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盟 第十七章

  铁钵和尚的这一记“颈上神功”,只看得在场千百人都目瞪口呆;他岂止铁钵,连脖子好像也是铁的。
  太极门掌门人丁一鹤,本来逸然自得、潇潇洒洒地在做壁上观,想不到卫铁民竟凌空摔到他的身上,就像铁钵和尚有意找碴一般。
  他自恃身分,自然不肯闪避,连忙张开双臂,硬将卫铁民飞震而来的身子接住。
  但因冲力太大,使得他自己也险些连人带椅仰翻过去。
  卫铁民虽被丁一鹤及时接住,却因面颊碰上椅背,鼻孔血流如注,连嘴角也被碰裂,牙齿似是也掉了两颗。
  丁一鹤放下卫铁民,面色一片凝重,缓缓走下场来。
  卫天风也跟了过来道:“方才累丁兄受惊了,这是我们卫家的事,丁兄不必插手。”
  丁一鹤冷笑道:“他明明冲着丁某来的,不然,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要把人摔到我身上?”
  事实上铁钵和尚绝没存这种心意,谁会把人摔出去时还先计算一下方向距离。
  铁钵和尚本来在摔出卫铁民之后,接下去再找卫天风算帐,但此时丁一鹤已挡在面前,只好后退两步,单掌,一礼道:“抱歉,方才连累了丁施主。”
  丁一鹤把蛇头杖狠狠往地上一顿道:“你分明是向老朽挑梁子,还抱的什么歉,堂堂大和尚,竟对一个后生晚辈下毒手,就算你不来找碴,老朽也看不过去。”
  铁钵和尚苦笑道:“丁施主非要动手不可么?”
  丁一鹤道:“尊驾功力深厚,刚才的颈上功夫,颇使老朽开了眼界,但老朽偏要不自量力,愿在大和尚面前讨教讨教!”
  “丁施主,今天你是局外人,咱们素无怨隙,谁伤了谁,都不好看。”
  “早知不好看,你就不该把人往老朽身上摔!”
  “既然丁施主非要动手不可,你就出招吧。”
  丁一鹤冷笑声中,蛇头杖直向铁钵和尚咽喉点去。
  铁钵和尚眼见点来杖势,在出手之后,竟幻化为一圈数尺方圆的银芒,只好挥动铁钵,一招“天网罗魔”,迎了上去。
  岂知这一出手,并未罩住杖势,那杖影竟掠过钵面,直奔前胸。
  铁钵和尚心头一凛,急急撤钵后退,总算躲过了杖影。
  丁一鹤却右臂疾沉,杖影攻向下盘,右脚趁势飞起,沉臂出腿,几乎是同一时间,当真快速绝伦。
  铁钵和尚不敢大意,被迫再度后退,手中铁钵,急切间也无法出手。
  只见丁一鹤蛇头杖在地上一顿,如影随形般追去。
  铁钵和尚未站稳,丁一鹤左掌又挟着劲风劈下。
  铁钵和尚一着失机,陷于被动。
  要知高手相搏,千钧一发,一着失机,便很可能全盘皆输。只因铁钵和尚方才礼让对方先行出手,以致失去先机。
  他在连退数步之后,仍未脱出杖影,不但铁钵险些被拨脱手,连肩头衣服也被挑破一大片。
  只得侧身一跃,飞起五尺多高,铁钵一记“泰山压顶”,当头抡下。
  丁一鹤蛇头杖一闪,直向钵内戳去。
  当杖头抵住铁钵口内之后,丁一鹤猛力再向上一挑。
  铁钵和尚本来悬空五尺多高的身躯,这一来更向空中升去。但他单手抓钵,依然紧紧抵住杖头。
  丁一鹤右腕一阵摆动,铁钵也随之急速旋转。而铁钵和尚的肥大身躯,竟在空中也像风车般旋个不停。
  这时,两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一个两脚扎桩稳站当地,一个头下脚上有如腾身拿鼎。
  而那蛇头杖杖身已被铁钵的巨大压力压得成了弧形,丁一鹤的两脚,也陷进地面足有半寸多深。
  看铁钵和尚时,仍在空中打转。
  在场的黑白两道人物中,有不少是行走江湖数十年的顶尖高手,他们几曾见过如此惊险的打斗?简直有如特技表演,看得他们个个惊心动魄,冷汗直冒。
  忽听半空中的铁钵和尚暴喝一声,身子立即弹出数丈之外。
  丁一鹤站脚不住,踉跄后退,依然拿桩不稳,一屁股摔坐地上。
  铁钵和尚落地之后,也险些碰翻身前的一张椅子,但他却面不改色,气不出声,铁钵依然端在手中。
  丁一鹤爬起身来,呼吸略带急促,拍了拍屁股道:“大和尚好大的臂力,老朽佩服。”
  铁钵和尚道:“丁施主好厉害的杖法,洒家没杀卫天风,却险些丧命在施主杖下,好在洒家命大,总算还有再杀卫天风的机会。”
  这时卫天风已来到两人中间,他依然气度雍容,淡淡笑道:“卫某看二位都消耗了不少内力,再打下去,必然非伤即亡,还是见好就收吧!”
  丁一鹤连喘两口大气道:“卫堡主请退下,老朽跟这大和尚,总得有个交代。”
  卫天风拉住蛇头杖道:“这是何苦,要跟他交代清楚的是我。”
  丁一鹤冷哼两声,终于被卫天风扶回原位。
  卫天风重又走回场内,瞥了铁钵和尚一眼道:“我看柳兄还是见好就收吧,大驾的武功,在下方才已经瞻仰过,实在佩服之极,卫某自认不是对手。”
  “卫堡主不必多言,今天只有两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洒家本来就要杀你,岂能再眼见尊驾登上盟主宝座。”
  “看来柳兄非逼卫某献丑不可了?”
  “酒家早就听说卫堡主武功高不可测,可惜始终不曾亲眼得见。今日洒家陪你走几招,也好让在场朋友见识见识你的生平绝学。”
  卫天风翻腑拔出长剑,剑身一片青芒,耀眼生辉:“柳兄,卫某是被逼不过,只有勉为其难讨教几招了。”
  铁钵和尚一振右臂,铁钵有如天外飞石,直奔卫天风前额。
  卫天风不慌不忙,偏过身子,却并不出剑,只把左掌斜斜地拍了出去。
  他这种打法,看似自走险招,但铁钵却似是被一股无形的暗劲抵住,无法近身。
  这时,在场千百高手,都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铁钵和尚惊世骇俗的武功,已使他们大开眼界,如今又上来传说中武学高深莫测的卫天风,自然更加重当场的紧张气息。
  卫天风大半生中,行走武林,却很少有人看到他与人动手过招。
  因之,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只是在传说中互相形容,但多数人却都相信他确已到达炉火纯青、高不可测之境。
  不过,此刻他面对铁钵和尚这样武功得自十大天魔合授的高手,两人谁胜谁负,实在很难逆料。
  铁钵和尚铁钵竟被一股暗劲抵住,心下也暗暗吃惊。他求胜心切,猛一咬牙,铁钵突然折转方向,直奔卫天风侧腰转去。
  卫天风轻轻一闪,左手骈起食、中二指,直戳玄机要穴。
  铁钵和尚冷笑一声,猛一吸气,人已侧跃三尺,但铁钵却生生套住剑尖。
  两人各自用上了内功,剑转钵旋,发出一阵波波咯咯的金铁交击之声。就这样支持了很久工夫,那剑钵竟像具有吸力,始终料缠不开。
  看两人时,面色都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突闻铁钵和尚和卫天风同时大吼一声,剑和铁钵立刻分开,卫天风当场被震退五步,才拿椿站稳。
  铁钵和尚虽依然稳站当地真,却脸色又由紫转白。
  卫天风略一喘息,朗声道:“柳兄,总该罢手了吧,卫某情愿认输就是。”
  铁钵和尚冷嗤道:“今天若不打出你死我活,柳无非誓不为人,杀你为武林除害是洒家最大的心愿,岂能半途而废。”
  话声未落,铁钵直向卫天风当头砸去,人也凌空飞起,同时推出一掌。
  卫天风长剑寒芒电闪,刺向铁钵和尚前胸要穴。
  两人三招过后,剑光钵影,已幻成一道极大的光圈。
  但闻一阵哔哔啪啪之声,剑、钵带起的劲风,不但地面尘土飞扬,连站在数丈外的观战之人,也都衣袂飘飘。
  只听卫天风叫道:“看剑!”人影乍分,剑光钵影也随之消失。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之后,接着火星迸飞,那铁钵已一分为二,生生被长剑劈成两半,滚落丈余开外。
  铁钵和尚虽仍稳站当地,但一只右手,却齐腕削断,血如泉涌,染红半边衣衫,连地上也是殷红一片。
  卫天风却面色冷肃,一言不发。
  铁钵和尚强忍剧痛,不大一会,终于站身不住,栽倒地上。
  十魔和铁钵和尚毕竟情义未断,矮方朔彭奇由座位上一跃而起,将铁钵和尚抱至一角,接着另有两魔妙僧非花和赛诸葛孔不明也下场捡起断手,跟了过去,为他敷药包伤。
  火凤姑易双凤不由双眼寒光闪射,视线直逼卫天风道:“卫天风,你出手未免太狠了吧?
  柳无非固然学艺不精,但你劈碎他的铁钵也就算了,何苦再断去他的手臂,今后教他怎么办?
  连吃饭都不方便。”
  易双凤这几句话,逗得不少人几乎笑出声来。给凝重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下来。
  卫天风还剑入鞘道:“卫某并非有意伤他,但他出手太毒,非欲置卫某于死地不可,为保自己安全,一时失手,实在惭愧。”
  易双凤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们十个,活了八、九十岁上百岁,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如今竟落得断臂残废。早知如此,我们也不接受你的招待了,还是回到秘谷过那种清苦但却平静的日子好些。”
  卫天风歉然一笑道:“易老前辈不必难过,你们十位下半辈子的生活,晚辈绝对负责到底,能多服侍一下你们十位老前辈,也是卫某三生有幸,至于柳兄,也请他且在庄里静养,伤好之后,卫某再给他赔罪。”
  “唉!”易双凤这时似乎已失去往日的魔性,大有日暮途穷之概:“也只好如此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若倒退四十年,谁伤了我的徒儿,祖奶奶我一定要拿他的命来抵偿。”
  场内场外平静下来之后,谁也不再争强出头,卫天风的剑术,已完全震住所有在场的人。
  数十位各门各派各大世家的领袖人物,开始公推盟主。在一番讨论和争论后,终于决定以卫天风为继上官嵩之后的新任盟主。
  卫天风为表示谦逊,也故意辞谢一番。
  那些领袖人物以外的数百人,听说盟主已推举卫天风继任,虽是意料中事,仍有不少人大不服气,但又乖敢公然反对。
  按照以往仪式,盟主产生后,须接受在场所有人的分批道贺。各门各派的人物,正要分批上前祝贺,却见席末的座位上一对潇洒俊美的年轻人满面怒容地站身而起。
  这对年轻人,男的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女的绰约多姿、仪态万方,当真一对绝世璧人,一看便知是武林中人人称羡的司马青和上官红。
  上官红和司马青在方才公推盟主之时,早料到卫天风必然当选,所以并未表示意见。不过,上官红想到盟主的有形权威和信物,在于拥有金剑令牌,他为了试探金剑令牌是否已为卫天风所得,自是不肯放过这查明真相的机会。
  她预计着若金剑令牌已为卫天风所得,也只有以后再做计较。反之,这盟主之位,便不是那么容易坐上的。
  想到这里,上官红朗声说道:“各位前辈,现在盟主既已选出,不知我上官红可否讲几句话?”
  各方人物向武林盟主祝贺的行动被迫暂时停止下来。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上官红身上,她生来天姿国色、风华绝代,众人正好藉此机会,可以目不转睛饱餐一番秀色。
  “女娃儿。”易双凤接口道:“你是上任盟主上官嵩的女儿,当然可以讲话,快些说吧,都有老奶奶给你做主。”
  上官红星眸射光,缓缓掠过全场道:“家父去世,自然必须公推新盟主,此次选中了卫堡主,晚辈也毫无异议………”
  易双凤不等说完,又接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官红侃侃而谈:“十五年前,先父被公推为武林盟主时,武林中各门各派各大世家,曾联衔合铸一面金剑令牌,以为盟主兵符信物。这令牌有如皇上的传国玉玺,由上任盟主,传至下任,代代相传,须臾不离。今天卫堡主被推为新任盟主,请问他可有金剑令牌?”
  在场千百人听罢上官红这番话,视线又集中到卫天风身上。
  卫天风居中而坐,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易双凤忍不住,道:“卫堡主,女娃见说的,你可听到了,现在该你把金剑令牌亮出来给在场的人看看了。”
  卫天风终于冷冷说道:“卫某人并无金剑令牌。”
  上官红冷然笑道:“既无金剑令牌、这盟主也就不能算数,做官的必须有印信,当皇帝的必须有玉玺,否则,这盟主之位,人人都可以坐上一坐。”
  易双凤裂起干瘪嘴唇,不住点头道:“女娃儿说得有理,卫堡主,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金剑令牌,不然,你这盟主,就不算名正言顺。”
  卫天风耳根后抽搐了几下,忽地纵声大笑起来道:“各位,上官姑娘竟拿这个理由想推翻大家的公意,须知卫某这盟主之位,并非接自上官大侠手中,自然不会传下令牌。”
  上官红接口道:“虽然先父不曾传你令牌,可是你总要把令牌找到才成。”
  卫天风耸眉笑道:“你就凭这点理由要挟本盟主么?据本盟主所知,上官大侠在临终数月前已把令牌交与了你,你现在就该把它呈交给我才对。”
  “笑话,先父之物,我为什么要交给你?”
  “因为我是接替令尊担任盟主之人!”
  “盟主代代相传,先父可曾说过要交付于你?”
  “难道你要本盟主重新开棺,由你先把令牌交到令尊手中,本盟主再由令尊手中取来么?”
  “卫堡主,实对你说,先父在临终前把令牌交付于我不错,可惜它早已被人盗走,不在我的身上了。”
  “这话当真?”
  “我如果握有令牌在手,刚才也就公推不上你了。”
  卫天风似是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手揑剑柄,两眼精光闪射,大有出手伤人之概。
  上官红也右手扣住剑把,冷笑道:“你想做什么?”
  卫天风却又仰天打个哈哈道:“卫某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的应该是你!”
  “我?………”
  “不错,你是看着武林盟主眼红,自己想当上一当。”
  上官红冷冷笑道:“卫堡主过奖了,上官红没烧那份高香,也没有你们天风堡积的德多,所以才出了像你这样一位人人敬仰的人物!”
  “上官红!”卫天风终于忍不住,大喝道:“本盟主看在你是上官嵩的千金,又是一门近亲,从令尊死后到现在,对你一再忍让,可说仁至义尽了。你反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多次在本盟主面前,出言顶撞,无理取闹,难道卫某当真不敢教训你么?”
  卫天风盛怒之下,威势咄咄逼人,全场人众,都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上官红并不畏怯,昂然走入场内道:“卫堡主,虽然你的剑法精湛,但还吓不倒上官红!”
  司马青料想上官红绝非卫天风对手,也就顾不得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随即也跃下场来,拔出长剑。
  卫天风稳步走下场来,并未拔剑,只是淡淡一笑道:“你们想是要联手合搏了?”
  司马青横剑当胸道:“卫堡主自信能胜过我们两人么?”
  卫天风道:“可惜眼下只有一个司马青,一个上官红,若能再多几个,只管一齐上!”
  卫天风也翻腕拔出长剑。
  女魔头易双凤似是对司马青和上官红颇有爱怜之意,叫道:“卫堡主,他们既是你的亲戚,你就不应随便伤害他们。”
  卫天风道:“易老前辈为何反帮他们讲话?论辈分、论年龄,卫某都是他们的长辈,他们目无尊长,卫某教训他们,也算杀之不虐了。”
  “尊驾现在已贵为盟主,却和两个年轻人计较,不觉有失气度么?”
  说话的是银枪邱广超,他担心若卫天风当真出手,司马青和上官红必定落于下风,说不定要当场丧命。
  上官嵩只有这一女一婿,岂不今后连到坟前焚香化纸的人也没有了。
  卫天风轻扫邱广超一眼道:“岂是卫某与后生晚辈计较,邱老爷子是局外人,说话要公平些!”
  忽见一人从人丛中挤了出来道:“大家不要吵,今天是盟主荣登大宝的日子,高兴还来不及,要打下次再打。”
  这人是通原镖局镖头胡大通。
  胡大通是个道地的粗人,属于北方常说的“二虎”型人物,其实他为人并不算坏,就是心直口快,没有心眼,三句好话,就可以买得他卖命。
  上次在北京天风居,他被江南扬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奚落了一顿,最后又被红衣童子点了穴道,弄得在大厅广众之下狼狈不堪。
  此刻,在这种盛大场面之下,他竟强自出头做和事佬,而不掂掂自己是否够分量,实在也太不量力。
  卫天风看看胡大通,愣了一下道:“尊驽是何方高人?”
  胡大通噘噘嘴道:“回盟主话,我叫胡大通,通原镖局的镖头,现在也算您的属下了,上次在京里天风居,您八成也见过我。”
  卫天风不觉莞尔笑道:“原来是胡镖头,有事么?”
  胡大通道:“盟主登位的日子,杀人只怕不太吉利,何况,司马青还是江南人。”
  卫天风道:“江南人怎么样呢?”
  胡大通道:“这次跟上次天风居不同,上次江南朋友给司马青助阵的,不下几十个,今天好像只有司马青一人是江南来的,咱们总该客气些儿才是。”
  “谁说我们江南只有司马大侠一人来了?胡大通,你看看在下是那里来的?”
  胡大通瞪眼一看,人丛中走出一个矮矮眫眫、一脸滑稽相的人来。虽然北方的九月已是叶落草枯的季节,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那是他说书用的家伙,不论春夏秋冬都是扇不离身。
  不消说,这人是司马青的江南朋友、扬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了。
  柳麻子自上次天风居事件后,一直未和司马青等见面,此时出现在青龙岭,连司马青也颇觉意外。
  他来到胡大通身前,折扇一摇道:“胡镖头,还认得兄弟么?”
  胡大通裂嘴笑道:“原来是柳朋友。”
  柳麻子伸出左手,摸了摸胡大通衣领道:“你这衣服好像很久没洗了?”
  胡大通顿觉后颈上一阵酥酥痒痒,伸手一摸,却是一只苍蝇:“妈的,今天公推盟主的好日子,咱还特地换了一件新衣服来,怎么会飞上苍蝇?”
  刚说完话,又觉得背脊上也有东西爬来爬去痒得难受,敢情又是苍蝇?尤其这苍蝇和普通苍蝇不同,一见有点像蚊子,专往肉里叮,胡大通被弄得话也顾不得说,赶紧远远的躲到一边脱衣服捉苍蝇了。
  柳麻子见走了胡大通,便又冲着卫天风走过来,一面向司马青使眼色。
  卫天风道:“阁下好像上次见过,八成是江南的什么扬州八怪的柳兄了?”
  “不敢当,在下市井小人物一个,岂敢和卫堡主称兄道弟。”
  “刚才柳兄那手回手飞蝇绝技,很难得。”
  “雕虫小技,别见笑。”
  “柳兄可是找卫某有事么?”
  柳麻子却嬉皮笑脸地道:“好说,在下是给卫堡主道贺来了。”
  “谢了。”卫天风不动声色:“卫某今天很忙,没时间多陪柳兄。”
  “这什么话。”柳麻子打开折扇,一只苍蝇又飞了出去:“柳麻子就是借天做胆子,也不敢让大盟主陪。”
  卫天风道:“既然如此,柳兄就请归位吧。”
  柳麻子龇出满口黄牙,笑笑说:“在下想问卫堡主,没有金剑令,是否可做北五省的武林盟主?”
  卫天风道:“原来柳兄是为问这句话而来的,卫某倒想先问问,做盟主如何?不做盟主又如何?”
  柳麻子道:“可做你就只管做,不过,必须看看大家是否承认你这没有金剑令牌的盟主;不可做就干脆下台,让有金剑令牌的人出来做。”
  卫天风赫然笑道:“卫某今天是在场所有的人公推的盟主,至于金剑令牌,将来自可找到,何劳柳兄费心。”
  “如果卫堡主找不回令牌呢?”
  “那也是我卫某的事,与尊驾无关。”
  “卫堡主,你错了。”柳麻子笑道:“今天你被推为盟主,不过是多数人怯于你的权势,而且你又养了一批有头有睑的食客,在这种情形下,当然一定推你无疑。请问司马大侠和上官小姐推举你没有?邱、赵两伎老前辈推举你没有?我柳小亭推举你没有?”
  卫天风冷笑道:“北五省公推武林盟主,可用得着你扬州朋友插手么?”
  柳麻子指指鼻子道:“在下总是一个人吧,他们的意见算意见,在下的意见为什么就不算意见?”
  卫天风走近两步,左手伸过去一把将柳麻子的衣领抓住。
  柳麻子这时当真着了慌,在卫天风面前他没有回手飞蝇绝技帮他解围:“卫堡主,在下是客人哪,这算待客之道吗?”
  卫天风扬起右手,一掌直向柳麻子面颊掴去。
  柳麻子“噢”的一声惨叫,身子直飞起七、八尺高,再向丈余外的树下摔去。
  待他挣扎着爬起身来,面颊鲜血直流,也鼻子也歪在一边。柳麻子纵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这时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司马青急急过去把他扶住。
  卫天风却仰天打个哈哈道:“扬州的八怪,竟闹到南宫青龙岭来了,若不看在远来是客,就要这小子回不去江南。”
  “卫堡主,你未免欺人太甚了!”上官红冷叱。
  卫天风道:“上官姑娘是否有些看不过去?”
  上官红道:“岂止现在看不过去,卫堡主的所做所为,又有那一件让人看得过去?”
  卫天风道:“本来卫某不想和你们后生晚辈们纠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顾虑什么身分了。身为武林盟主,能为武林除却欺尊叛上的不肖之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官红更不答话,长剑急出,一招“分花拂柳”,刺向卫天风心窝。
  卫天风并不闪躲,反手一剑,封了上去,同时左手再发出一掌。
  他看似轻描淡写出手,但掌力带起的劲风,却有如排山倒海。
  上官红一剑未中,又被掌势逼得不得不向后倒纵。
  但她退而再进,肩头一晃,已像只大蝴蝶般飞向卫天风头顶,一道青芒,再罩向他天灵大穴。
  卫天风略退两步,挥剑一拨之后,再刺上官红小腹。
  两柄剑一阵啪啪之声,上官红竟然凌空不坠,直和卫天风对拆了五、六招。
  卫天风似已大感不耐,再度剑掌齐出,身前丈余范围,剑影如虹,掌风呼啸。
  上官红落地之后,虽无法近身,却仍能配合地那行云流水般的身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使卫天风始终无法伤害到她。
  司马青这时也只得放下柳麻子,跃了过来。在上官红尚未见败象之前,不便贸然出手相助。
  瞬息间两人已对拆了十几招,在场数百人正看得出神,只听卫天风暴喝一声“小心了”,剑影敛处,一条娇俏的身影,直摔出两丈开外。
  司马青虽立时腾身想把上官红接住,依然慢了一步。
  上官红落地之后,又连翻两翻,才稳住前冲之势。她本来白中泛红的娇靥,此—刻一片惨白,连长剑也险些脱手。
  司马青正要上前接战,却听人丛中群声惊呼起来,连卫天风也随着叫声转头向山坡望去。
  可能是方才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场中的打斗上,竟无人发现有两顶黄色小轿,不知什么时候,已抬进会场之前。
  这般时候,两顶小轿上山,本已出人意料,而看到轿前开路的两个童子,就越发令人震惊了。
  这两人竟是上次在北京天风居随绿袍长须老人出现的红衣童子和黄衣童子。
  在场数百人中,足有半数以上曾参与上次天风居的盛宴,自然对两位童子并不陌生,而他们的一手隔空打穴绝技,更令人为之胆颤心惊。
  这时在场上千人的视线,早已又都集中在两乘小轿上和两个童子身上,竟无一人再顾得讲话的。
  两顶黄色小轿在两位童子的前导下,很快便来到席位前的空地上,放下之后,红衣童子转身挥挥手,八个轿夫便都退到后面的大树下。
  两个童子向全场七八百人掠过一眼,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好像根本没把这几百人放在眼里。
  在场数百人中,大都可以预料到,两顶黄色小轿中,必有一顶轿内坐的是绿袍长须老人,但另外一顶轿内又是谁呢?………
  卫天风如今已荣登盟主之位—,两顶小轿,此时前来,而且又停放在群雄聚会的现场,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别人可以不必多管闲事,他却不能不讲话,当下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小兄弟,你们做什么来的?轿里又是什么人?”
  红衣童子掠了卫天风一眼道:“咱们上次见过,你是卫堡主么?”
  卫天风道:“不错,小兄弟记性不差。”
  红衣童子却摇摇头道:“你问我们做什么来的,我们两个都不知道。”
  卫天风目光再转向两顶小轿:“轿里什么人,小兄弟请他们出来见见吧。”
  红衣童子道:“轿里什么人,待会儿一定会出来让你们见的。至于请出来么,我不敢。”
  “小兄弟为什么不敢?”
  “我怕挨骂,也怕挨打。”
  “轿里的人那样厉害么?”
  “你不怕厉害就自己请吧,也许她对你卫堡主会客气些,免去打骂。”
  卫天风不由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倒好,卫某长了这么大,还真希望有人打骂一顿。”
  黄衣童子却咂咂嘴,向红衣童子扮个鬼脸道:“哥哥,这人真是贱骨头,他竟希望给人打骂,待会儿我先骂他一顿,你再打他一顿,好么?”
  卫天风懒得和他们再费唇舌,望着两乘小轿,高声问道:“轿里究竟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相见,也好让卫某瞻仰瞻仰风采。”
  谁知,轿内竟无人应声,亦无人出来。
  在场数百人见无动静,有不少人已开始怀疑是两乘空轿。
  卫天风双目闪电般转了几转,再望向两个童子问道:“小兄弟,莫非是两顶空轿么?”
  黄衣童子双眉一耸,怒声道:“去你的,明明有人,为什么说是空轿?”
  卫天风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发威,不动声色地道:“有人就请他们出来!”
  黄衣童子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道:“我不敢,你的胆子大,就自己去请吧。”
  只听右边小轿内传出清脆脆、娇滴滴、有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道:“玉麟,打开轿帘。
  ”
  黄衣童子立刻恭恭敬敬地道:“娘,你真要见他们么?”
  到这时在场的人才知道黄衣童子名叫玉瞵。
  轿内又传出那清脆婉转的声音道:“我当然要见他,不然就不必来了。”
  玉麟望望面前潮水般的人群,侧身向轿内低声道:“娘,你向来是不愿让人看到的,现在外面的人太多了,大约有上千个,这多人争着看你,你不讨厌么?”
  轿内的声音道:“今天是不得已,咱们又不能把所有的人赶散,只留下那要找的一个人。”
  玉麟道:“娘,我和哥哥就想办法把他们赶散好了,只留下卫堡主一个人。”
  轿里传出声音道:“不行,今天必须当着所有的人在场,才能把事情了断,快些打开帘子。”
  玉麟走近两步,两手小心翼翼地将轿帘掀起。
  这刹那,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感眼前一亮,只见轿内走出一位丰容盛鬋,风华绝代,紫衣紫裙的女子来。
  紫衣女乍现轿前,她那美艳姿容和超尘脱俗的气质,几乎使所有的人都有自惭形秽之感,连上官红也为之失色不少。
  卫天风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呆的倒不是岭上惊艳,而是对方的身分来历,从天风居直到现在,一直摸不出任何底细。
  紫衣女的神态,当真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她冷电般的眼神,缓缓地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在这同时,似乎都觉得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简直更看到了他们的心里去,看得他们一颗心悸然跳动不已。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卫天风脸上:“尊驾大概就是卫堡主了?”
  卫天风道:“芳驾是?………”
  “不必问我是谁,我即便说出来,你们在场的也不见得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那么芳驾的来意?”
  “我想问一问,今天这样多的人在青龙岭聚会,必有重大事故?”
  “不错,今天是北五省武林同道,在此公推武林盟主。”
  “盟主可已推举出来?”
  “不错。”
  “谁?”
  “就是卫某。”
  “我本应在这里向尊驾道贺,可惜你的盟主做不成了。”
  卫天风愣了一下道:“这话卫某有些不懂?”
  紫衣女冷笑道:“因为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必须有金剑令牌,这是盟主的兵符信物,你却没有这东西。”
  卫天风也冷冷一笑道:“芳驾怎知卫某没有金剑令牌?”
  紫衣女道:“你如果有,就该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卫天风道:“卫某纵然此刻令牌不在手中,三日之内,必可得到。”
  紫衣女道:“那你是枉费心机了。”
  “怎见得?”
  “因为你永远无法得到。”
  “难道?………”
  紫衣女冷笑道:“你猜对了,令牌在我手中,我会平白交给你么?”
  卫天风仰天打个哈哈道:“卫某不信,金剑令牌可以落在在场任何人手里,绝不可能落在芳驾手上。”
  紫衣女转头吩咐红衣童子道:“金龙,把金剑令牌拿出来给他看。”
  那名叫金龙的红衣童子应了一声,钻进轿内,捧出一只红漆檀香木匣。打开之后,果然是金光闪闪的金剑令牌。
  此时已调息复原和司马青站在一起的上官红,也大感意外,她暗自忖道:“金剑令牌怎会落在她的手里?………”
  接着,她猛然忆起上次由南宫县城深夜赶同落凤坡时,在山岗所见的那一女子和玉麟,两人曾说要在四更前赶到嵩云别庄去,那女子自然就是此刻面前的紫衣女了,难道金剑令牌就是她那晚在嵩云别庄拿走的?………果真如此,在那晚之前,金剑令牌又在谁手里呢?………
  她又想到紫衣女那晚所留的似偈非偈的八句话,其中两句,始终无法解透,而眼下又不便出言询问,这便如何是好?………
  只听司马青低声问道:“小红,你可仔细看清,那金剑令牌是真的么?”
  上官红道:“看来不是假的。”
  却听卫天风高声说:“芳驾是如何得到金剑令牌的?”
  紫衣女道:“这个需要告诉你么?”
  卫天风顿了顿道:“芳驾若有条件,卫某无不答应,只要把令牌交出来,卫某情愿出价黄金三万两。”
  紫衣女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但笑声中却又寒意逼人:“卫堡主,这金剑令牌在你这样野心忒大的人来说,价值连城,三万两黄金还打动不了我。”
  卫天风笑笑道:“你打算要多少,只要卫某出得起,一定照办。”
  紫衣女道:“金剑令牌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不过,可以用另外的东西交换。”
  卫天风终于松下一口气道:“只要卫某有的,不管什么,我都愿意拿出来交换。”
  紫衣女不以为然的笑笑道:“这东西你自然有,可惜你绝对舍不得。”
  卫天风道:“究竟什么,只有请芳驾直说了。”
  紫衣女一字一句地道:“你的人头!”
  紫衣女此言一出,全场为之大大一惊。
  卫天风也是脸色一变,但立即却又呵呵大笑道:“芳驾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不知咱们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取下卫某的人头?”
  紫衣女道:“因为你害死了你们的武林盟主上官嵩!”
  “你是上官嵩的什么人?;”
  “我只是要为武林伸张正义,不愿见像你这样外貌伪善内藏奸诈的武林败类登上盟主之位!”
  卫天风两太阳穴一阵抽搐,大喝道:“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出言不逊,当众辱骂本盟主,难道本盟主就不能治你的死罪?”
  紫衣女格格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个无耻之尤的卫天风,金剑令牌在我手里,应当由我来治你的死罪才对。”
  卫天风拔出长剑,大步向紫衣女走去。
  紫衣女左右微一回顾道:“金龙!玉麟!没有我的吩咐,暂时不可伤他。”
  金龙把令牌交与左手,右手由怀里摸出几粒弹珠,玉麟右手也紧扣弹珠,分站紫衣女左右。
  两人四目圆睁,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卫天风知道金龙玉麟的打穴手法厉害,被迫只好停下脚步。他心里有数,若两人一齐出手,纵然能全力闪避不被打中,也必定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如今他已是盟主之尊,不能不保持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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