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三侠 第十三章

  大家就在城外十里处,竚足等侯着,一直等前行的,探哨报来说唐公已经攻入景阳门,他们才缓缓推进。
  这次是由李靖领先了,李世民陪着秦琼随后慢行,以道阔敍。
  柴绍低声埋怨道:“药师,你明明知道此时争得嫡长,将来少了很多麻烦,为什么不坚持呢?”
  李靖道:“我坚持有什么用呢?世子不答应,到时仍然拗不过他的。”
  柴绍道:“世民是执着一点愚孝,而天下大业,该当仁不让,他该明白大家之所以支持他,是看他有点出息,若他是如此的一个人,就太令人失望了。”
  李靖摇头道:“柴兄,你这样想可就错怪令亲了,世子不争先入城,是为了我们。你想想,我们若是抢先一步,势必要先跟李密接触,我们的弟兄还有不少在那儿,到时候是否会让我们杀李密呢?”
  柴绍道:“这个你放心,李密把秦程二兄下入天牢,已经使众家兄弟对他反感极深,所以家岳兵临城下时,没有一个人肯领兵出战,大家只是看在王伯当的面子上,不便反他而已,我们率军入城,更不会遭遇到抵抗。”
  李靖一叹道:“别人或将如此,王伯当呢?他可是李密的死士,但他是我们最亲密的兄弟,断然不会坐视我们杀死李密的,到了正面相对时,又将如何呢?”
  柴绍搓着手道:“这……倒是个难题。”
  李靖道:“所以世子把这个难题留给李元覇去伤脑筋,免得我们为难。”
  柴绍道:“不错!那楞小子除了他老子外,大概就只有二哥的话还听几句,此外是六亲不认,李密撞在他手中,恐怕准是个死数,只怕伯当兄恐怕……”
  李靖道:“那倒不要紧。有尉迟南北兄弟在,多少会招呼着点的,只是在他的大铜鎚下,怕是没人能抢救李密了,所以世子的止军不前,你我都该感激的。”
  柴绍道:“难道就为了这个原因,他放弃了一个机会。”
  李靖道:“这不是什么好机会,一个嫡传世子,没有什么争头,说不定还会失去更多,那逼使建成对他早展开攻击与仇视,徒伤老父之心,倒不如让让人了。世子只要把握住这些人,将来还怕什么?就算唐公登基,把皇位也传给了建成,又能管用吗?”
  柴绍道:“怎么不管用,你别以为建成那小子是个草包,他也颇有心计,手下颇有一些能人。”
  李靖笑道:“我知道,充其量只是刘文静之流,玩些小聪明而已,不足以成大事的……”
  柴绍道:“所谓成大业者,又是怎样的人呢?”
  李靖道:“如你我者流,手上有兵有勇,胸中有计有谋,这种人才能举足轻重,世子目前尽力在结交此一类人,毕竟是个有心计的,他只要有我们这些人拥护,万里江山还怕会落在别人手上吗?”
  柴绍笑了起来道:“药师!看来你对我这个内弟此我还了解呢?他既然用心如此,倒是个有心人了。”
  李靖道:“当然,我在当世群雄中择主,偏偏就选中了一个少年人,一定是他有过人之处的。若是瞧不准,误了自己不说,误了天下苍生,那可罪孽深重了。”
  两人相与大笑。
  眼看着长安在望,忽见一人一骑由城内冲出,一时不及辨认是谁,及至看清楚是李密,他却自己掉转马头而去。
  柴绍道:“那人好像是李密,怎么会如此狼狈呢?” 李靖道:“城破了,他自然只有落荒而逃了!”
  柴绍道:“怎么只有一个人呢?”
  李靖道:“他已众钣亲离,不一人逃怎地?而且很可能他是看到形势不对,别人还在为他拼命,他一个人先溜也很难说,李密本是如此一个人。”
  说完又轻轻一叹道:“他看见了我的旗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丢人,所以又跑回去了,其实他真要过来,我多少还会看在故人的份上,放他过去的,这一回头,却是自寻死路了。”
  柴绍却道:“不对!别人不跟着他,伯当兄却因为欠他的恩情,绝不会舍弃他的,没在他身边,莫不是死了?我得去看看。”
  他紧紧拍马向前。
  李世民也从后越众而出道:“药师先生,家父既已进了城,我要去进谒一番,同时也把先生慨允赐助的事禀报一声,请他老人家来相迎。”
  李靖道:“相迎不敢当,但是先容禀一声却是必须,值此战乱之际,容易引起误会,世子去晋见唐公,李靖则屯兵城外,等侯召见。”
  李世民笑道:“那也好,别的人尚不至鲁莾,我那四弟却难说,我也得去打声招呼。”
  他追上柴绍进了城,却见李密被李元霸拦个正着,李密手中已无兵器,自然不敢拼战。
  而李元覇自许英雄,不愿打杀一个空手的人,遂抛下了手中的铜鎚,马上探身,一把将李密抓了起来,就这么悬空提着,望见李世民笑道:“二哥,你也来了!我们快去见父王去。”
  他就这么提着李密,拍马回头,向着景阳宫行去,来到宫前,唐公大队也正好到达。
  李元覇大叫道:“父王,孩儿把李密那狗头抓回来了。”
  李渊正吩咐从人入宫,而且警诫大家,不得扰及宫中的人,见状大喝道:“无礼畜生,还不把你叔叔放下来。”
  李元覇一怔道:“叔叔?那来的叔叔?这厮虽也姓李,却不够资格做我的叔叔。”
  李渊气得大骂道:“畜生,你还敢胡说八道!”
  李元覇赌气道:“罢!罢!我攻进了长安城,抓到了这贼厮,没捞到一点功劳,却换来了一顿骂。” 把李密往地上一抛,生气跑了。
  李渊对这小儿子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亲自上前,扶起了李密道:“贤弟受惊了,小儿粗鲁不文,未习礼数,多有得罪,万望贤弟念他幼年无知,勿加计较。”
  李密本来还想逞逞英雄,大骂一通以求死的,因为他知道到此地步,落人人家手中,活命的机会不多了,倒不如死得光棍些,那知李渊竟对自己如此客气,一时没了主意。
  李渊拉住了他的手,又诚恳的道:“愚兄扶立幼主,而贤弟却保住宫室,免得流民所掠,对保存皇室,都有功续,今日幸喜护驾回京,今后同殿保护幼主,尚祈相互共勉,互助互诤……”
  李密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此刻所表示的言论最为重要,看来李渊的确没有野心,不想做皇帝,但他的身边人却个个是雄心万丈,甚至於包括他的儿子在内。
  此刻,他不怕得罪这老儿,却必须讨好那些人不可,於是一拱手道:“国公,李密承蒙不杀,备极感恩,但国公若是要李密重保隋祚,李密情愿此刻挨上一刀。”
  李渊道:“这……是怎么说呢?”
  李密朗声道:“李密乃一介匹夫,与国公天威,自不能相比,国公如果君临天下,李密俯首称臣,自无异言,然若要李密对一个黄口孺子屈膝,李密宁受一死。”
  李渊皱眉道:“贤弟何出此言!皇帝虽然年幼,毕竟是先帝遗嫡,你我忠心扶持……”
  李密笑道:“天下并不固定是他们杨家的,何况隋朝江山不足百年,也是从他姓中掠来的,江山无主,唯有德有能者居之,那个小孩子无德无能,天下交在他手中,岂不弄得一团糟?”
  李渊道:“只要辅佐大臣尽心尽力……”
  李密冷笑道:“国公,如果臣下中有奸妄之徒,导之於不义,使忠言逆耳,大悖其行,岂非贻祸於天下百姓?”
  李渊忙道:“这是可以防范的。”
  “如何防范呢?若是皇帝对忠言执不采纳呢?这是很可能的。因为为善总是此为恶困难得多,乏味得多,皇帝年幼,不辨善恶,对逢迎的人自是容易接近。国公一心为国,只怕只会惹来他的讨厌与痛恨,到时他来一道旨意,赐令国公自尽,国公是否会接受呢?”
  李渊被他问住了。 李密道:“国公一片愚忠,也许会守臣节而受死,可是却置天下生民於水火之中。所以李密不能为国公这一番愚忠而视江山为儿戏。国公如果肯登基治理万民,李密不仅为天下庆得人,亦将竭驽钝以报效於驾前,否则李密但求一死。”
  他又发挥了他长辩的天才,一篇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受到了唐公麾下诸将的大声喝采,因此也对李密的反感减低了不少。
  李渊只有皱起眉头道:“这事情等以后从长计议,以后从长计议……”
  李密道:“国公可以从长计议,李密却不能,因为李密不肖,不但坐过金銮殿上的宝座,而且也纳了前后萧氏於宫中,若是江山易主,李密让出倒也罢了,若江山又归於杨氏,李密此等行迳,岂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碎尸千段之大罪?万死不足以谢,倒不如此刻一死了。”
  这倒是使李渊感到为难了。
  因此他想了一下道:“贤弟不必为此耽虑,愚兄自会想个妥善之策的。目前的情势,贤弟进宫自是不便,还是请到驿馆去歇息一下……”
  他吩咐辖下的将士对李密必须礼遇,也准许李密的臣下护卫着他前往驿馆暂住,然后才带人送恭帝入宫。 长安虽屡经兵燹,却叨在帝都,那一个都想在这儿座镇天下,一直没有遭受到太多的破坏。
  老百姓们对换朝代易江山也习惯了,谁做皇帝对他们都没关系,但他们多少也有个选择的,唐公仁厚本已着名,此刻又是实力最强大的一支,自然受到万民的拥戴,尽管他护送着恭帝,但百姓们在路旁摆设香案,口中呼着的却都是唐公万岁。
  不仅民心如此,而且连旧日宫中的人也是如此,皇帝回到宫中,宫人们对他都很冷淡,反倒是对唐公三呼叩拜,以帝王之礼进诣,这使唐公很难堪。
  炀帝的皇后萧氏以及嫔妃美人等出来,也是跪接众人,她是恭帝的生母,照理无须跪下的,因为恭帝尚未正式郎位,她仍是国母,这自然是跪李渊。
  李渊感到更为难堪了,连忙跪下道:“国母请起,微臣不敢当,微臣不敢当……”
  他是个老实人,这一急之下,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萧后垂泪道:“弱质女流,在强权之下,失节全命,无非是希望能见到幼子一面,并为先夫保存一线根苗而已,多承唐公高义,妾身实不知将如何报答。”
  萧后也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此刻要抓住唐公,才能保得住自己,因为她失贞从了李密,连她的儿子都对她不谅解,见面之后,都没有叫她一声。 因此,她抽抽噎噎地道:“未亡人不幸,未能以有罪之身,追随先夫於泉下,私心常以偷生为憾,妾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后无颜见先夫面已。今得唐公抚孤,妾可以无憾矣,也望唐公念妾一片愚忱,为妾身作个主。”
  她取出了一把匕首,就待往胸口刺下去。
  唐公离她最近,自然不能看她死去,忙一把抱住了道:“娘娘使不得!有话好说,不必如此!”
  萧后是做好的圈套,早就把衣襟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胸膛,拼命还要割腑自杀。
  唐公不敢放手,只得继续抱着地。
  萧后挣得一阵,竟是昏了过去,唐公刚要放下来,旁边一名宫人道:“娘娘悲伤过度,请国公送她去后宫安歇吧!”
  唐公道:“这……我恐怕不便吧!”
  那宫人悄悄一指萧后的胸膛低声道:“事急从权,没什么不便的,国母此刻形状,也不宜为人所见。”
  唐公看了她雪白的胸膛以及尖耸的乳峯,而且三十多岁的年纪,也正是动人的时候,倒的确是不便让自己手下的那些人看见了。
  於是回头吩咐道:“本爵送娘娘到后宫去,你们不必跟来了,在宫外等着吧。”
  刘文静随侍在侧,忙把亲兵们都带走了。
  年幼的皇帝目中流泪,只有无奈地一顿脚,愤然地转身走了。好在宫中他旧日居住的地方尚在,那儿只有一个老太监在司理清洁,由得他倒在床上痛哭去。
  李渊抱了萧后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宫人们把内宫的门都关了起来,这是李密向日的寝处,宫中别无其他男子,宫门外有刘文静所率的亲兵站立守卫,倒是很放心了。
  建成与元吉都曾进宫来,想向李渊请示一些事情,但是刘文静对他们歪歪嘴,二人会意,一起来到偏宫。
  建成问道:“怎么?老头子还不出来?”
  刘文静道:“那婆娘是个尤物,又是刻意摆布之下,陛下从未经过这些温柔阵仗,那里逃得脱?”
  建成听了不禁神往,也低声狎笑道:“听说这个女子不但风韵犹存,而且别具一般的风情,能把人迷得半死。”
  刘文静道:“这个臣未能得知,这种事是只能意会,不足言传的,非亲身经历不足以体其韵味,臣福薄……”
  建成笑道:“得了,老刘,谁不知道你是外强中乾,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打肿脸充胖子,把自己说成个柳下惠似的,可是你家里却养了好几个小相公……”
  刘文静道:“在殿下面前,臣不敢隐瞒。臣先天有此疾,常引以为撼,那些娈童,亦聊以解慰而已,实际上却是备而不用的。”
  元吉却道:“老刘,听说你还养了五六个年轻女孩在家,那又是干什么呢?”
  刘文静笑道:“好教三殿下得知,跛者不忘其履,秃者不忘其梳,是乃人之常情,臣虽然自己不能行矣,但是看看别人在眼前恣行欢乐,亦人生一乐也!”
  建成哈哈大笑道:“你倒真有好胃口!”
  刘文静笑道:“臣是在遵行民胞物与,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古训,乐必与民同。”
  建成大笑道:“好!好!说得好!文静,就凭你这番胸怀,我日后若能得了江山,那丞相非公莫属。”
  刘文静忙道:“谢殿下,此言既出自金口,可反悔不得的,臣这就向殿下讨定了。”
  建成道:“若有那一天,自然少不了你的,还用得着你说吗?你这一肚子鬼学问也足够担负那责任。只是那毕竟只是想想而已,离事实还远得很呢,连老头子也只是个国公而已,我这殿下也只是私下无人时叫着过过瘾罢了。”
  刘文静笑道:“快了,快了!不出两三天,微臣必然会促成此事!事实上,李密已溃,京师也到了手,天下大半在握,还有什么问题呢?”
  建成道:“话是这么说,但老头子自己却要学周公,一心只想做个贤臣就心满意足了。”
  刘文静笑道:“不过文武群臣,没一个会允许他如此做的,我们只要对那小鬼头加点压力,叫他自动地写张逊位书,那不就行了?”
  建成道:“他肯写吗?”
  刘文静笑道:“禁宫御林军都在臣的掌握中,刀子架在他的头上,还怕他不肯!”
  建成忙道:“使不得!不能用强。老头子是很念恩的人,宇文化及对我们那等压迫,幸亏杨广对太原的庇护,才没有被夷平掉,老头儿感念这番恩惠,才捧住那个小鬼,若是用强,老头子绝不会答应的。”
  刘文静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而且那婆娘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很能运用其魅力,蛊惑住令尊效吕不韦,她就可以把持住太后的位置了,这倒是得想个办法。”
  元吉道:“不错,她知道老头子很固执,不可能会纳她为后的,她要掌权,极可能来上这一手。”
  刘文静道:“微臣想个法子,把她弄走也就罢了。”
  建成摇头道:“这恐怕也不行。我对老头子的脾气很清楚:他是个讲究规矩的人,像今天这种事,他平时是绝不肯做的,但是一旦他留下了,就证明了那婆娘果真是有两下子,你恐怕分不开他们。”
  刘文静拈着他的老鼠胡子沉思片刻才道:“二位殿下所见极是有理,这事果然强不得,但是我们可以来个以毒攻毒,那婆娘既是以狐媚见长,咱们也可以弄两个人去跟她较量一下,把陛下的心转了过去,然后再把这个恶人给这个主儿做去,让他去谏告陛下逐出萧氏。”
  他说时伸出两个指头。建成与元吉都知道是李世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要他去谏告呢?这正是一个在人前建树声名的时候,岂不白便宜了他?”
  刘文静笑道:“殿下,臣纳帝后,究竟是件失德的事,子规父过,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虽然能建立一点小声名,但是却使陛下心中不快,是必然的事,殿下又何必做这得不偿失的事呢?”
  建成笑道:“对!对!老刘,你不愧是智多星,这件事给你一分析得失后,果然轻重分明了。只是老二也很聪明,他会做这种笨事吗?”
  刘文静笑道:“会的,一定会的。因为他要做百世圣人,像这种事必然是不肯马虎的,只要他知道了,一定会据理力抗,甚至於联络了很多人来谏阻的。”
  建成笑道:“要他知道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哈!……”
  三个人都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刘文静才道:“此事事不宜迟,回头臣就设法着人去知会他一声,明日想必有所行动,而二位殿下也正好献个殷勤,荐人以代。”
  建成道:“举谁而代呢?”
  刘文静道:“宫中留下的美女确是不少,但是陛下春秋已高,不会喜欢太年轻的,必得要成熟一点的妇人,而且还要善具风情者,才能得其意。”
  建成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可是上那儿去找这个女人去?你要知道:这是宫中,不能随便到民间去拉个娘子来充数的。”
  刘文静忍住了笑这:“有,有!现成的有两个。殿下当还记得昔日宫中两位尤物,曾经把隋朝的先帝杨坚都迷得昏头转向,后来炀帝又插进一脚,继续留在宫中。这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尹,都是人间绝色……”
  建成眼睛一亮道:“老刘,你倒是好记性,居然调查得那么清楚。这两个妃子我在小时候就见过了,那时着实为她们相思过一阵子,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刘文静笑道:“她们在宫中养尊处优,自然是不容易衰老,想必仍是容光焕发,殿下如若不信,今夜可以先去看看她们,同时也吩附她们一番话!”
  建成听了心中一动道:“这可以吗?”
  刘文静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将来这儿还不都是殿下的,只是早去了一些时而已。”
  建成笑道:“老三,咱们一人一个,去瞧瞧美人去。”
  张尹二妃也不过才四十左右,正当虎狼之年,炀帝先前还把她们当回事,后来弄进了一大堆的美女,未免就把她们给忘了,她们却又不是安份的女人。
  可是炀帝这人最是翻脸无情,不吵还好,一吵,乾脆就不上她们那儿去了,而且也吩咐宫监,不准她们出来。
  这等於是打入冷宫,对她们而言,自是难以忍受的,可是宫禁森严,又没法子出去,只有忍了。
  好容易等得炀帝驾崩,换了李密入主,李密却又被萧氏所惑,对她们俩都不感兴趣。她俩虽是从冷宫中被放了出来,也只是能在宫中走动而已。 这次听得李渊来了,她们倒是很高兴,刻意地打扮了一下,那知李渊竟被萧氏给拖了去,眼看着又没了指望,恨得牙痒痒的,回到宫中干生气。
  忽然听说建成与元吉来了,两妃还有点难以相信。
  她们虽是姿色不恶,伹毕竟年纪大了些,无法与那些嫩蕊娇花竞争,更没想到有两个小伙子来找她们的。
  因此,老姐儿俩下死命地巴结,而建成元吉也因为要用到她们,着实也在它们身上下了点功夫,这一来双方都是十分满意。因为它们曾伺候过几个皇帝,那一份曲承人意的温柔,却是别的女子所不及的;再者,她们一直在宫中,举手投足间,都注意到仪态,建成与元吉虽是两头浪蝶,却没有过上这种女人过,也感到十分新奇。
  这一夜,是皆大欢喜了。只有刘文静睁大了眼,在宫门外守了一夜,但是他也有收获的。
  因为半夜时,李世民来找父亲,原是想报告一些事情,却被刘文静挡了驾,告诉他说国公为萧太后召见,商讨要事,有口谕不准任何人打扰。
  李世民听了一怔道:“父王进去多久了?”
  “很久了,从黄昏入宫,一直没出来,想必是事情太多,尚未商讨完毕。” 李世民道:“刘先生,萧氏究竟是前帝之后,父王深夜尚留在她宫中,究有不便……”
  刘文静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李密早已纳过她了,这皇后两个字,也没人会承认了。”
  李世民道:“但事情传出,与父王名誉有关,父王异日即将身登大宝,万不可有失德之行。”
  刘文静道:“可不是吗?所以属下只有在此守候,不使他人得知,若非世子来,属下是不会说的。”
  李世民见宫门深闭,刘文静又紧守在门口,心知父亲这件事做得荒唐,却也无可如何,而且他也知道这时候强行闯进去,势将造成父亲很大的难堪。
  看刘文静笑得又暧味,又可恨,情知是他在捣鬼,但也只有对刘文静道:“刘先生,你的才华,我是十分钦仰的,现在江山差不多已经底定了,家父登基也是指顾间事,照家父对先生寄重的情形看,他日庙堂佐辅之选,先生纵不得其正,也少不掉一个副位……”
  刘文静忙道:“那里!那里!文静只有一片忠心而已,还望世子多加提拔。” 李世民轻叹一声道:“我对先生一向是十分推崇的,先生现对家父已有左右之能力,当可从事百岁千秋后,不朽之事业的努力了。”
  刘文静微感惑然地道:“文静愚昧,听不懂世子所指的不朽事业是什么?”
  李世民庄容道:“先生这是明知故问了。人臣的千秋事,无非是立功、立言、立德而已。先生佐辅开国之功,已是有目共睹,正可在立言立德上着手了。”
  刘文静有点惭愧地道:“是!是!多承世子教诲。”
  李世民道:“教诲是不敢当的,先生的学问、事业、经历,无不优我多矣,很多事先生比我明白,用不着我多说了。我只想提示先生一句:史册上所载,凡贤君之世,必有贤臣、诤臣,故而未闻有失德之君同时而有贤能之臣者,当君王有失德之行时,正是人臣表忠之机……”
  刘文静道:“文静知道,可是国母将国公邀入内宫商讨国事,文静身为人臣,却是不便阻止的。国公深夜不出,文静虽知不当,却也不便入内催促。”
  这家伙狡猾如狐,一口推得乾乾净净。不过他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他是外臣,不能擅入内宫。
  李世民也没有办法,只有叹一声道:“先生明白世民的一番苦心就好,相信自有机会。若家君失德闻於天下,致民心见弃,先生何尝有好处呢?先生说好是为家君,说是为先生自己亦无不可。”
  刘文静道:“文静知道,文静刚才不是也在提醒世子,说国母大概是有心将国公变成第二个吕不韦,请世子小心防备,可见文静是关心此事的。”
  李世民叹息着离开。他只有再到李靖那边去抚慰一番,说一切都在草创粗率,等一两月内,有了初步规模,再行相见、借重……”
  这是客套话,李靖自然知道情形的。他的消息灵通,比李世民知道得还清楚,因此笑笑道:“世子,唐公跟萧后澈底长商国计正忙,倒不必急着去打扰了。”
  李世民的脸一红道:“原来先生已知道了。”
  李靖道:“此地虽然京畿禁宫,但是李密先入为主,而李靖的众家弟兄在李密处为将,有关宫中的事,那有不知道的?只怕世子还不知道,今宵在宫中逍遥的,尚不只尊君一人呢!令兄建成现在张妃宫中,令弟元吉则在尹妃寝处,享尽温柔,只有世子还在夙夜奔忙。”
  李世民先是不好意思,继而则是愤然道:“这两个人,怎么也如此胡闹,真是该死 !”李靖笑道:“世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宫中那几个女子,谁也没有把她们当成皇后皇妃,也别说什么踰越君臣之礼了。”
  李世民轻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传闻出去,终非善果,使天下人对家君之德名,亦将大有损害。”
  李靖想了一下才道:“世子,李靖说句很放肆的话,靖等众兄弟之所以归附君家,非为唐公,亦非为令兄,所以他们如何,靖等并不关心,只要世子不失仁德就行了。”
  李世民低头无语,片刻后才道:“我去诣家君时刘文静阻门,他说萧后故诱家君入毂,似乎有意要将家君造成第二个吕不韦。”
  程咬金忙道:“吕不韦又是那棵葱,咱怎么不认识他!”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但帐中群豪也有一半莫名其妙的,秦琼知道众家弟兄中有些是草莾出身,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吕不韦的故事。忙加解释道:“吕不韦是秦始皇的生父,秦始皇的母亲本是吕不韦的小老婆,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被送给当时还在做世子抵为人质的秦穆公。吕不韦后来帮秦穆公把秦国治得强大起来,秦穆公死后,他又帮助世子赢政登位,其实这是他自己的骨肉……”
  程咬金笑道:“这老子倒是挺有眼光的。” 秦琼笑道:“可不是!他是全国首富,钱多得用不完,就是没权势,所以才看准了一个落拓王孙,原来只是想拉上交情,将来好有个照应,谁知机缘凑巧,居然造成了天下霸业……”
  程咬金道:“秦始皇做了皇帝,吕不韦可神气了。”
  “不错,他也神气过了一段时间,只是他跟太后仍然旧情难忘,惹起了闲言闲语,使秦始皇很难堪,於是找个机会把他给杀掉了。”
  “这小子连自己亲老子都杀,难怪大家都骂他是个坏东西!二哥,你对这些事怎么那么清楚?喔,你也姓秦,莫非跟秦始皇有些亲戚关系不成?”
  秦琼倒是被他弄得啼笑皆非。
  李世民忙为他解窘,笑道:“程将军风趣得很!”
  程咬金笑道:“世子,咱家当然是开玩笑,秦二哥是当今大英雄、大豪杰!但是有件事,却开不得玩笑:目前那个小皇帝虽不是唐公的儿子,日后若是得知唐公跟他老娘有些不乾净,心中一定不会痛快,那时可不太妙!”
  说得众人想笑又不便笑。
  秦琼暍道:“知节,你能不能少胡说八道!” 程咬金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咱也当过几天皇帝,那滋味虽不怎么样,可是高坐在上,接受别人参拜,倒也是颇过瘾,要是下面有个人跟我老娘不乾净,我心里也不是味儿,非得砍了他不可!”
  秦琼怒道:“你再胡说,我就要砍你了。”
  程咬金最怕秦琼,见他生气了,倒是不敢再说了。
  李靖这才向李世民道:“看萧后倒的确是想藉此自保。唐公虽不至於成为吕不韦,但此事究竟不足为外人所知,世子必须想个办法。”
  李世民道:“家君绝非迷恋她的姿色,只是一时不慎入其圈套,再则是面软心慈不忍对其过份决裂而已,我想一两天后,他自己会绝足不去的。”
  李靖道:“除非唐公不居宫中,否则就无以禁绝,不居宫中,难道真要把那个小皇帝再捧上宝座不成?”
  李世民皱眉道:“那又该怎么办呢?”
  李靖道:“釜底抽薪,用点强制手段,把萧后送走。”
  李世民皱眉这:“家父虽未必曾眷恋萧后,但是必定会反对这样做,那太令他老人家难堪了。” 李靖道:“若是由世子及他人来做,的确是件难堪的事,但若由一人做来,则可保无虞。”
  “谁呢?”
  李靖答了一下才道:“世子请恕李靖失礼,那远在太原的国夫人应可担当此一任务。”
  李世民的脸虽是红了一红,伹笑了道:“不错,家母做人持家正直无私,家君对她老人家也有几分畏惧,只是家母极有分寸,从不干预家君的外面事务。”
  李靖道:
  “若是把国夫人接来此间,就不是外面的事务了……”
  “此地离太原并不远,派遗一支急马,有个十几天工夫,足可赶来了。”
  李世民道:“只是传话的人却颇为重要,尤其是说动老人家移驾前来,颇费一番词章,而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却又必须剖陈厉害,也许我自己跑一趟最好!”
  李靖忙道:“这万万不可。世子在长安要做的事很多,绝不能轻易离去。但是有两个人可以合适前去。”
  李世民忙问道:“是谁?”
  “令姐丈柴绍兄和令弟元覇世子。”
  李世民笑道:“柴姐丈去是非常合适的。他既是自己人,便於开口,而且家每对他的话很信任,他去接家母,一定没问题,而且他可以向家君禀报去接家眷,明明白白的走,家君也可能主动提出要池去把家母接来。”
  李靖道:“世子只要说目前虽入长安,天下犹未底定,大军俱在此,若有人乘机偷袭太原,掳走家人为质,势将增加许多困扰,国公就一定会点头了。”
  李世民一急道:“岂仅是会点头,而且此事还十分紧急必要,很可能有人会如此做的。”
  李靖道:“所以才必须元覇世子同行,以他的无比神勇,必可令宵小亡魂丧胆却步,减少路途上的阻碍。”
  李世民一听,倒是大为赞同,第二天清早,他就去找到四弟李元覇一同等侯在宫门外,听说李渊已起身,二人立刻请见。李渊在萧后处留宿了一夜,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忙吩咐他们在偏殿相见。
  李元覇是莾夫,不知道内情,认为父亲住在宫中乃属必然,李世民则装着不知情,上前禀报说李靖已率大军在城外等候,而且旧日的金墉诸将,也为了避嫌与拥护,尽率所部到城外与李靖会合了。
  李世民道:“李靖所部已有数万,加上旧日金墉所部,则共有十几近二十万人。”
  李渊吃了一惊道:“有这么多,此我们所部的人还要多出将近一倍。”
  李世民道:“是的,而且十分精良,都是能征惯战的劲旅。这次若非秦程二位之暗中斡旋,以及药师先生明白宣布来归,吾军实难进入京师的。”
  李元覇道:“怕什么?再多人也不够我两鎚打的。”
  李世民笑道:“四弟,你英雄了得,是天下无人能敌,但战阵上光靠勇力是不够的,金墉诸将兵势虽勇,还并不足畏,但药师那几万兵实为无敌雄师,第一是他们训练充份,人人俱是虬髯客精选教练的,再者,他们草粮足,战备精良,当世之雄者,无人能及。”
  李渊对这一点倒是十分相信的,点头道:“昔日越公杨素对李靖夫妇就十分重视,以杨素当时所握之实力,强过我们今日多矣,他既不敢轻视,必是可观的。”
  李世民道:“李药师兵精尚不足为奇,他本人韬略之精,兵法之熟,运兵布局之妙一,当世已无人能匹。幸得他本人没有野心,且与孩儿十分投契,乃说得他来助,天下大势可定矣!” 李渊道:“还早呢,尚有你母舅夏王窦建德,洛阳楚王王世充等多人,俱未臣服,那李密虽已降顺,但也只有一半兵力在此,另有一半人分散在金墉,所以我才对他十分友善,希望能拉拢他去压住那些人,不致於散投到他处去,否则又成祸患。这次他并非屈於战,而是手下将领因秦程二人之故不加支持,而金墉那些人却是他的死党。”
  李元霸道:“怪了,他干吗不把自己的心腹带着呢?”
  李渊道:“元覇,你不知兵,金墉是他的老家,他自然要把实力留下,现在他身旁的人都是三十六盟友中的人,只因为几个人的关系而拥护他,并不十分可靠。他想带出来,杀也好,拼也好,不会伤及他的元气……”
  李世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对父亲的老谋深算,十分佩服,由衷地道:“父王圣明,孩儿不及。”
  李渊道:“我不会此你高多少,只是遇事谋慎而已,你看李靖他们归顺靠得住吗?”
  李世民道:“孩儿可以力保,李靖手拥实力,观察多年而不会轻易作诺,就是因为他择人很慎重,现在公开答应归唐,是仰慕父王仁厚之名……”
  李渊有点不好意思,也感到很有面子,笑笑道:“这倒是不能轻慢他。世民,你去向他说明一下,我希望大家能在一个隆重的仪式下见面,这也表示我对他的尊重。李靖来归,在实力上固然使我增强不少,但最难得是在口碑上的意义。传说李靖一直在待真命之主,他能来归,就表示真命之主在我们这边,这对天下人心之归向太大了!”
  李世民道:“不过他也表示了,所谓的真命之主,可不是我们所捧起的那个小皇帝。”
  李渊轻叹道:“我也知道,那孩子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面软心慈,完全不像他的父母,他若是处於太平盛世,倒未尝不是个好皇帝……”
  李世民道:“不,父王,他在大治之世也不会是个好皇帝,因为他太软,面软心软尚不失为儒厚,耳根子软就太糟,将来他会被小人所包围,被权臣所利用,这样的一个人断然无法奉之为天下之尊的。”
  李渊苦笑道:“先帝所他出,我别无选择。”
  “父王为什么一定要拥他呢?”
  “因为他是先帝之后,而先帝虽然治事过严,却不失有为之君,所作的那些举措,无一不是百世之卓献。”
  “他为了游乐江南,竟不惜巨资开凿运河,这也是百世之大业吗?”
  李渊沉下脸色道:“世民,在我四个儿子中,你是最有见识的一个,但你说出了这句话,却太令我失望了。你早年游历天下,详记河川地理形势,难道也看不出南北运河的价值与利益吗?这几道运河之开发,不仅贯穿了南北的交通,使重要的物资能大量而便捷地运送,而且更可以调节黄淮的水量,沟通江河,使困我中原数千年的水患,得以减灭,这种伟大的成就,你竟然味然无知……”
  李世民不禁怔住了。
  李渊又庄重地道:“你再想想先帝其他的一些创举,像广修驰道,使山岳不障於行,修筑长城,北拒强胡,使龙免於外狄觊觎之苦,大汉数百年天下,可谓盛极一时,却始终受到西北胡人的侵扰而疲於应付,现在有长城天险为堑,使胡人铁骑无以得逞,这种功绩如何巨大,只是没有立竿见影之效而已……”
  李世民实在没想到父亲的见解如此深远,不由呆了,良久后才道:“先帝立意既如此深远,为什么不在事先诏告天下而使百姓明白呢?”
  李渊道:“这是百世事业,泽在子孙,若是说明了,那些人不会太起劲的,因为人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对自己享受不到的成果,干起来就不会起劲了。他说是要为自己的游乐,至少会有一些急於阿谀求媚的人会十分起劲,若是说为百世后开太平,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赞成了。”
  “原来是这个用心,他倒是够苦的。”
  李渊道:“先帝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了解人性,懂得利用小人,因为小人都是些有才智的聪明人,人人都以为他昏庸,偏信奸妄,乃使立朝无一忠贞,其实却大大的错误了。所谓忠正之士,多半是个顽固而一味愚信圣贤之言,崇尚黄老无为而治,即为盛世的那篇烂道理了。”
  李世民忙道:“父王,这是百世不易的真理。”
  李渊道:“我知道,但道理是千百年前的,大家都已经听烂了,而且圣人教民,只在仁义上下功夫,却忽略了许多问题,许多生活上的问题,这些一时也讲不清,不过我了解了一件事,就是君子与小人,必须同居於庙堂。”
  这是李世民从所未闻的,但想一想李渊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君子可以立论,但小人却可以把事情做得好,君子治事,本身淡於利,也不肯让别人居中获利。
  小人着重在利,用人也唯利是图,而一般的民众,也是近利而甚於义的,所以政合之推行,用小人较君子为力,尤其是一些远大的目标,只有用小人才能完成了。
  隋炀帝推行那几项全国性的工程,假如全由一些自命方正之士来督促实行,他倒发挥了仁民爱物的胸怀,拖下去,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完成呢? 隋炀帝所颁下的几项大计划,主持者都是急功利之徒,他们却在限期内完成了任务。
  李渊一叹道:“先帝足个伟大的君主,对我们一家恩情尤重,所以我不忍心抹杀他的成就,我拥立他的后人,就是希望将来能慢慢地昭告天下,使大家明白。”
  “可是这个皇帝实在不足以服众。”
  “我知道,所以我要以本身的力量来辅国,只有先帝的子孙居国,才会将自己的祖上先人捧得高高的,换了另一姓来当国,就不能那么做了。”
  “若是父王当了天下之主,就不可以阐扬先帝之功了?”
  唐公苦笑了一下道:“不行的。我若是当了皇帝,就要为自己的子孙计,只有诬衊或掠取前人的成就,而使天下归心。皇帝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做皇帝的人,必须贬低一切的人,才能使天下臣服,这就是治术。”
  李世民尊敬地望着父亲。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父亲是如此的开朗,如此的充满智慧。
  李渊又叹道:“我知道,在一般人心目中,都认为我是个优柔寡断,遇事缺乏主见,易受人左右的老好人。”
  李世民无法否认,因为他自己也是持着这个印象。 李渊狡猾地一笑道:“为父的真若是如此的一个人,怎能在天下纷逐中,保持着这股强大的势力?怎么会招致宇文化及的嫉恨?又怎会蒙先帝及杨素曲意保全?”
  他又侃侃地谈道:“宇文化及、杨素以及先皇帝杨广是最了解我的三个人,宇文化及手握权势,野心勃勃,他知道我是他掌权的最大阻碍,所以才念念不忘想除去我,杨素则是为了牵制宇文氏而保全我,他们都了解我很深,但都不如先帝。”
  “哦?那他为什么不肯重用父王来打击宇文氏呢?”
  “因为先帝知道宇文化及是个蠢才,难有大作为的,若是重用了我,固然能将宇文氏的势力拔除掉,却也威胁到隋家的帝业了。他将我置於太原,一方面利用我牵掣制衡宇文化及,一方面却又陪中支持我渐次扩展,使我与宇文氏不要相去太远。”
  “这么说来,他也只是利用父王而已!”
  “是的。但人不可忘本,若是没有先帝的支持,我们早已为宇文氏所灭,而且我今日所有,等於全是先帝所赐,他在临危之前,又将太子托庇,我实不能负他。”
  李世民道:“可是父王坚持要拥立杨氏,则来归的天下英雄将大失所望,纷纷求去了。”
  李渊想了一下道:“这也没办法,他们要去就去吧!我现在有实力,保住长安一隅是没问题的。”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道:“父王既无称君之心,昨夜就不该留宿萧氏宫中!”
  就是这句话问得李渊无言可答,呆了一呆才道:“这我也知道不妥,伹皇后死命缠住我,抱紧不肯放手,我又不能拔剑杀了她。以后我自会知所检点的。”
  李世民明知道这是推托的话,也不去点破,只是请求道:“姐丈见长安大事底定,想回太原将姐姐接来,一则是便於互相照料,再则是太原那边兵力单薄,唯恐为人所乘,掳以为人质……”
  李渊忙道:“说的是,而且也要快点将你母亲也接来,她在太原比你姐姐更为危险。”
  李世民笑道:“他是有接母亲之意,只是怕父王不答应,所以只请求接姐姐。”
  李渊忙道:“这个畜生,胡思乱想,接你母亲重来团聚,安享天伦,乃是情理中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姐丈亦知父王昨夜宿於宫中的事。母亲若来了,父王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李渊道:“什么?大家都知道我夜宿宫中了?”
  “是的,宫中的事是很难瞒得了人的。” “他们……作何看法?”
  李世民道:“前后萧氏是人间尤物,李密得长安时,萧氏为母舅窦建德所得,李密以国库中大批珍物去换了来,因此大家对父王此举倒无什闲言,认为是英雄本色。”
  “啊!这也能说是英雄本色?”
  “唯大英雄能本色,这种事大家都很能体谅的,当然,大家也以为父王即将登上大宝,则萧氏仅一美貌妇人耳,嬖之媵之郡不足为论,但父王则欲立杨氏子,则萧氏为国母,那就不大好说话了。”
  李渊呆了一呆才道:“这倒是件麻烦事。文静也是糊涂,他把守宫门,我想他一向为人聪明稳重,必能保住机密的,那知他让每个人都知道了。”
  李世民笑道:“他是怕大人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才故意泄出此事的,而且他还探出这事对皇帝十分刺激,在寝室中哭了一夜。”
  李渊顿足道:“糟!糟!糟透了!这叫我怎么去对他解释呢?别人都知道我不是好色之徒,这都是萧氏主动勾引我,但对皇帝,却不能说他母亲如何吧!”
  他搓着手,一直在叹着气。
  李世民道:“为今之计,父王只有不去见他,也别宿於宫中,只说公务繁忙,在外料理事务,然后叫姐丈把母亲接来,由母亲去向皇帝妥善解释一下。”
  李渊倒的确是怕见皇帝,那是心中惭愧之故,再者,国夫人跟小皇帝倒是感情不错,视如母子,他们之间,谈话也容易些,因此倒是立刻答应了。
  为了保护国夫人的安全来京,李渊果然又指派了李元覇与柴绍同行,他自己在长安则一面着手安定人心,组织朝廷,每到晚上,总是东藏西躲,而萧氏也不断地派了宫女太监来找李渊,宣他入宫商讨要务。
  李渊总不能老是躲,而且萧氏有时不是宣口谕,而是正式下诏书召李渊进宫,李渊就无法躲了。
  躲不掉,被萧后找到了,总免不了请入宫去议事一番,萧后虽娇艳,但李渊既畏物议,又愧对炀帝,心中总不自在,所好者有个刘文静,这种事他很在行的,而且建成元吉把张尹两个妃子已经运络好了。
  这天在宫门口就等着李渊,刚到门口,已经被她们两个人接住了,两个人都刻意地打扮了一下,显得特别艳丽,她们接住了李渊道:“王爷!今天咱们姐妹俩特地为王爷准备了一顿接风庆宴,恳请王爷赏光。”
  一边一个,等於是架着李渊到了她们的寝处。 果然盛宴已就,而且还有一大批炀帝召选来的美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娇滴滴地来侍候见礼。
  李渊虽是当了多年的国公,却一直都在戎马倥偬,或是往返奔波,几曾享受过这些的?不由心中大乐,不知不觉酪酊大醉。
  醉中醒来,发觉自己睡在两个赤条条的大美人中间,正是张尹二妃。
  那萧氏虽然美艳风流,到底足皇后的身份,不如二妃之轻狂,所以李渊在两个妃子的狐媚之下,着实消魂了一番。
  天色未明时,李渊道:“今天可耽误不得,大爵已经约齐了各文武大臣要议事的。”
  张妃笑道:“昨夜刘将军已经吩咐过了,妾身等绝不敢耽误王爷正事的,到时候妾身姐妹俩会侍奉王爷临朝。”
  於是又跟二妃鬼混了一阵,方始朦胧入睡,刘文静已着宫监来催驾了。
  李渊还是糊里糊涂地,由着两妃为他穿戴完毕,走出宫门。
  刘文静与建成元吉已在外面迎着,跪下竟是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中道:“臣刘文静叩见吾皇万万岁!”
  李渊吓了一跳道:“文静,别胡闹,在这里可不能乱开这种玩笑!” 文静笑道:“臣没有开玩笑,陛下现在已黄袍加身,头戴龙冠,作天子之装!”
  旁边早就有人将预备的铜镜抬了过来,李渊就着灯看了一下,不由得呆了,那都是天子的冕服,在糊里糊涂中,被两个妃子穿戴了起来。
  两个妃子也跪了下来道:“万民拥戴,天下归心,陛下早就应该正天子之名,贱妾等恭贺天下得主。”
  龙冠加顶,李渊看看自己,倒是顿具人君之威仪,而且既然已经穿上了,也没脱下来的理由,何况自己心中也并不是全无意思,只是先已立了恭帝,不便废了他而已。
  因此口中直叹道:“这……简直是胡闹,我们这样做,置皇帝於何地!”
  刘文静道:“好叫陛下放心,恭皇帝早就写下了逊位诏书给臣,臣在昨夜也递告群臣,现在大家都齐集在午朝门外,等侯宣召参拜新君。”
  李渊见他们都安排好了,知道无可改变,於是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到了金殿上,果然群臣分列两边,一齐跪下,口宣万岁以表拥戴。
  於是李渊在群臣拥护下,登上了宝座,首先定了国号为唐,接着又封了几个重要的大臣官衔。
  长子建成封殷王,世子封秦王,三子元吉封齐王,四子元覇封赵王。李靖封魏国公加元帅衔。
  原来的恭帝封谯国公,另设采地,着他奉母自往封地去安居,总算把萧后也摆脱掉了。
  只不过天下未定,战乱仍起,还有一些地方有群雄割据称王,需要加以讨伐的。
  所以很多的官爵都只是暂时的,等真正天下一统之日,再行封赏,不过,李渊却把太子定为殷王建成,而命秦王李世民为都讨大元帅,负责征讨各路烟尘。
  这是一个很有深意的举措,因为李渊知道秦王在武将中最得人缘,若是把别人去挂帅,这些武将很可能会不服而故去,那这新建的王朝还是不太安稳。
  若是立秦王为太子,则建成元吉很可能都不会服,变乱立生,只有目前如此安排,才是省麻烦的方法。
  当他宣布太子时,确是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听说秦王统领兵权之后,大家才安定下来,否则李靖那一起人就一个留不住了。
  这种情形也使做太子的殷王建成很担心,但追於情势,他也明白世民在一般武将心中的地位,在自己没有一股足够抗拒力量时,只有暂作忍耐,但是将来必须要把这个二弟排挤掉,否则天下仍是无望的。 李渊为大唐高祖神尧皇帝,改元为武德。群臣中最伤脑筋的一个人就是李密。
  因为他也是一方之主,虽然兵败而降,但在金墉仍然有他的实力,闲置他,此人必不安份,放他回去更糟,只有晋封他一个王爵,让他保留住金墉的采地,但是却以政事须多借重为由,将他留在长安,更将自己的一个侄女儿嫁给他为妻子,赐宅第以居长安,实际上是便於监视之意。
  李密虽是满心的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总是个心机很深沉的人,知道势不由人,也就安定下来,慢慢地等机会。
  不过,高祖也有件很痛心的事,那就是派到晋阳去接母的赵王李元覇死於途中。
  李元覇神勇无匹,为天下第一人,大唐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所至无敌,得李元覇之力不小。
  战场上的胜利,使李元覇形成了极端骄傲的性情,他原就是个没太多知识的莾夫,在路上听见急马飞报,老子在长安即位,他已被封为赵王,更是意气飞扬。天下人没有一个在他眼中的。
  同行虽有他的姐夫柴绍,但行止却要听他的,他高兴要走就走,不高兴,说要在一个地方多玩玩,柴绍也只有听他的,这天早上起来,天色阴暗如墨,将有大雨。 李元覇却坚持要走,柴绍劝他道:“四弟,眼看着天就有大雷雨了,等雨过了再走吧!”
  李元覇却闹上了劲,哼了一声道:“老子要赶路,天也阻不了,他要是敢下雨,老子一鎚贯通它。”
  这个人已经狂妄得失去理智了,柴绍知道跟这位莾舅老爷没话好说,只得由着他去。
  但是上天当然不会理会他的恫吓,走出没多远,已经是大雨滂沱,紧接着电光闪闪,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吐着红舌在示威,也发出了使大地震撼的隆隆巨响。
  雷霆霹雳乃天地之或,至大至强无以能匹,但是这对李元覇而言却是一项难以忍受的挑战,他自认是无敌的,而这个天下的雷电竟敢来向他挑战,要阻止他前进。
  因此他狂怒地把他的一对铜鎚一次又一次地击向天空,口中还怒骂着:“混帐的天,混帐的雷,混帐的雨,李老子叫你停,你敢不听命令,李老子打死你!”
  雷电更烈,似乎在跟他对骂,这使李元覇更为狂怒了,他疯狂地策马前进,而且把铜鎚抛向天空去击天,狂怒中的力气很大,他丢得很高。
  而天也似乎震怒了,同时一个霹雳,落在他的身前。
  平时,他的双鎚已丢得很熟,不管丢多高,他闭着眼睛也能接住,这一回,因为雨点打进眼中,也闭着眼睛去接,正当他接住鎚柄的一刹那,雷电也击在他的身上,在后的柴绍只见他全身一阵火光,待追到面前,他已连人带马倒了下来,全身焦黑,被电殛死了。
  一刹那,每个人都惊得呆了,大家都认为李元覇是为了对上天的大不敬而遭了天谴。齐都下马跪倒,向上苍祈求饶恕。说也奇怪,李元覇死了没多久,雷雨竟停了,这场雷雨竟像是专为与李元覇搏斗而降的。
  这在科学昌明的今天,解释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夏日雷雨多,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李元覇在雷雨中骑马疾行,触电而死的可能性大为增加,可是在当时,却不知道这种解释。
  他们只知道这是出之天意,而为天雷所殛,必是那人生前犯了十恶大罪,李元覇不敬天神,杀孽太重,故而上天施训,但他已是唐家天子的四殿下,职封赵王,当然不能说他是恶人。
  柴绍接了妻子岳母,奉到长安,只能奏说李元覇是雷神降世,助李渊以定大唐江山。功成为天曹接去归位了。
  而李元霸又瘦又乾,尖嘴猴腮,正像是传说中雷公的形象,偏又力大无穷,再加上他离奇的死亡,使得这一传说更为逼真了。
  李渊十分伤悲,口中只有大骂“逆子找死”而已,将李元覇的遗赅收殓葬了,设像立祠,建了一座雷神太子庙,内塑李元覇的金身神像。流传下来,今世之雷神,多半是仿李元覇的样子而塑造的。
  唐得了天下之后,太子建成眼看着弟弟秦王大权在握,心中十分猜忌,但也无可如何,因为那些兵将都是秦王的死党,就是把他们外调出去,他们也不可能背叛的。
  为今之计,只有扩充自己的实力,但自己是太子的身份,最多只能募集一些家将与门丁,此外,他还想拥有一些兵权,气人的是他家中的兵实在太少了,只有齐王元吉是同母手足,会听自己的,但元吉为人贪逸恶劳,气量既窄,又无大志,叫他去招募新兵,他是不肯干的,叫他带兵去作战,他又怕死。
  而好好的,实在没有召募兵众的理由。幸好,他门下的一个门客魏徵很有才华,也精通武艺兵法,秦王曾经慕名相邀过,但魏徵没有答应。
  因为魏徵心高气傲,不甘下人,见到秦王帐下,奇技异能之士很多,满腹经纶精於术数者如冀天罡、李淳风,长於权谋计策的如徐茂公,而勇将如秦叔宝、罗成、程咬金等,精於兵法,善於用兵者,无人能过李靖。
  魏徵一身通百艺,样样来得,却都不能高出那些人去,而入门资格浅,更难以出人头地,况又无党朋相互援引。所以他对秦王李世民虽是十分倾倒,却仍然拒绝了。
  建成听说秦王碰了壁,立刻接踵而至,厚币甘词,居然把魏徵给说动了。担任东宫太子门下中书舍人之差,那等於是今日的主任机要秘书,也是太子府的幕僚长。
  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也可知建成对魏徵的重用程度,他上任之后,倒也着实表现了一下。
  首先,他说动了几个在塞外的朋友,叫他们设法挑动胡人的寇掠行动。
  那些胡人对中原的富庶一向是十分眼红,只要有了机会,总是要入侵来发点财。
  他们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骑射的功夫都是自小练起,民风骠悍,好勇善斗,不打仗就难过,再加上居地荒漠,谋生不易,心心念念都是想把中原的江山吃下来。
  可是中原的国势太强,他们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好在他们居无定所,行动方便,打不过就逃。
  中原国势稍衰时,他们立刻趁势而进,抢劫一番,中原大兵一到,他们看看打不过就退,而且退入荒漠,大军无法深入,因为在沙漠上补给不易。
  汉代时受尽了他们的气,汉武帝刘彻何等雄才,对匈奴深恶痛绝,数遗大军,深入穷荒,却仍是无法消灭他们,隋时也曾发兵几次小征,炀帝一发狠,把长城又延长了出去,连贯起来,才算稍戢其势,胡乱仍是不绝。
  魏徵的朋友都是些好事的亡命之徒,在中原犯了事,逃亡到塞外,颇受胡人酋长的宠信。
  魏徵跟他们取得连系后,叫他们唆使胡人的汗酋说中原虽有大唐之起,但国力衰弱,而且还有不少反王割据一方,自顾不暇,无力卫边,新换了朝代,对边关的守将尚未作确定性的表示,那些守将也不会肯卖命死守的,正是进攻良机。
  胡酋们被说动了,立刻发动了攻击,果然边关的守将因为朝代更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职位是否还能保持,是升迁还是降调也没有消息,守城的意志也就动摇了。
  一连破了几城,声势大增,急报传来长安,李渊十分烦忧,手中虽有一些军卒,但天下未定,那有余力去征剿西边的胡人呢?
  太子建成奏道:“魏国公李靖所部精锐都是虬髯客的神龙门下,个个武艺高强,而且李靖本人又精於谋略,以他们去征剿匈奴,必可大胜。” 秦王听了连声道:“不可!不可!臣儿愿领军去西征。”
  太子建成出奏道:“绝塞苦旱、漠野千里,非一般人所能堪者,也非一般的兵法策略所能应付的。儿臣保举李元帅前往征剿,是因为他的机智谋略都精於诸人,而他的那些部属又都善於高来高去,却营夜袭,胡人善骑,在沙漠上尤为骁勇,只有以夜战最佳,而夜战之术,也只有李元帅特具心得。”
  高祖听得连连点头道:“建成对军事并不擅长,可是这次的建议却十分中肯。胡儿西乱,小丑跳梁,谁都可以把他们赶走的,但讨厌的是他们聚加蝇蚋,一个疏忽,他们又回来的,要想一劳永逸,势非要远征深入,筑垒留将以拒之,这些却是非李靖莫属,就此决定,世民也不必多言了。”
  李世民仍不死心道:“父皇,胡儿只是骚扰性的攻击而已,不敢深入远图的,而中原纷乱未定,必须讨平,若是李靖大军与臣儿分兵二路,指日可定,等天下一统之后,胡儿见我势盛,自动就退回去了,根本无须征伐。”
  这话倒也使高祖有点动心。
  可是太子却道:“父王明鉴,胡人若进,国防一路空虚,不但沿途无重兵可拒,连晋阳都没有人固守了,那可是我们家的老根,不能叫人挖掉了。” 这番话才真正的击中了高祖的心事,因为他是个最重视家园的人,虽已登为天子,他仍抱着姑且一为的心理,实在不能混时,再退回晋阳去当他的晋王去。
  李渊本就是个没有雄心的人,所以他认为固本最重要,其他都可以缓一缓。
  胡人若是破开而入,晋阳就太危险了,这是一定要保护的,因此立刻批准了建成的建议,派李靖西征。
  世民无奈,来见李靖,心中十分愤慨,但他还要负责劝说李靖接受旨意。因为在归唐之初,李靖就已经声明过,除了李世民之外,他不接受别人的命令。
  这话李世民当然不敢照实地告禀李渊的,但池又怕李渊的旨意下来,李靖拒绝接受,这就更加难堪了。
  因此,李世民出了宫门后,立刻就直奔李靖的大营,见了李靖,说出今日在偏殿商量的事。
  李渊既不习惯做皇帝,也没有那种临事明断的决心,所以他的重要方策,都是在偏殿中,召集儿子亲信来计,议一番,明日临朝再作宣布。
  所以李世民赶快来找李靖疏通一下。
  李靖听了李世民的说明后笑道:“殿下,这次你可争不过他们,太子所提建议极为有理,任何人都驳不倒的,连臣也深为其然。”
  李世民急道:“怎么元帅也这样说呢?元帅明知道拒胡实非急务。天下一统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趁着李密新败,其余诸王势力不足,正好一鼓而扫荡之,若是再等个两三年,他们气候渐成,剿荡就难了。”
  李靖笑笑道:“殿下还没有对万岁爷有深刻的了解,万岁爷是朦胧中被抬上龙座去的,心中并无天下的观念,他还是以诸侯的观念为主的,所以万岁无意他求,仅保目前现有,就已心满意足了。”
  李世民听得呆了。这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问题,也是从没注意到的情况。父亲怯懦不前,有时却表现得很有智慧,因此造成了一个忠厚仁慈的概念。
  但是李世民再也没想到父亲的心态竟是如此的保守,细想一下,李靖的分析确是有理。父亲在保护自己时,显得很聪明成熟,但是在进取时,却猜疑而不决,这证明父亲只合於做诸侯的。
  一时,他变得很徬徨而灰心,凄然地道:“元帅,我感到很抱歉,你胸怀万里而来相助,却没有一抒长才的机会,实在太委屈了!”
  李靖却笑道:“没关系,事实上李靖的机会却来了,像这次西征胡奴,不正好一遂万里壮游的机会?”
  “啊!元帅,你愿意担任此次出击?”
  李靖道:“是的,我一直想在塞上一游,只是苦无良机,现在能率众出击,扬国威于万里之外,这於个人事功及扬名后世而言,都是难过的机会。”
  “可是元帅留在中原,应该有更好的发挥。”
  李靖笑道:“在臣而言西征南征,一样是征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西征却太苦了,绝塞苦旱,盛暑严冬,交替於晨夕之间,那是很少有人能忍受的。”
  李靖道:“臣可以。臣所属的部下也可以。打仗行军,本来就是苦的,臣以为这是一次很好的训练,等臣回来之后这支军队才真正地堪称铁旅,能适应任何地形作战了。再者,臣所过为抵抗不强,所至必能大胜,这对士气亦大有帮助,若臣凯旋之日,殿下的一统大业尚未竟全功,臣挟胜利之余烕往援,尤足使士气大振而敌人胆寒。”
  李世民道:“元帅愿意西征,我就放心了,元帅若是无意西行,孤拼死力争,也要请父皇收回成命。”
  李靖颇为感动地道:“多谢殿下厚爱,臣早先说过:臣之投唐是为殿下,因此,只要殿下不反对,臣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李世民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地道:“谢谢元帅!谢谢元帅,孤只希望元帅此,去能马到成功,早奏凯歌,孤这边实在很需要元帅来支援的。”
  他有些话不便跟李靖说,但他知道自己在日后率军去扫荡时,一定会很不顺利。
  兄长建成一定会以捍卫根本为重,将晋唐的精兵指挥权争了过去,屯扎在京师四郊。而自己所率的,只是从各处投来的杂凑部队。那些兵根本是农家子弟,被拉夫来强充兵卒,毫无战斗技能,要他们去打仗,前途实未可乐观。李世民本来是全寄望於李靖身上,对於建成的争取亲兵指挥权不甚在意,那知建成竟然出点子来,把李靖跟他调开,这怎不使李世民忧急在心呢?
  李靖却懂得了李世民内心的忧虑,因而笑道:“臣妻张出尘亦稍稍知兵,而其所率的飞凤女军出身太湖水寨,战技颇有可观,臣此去塞上,她们随行不便,臣想拨在殿下帐下,托殿下照显。”
  李世民一听十分高兴,他知道这批飞凤军人数虽不多,却十分厉害,战果辉煌,而张出尘也好用奇兵,最难得的是她有虬髯客的江湖关系,跟许多草莾豪杰都有交情,而此去扫荡各路反王,他们的部属也多半来自草莾。……
  若得张出尘相劝,与李靖亲在并无差别。不过他想了一下道:“元帅西征,正是需要人手之际……”
  李靖道:“沙漠之战,女人参加不适合,我本来也不打算带她们去,所以才请殿下照料。”
  李世民道:“那里是孤照料夫人,根本是孤要借重夫人。元帅,孤再度谢谢了!”
  这次确是他出自真心的道谢。因为李靖留下了张出尘,对他的帮助太大了。
  李靖又道:“殿下扫荡之时,所部之兵卒恐怕将是各地的降卒居多,这些人未受或阵训练,恐怕很难带。”
  李世民道:“是的。孤正在担虑此事,本来想规划到元帅帐下,由元帅来训练的,现在元帅将有远行,孤就很感为难了。”
  李靖笑道:“金墉诸将可以借重。”
  “他们是李密的部下,若要借重他们,一定又要用到李密,那是很难取得父王的同意。”
  李靖道:“李密万不可使之重掌大权,但秦叔宝兄可以掌帅印,殿下自居监军即可。他已与李密反目,但金墉诸将跟他的交情很深,尤其是燕山罗成为其表兄弟,而罗成的部属都是燕山子弟军,训练精良,以之挂先锋印……”
  李世民大喜道:“元帅高明、元帅高明,秦将军对父王曾有救驾之功,荐他为帅,父皇一定答应,秦将军挂了帅印,金墉诸将一定会自动相随,而李密也反对不了。”
  李靖道:“这为其一,最主要的还是只有秦琼挂帅,罗成才肯出任先锋,换了第二个人,是调不动他的。”
  李世民高兴地道:“是,是,多谢元帅指点,世民一定遵办,元帅还有其他指示的没有?”
  李靖又想了一下道:“李密此人非甘居人下者,留在长安,须防其作怪。”
  “啊?他又能作什么?”
  李靖道:“他跟太子很接近,来往频仍,这就不是好事,殿下必须严加防范。”
  李世民不禁忧形於色。他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却无可奈何。
  李靖接着道:“大唐之擎天柱为殿下,李密欲图天下,一定要先降殿下,而太子对殿下,亦有猜忌之心,这两个人本来是极难相处融洽的,忽然会在一起,必有所共图之目的,显而易见的就是殿下了。”
  李世民只得道:“孤会小心的。” 李靖道:“臣在,自知防范,臣即将远行,只有把臣妻留下,她对李密了解颇深,因此有事时,殿下可以去问问她,多少替殿下分点忧。”
  李世民道:“一定,一定,李夫人的才华韬略,孤也是十分钦佩,就是其他方面,孤也要不时的请教,明日将有旨意下来,元帅即将远行,孤不再打扰了!”
  果然在第二天早朝时,高祖下了旨意,敕命李靖为西路征讨大元帅,即时率军出征,以济边患。
  圣旨既下,是没有可推托的。何况李靖的确很喜欢长征塞上,他在历史上最欣赏的人就是汉代两位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经常想像他们统率大军,长征匈奴,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上,挥军厮杀,扬威异域。
  当然,他也为自己同宗的老祖宗李广以及稍后的李陵抱屈,似乎他们姓李的在大草原上都不怎么得志。他也曾经立下过誓愿,有朝一日,若能有个机会,必然要在大草原上创一番英雄事迹,酹酒於李陵墓前,告诉那地下的幽灵,后世姓李的子孙,终於有一个人轰轰烈烈地来了。
  现在,这个志愿终於即将实现。他要勒石立表在玉门关外,天山之麓,记述下他的名字,传诸不朽。
  他率的这些人当然不如卫青与霍去病那么声势豪壮,但精锐过之,他相信自己必可成功。
  当年,汉定远侯班超以三十六友都能扬威异域,他现在是以一万倍的实力去进行这件事,还会不成功吗?何况,他的敌人已没有汉时那么强了。
  打仗没有不伤元气的,历经漠代的几次血战以及汉朝大军的数度西征,塞外的胡人受创也很重。
  最凶悍的几支部族,被汉人穷追猛打,在大漠上已无法立足,远窜入西方,把极西的白毛夷人扰得天翻地覆,於是他们在那边也慢慢地安顿下来,放弃了对中原华夏的侵略意图。
  沙漠上少了那批祸害之后,着实安稳了几百年,现在所岖起的只是一些少数的部族,在作试探性的骚扰而已,根本是不足以成气候的,也没有征伐的必要。
  完全是魏徵替建成设下的计划,分散李世民的实力,以便进行夺权的手段。
  李靖当然明白这个阴谋,伹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欣然上这,主要是他此魏徵看得透,知道李世民在一般人心中的份量,是已经被视为未来的天下之主,德不孤必有邻,他相信李世民会有很多助力,到那个时候,李世民的实力只有更坚强。不过他也替李世民布下了一着妙棋,就是要李世民请求自任监军而将秦叔宝举荐为帅。
  秦琼是出身江湖的豪杰,虽然他的祖上是武将,武艺也是家传的,但他却没有在兵法上下过苦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将帅人选,但是秦琼在一般将宫中人缘最佳,除了跟李密不和外,几乎跟谁都有很深的交情,用秦琼挂帅印,第一可以将李密的一半实力拉过来,第二可以稳住罗成,至於战略方面的欠缺,则可以再拉上一个徐茂公,此人在三十六友中属於谋士型的,一肚子鬼主意,常有莫测之机。
  他也不长於正式的用兵布阵作战,但罗成是将门出身,战法精通,所部的子弟兵是从燕州带来的亲兵,用以挂先锋打头一线,已能弥补所缺。
  而且,要扫荡的各路反王,也没有真正懂得用兵的。
  用兵是一门大学问,李靖倒不是自夸。
  因为李靖是自幼下了苦功,又得到适高明的指点。
  举世滔滔,英雄纷起,虽出了不少豪杰,但只是勇力义气过人而已,绝少懂得用兵如神的。
  李靖数青史人物,也没几个值得他称许的,倒是后汉三国时代,出了几个将才,如魏文帝曹操,漠武乡侯诸葛孔明先生及东吴周公瑾,其后只有司马懿勉强够资格,再以后则乏善可陈了。
  数之现代,早些年的杨素和韩擒虎也只是马马虎虎而已,他们都不如李靖高明。
  所以说李靖是天下第一人,并不为过,虬髯客对他如此称许,李世民对他如此倚重,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琼不是将才,徐茂公也不是将才,所以他们的对手也都没有什么大将之才,而草莽出身的人好用诡谋,徐茂公一肚子鬼主意正好以诡制诡。
  再者,李世民本人并不外行,多少懂一点,更何况,李靖把张出尘留了下来。
  别看她是个女人,双眼若电,在沙场上不逊须眉,而且是经杨素与李靖两个人薰陶之下,韬略相当高明,在李靖的光芒掩照下,她显不出特别,李靖不在时,她足堪独当一面。
  这点李世民很清楚,因为李世民常去讨教,经常在张出尘那儿得到了答案,再去问李靖时,往往差不多。
  李靖留下了张出尘,实际上就是为李世民作参谋智囊的,何况那一枝飞凤女军也具相当的实力。
  李靖之所以为将,就是他能综观敌我大势,剖析分明,预制良策,见事於未发,防患未然。
  而这些往往是别人难以见到的,因为他的这些安排并不明显。
  所以当建成奏请要李世民去扫荡烟氛,统一天下时,高祖是个谨慎的人,表示最好等李靖凯歌回来再说。可是有刘文静及李密两个人陈说厉害,说那些反王此刻各据一方,大事扩充,目前基础未稳,若不趁机击之,则俟其实力壮大后,将反受其扑击了。
  然后又画下了图形,说高祖虽居长安帝都,然地瘠民困,而窦建德居江南,王世允在湘楚,都是鱼米之乡,若等他们准备成熟,几面交击,兵力或不足惧,可是时日一久,粮饷难以为继,就会被他们拖垮了。
  这一番话说得危言耸听,但的确也是事实,高祖不免心动,却又耽虑派不出兵来。
  李密却又表示了他的忠诚,说晋阳兵马为大唐的基本武力,自以捍卫京师为主,但是他金墉的旧部却足可一用,何妨就调这支兵去征伐。
  高祖对李密手拥重兵,心中不无顾虑,听李密说出了这番话,倒是欣然同意了。
  李密何以如此慷慨呢?他有他的用意。他并不甘心投唐的,只是情势不由人而已,他想把兵先调出去,日后再利用旧日的关系,加以号召,仍然可以将他们吸引自己这边来的,瓦岗诸友跟李世民的关系究竟不如自己深。 他们各怀鬼胎,打着自己的算盘,总算把高祖说动了,於是下诏次子秦王世民准备率军扫荡各路反王,所率各部以金墉旧部为主,大唐所部则由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与驸马柴绍分别统率,暂时捍卫京畿,必要时则作接应。
  这个部署十分周全,倒是没什么,这时秦王世民才提出推举秦琼挂帅的要求,而自任监军。
  他的理由是秦琼与金墉旧部相处时日久,知道各人的长短,谓度运兵较为适宜。
  瓦岗众兄弟当然十分赞同,他们是义气的结合。李世民虽是他们所尊敬的人,倒是相处不久,没有很深的感情,在他手下,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以前李靖在,帅印必然是李靖执掌,大家没话说,因为李靖一向是弟兄们心中的首领人物。而李密以前不欢迎李靖加盟金墉,也是为了怕被李靖侵占了领导权。
  现在李靖西征,秦叔宝是大家第二个领导的中心,举他出来为帅,自然皆大欢喜,其中最支持的是程咬金与罗成,他们都是秦琼的死党,除了李靖与秦琼之外,没有第三个人能降伏得了他们的。
  秦琼本人倒是十分惶恐,他明白自己不是元帅的材料,连忙表示谦辞,程咬金瞪眼叫道:“我的哥,你就坐了那帅位吧,还客气什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做这个大元帅,俺老程就第一个不服!”说着就要推秦琼上去。
  秦琼忙道:“贤弟!别胡闹,这元帅岂是随便做得的?一个指挥失当,误了军机,就是千万人的生死,朝中知兵的人多得很,那一个都此愚兄强,怎么轮到愚兄呢?”
  程咬金叫道:“一个元帅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俺当年还做过皇帝呢!你说你不如人,俺老程就不相信,别人再强煞了,只要他没法子叫老程跟罗兄弟点头,这个大元帅就当不成。药师兄若在,老程没话说,人家天生就是块元帅的料,他西征去了,就数你了。”
  李世民对高祖却另有一番私下的说词:“父皇!秦叔宝是我家恩人,投到我们这边来,由於他众家兄弟多,不便特加封赏,臣儿一直感到很抱歉,如今再归属臣儿帐下使唤,臣儿更不安心了,故而将这帅印叫他掌了,日后论功,也好将他封得重些。”
  唐高祖李渊是个很重恩情的人,他受了秦琼的救命之恩,曾经立了长生禄位,早晚敬香以示不忘,对秦琼,一直想要好好地报答他,这番话自是听得进去。
  这其中最反对的人就是李密,他要求派自己所部的军队作战,原是有用意的,但若是用秦琼为帅,他就惨了,那些弟兄再也拉不回来了。
  他的死党是王伯当,王伯当在三十六友中颇有号召力,而王伯当对他则是忠心耿耿,绝不会离他而去的。
  可是王伯当的号召力不如秦琼,而秦琼却是跟自己作对的,兵一到他的手,是再也要不回来了。
  先前,他提出用金墉所部作战,根本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秦叔宝绝不可能被推出挂帅的。
  谁知道李世民会来上这一手,让他搬石头压了自己的脚,所以他在殿上力争,无非说秦叔宝不是将帅之材,难以担当此等重任。
  这次建成却跟他唱反调了,那是魏徵献的谋,秦王用秦琼为帅,这是件很有利的事,用一个不解军机的人掌帅印,想像得到的,战事绝不会顺利,他们就可以打击世民了。
  建成对於捣一个人的蛋是很有天才的,他立刻就对高祖密奏:“李密与秦元帅不合,由来已久,前次还想杀掉秦元帅呢,他自然不会为秦琼说好话的。”
  高祖本就耳根子软,再加上他对秦琼的好感,也不容许别人对秦琼有所诋讥,所以立下旨令,为秦琼拜帅,同时也准了李世民的其他奏议,派秦王李世民殿下为随行监军,另任徐茂公为军师,参赞军务,罗成拜了先锋大印,旧日的兵将,差不多全用上了!只有王伯当,因为表示忠心於李密,到他府中任中书舍人去了,没有随行去征伐,这又是使李密很失望的事。
  李密对王伯当的忠心是可信的,他希望王伯当也去参加扫荡是有着另外的目的。
  王伯当是世家子弟出身,在瓦岗诸友中是有限的几个具有将才的人选之一,本身武艺高不算,神射之技,举世无双,为人又极重友情义气,他若是在军中,必为主将之一,辖下可以有一标人马,而且有好几个弟兄会追随着他,如此,差不多尚可掌握住一半的人马,李密想:如果能回到金墉再度自立的话,王伯当也可以带一半的人回来。
  但是他不了解王伯当是条血性漠子,他心中的道德标准是忠与义两个字。对李密是认定了的主公,忠心不二,对朋友的义气也不肯稍减半分的。
  李密是他引进到瓦岗的,那些弟兄们瞧在他的份上共尊李密为主,使他十分感激,他也不会为了李密而损及了兄弟间的友情与道义。李密得意时,对瓦岗友的信任渐疏,使他十分的痛苦,因而也常为忠义难以两全为难。
  李密在长安兵败而降唐,他心中好过了一点,因为,他至少不必再为李密而跟众家兄弟增加隔阂与误会了。
  但他也知道李密的用心,所以坚持不肯在扫荡军中任职,以免日后又面临一次痛苦而困难的抉择。
  李密这下子果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回到自己的千岁王府,立刻就发脾气骂道:“伯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当心腹兄弟,你却处处扯我的后腿!”
  王伯当痛苦地道:“微臣不敢,微臣对主公的忠心,惟天可表,若有他意,定遭天谴。”
  “你不必赌咒,你在军中本来就是右骑大将军,属下有三彪人马,那至少也是个副帅,足可与罗成分庭抗礼,你却推辞不就,白白让给了别人。”
  王伯当耐住性子道:“微臣以为侍奉主公,此建勋立功更为重要,再说接替微臣职位的也是自家弟兄,并非外人。”
  李密冷笑道:“恐怕只有你如此以为了,别人那一个把你当作自家弟兄的!”
  王伯当道:“微臣等三十六人,血盟俱在,无人敢违。”
  李密冷笑一声道:“你叫他们跟我一起回金墉看看,他们那一个会听你的!”
  王伯当忙道:“主公,他们已为唐臣,理当忠心大唐,微臣怎敢以小义私情去影响他们的大节?”
  李密生气了道:“他们也曾是我臣属,怎么会在紧要关头背叛了我?” 王伯当道:“没有的事。他们是在主公降唐之后,才易的旗帜,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先表示降意的。”
  “李元覇兵叩城下,他们怎不力战?”
  王伯当哑口无言了,他不是说不出理由,而是不便说出理由,他不能说李密的专横、嫉才,使得众家兄弟对他失去了信心与尊敬……”
  李密自己也有点明白,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事追究,因此叹了一口气道:“我建议用我们的人马交给李世民去率领征伐,本有特别用心的,你明白吗?”
  王伯当道:“微臣明白。”
  李密道:“你明白就好,你也知道我是不甘久居人下的,你看看这个唐公,他是当皇帝的材料吗?除了他生了两个好儿子外,那一点比得上我?”
  王伯当只有道:“主公之失,非战之罪。”
  “非战之罪?你是说我的德性不如那瘟老头子?”
  “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主公之失,在於形势之不如,被唐公抢先一步,把李靖争了去,本来我们与唐军,实力强弱在伯仲之间,李靖一加入对方,强弱之势立明,何况他又是众弟兄中最得人望的一个,他一归唐,很多弟兄都不想与他作对,所以微臣曾力劝主公争取此人……”
  李密道:“我又不是没试过,是他不肯来。”
  “不,主公,李靖已经答应了,主公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遂使事情淡了下去。”
  李密怒道:“我要他的实力,他却表示光身一个人来,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虬髯客也蓄意成事,人手都是虬髯客的,他自然不能带了人来,这是江湖上的义气。”
  李密冷笑道:“狗屁的义气!他怎么投唐时,带了那么多的人来呢?这分明是不愿意来。”
  王伯当见李密不肯输口,只有硬起头皮来顶撞道:“是的,主公,微臣去劝说他时,他就表示得十分勉强,是微臣再三慰求,他才答应了下来的。微臣问他为什么对主公有成见,他说是他妻子红拂的原故。”
  李密怒道:“胡说,我又没偷他的老婆,为他老婆而对我有成见?这是什么意思?”
  王伯当道:“这个微臣不知道,他也不肯说,微臣问他,他只说主公会明白的。”
  李密的脸红了一红,他知道王伯当十分清楚的,只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才推说不知。
  原来李密在杨素门下为记室时,红拂是杨素的侍儿,与乐昌公主二人很得杨素的信任,出来传令等,俱是张出尘担任,也跟李密常见面。
  李密对这位美娇娘颇为倾倒,曾经剖示爱意,要求红拂下嫁。张出尘却严词拒绝了不说,而且还捉狭地送了他一面镜子,叫他照照自己的尊容!
  其实李密的形貌并不愧,只不过年纪此张出尘大了十几二十岁而已。这一个举措使李密十分难堪,恼羞成怒之下,找到另一天,一个没有从人的栈会,拔剑为胁,冀图覇王硬上弓,那知张出尘的技击功夫不弱,拔剑相斗,反而把李密的剑击落了下来。李密羞愤难当,闭目等死,张出尘却只把他的胡子削了一绺下来,说了一番诮讽的话而去,李密也只有恨恨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大致是将来有朝得势,非把她弄到手不可。
  李密追张出尘不果,只是君子好逑而已,大家付之一笑,连杨素知道了也没当回事,只是以后换了个人传令,可是日后,张出尘却自己与李靖私奔,这在李密说来,脸上大无光彩,逢人就说张出尘别落在他手中,否则一定要将她好好地凌辱一顿。
  这当然也是年轻气盛时的说话,现在王伯当提了出来,李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以后的话也不便追究了,只得改了口气道:“伯当,过去的话别再提了,瓦岗的那些人在秦琼的统率之下,我们也争取不到了,好在我们在金墉还有十几万人马,他们是很靠得住的,咱们回金墉去,免得在这儿瞧人脸色,你意下如何?”
  “微臣追随主公到底,只恐怕唐王不会放主公走。”
  “我自有办法,过两天你先回去部署一下。”
  王伯当是千岁王府的中书舍人,那是家臣,行动当然很自由,李密派他回金墉,根本不必请示朝廷。
  王伯当到了金墉后,写了一封禀缄给李密,说李密的祖母刘氏对李密十分想念,希望能见他一面。
  这位老夫人已经九十高龄了,而李密自幼父母早亡,是祖母抚养成人的。现在晚年多病,想见见孙子是人情之常。
  李密接到了这封信,连夜伏案,撰了一篇奏章,要求高祖准予乞养。
  这篇奏章很有名,直到今日,还被收入教科书的教材之中,就是李密的“陈情表”。
  在奏章中,他叙述了对祖母的孺慕之恩,希望能够去侍奉祖母天年后,再到朝廷来为皇帝效力。
  一代枭雄,必然是才华不凡的,李密的这封陈情书使高祖十分感动,当然批准了。
  不过高租也知道李密的野心未已,恐怕他靠不住,一面传旨大加赞慰,一面则下旨命公主随行去省亲侍疾。
  所谓公主,并不是高祖的女儿,而是一个同族的侄女儿,为了笼络李密而赐给李密的。
  公主赏了全副銮驾,好像是高祖亲出一般,这固然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但全副銮卫俱出上赐,不能更换的,这批侍衙人员同样地也负有一个监视的任务。
  李密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别有用心,却还是更谢恩,带着公主,浩浩荡荡的离京而去。一路上的地方官都来叩见亲迎,十分风光,但李密心中却并不是滋味。
  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对这种光荣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反感,何况,他也不是笨人,知道所谓这种光荣的背后,还有监视自己的意思。
  但是李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自己以往的失败,就是将喜怒形之於色,所以才导致瓦岗诸将的叛离,这次失败使他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在未能真正地掌握一个人的生死前,千万不可表露自己对他的喜憎。
  在唐军未临长安前,若是自己能稍遏对秦琼的厌恶和不信任,不那么轻率地下了要杀他的命令,就不会失去了军队的支持而落得如此下场,至不济还可以从从容容撤退回金墉,维持一个王者的尊严,而不像此刻,连那半付銮驾还是靠裙带关系混来的了。
  所以李密尽管心中不痛快,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对那个硬塞过来的公主老婆固然是十分温柔,对那些护卫们也郡非常客气。
  这期间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他的妻子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嫡出的公主,本来够不上这份尊荣的,高祖所以要如此提拔她,是为了李密的原故。她不知道是该感激皇帝还是感激李密。
  虽然,一切是她那叔叔皇帝所赐予,但她如嫁给别人而非李密,最多只能享有郡主的头街而已。
  到底是妻以夫贵,还是夫以妻贵呢?这是她第一个困惑的问题。其次则是忠诚问题她也明白自己的下嫁是政治婚姻,但李密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终身的依归。
  叔叔要她注意李密的行动,稍有异状,立刻着人秘密归报长安。当时,她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来到路上,她才发觉其间的矛盾所在,因为她此去远嫁金墉,那儿就是她永远的家,她如果做出什么不利於金墉的报告,就是在毁掉自己的家。 她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李密能够安份守己地在金墉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十分理想了。
  因此,当李密对地表现温柔时,她真是喜出望外,涕泪俱下,经不起李密三哄四哄,她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密只微笑道:
  “皇帝忒是多疑了,我以前不错是雄心勃勃,可是经过这次失败之后,我已经明白自己的才德俱不足以有天下,因此只想安安稳稳地守住目前既有的,平平实实的过此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不但对公主如此说,而且对每一个人也是如此表示。在回到金墉后,他仍然拥有王爵的身份,有一个规模较小的银安殿,只是那銮阶只得八级,此天子的金銮殿阶少一级,这是周朝制定礼仪传下来的制度,所谓阶级,就是从这上面引申出来的。
  他也拥有一批臣属,那是他旧有的,而且也拥有他自己的军队,这一批人是杨素的旧属,也是他真正的心腹,属於他私有的武力,对这一批实力,他十分珍惜,轻易不肯动用,即使出去打天下,也没调出来,因为那是他的根本,事实上,他这样做法也有相当的道理。
  若非有着这一批武力,唐高祖也不会对他这么优过。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安份的,他们追随李密,图的也是更高的爵位,更多的财富,局守金墉一地,是无法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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