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之道 第三章

  七月的国庆前后是参议员非常干忙碌的时间段。先是六月中就纷扰开始的本州庆典,而同时华盛顿的庆典安排也不断的传真过来。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国防部的秘讯尤为重要,参议院支持的法案必须在国会中拉拢不同派系的参议员与众议员才能保证获得通过,麻卡帕因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基本上跟着自己党内的主流意见走就可以了吧?参议院里的多数派领袖也已经对此做出了适当的「建议」,罗伯送过来让麻卡帕因亲笔写了回复。
  作为交换条件,在雪梨的联系支持下,有利于西海岸几州的税收新条例也即将在明年一月的国会里获得通过,内华达对麻卡帕因的支持率一如既往的高涨,作为如政治偶像般的存在,麻卡帕因对公众的表演,也是这个游戏局中的一点。
  国庆过后应纽约州议员的邀请麻卡帕因来到了纽约。正好是棒球的大决赛时期,麻卡帕因带着未婚妻美儿专程来看球赛。
  她穿的很得体,应对也很得体,对于交际既不陌生又不过分热心,是合格的政治家的妻子。
  她的手上,戴着耀目的订婚钻戒,那是麻卡帕因母亲的家传戒指,从十几世纪传下来的有着硕大钻石的戒指样式虽然古朴但很适合她庄重又简单的衣装。
  两个家族已经开始准备婚事了。明年的情人节,她就正式成为朱托拉斯夫人。
  对于棒球,她虽然兴趣不浓但依旧能有很好的应答,说起那些球星的名字也不陌生,与州长夫人似乎聊的很愉快。麻卡帕因并不太需要照顾她,也就注意着看场里的比赛了。
  「州长大人要举行的慈善午餐会在两周之后,你也留下来参加吧?」一局的中间,美儿偏过头低声问他。想了想,也可以多在这里陪一下她:「回去问一下罗伯我的行程,我想应该可以抽出两周时间的。」
  「好的,谢谢你托尼,」在他脸颊边留下个接触的亲吻,又掠过一点小女孩的兴奋:「那抽时间陪我去挑衣服吧?」
  「……好吧。」女人对于购物和珠宝总是有着无以伦比的热情啊!球场里因为一个全垒打而爆发的欢呼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延后两周从纽约回内华达,算是私人行程而只订了普通民航的头等舱,身边的几个随从和保镖在宽敞的头等舱里四下坐开,距离起飞还有一点时间,提前免检登机的麻卡帕因坐在座位里看报纸,听到走廊里传来欢迎登机的声音,其它客人上来了吧?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眼前过去,虽然隔着保镖,麻卡帕因却注意到了他的侧脸:「向山!」他招呼了一声,向山转过身来点头示意:阁下。
  「你要去内华达?」
  「到Okaladn。」
  麻卡帕因让出身边的一个座位,让他坐下来。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装手提电脑的皮包,有一张熟悉的脸的秘书过来鞠躬后将那个包接了过去。飞机起飞了,麻卡帕因留他坐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从汽车开始聊,再聊到赌场的装饰,又回到汽车的话题上,似乎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很快过去了,谈到了速度,麻卡帕因开始说起自己庄园里养的赛马,似乎向山很有兴趣的说起了马,说在法国上学的时候学了骑术,现在太忙,已经好久没有骑过了。
  于是麻卡帕因再一次提出了邀请:「有时间请到我的庄园来做客吧?」
  这次,向山仍旧是那么客气而疏淡地道了一句:「谢谢您的邀请。」
  ——仿佛那微笑着在初升的阳光里叫着他「麻卡」的男人,只是一个恍惚的梦寐而已。
  麻卡帕因还想再度邀请他时,飞机已经到达了内华达首府卡森城。麻卡帕因是专门提前在专用门下机的,而向山则坐在座位上,仅仅微笑目送以示告别。
  身边的随从太多,空中小姐也都围过来了,麻卡帕因只能先下去了。
  *
  卡森城是NEVADA北边的城市,虽然是首府但规模并不大,麻卡帕因自己拥有的庄园就在与加州分界线处的TAHOF湖风景区的PyramidLake之畔,距离卡森城很近,但靠近山脉,完全是仿佛欧洲山边的湖畔风景,优美而秀丽,在冬天是著名的滑雪胜地,也是追求宁静湖光山色的富翁们钟爱的别墅林地。
  拥有湖边大片私人土地的庄园是早期朱托拉斯家族来到内华达就购买下的土地,盖在湖畔的主屋保持着南方传统的建筑风格,石造结构和宽大门廊静静踞守在波动的湖水之畔,是夏天度假的首选。
  母亲在麻卡帕因小时候去世之后,父亲就很少来这里了。
  房子里,有着母亲遗留下来的太多痕迹,湖畔的小码头有着她最喜欢的船屋,另一侧是可以开野餐会的草坪、树林和种满了内华达州花Sagebrush的小山坡,遥遥望去,那边就是延绵的雄伟山脉,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远在雷丁的拉森峰。
  父母是在这里举行结婚仪式的,麻卡帕因也在这里出生,却因为在八岁时母亲的去世而离开了这个国家远去法国。
  麻卡帕因回国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父亲则一直长居法国。
  未婚妻美儿也很喜欢这里,虽然在卡森城也有许多房产,冬天这个地方也尤为湿冷,不过麻卡帕因只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经过多次的维修,无论春夏秋冬都住在这里。
  尤其是夏天,朱托拉斯家族的夏日舞会是本城的盛事。
  身为联邦参议员,当地的警察也有专门人力负责这所庄园附近的日常巡逻和警戒,除了园丁保安佣人,麻卡帕因身边的两个秘书和一个保镖在这里也有住处。就是卡兹,现在只要卡兹在身边就觉得安全无虞,不再需要过多的保镖跟着招摇过市。
  洗了澡,等太阳落下,坐在宽大的走廊里,迎着湖面吹来的风,电视放在对面,将脚也放在清凉的藤椅上,麻卡帕因喝着冰冷的冰咖啡,摊开四肢,松垮垮的独自享受傍晚的风凉。
  夜晚的月亮升起来了。
  很亮,照着蒙着一层纱的回廊,为防止湖边水蚊的侵袭,母亲还在时就在整个房子外部装上了防虫的透纱网,在夏天的夜里就这样躺在门外的走廊里,也不怕任何飞虫侵袭。
  无聊的时候把电视换来换去,知道他回来后那些纷纷来致意或者谈什么的电话已经足足响了一下午。同来就是休息,听到电话不停在响就觉得烦躁,全部交给秘书去回应,连熟悉的人才知道的行动电话也关掉。
  安静的傍晚,连女人都不需要,似乎就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感觉到风抚过脸和身躯,如同母亲的手。母亲的灵魂依旧存在在这里吧?
  几天悠闲之后,就开始准备舞会,邀请客人。是联络感情,也是政治投资,小型的午餐会和晚宴,招待一些需要感情投资的客人,包括州长、联邦参议员和州参议员,各界的头面人物都受到不同层次和时间的邀请,几天后,美儿也从纽约赶来,当宴会的女主人。
  装点了灯火的在夜晚分外美丽,露天的舞会在欢声笑语里开始,而连日忙碌的美儿在这样的热天里感冒了,今天一直在病床上躺着。没有了女主人的舞会,每个年轻的女客都想跟男主人共舞一曲,舞裙飞舞的风里,湖面上都是笑声。
  端了酒杯站在露台上,远远的车道上有车灯亮起,一辆熟悉的车。
  回过头,卡兹从那边穿过人群向他走过来,麻卡帕因跟身边的客人说声抱歉,不用卡兹开口,已经认出那是谁的车的麻卡帕因快步走向门口,两层的楼梯很短,正门前,那辆白色的跑车刚刚打开了车门。
  「我真的很奇怪你是不是带着这辆车坐飞机?」麻卡帕因对着车里的人笑着问。
  向山从车里钻出来:「上次就放在Sacramento。抱歉来的突然,不知道你有客人。」
  「别在意这些。」麻卡帕因看着他,又是这么远的开着车独自奔过公路而来吧?有一份从来没有见过的夏日的疲惫,身上的衬衣也皱了。
  「卡兹,」麻卡帕因回头:「带他去休息,告诉米莉,准备二楼的蓝色客房。」
  向山道了谢,和卡兹一起离开。
  门廊灯光下的这辆跑车,带着些刮痕,比那时又破旧了,车盖还是火烫的。
  麻卡帕因正在对车仔细研究,管家跑来说美儿小姐发起了高烧。
  美儿由感冒恶化成了肺炎,送到卡森城住院了三天之后,她家里人在电话里坚持要转回纽约的大医院去治疗,麻卡帕因就陪着她一起坐飞机回去纽约。
  与向山通了几次电话,他难得来做客,却抱歉有事不能陪他。
  向山则说无所谓反正只是度假而已。
  听佣人说他倒是没什么见外,骑马、钓鱼、游泳,闲来无事就是如麻卡帕因一样躺在走廊里看电视,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完全放松的在度假。还说他特别中意一匹漂亮的黑马南十字星,每天都要去骑上一下。
  州议会的会议召开,参议员要列席,五天的会议,决定了州里关于汽车工会的法案。五天住在卡森城,结束之后,麻卡帕因回到庄园已是夜里三点。
  夜很深,但是仍旧热,似乎是在闷热的雨云之中,整个房屋外和湖面上的水气充满了蒸腾的潮气,只望了一眼天空和湖,就立刻躲进了房子的冷气里去。
  主卧室在二楼中间,东西两侧各有四个客房。向山住在东侧的一间。
  洗过澡后又去一楼的小餐厅吃了点东西。让为他忙碌的佣人都去休息,麻卡帕因走上楼梯,路过向山住的客房门外时,里面很安静,他早就睡了吧?
  回到房间里,仍旧觉得有点热闷,冷气再好却不畅快。
  在黑暗里打开了露台的门,正对着湖泊的露台有一丝风吹进来。
  没有月亮的发红的天,麻卡帕因听到天空下有一个轻轻的歌声传来:
  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歌,只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用不高的喉音在低低的哼唱着。
  没有灯光没有星月的夜晚,麻卡帕因看到了向山独自坐在露台宽阔的藤椅里,仅仅在黑夜里望到他的轮廓,恍惚存在的气息,还有那红红的烟头火光在夜里一点一闪,低低的,他在唱着一首歌。
  听不懂他的语言,
  却知道那是首思念的悲伤的歌。
  静静的夜里,麻卡帕因一直在黑暗里听着他唱着歌,
  直到骤然而至的大雨淋湿了彼此的发与脸。
  *
  雨季提前来了。
  向山果真是度假而已,虽然是连阴的雨天,但是他却没有不满,每天看看雨中的湖光,读读书,去马房看驯马师喂马,在室内的小小马场里骑马。
  州议会其间,麻卡帕因公务很多,常常要往返于卡森城和庄园。忙碌中几乎没跟向山一起吃过几次饭,雨下的很狂暴,席卷过整个沙漠与平原而过来的狂风暴雨淋漓满城。
  有好几天就住在卡森城的住宅,看新闻时发现又有台风到加州,两团雨云拥挤在一起造成了这样的连阴雨天,加州和本州的好几座机场都取消了大量航班。
  忙碌之后常常是睡着了而电视一直开着,一觉醒来,到处摸遥控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想看的电视,是个黑白老电影,记得那是父母那个年代时髦的歌舞片吧?
  虽然是简单的舞姿和画面,音乐却意外地动人。
  在这样的雨夜里一个人聚精会神看完电影之后,深夜里却再也没有什么睡意了,懒得爬起来去拿什么书看了,无聊地按着遥控器不停换台。
  体育台是在放钓鱼,新闻台是几个老头子在评论什么时事,如果有精彩的拳击赛看看也不错。
  换着频道,麻卡帕因感觉眼睛在纷乱的一闪一闪之间仿佛有点困倦了。
  音乐声……
  仿佛是首很悠扬的歌。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唱着——
  Ain'tnobodywhocanlovemelikeyoudo
  Ain'tnoreasonthatI'lleverbeuntrue
  There'snoneedformetotry
  Ican'tfindareasonwhy
  Ain'tnobodywhocanreallylovemelikeyoudo
  很,悲伤的感觉,但却并不颓废。
  也许是歌手的声音非常高亢,响亮中的悲伤更尖锐。在这样的深夜里,深深的,将麻卡帕因从迷蒙中惊醒的悲伤。
  高亢,悲痛。
  画面是模糊,蓝绿色在交错,
  有一点金色在晃动,是头发的颜色,那是一个人的头颅。
  然后那是个吻吧?
  对方也是个男人。
  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个名词,但麻卡帕因第一次看到两个男人的亲吻!
  交缠的唇舌,即使在暗的电视中,他们的舌互相缠绕的动作却拍摄的那么清晰?!
  不会吧?!!
  麻卡帕因吓了一跳,自己房子的电视台没有接到付费的色情台吧?
  抓起遥控器,点下一个频道,没错,下一个是普通的新闻台。
  那,刚刚那个是什么?
  转回去看,没有了色情的镜头,却仿佛一般电视剧一般,开始了屋子里的场景。是电视剧啊?不像是色情片,但是也不普通,似乎在讲两个男人之间的恋爱故事。
  主角是刚刚看到的那个金色头发的男孩,的确有几分不同一般的俊秀,麻卡帕因没有转台,因为好奇而打起精神看下去。
  只是很普通的爱情故事啊!
  相遇,然后爱上,似乎有着男女之间爱情的正常桥段:意见不同时候的争吵,争吵之后的亲密,如同恋人一样相视,然后是亲吻。
  男人的唇,也会这么柔软吗?
  看起来,柔软带着一点薄和普通肉体的粉红色。没什么不洁感,麻卡帕因调整了一下自己半靠着床头的姿势,感觉到自己那许久没有女人滋润的地方开始从困倦的睡意中跃跃欲试了。
  似乎在响应他的反应,画面突然带着优美的音乐一转,变成了赤裸裸的床戏——男人的赤裸裸的身体也有这么光亮的颜色吗?不是苍白的腰肢,也没有高耸起来的可以掌握的乳房,也没有娇声娇气的呻吟,画面里的喘息却是真真切切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做?
  这么想着,麻卡帕因用手刺激着自己的器官。
  想想真是好笑,中学之后就没有自己解决过了呢!
  麻卡帕因瞪着自己手上的液体,苦笑的想着。
  雨的声音很大,关上了电视,发泄过之后感觉到疲惫,他合上了眼睛。
  做了个梦吧?
  在梦里,看到了一双很薄的唇。
  那是会露出一种奇特微笑的唇,自己似乎在凝视着、触碰着那唇,期待着,它的开启。
  可是,那唇很固执的就是死死的板着、不带一丝柔软的封闭着。
  偏偏自己的手指无力去扳开,隔了许多层空气一般无法使力。
  急得满头是汗之后突然想到了,用自己的嘴巴去咬开那唇才对啊!
  果然,那唇轻轻一抖,似乎微微歪起了一点嘴角,然后自己就迫不及待地用唇含住了那唇,带着点烟昧,但是清新的气味和略带冰冷的唇和里面微微的火热诱惑着麻卡帕因的舌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梦就这么在冷冷的风雨吹开窗口的清晨惊醒了。
  那是谁的唇呢?
  心底里明明知道。
  麻卡帕因恍惚着,仿佛还在梦境里。
  整天都心绪不宁的烦躁着,回到庄园的时候将到晚饭时刻,似乎是已经接到消息而在走廊上等着他一起吃晚餐一般,向山半靠在他常坐的藤躺椅上看杂志。
  天很阴,光线不好,但他的脸上露出的那一点点微笑,距离那么远也能看得到。
  他仰起了脸,算是打招呼的微笑着。淡淡的笑,只用眼睛和嘴角一笑,似乎他的心神并不在这里,而是用笑容来隔开什么。
  点了点头坐下,麻卡帕因仍是感觉混乱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似乎什么都没想,却又似乎心乱如麻。
  佣人送上晚餐,吃饭时也没有什么聊天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麻卡帕因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左手。虽然只有四个指头,却是异常灵活的使用着刀叉,并没有任何不协调,他吃饭和平时的动作也都完全让人无法注意到他小指的缺乏。
  追逐着他的手在跑,这么近,所以看清楚了那并非天生的残疾。
  整齐的断面,皮肤愈合的虽然很好,但是还是明显的能看到残旧伤痕的颜色和形状。
  突起的一点断肢骨节,只有几乎看不清的模糊突起。
  向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转了一下手的角度,让他无法看清。
  喝咖啡的时候向山提起了报纸上的马赛,麻卡帕因却一直无法控制不去留意他的手,捏着报纸的那一只手,仅仅用大拇指和食指,而手掌的末端都隐藏在报纸的后面。
  虽然知道这是失礼的,但是麻卡帕因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问出了口:
  「你的手,是什么时候伤了的?」
  一段很长的沉默。
  向山的眼睛并没有躲避他,依旧坦然而轻松的,却很久没有答话。
  他会回答什么呢?
  报纸被放下的琐碎的声响之后,向山举起手,似乎让他观赏也自己研究一般转着他自己的手,左手,三只长长的手指骨节均匀细长,又翻过去,那些苍白指甲的形状也很完美,不仅是的麻卡帕因的眼光,似乎他也对着自己的断指处很有兴趣一般,用右手的食指触碰着那伤痕处,嘴角滑动着,露出一个熟悉的讽刺的微笑:
  「这个啊,」
  抬起的眼睛凝神望着麻卡帕因的双眼,灯光之外就是雷雨的天空,被闪电划破的黑暗之中,他的睫孔中这么近的存在着麻卡帕因自己的脸孔。他的声音响起,却是割裂了冰面一般锐利冷硬的回答:
  「是我自己切断的,阁下。」
  *
  雨终于有暂停的意思了,麻卡帕因马厩里那匹向山特别中意的南十字星即将到加州参加初次大赛,为了观赏它的初次出赛,向山特别说要继续留一周。
  他特别喜欢马,他骑马的姿态也很专业,似乎关于速度的东西他都很喜爱。
  车子放在车库里,麻卡帕因的司机对车的损耗度瞠目结舌:虽然是车龄不长,可是被磨损的实在够可怕。那样玩命开车果然是即使钢铁浇铸的车也受不了啊!向山没有再提起飙车的事,只是两个人知道那是件可以当共犯的有趣的事情。
  虽然没有谈过,麻卡帕因也感觉到他的那种「玩命」却绝非是追求刺激。
  仍旧是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男人,却又似乎觉得很可以亲近。
  这真是一种很奇妙而解释不明的心情。
  而向山这么热衷赛马,原本兴趣缺缺的麻卡帕因也就对自己的赛马有了更多的关注,南十字星是不知多少年前配种而来的名种赛马,父亲虽然对名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还是在家里养了十几匹附血统书的名种赛马,似乎所谓的上流阶级就是需要这样的派头。
  早晨吃了早餐之后,麻卡帕因经常在自已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而从落地窗看出去,就能看到他走向马厩的身影。似乎也不拘于什么高级的骑马服装,他经常就那么一件简单的白衬衣长裤就去骑马了。有时候他会疾驰上一个小山坡,从那个绿草盈盈的地方,向着湖水的身影,即使在依旧阴霾的天空下也流泄着夺人心眸的英朗。
  难得一个晴朗的周日,麻卡帕因本来想清早起来与向山一起去骑马的,醒来时听佣人说他已经去了。麻卡帕因只好自己走向马厩,路过湖边的时候,刚刚好看到难得一见的太阳在山峰之间升起,洒满了一湖的金光。
  幸福和满足的感觉在瞬间涌上心头,
  这样就够了。有时候觉得很烦躁很累,但是每次看到这样的湖水总是能让心情完全的放松下来,感觉生存的意义和家的存在感。
  这样其实就够了吧?
  事业上的抱负就在脚下,一步步走过去就是了,
  还有什么,值得追索的呢?
  这样,就够了吧?
  向山骑着黑色的南十字星出现在山坡的那一端,紫色的野花开满了整个山道,他就这么背着金色的阳光、穿着衬衣,跃动而苍白的上半身与黑色的骏马一起飞驰而来。可以看到风里的黑色发丝低低飞扬,他挽着松松的缰绳,似乎不怎么严格摔制着马,而是由着这匹性烈的好马带着自己疾驰而已。
  听到一阵马的嘶鸣声时麻卡帕因先看到的是自己身边的驯马师惊慌的脸色:怎么了吗?
  转过头去,看到南十字星突然就在半坡中前脚直立起来!
  向山似乎促不及防的被仰了起来!
  「喂——!」麻卡帕因丢开手里刚刚拿好的马鞭,冲着他跑过去!
  无法掌控住马缰的向山似乎想立起身体来让马安静下来,而马却口吐白沫拼命嘶叫着,不停地乱踢,麻卡帕因还没有跑到附近,一次猛烈的踢踏吼叫之后,向山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
  山坡旁边就是马场,用白色的栅栏围起来了跑道,而向山,就被从高高的马背甩向了那些栅栏!太快了,只有他身躯飞起的瞬间,眼睁睁看着他落下,然后是倒塌的肉体被刺穿的沉闷声响!
  刺目的血染红了白色的木头。
  向山没有发出一声声音,就那么坐在原地,一截断裂了的木栅栏条竖着穿过了他的右腿。
  「你不要动!杰夫!去打电话叫医生!」麻卡帕因蹲了下来,骤然的变故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碰那被刺穿的鲜红的身体。
  木栅栏是从上面折断的,能看到伤口旁边白森森的骨头。
  竟然这么严重!
  血不停地喷涌,向山却冷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对伤口很有兴趣一般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大腿,看着那些骨血、被血染红了的白色木条,还有旁边草地上绿红相混的血。
  「感觉怎样?」麻卡帕因只能问这么一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旁边几个驯马师已经将那匹狂躁的马拉住了。向山将戴了手套的手放上自己受伤的大腿表面,从手套里把手拔出来,几乎在麻卡帕因还没反应的时候,他左手按住腿面,右手突然就从伤口里把那贯穿了伤口的木条拔了出来!
  大血管里喷出的鲜血,把靠得太近的麻卡帕因的脸都喷上了赤红的血色!
  「喂!」
  麻卡帕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这样止不住血怎么办?!」
  向山脸上露出的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两只手挣开他的掌控,似乎想看看伤口的情况一般低下头去看着,麻卡帕因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帮他把伤口包起来的东西,只能是将自己的皮带解下来将他的腿抱到自己膝上包扎起伤口。狠狠扎住,腿上的动脉喷得慢了一点。向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以为他要说什么的麻卡帕因,感觉到手心一阵冰冷,是一把没有鞘的匕首。
  眼睛都被那样闪着寒光的刀刃冻结住了。
  向山只是将这把匕首放到他手心里,还有一个设计巧妙的皮革制成的腕带,那是巧妙地将这无鞘的利刃紧紧贴在他左手臂内侧的皮带,向山嘱咐着他:「帮我保管一下。」
  「哦,好,你放心。」麻卡帕因点点头,转头对着闻讯赶来的保镖和管家们吼:「救护车呢!?还没来?!」
  卡森城里的急救中心会派哪个医院的救护车来呢?正在暴跳想骂怎么这么慢的时候,上空传来直升飞机的声音,原来是派了急救的飞机过来。
  他们从飞机上把单架拿下来,把向山抬上去,麻卡帕因也坐上了飞机。
  护士将那条皮带解下来之后就用医用绷带将他的腿再度扎起来,向山这种不发一声的冷静让他们很吃惊。但是由于是参议员的客人而什么话都没有问。很快注射了麻醉品,向山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去。
  麻卡帕因看着那个护士把他的衣服剪开,罩上了病人用的罩衫,似乎那么一闪之间,看到了他肩头后面的刺青。
  那不是简单的纹身而已。
  那是整个背上的蓝绿色图案。
  护士和医生都很惊讶。
  这个有着九个指头的东方人和他背上那璀灿的刺青。
  *
  在急诊室做手术的时,麻卡帕因联络了卡森城里住宅的管家准备一些住院需要的东西,卡兹不能说服他离开医院,只好带了两个保镖陪他在医院单独的等候室里等着手术结束。
  安排好病房,护士又进来要帮他换去手术时染血的罩衣。
  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但是好奇心实在是压倒了一切,麻卡帕因站在床边,看着护士的动作,那蓝色的云和绿色的花蔓之中,一张白色的脸在黑色发丝的飘舞中出现。记得什么时候看过介绍,日本的假面吧?但是他背上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白色人面,那张人面斜飞入鬓的眼角旁边,露出了头上长角的鬼面!
  道不尽的妩媚,摄人心神的诡异。
  一直守在他病房里,麻醉之后,向山睁开了眼睛,四处望了望,对于伤痛什么话都没有,只是转着头,看着窗外夏天傍晚又再度降临的暴雨,感叹一般轻轻的说道:
  「又下雨了啊。」
  跟医生谈了谈,他的伤并不是很重,贯穿了大腿肌肉层的木条并没有伤到骨头,医生将肌肉缝合之后,住院三周就可以痊愈了。
  麻卡帕因带来了雨天开放的蓝紫色月季。这是他家的花房里最自负的品种。
  两天之后,向山的病房里出现了那个见过好几次的秘书,见到麻卡帕因走进来,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称呼:阁下。
  向山伸手介绍:你见过的,小林。
  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谈,麻卡帕因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天台,就在纷纷雨砸下来的门外点燃了自己的香烟。
  医生曾经责怪送病人来的护士,为什么要把致伤物拔出?还不能确定伤势的时候拔出去是很危险的。麻卡帕因做了那个护士的证人:是病人自己拔的。
  医生那种仿佛看怪物的眼神让麻卡帕因更加认识到向山那个举动的非比寻常。
  仿佛不是自己肉体的冷静,似乎是平常就惯于面对鲜血场面一般的干净利落,是个很残忍的人吧?
  突然有了答案,向山那张冷静的脸孔下面,其实蕴涵是一种东方式的冷酷残忍吧?
  他冷冷的眼神,刺穿人一般看着你的时候,就会被他的眼睛左右,那里有无比的冷静的时候,连麻卡帕因都可以克制住所有的惊慌失措。
  看着白色又粗大的雨丝,麻卡帕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见到过的他的另一面:那把亮着寒光的匕首,在向山住进了医院之后,他就要了回去,麻卡帕因看着他用那组皮条组成的细皮带将匕首固定在左上臂下方,紧贴着腋下皮肤的刀刃,然后他的嘴角弯起来了,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谢谢。」
  那就是那把逼迫着麦加利喉头的白刃。
  横着那刀尖抵着麦加利咽喉的向山,也正是那个硬生生将刺入自己肉体的木条一把拔了出来的向山,会露出轻轻掀开嘴角微笑着的向山。
  叹了一口气,顺便将胸口的烟和尼古丁都叹了出去。
  这是个多么奇妙的综合体!
  背后的门开了一点,是那个秘书小林走了过来。
  「参议员阁下,先生受您照顾了。」
  首先就是鞠躬。礼貌周全的秘书的头顶在麻卡帕因的面前低下去。
  「哪里,都是我的马不小心让他受伤了,我很抱歉。」
  与这样的人说话,都不得不用敬语。
  「本来先生预定了后天,也就是8月16日回国。但是现在看来不能按计划了,只能再打扰您一阵子了。」小林这样不急不缓地说着:「雪梨小姐计划在8月16日到日本为先生庆祝生日。已经通知了雪梨小姐,所以,可能要在您的庄园接待雪梨小姐。实在是打扰您了。」
  哦?!
  他的生日呀?
  他竟然都没有告诉我啊!
  麻卡帕因咬着嘴巴里的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悦的火焰在心头里窜来窜去。
  但,雪梨要来,的确是大件事。
  走进他的病房,向山闭着眼睛,但麻卡帕因知道他没有睡着。
  「你的生日啊,我都不知道呢。」
  麻卡帕因低低说着,感觉到他睁开了眼睛,感觉着他的视线的热量和他那突然一笑的灿然,向山的微笑其实很适合他的脸孔,很淡的微笑,非常清晰而的确是真心的笑意。抬起头.看到他因为医院这个苍白背景而柔软了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着一点点和暖的笑意。
  「已经太打扰您了。」
  「不需要这样说啊!」麻卡帕因纠正他。
  向山点点头,抬起了他略长了一点的黑发的头,发下面的额头光洁而充满了雨天里温和的轻松:
  「谢谢你,麻卡。后天是我27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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