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此事的元总管开始失职,两天、三天、一个礼拜、半个月,去警局的间隔渐渐拉长,有时甚至只用电话联络,草草几句就结束电话。
非不得已,嬅姨尽量不让舞月出门,就算出门,也定要元总管紧紧跟在她身边。同样的顾虑存在他们的心底,怕她消失不见。
她像被软禁,却是自愿被软禁。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满是幸福。
这几天向格非到美国开会,预备发动攻势,和摩顿企业正面交锋,才四天没见,就连越洋电话也化不去对他的想念,让她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动。
不知道他生意谈得怎么样了?拿着抹布帮忙擦楼梯扶手的舞月,动作停住,意识早已飘离到千里之外的向格非身边。
「梅!」元总管从长廊奔来。「少爷来电,要不要跟他说话?」他把手中的无线电话递给她。
「当然要!」她丢下抹布,夺过电话,躲到楼梯间,小小声又甜蜜蜜地开口:「哈罗,向少爷……今天这么早就打来?」
「请元叔帮忙订机票,顺便问问你,元叔就赶着把电话交给你了。」向格非温醇的嗓音仿佛近在咫尺。
「订机票?」明明说后天就会回来的!她皱眉。「你又要去哪里了?」
「不是我的。」听出她的不悦,他低笑。「你没办法出国,我只能请我父母从加拿大回来看你,不先帮他们买好机票,老人家连订位都不会。」
她一怔,感觉心里甜甜的。「你要让我见你爸妈?」听元总管说向伯伯身体不好,通常是格非去加拿大团聚,两老几乎是不回国的,如今竟为了她,愿意奔波回台。
「是啊,你害怕?」他温柔道。
「怕,怕他们觉得向少爷配不上我!」她皱鼻笑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快回来,我想你……」
「我也是……」旁边有人和他说话,他分神回应,才又开口:「现在不方便说话,我晚上再打给你。」
「好。」直至耳边传来断线的嘟嘟声,她才按下OFF键。
见他父母……唇角抑不住地直往上扬,她将电话按在胸前,舍不得放。
她不想离开这片让她心系的宅园,不想离开他,那教她倾了心的向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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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向格非回国的日子,小柯和元总管正准备出发前往接机。
「好啦,让我去嘛!」听到车库传来的引擎声,舞月焦急哀求。
「元总管和小柯去就够了,来回要三、四个小时,你在家里乖乖等着不是很好?」正在整理起居室的嬅姨硬下心,不理她。
「我想快点看到大少爷,我想他嘛……」为了要嬅姨放行,就算害羞,她也不管了。「而且大少爷看到我去接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也知道,但是……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嬅姨很挣扎。她实在很不想让梅在下雨天出去,可能是她多想,但梅来的那天,也是下雨天。
「拜托嘛,嬅姨!」听到有人开门上车的声音,舞月更是急得跳脚。「让我去……」
那模样让嬅姨笑了出来。「好啦,去去去,让你去!」
「谢谢嬅姨!」语音未落,人已奔出起居室。
嬅姨摇摇头,带着一脸笑,继续整理。
快,快、快!舞月拔腿狂奔,为了贪快,她直接推开较近的后门,穿过屋后通道,直往车库跑去。
「梅!」突然有人叫住她。
收势不及,她连跑了两、三步才停下。一回头,看到阿刚追上她。
「对不起,我在忙,回来再说!」舞月急道,就怕晚了,小柯和元总管已经离开。
「嬅姨有东西要我交给你。」阿刚朝她伸出手。
急着想走的舞月不疑有他,立刻伸手去接,阿刚却突然缩手,她还来不及反应,口鼻就被整僵罩住,一种奇异的甜味窜入,她急忙屏息,想要拉下他的手,阿刚却用手圈住她的脖子,受到压迫的她本能呼吸,吸入更多甜味。
晕眩漫天袭来,她咬牙强忍,依然无力抵抗,双膝一软,转瞬间失去了知觉。
确认没人发现,阿刚向来平凡的脸孔显现狞笑,将她扛在肩上,往阴暗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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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穴像有千万把槌子在敲,舞月痛苦皱眉,身下一震,引起的头痛更是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啧,迷药下得不够重,这么快就醒了?」前方传来冷酷的嗤哼。
舞月挣扎起身,却毫无反抗能力地倒下,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绑,身下的颠簸告诉她目前在车上。这是怎么回事?她努力从浑沌一片的脑海中捉回思绪。
「上次算你运气好,这次绝下能再让你跑了!」前方的人狞笑,从后视镜看她。
「阿刚?!」对上那双阴狠的眼,她震惊不已。上次?他和她的失忆有关吗?
「呸!去他妈的阿刚!」他恨恨低啐。「为了混进去,害我做了快两个月的白工。」
舞月强忍晕眩,靠着椅背慢慢坐起,简单的动作却让虚弱的她额上沁汗。窗外道旁的树木不断往后飞逝,他们正往山林里去。
「你是谁?」额角的疼痛让她眯起了眼。
「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是刚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你,还以为你早就死了!」阿刚从后视镜瞪她。「等一下乖乖的,脑袋开一枪而已,你痛快,我也省得麻烦,不是很好?」
电视新闻?是那天因沈锐记者会引来的记者吗?舞月抿唇,头痛得让她无法思考。「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她不断提问分散他的注意力,藉着椅背的遮挡,握拳使劲,转动脚踝,让麻痹的四肢尽快回温。
「你都忘记,我怎么可能会傻傻告诉你?」他哈哈大笑。「等死了,去问上帝吧!」
她用力咬唇,用疼痛让自己更清醒,思索逃脱方式。
路旁突然跑出一只流浪狗,阿刚吓了一跳,急踩煞车。
见机不可失,舞月用残存的力气一跃起身,双臂自后方套过他的头,往后跌坐,用系于双腕的麻绳加上己身重量图住他的脖子。
「咳、嗯……」阿刚被扼得无法呼吸,手臂朝后打去。
舞月闭眼咬牙,不顾麻绳勒得双腕生疼,任他扑打,放低身子用尽全力往后扯。
混乱间,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子重重撞上一旁山壁,冲势过猛,舞月撞上前座椅背,撞得她眼冒金星。
不行,她不能倒在这里!意念支撑她爬起,看到阿刚陷入昏迷,她将手绕出,慌乱地打开中控锁,往另一旁的车门爬去。车门一开,她甚至站不起来,狼狈地滚出车外。
外面的雨迅速染湿她,山壁的另一边是山林,昏暗的道路,没有人车经过。她强撑虚软的膝盖站起,好不容易才走到护栏旁,不过十来公尺的距离,却举步维艰。
有个模糊的画面晃过脑海,也是同样的雨、同样的山道……她虚弱喘息。
「他妈的!」车上传来暴喝,她一惊,看到满头是血的阿刚激咳着下了车。
她绝对跑不过他!看到护栏外坡度偏陡的山林,再看到朝她走来的恶徒,她心一横,爬过护栏,深吸口气,身子一矮,从最空旷的方向曲膝滚了下去。
「你又来这招!」阿刚脸色铁青飞扑上前,却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看她东擦西撞直往下滚。「这次我死也要捉你回来!」抹去额上的血,他翻过护栏,一边咒骂,一边抓住树枝,小心地追了下去。
弯曲的山道,一对花农夫妇驾驶小货卡,专注开车,采收了花的他们正要送货到市区的店家。
「小心!」坐在驾驶旁的太太急喊,先生立即踩了煞车,突然冲到车前的人影让他们吓了一跳,车子没撞到人的感觉,那人却倒了下去。
「我去看看!」先生冒雨下车,看到一个女孩双手被绑,身上衣服残破,血丝不断自伤口渗出。
随后下车的太太吓白了脸,赶紧扶起她。「小姐,你还好吧?」
「帮我打电话……」她不断重复一组号码,声音渐微,昏了过去。
「快把她送到医院!」先生记下号码,和太太两人把她抬到车后,赶紧疾驶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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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从机场返抵家门,迫不及待的向格非立刻问道:「舞月呢?」
闻声出来的嬅姨一怔。「她不是和元总管一起去接您了吗?」
随后进门的元总管闻言皱眉。「我和小柯等不到她,以为你不让她去,我们就先离开了。梅没跟我们去啊!」
「可是我整个下午都没看到她啊……」嬅姨惊讶捣唇。
一股不安的念头在心里窜动,向格非强自镇定。「她可能没跟上,闹脾气躲起来了,我去找她。」他快步迈上二楼。
「阿嬅,去叫大家帮忙找人。」元总管交代,这种情形不曾发生过。
「好!」嬅姨急应。
得知这个消息,整个向宅沸腾起来,四处找寻,那笑靥可人的梅却像人间蒸发,不见踪影。
冷静、冷静!向格非双手交握抵在额际,强忍慌乱努力思索,不断传回找不到人的消息让他指尖愈渐冰冷。
突然,他觉得不对。「阿刚呢?」
阿刚?急得来回跺步的元总管顿足。开始回想,从他们踏进家门就一直没看到人!惊惶的老眼看向他。
向格非倏地冲往监控室,快速调阅各个监视器的录影存档。就连开会面对审查官员都泰然自若的他,此时不禁紧张地颤抖了手。
其他人陆续进了监控室,分别专注搜寻画面。
元总管不停用电话拨打阿刚留的所有联络方式,所得结果不是空号,就是没有这个人,老脸变得惨白。
「大少爷……」元总管慌得快哭了。「他们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怎么可能?当初他透过特殊关系进行安全调查,也有到阿刚家中拜访,确认所有的资料无误,如今却都凭空消失!
「小柯你联络袁伯,问他有没有留下阿刚的其他电话,元叔打给刘警官,找出阿刚所有资料!」向格非沈声指挥,安抚众人的张皇失措。
对方是有备而来,蛰伏二个月,只为等这一刻,他们一定知道舞月的真实身分,才会如此处心积虑!
「少爷你看!」柴师傅大喊,将画面定格。
那是由屋后围墙角落的监视器拍下,画面左下角有个模糊的人影。
向格非快速操作,将左下角的画面不断镇定放大,人影清楚地呈现——
高大的体格肩上扛着个人,正要攀墙翻越出去。
那虚软挂在肩上的人,是她!想到她可能遭遇到的危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元叔报警!就算封锁整片山林,翻遍整座阳明山,也要把他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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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刮得她好痛,阴暗的山林像没有止尽,她跑不动,只能跌跌撞撞无法止势地直往坡下滚去……
她睁开酸涩的眼,室内的灯光不强,却让她眯了眼,想要伸起手臂阻挡,才一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别动,你全身是伤。」见她醒来,坐在一旁的冷艳女子立刻过来,用英文说道。
睁开眼,看着那张布满关心的丽容,她闭了闭眼,虚弱喘息,觉得脑中好乱好乱。「武……武红?」
「是我。」听到她喊出她的名字,罗武红握住她的手。「克里斯目前人在义大利,已经准备赶过来了。」
义大利?她皱起眉。克里斯是她的贴身护卫,也是假扮她对外现身的幌子,可是不对啊……克里斯应该在法国,准备放假陪着武红回台湾了……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她摇摇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
「这是医院,你在阳明山附近被人发现,送到这里。」看到她全身是伤,罗武红好心疼。「对方记下你给的电话打来,我才找到你,你怎么会自己跑到台湾了?」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跑到台湾,想给武红和克里斯一个惊喜,提前到达的她,自己上阳明山玩。
在平日人烟稀少的渔路占道,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将她绑上车,原本晴朗的天笼罩了乌云,雨下断下着,她乘隙逃脱,在山林里狂乱奔跑,直往山坡滚下去……
「有人认出我的身分,绑架我。」她努力回想,疼痛让她不断拧眉。「怎么可能认得出来?我们一直隐藏得很好……」
「我和克里斯会找出原因的。」罗武红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总部已经派专属律师和医护团队来台,明天会抵达,你还记得凶手的长相吗?」
「记得……」闭起眼,那张狰狞的表情就浮现脑海。
「半年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联络我们?我们很担心,只能查得到你入境台湾,却找不到你的下落。」幸好她一直留在台湾,才能一接到电话立刻赶来。
「半年?」她一怔,看着罗武红,脑中空白一片。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别开玩笑了,你就算气我自己偷偷跑到台湾,也不用这样吓我吧……」
罗武红一脸震惊,握住她的手。「你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你失踪半年了!」
「别闹了啦……」她强笑,然而武红脸上的严肃,却让她的心愈往下沉。
怎么可能?逃跑、滚下山、获救,怎么可能花了半年的时间?又不是蒲岛太郎!手茫然地梳拂过额发,看着滑过指尖的发梢,她蓦地停住动作——她到台湾前才请设计师帮她弄了个清爽的微鬈短发,如今长度已经及肩……
她的生命中,真的出现一段空白?
「半年?六个月?」她喃喃重复。这段时间她哪里去了?为何她什么都不记得?
罗武红安慰她。「不要担心,明天总部的人一到,会立刻帮你做检查,你旗下能人太多了,一定可以找回记忆!」
「是啊,连纯种赛马都复制得出来,有什么好怕的?」她勉强将不安压下,自嘲地笑了。手中掌管生化科技跨国企业,疾病对他们而言,多了那么一些下足为惧。
看到她的笑脸,罗武红咬唇,握住她的手。「克莉丝。」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有种下好的预感。
「股价跌了?研究室爆炸了?公司倒了?」她笑道,故意忽视心里的惊惶。「还是克里斯爱上扮女装的乐趣了?你就直说吧,我想,不会有什么事比失忆更让我震惊了。」
罗武红深吸口气,才又开口:「克莉丝,医生初步诊断,你的身上只是一些瘀青和皮外伤,没有骨折。」武红顿住,忧心仲仲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用力收紧,甚至微微轻颤。
她没见过武红这种表情……她不自觉地屏息,觉得房间里突然变得好冷好冷。
罗武红闭上眼。
「克莉丝,你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胎儿……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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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书房里,电脑萤幕是唯一的光亮来源,房中人手指快速敲键。
敲键声倏地停止,向格非闭目抚额,眉宇间痛苦交缠。少了她的笑语,这从小待到大的书房,竟变得如此虚空……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咖啡色精装书皮的手札,缓缓翻开,日期停在他回国的前一天。
这是她的日记,她说过要每天记下如何爱他的日记。
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的一字字记下。
日记里,她记下他的举止,或是他不经心的一句话,还有她的心情,里头没有字字说爱,却满是对他的无言爱恋。
两个礼拜,他用尽各种方式和管道,都找不到她。
阿刚之前的记录全被消除,完全找不到痕迹,若不是背后有组织集团操控,光凭一人不可能会有此能力。
他什么机会都不肯放过,甚至连貌似她的无名女尸,也强忍恐慌前去相认。他不是不怕,他怕,怕恶梦成真,怕看到香消玉顼的她,让他无法力挽狂澜!他必须不断自我建设,才有勇气走进停尸间。见不是她,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软跪在地,恳谢上苍垂怜。
之前曾得到消息,有对花农夫妇在往金山的方向救了一个女孩,那模样很像她,可是循线追至当初就诊的医院,却得到翌日就被人接走的消息,其余的,包括病历、身分、去向,像是有只强而有力的无形之手完全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她就这么消失,如同她突然地来,突然地离去。她没有将这本日记带走,要如何记起他?要如何找得到路回来?
突然,有人点亮了书房的灯,来人站在门边看他。「老哥。」向允非轻唤。
打败沈锐后他回到自己的生活,如今因舞月失踪回来帮忙,老哥那失神的表情让他放心不下。
「我没事。」向格非把日记合起,勉强扬起唇角。「我忙得忘记晚餐时间,我马上下去。」
向允非站在原地,俊逸的脸上满是担虑。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好过,除了找梅,更担心老哥会崩溃。老哥过于冷静的表现,让他们很害怕。
「我会照顾自己,在找到舞月之前,我绝不会让自己倒下。」向格非唇畔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他将正在处理的事做个结束,关掉电脑。
他强迫自己吃,强迫自己睡,强迫自己工作,他不能让舞月担心,不能让她回来后,发现他成了行尸走肉,他知道,她有多护着他。
看着他,向允非拧眉,叹了口气低道:「梅会回来的,她只是迷糊,需要多花点时间……」
向格非浅笑,唇角满是苦涩。
「是啊,她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