉苍艾明白,太平即太平公主的简称,只是,太平夺权,为何要把海沧浪打入死牢?  
  顾不得这些了,玉苍艾急匆匆告别主持,去药铺找玲珑、璇玑。  
  「少爷,您打算怎么办?」玲珑看过布条,随即用火烧掉。  
  玉苍艾怔怔地站着,许久无法整理出个头绪,伴君如伴虎,只是,这灾难来得太突然,让他完全没有预料。  
  其实,他也曾听人说过,海沧浪之所以能做上将军,也多半有太平公主的功劳,据说是公主看到海沧浪极为俊美,便顺口对当皇帝的哥哥说那个人不错……  
  后来,太平公主有意拉拢海沧浪,甚至想把他诱为入幕之宾,当然也被海沧浪拒绝了。  
  宫廷的事,永远不是平民小百姓能够理解的。  
  问题是,海沧浪怎么办?  
  「少爷,不如——」璇玑低声说,「去救——」  
  玉苍艾摆摆手:「先别这么冲动,容我想想。」  
  过了片刻,他长长的叹一口气:「你们的武功修为不错,但是强闯天牢恐怕还不可——唉。」  
  「我们去求皇上?」玲珑天真的说,「海沧浪那呆子,会做背叛的事,我才不信呢!他不愚忠就够好的了。」  
  「谁是皇上?」玉苍艾笑笑,「朝廷还没颁布圣,改朝换代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去求谁?」  
  「少爷不是说,如今权利落在太平公主和相王那边吗?如果太平公主不学武后登基,那就是相王喽?」  
  玉苍艾点点头,随即舒了口气般说:「那也不成,你想想我们是什么人?有什么面子去求情?玲珑,准备锦帛,我给姐姐写信,求她相助。」  
  「不必了!」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随着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颇为高挑的清丽女子。  
  「姐?!」玉苍艾惊喜望外,随后却被玉芙蓉身后的男子吸引了目光,「这位是?」  
  那是名身材高大,面容却极为清俊的男子,一身青衣,却有一种天然的高贵之感,眉宇之间,举手投足之中都有种特别的华丽雍容。  
  「我来介绍。」玉芙蓉笑着说,「天昊,这是我弟弟苍艾,弟,这是你姐夫沈天昊。」  
  「姐、姐夫?」饶是玉苍艾这么潇洒的人,骤然听到这个讯息也不由吃惊。  
  「怎么?许你喜欢那笨小子,就不许我自己挑夫婿么?」玉芙蓉笑着说。  
  「怎么不许,只是我的姐啊,你也真的忒惊世骇俗了点。」玉苍艾莞尔一笑,「沈大哥,您好,我姐姐多蒙您照顾了。」  
  「哪里哪里,是我多蒙你姐照顾才是真的。」沉天昊倒是个爽快人,不拘泥不矫揉造作,这让玉苍艾对他印象不错。  
  「我告诉你啊,我们已经有个宝宝喽。」玉芙蓉真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这让端茶水上来的玲珑差点洒了满杯子的水。  
  「我做舅舅了?」玉苍艾也兴奋起来,「孩子呢?」  
  「留在家中了,出远门是为了办事啊。」玉芙蓉笑着说,「玲珑,去把前门都关了,我们要商量大事了。」  
  「是。」  
  玲珑、璇玑进玉府以后,就很少见到小姐,感觉小姐像风一样,即使回到府内居住,也是来去匆匆,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门闭上,玲珑也回来。  
  「这样,我和天昊打算去劫狱,」玉芙蓉的面容极为淡定,宛如去逛街一样,「玲珑在身边照顾少爷,你们去洛阳城外的小米庄,那里有天昊的一个手下,在那里作为接应比较隐秘,璇玑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个人,比较安全。」  
  「姐——」玉苍艾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平安。」  
  大恩不言谢,何况自己的手足亲人呢。  
  千言万语全化进了这一句平安之中。  
  「弟,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这么爱他么?」  
  「是的。」  
  「好,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  ※  ※  ※  
  那年那天那地,海沧浪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玉苍艾。  
  偏偏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玉苍艾。  
  海沧浪的目光直直的,宛如见到鬼一般。  
  玉苍艾的眼睛明亮,正用一块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额头:「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把我吓坏了。」  
  海沧浪环顾了四周,是个蛮小蛮朴素的房子,还是土墙,但是收拾的还算干净,墙壁上还挂着镰刀、草帽一类物品,像是农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啊。」玉苍艾笑着说。  
  「你知道劫狱的结果吗?」  
  「我知道不能让你死。」  
  「可是你会死的!」海沧浪恼了,「如果被官府抓住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不让官府抓住好了。」玉苍艾莞尔,笑得轻松自然。  
  海沧浪翻身下床,可是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玉苍艾伸手搀扶住他:「别冲动,庙堂呆不得,我们就云游四野好了。」  
  「我不甘心……」海沧浪紧锁着眉头,一副郁闷的模样。  
  玉苍艾笑道:「自古亡国,未必皆愚庸暴虐之君,其祸乱之来是渐渐积成,及其大势已去,逢到这种时候,即使有智勇者,也有不能为者。」  
  「你别说那些长篇大论,说的再好听,于事无补。」海沧浪用鼻音冷哼一声。  
  「是,我无心朝野,是个自私的小人,国计民生还是交给那些大人物去操心吧。」玉苍艾并不以为意,「不过你啊,也不适合朝廷就是了。」  
  「你又懂什么!」海沧浪再次下床,一阵钻心的痛从脚踝处传来,再次打了个踉跄,玉苍艾上前搀扶,被他硬硬推开。  
  一条腿好好的,另一只脚却……  
  再次挣扎起来的海沧浪又跌倒在地,玉苍艾的脸色一白,不顾他的拦阻,上前抱起他的脚,顿时手心冰凉:「你的脚瘸了!」  
  橘黄色的灯光下,一盏清茶,散发着浅绿色的芳香,一份怡然的意绪,一份独有的静谧。  
  玉苍艾翻开一本自己心仪的书,书香萦绕的时候,给自己一份摆脱喧嚣的抚慰,给自己一份不经意的快乐、不自禁的感悟和感动。  
  海沧浪窝在床角,愤恨的瞪着他,玉苍艾却似不觉,依然沉浸在书香世界中。  
  「看看看!你看够了没有?」海沧浪怒吼,「要看去别地看!」  
  「怎么了?打扰你休息了?」玉苍艾恍然大悟般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何止打扰我的休息?看见你就烦!」海沧浪神经质般拧着被子,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的面容上写满烦躁。  
  「海——」  
  「不要叫我的名字!」海沧浪猛然抬起头怒视着他,「我说过你再叫我就会揍你!」  
  「你到底在烦躁什么?」玉苍艾把书放下,认真的盯着他。  
  「我烦!我烦!我就是烦!看到你更烦!你滚开!」  
  「海沧浪!」玉苍艾终于也冒火了,上前站到床前面,揪住海沧浪的衣领把他扯过来,半寸之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以为我不会烦吗?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好象所有人都欠你八百万似的,我就高兴吗?泥菩萨还有泥性子呢,你以为我怎么想?」  
  「那是你找的!我巴不得你滚开!」海沧浪下巴抬得高过头顶。  
  「我在给你看病!看病!」玉苍艾吸了口气,「你的那只脚,再不治就真的废了。」  
  「我不用你稀罕!爱废就废!」  
  「你到底有没有理智?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玉苍艾叹口气,「海沧浪,爱上你,是我前生欠你的吧,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好苦,好苦……」  
  「你活该!谁也没求你爱谁,我巴不得你离我远远的!」  
  「你——假使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爱上你。」  
  海沧浪的眼睛瞪起来,猛然跪在床上,把所有的被子、枕头、衣服全数砸过来,丢得玉苍艾全身满满的:「玉苍艾,你他妈给我滚蛋!」  
  「对不起,算我一时失言。」玉苍艾皱了皱眉,在这个小村庄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所有人的情绪都快濒临崩溃的边缘。  
  「你走不走?」  
  「不,你不要那么冲动……等一下我就离……」  
  「好!你不走我走!」海沧浪跳下床,一跛一跛的踉跄出门,然后把木门板摔得哐啷一声。  
  「海!」玉苍艾急促的追出来,却已不见了人影,他急忙朝前院走去。  
  海沧浪僵立在门旁边的大树后,慢慢的弯下身子,像只大虾米一般蜷缩着蹲下去,痛楚的咬着下唇。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玉苍艾就不对劲,不清楚为什么只要他在自己面前就想发火,就想冲他吼,为什么?  
  明明自己快被逼疯了,玉苍艾却依然悠哉乐哉,这让海沧浪更是怒气不打一处来。  
  跛着脚走进房内,心里憋屈的怒火还是得不到发泄,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扔到床上,坐在床沿边瞪着那些桌子椅子生气,恨不得把那些东西都砸烂,把这个世界砸个粉粉碎。  
  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滚!」  
  「海兄,是我。」是个沉稳的声音。  
  海沧浪脸色一红,急忙站起来,不小心跌到在地:「请进。」  
  他跄踉的爬起来,却被推门而入的沉天昊看到了他的窘境,上前搀扶:「海兄,行动不便,小心着点。」  
  「谢谢。」海沧浪脸色霁红,有些尴尬的坐到椅子上,「沈兄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没,正和芙蓉聊天呢,这不——」  
  「打扰了。」海沧浪知道他在说自己和玉苍艾的争吵骚扰了人家。  
  沉天昊把手里拿的一瓶花雕放在桌子上:「我知道海兄心里的苦,喝酒,听说海兄海量,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看到酒,海沧浪就两眼闪亮:「好!还是沈兄知我心啊!」  
  沉天昊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两个酒杯,一一斟满,然后举杯:「先干为敬!」  
  海沧浪也仰脖喝光,沉天昊再次斟满,如是几次下来,到第二瓶时,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朦胧了。  
  「沈兄,说起来,我们也有缘啊,」海沧浪大声说。  
  「哦?怎么讲?」沉天昊也大声问。  
  「你看哪,你的媳妇,原本是跟我定亲的,我不要,才成就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唉!人哪,就是强求不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跑多远也没用,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挨再近也白搭!」海沧浪一向话语不多,只有在喝醉时才会牢骚两句。  
  「是啊是啊,情谊在,远在天涯如咫尺,情谊无,近在咫尺天涯远。海兄!我同情你啊!」沉天昊使劲拍拍海沧浪的肩膀,「被一个男人喜欢上,真不容易啊,说真的,我真同情你,啊哈哈……」  
  海沧浪也回击他一拳:「是吧是吧?你也这样想是吧?你说,从盘古开天天地,女娲造人起,哪个不是男女成双,雌雄同对啊?凭什么到我就要合该跟一个带把儿的混在一起咧?你说!轮到是你,你会不会开心?」  
  「开心!」沉天昊忽然大笑起来,「我偷偷告诉你,我觉得那玉苍艾真不错,不说别的,就那体贴劲儿别的女人还真学不来,起码芙蓉就不行!别的不说,就他天天给你洗脚按摩,嗨,你说这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做到?更别说你那臭脚了,哈哈……」  
  「我说,沈兄,你是不是做说客来了?」海沧浪忽然板起脸来,「如果那样,你立马就给我走!话不用说!」  
  「哎呀,你怎么就生气了?跟你说笑呢。」沉天昊拍拍他的肩,「我跟你说啊,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心存高远,何必为这点儿女情长牵肠挂肚、寝食不安呢?照我说啊,你也不是不喜欢他,是太在意了,把自己都搞跨了。」  
  「胡说!胡说!胡说!沈兄,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咱可不是娘们,谁跟他儿女情长了?胡说!」海沧浪又喝净一杯酒,「可是话又说回来,喜欢一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懂吗?」  
  沉天昊摇摇头:「不懂。」  
  「那就是啦!如果我们换个个儿,玉芙蓉就嫁我了,玉苍艾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不放,你会怎么样?」  
  「哎……」沉天昊用手托着下巴,很认真的思考起来,「这个、还真难讲。」  
  「什么难讲?!还不就是一句话:踹死他!」海沧浪捏紧了酒杯。  
  「这个啊,如果对他很有感觉,比如那个……啊哈哈,你应该懂得啦,比如那个睡一觉觉得很有感觉啊,那可说不准……啊哈哈,要不那卫灵公、汉哀帝就那么迷恋此道呢?这个肯定有此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沈兄,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家伙了?」海沧浪眯着眼盯着他沉天昊问。  
  「什么话,我看上男人,也该是看上你啊,这么雄伟俊丽,啊哈哈……」  
  「你——你也作践我!」海沧浪横鼻子竖眼起来,看到沉天昊满脸的戏谑,忽然就眼泪哗哗掉起来,「沈兄,我看着你是这里惟一的明白人,正常人,才愿意跟你唠叨两句,你也这样作践我,你想我,我容易吗我?那玲珑,那璇玑,都当我瘟神似的,好象他们少爷不幸福不快乐全是我害的,可是我心里什么滋味有人管吗?他爱男人,凭什么我就该像他一样不正常啊?我想和女人在一起,我想生一大堆孩子,我想享平常的天伦之乐,我哪里做错了?」  
  沉天昊心有戚戚焉地陪着他一同落起泪:「唉!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同情你嘛!海老弟!你真是好可怜的!」  
  「我什么时候成老弟了?」  
  「我是玉苍艾的姐夫,难道不是你的吗?」  
  「你、你、你、你同情我个屁!这样还算同情我?」海沧浪终于哭得呜哩哇啦不可抑止,「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就是不喜欢他!我要喜欢他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老弟,他哪里不好了?」沉天昊最终还记得娘子吩咐的任务,提醒一点这只笨熊,「再说了,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谈情说爱也经历不少吧?那你说,你心底落下谁的影子了?谁整天萦绕在你心头啊?」  
  「除了他还有谁?!」海沧浪继续哭得惊天动地,「可是你也要看落下的什么影子,是恶魔哎!是苍蝇一样整天嗡嗡嗡飞过来飞过去哎!我想摆脱掉哎!沈兄,有你作证,我不爱他!你说是不是?我真的不爱他!我爱他我马上去撞南墙!」海沧浪跄跄踉踉的站起来,真的要去撞墙,被沉天昊一把拉住。  
  「得得得!我看你也是喝胡涂了,你撞墙不就说明你爱他吗?我说啊,你这个可怜人,逃不脱了,海老弟,我真的很同情,唉,我是说真心话——你别睡啊?你睡了,我的任务怎么办?」  
  沉天昊把海沧浪抱到床上,给他掖上被子,不由噗嗤一笑,看着海沧浪委屈可怜的脸庞,拍了拍,叹口气出去。  
  天已近五更。  
  「大哥,他怎么样了?」一直站在门外的玉苍艾悄声问。  
  「睡了。」沉天昊笑着说,「别逼他太紧,我看啊,他也快开窍了。」  
  看玉苍艾穿戴整齐,璇玑挑着一副扁担从西屋走出来,沉天昊问:「怎么?你还不死心啊?已经起五更挑水挑了一月多了,海沧浪的脚还是不见好啊!」  
  玉苍艾笑笑:「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既然其它的方法都不见效,就只好寄希望于此了。」  
  璇玑说:「这倒是真的,我小时侯在戏班子里了,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有师兄摔坏了脚,骨头长错了怎么也接不回去,师娘就每天鸡叫前给他接来深山泉水,烧得滚烫的给他洗,坚持了一个月就好了。」  
  沉天昊叹口气:「可这已经一个月多了啊。」  
  玉苍艾笑笑:「我研究过,这并非迷信,是有一定的医学道理的,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会好起来的,我不相信他就真的这样一辈子。」  
  「如果他真的这样一辈子呢?你就嫌弃他了?」  
  「我是希望他能跑,能走,能自己走近我。」玉苍艾笑笑,「天不早了,璇玑,我们出发吧。」  
  看着那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沉天昊再次叹口气,惟有在心底一遍遍祈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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