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中并没有提到「许丽裳」这个人。
麻卡帕因把这个名字写下来给了易斯,希望他能查到这个女人的资料。
美儿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并不是怀孕而是子宫出现了体积很小的肌瘤。
从美儿去医院就有记者闻风而动的跟着去,尽管不知道是恶性还是良性,这件事被报纸上很快报导出来,来不及反对和封锁消息,干脆决定转院到纽约,进行进一步的诊疗。五月底总统出访欧洲几国,参议员有的随行,麻卡帕因刚刚好藉口妻子的病情推辞掉了旅程。
在经过半个月的会诊之后,确定了是良性的肿瘤,定下了手术时间,并不需要切除子宫是个最大的好消息,毕竟,美儿一直期望生个孩子。
趁着在纽约的一些闲暇功夫,他到布罗迪设在纽约的美国总部去进行了几周的参观和会议,雪梨最近一直在意大利,美国总部中除了留守的四位秘书主要负责各项事务外,麦加利也得到了极大的「尊重」——他的要求没有人反驳,连调动大量金钱的计画,也只是雪梨一个电话说同意就可以了。依旧是沉默的男人,但也是权高位重的,只是,那种寂寂的眼神,应该说是冷酷呢还是无情?总是充满了一切无所谓的冰冷。
在总部看到刚刚从南美回来的莉莉丝,有着父亲的蓝色眼睛的她长的比实际年龄成熟,带着意大利北部人的丰满体格,什么时候她从一个说话害羞、满脸雀斑的小女孩变成了现在这样穿着套装行事干练的女强人?她还是跟麻卡帕因很亲。
「托尼!」远远的她喊着,扬起手里的档案夹,虽然裙子很紧还是小跑着过来了。
「托尼,怎么有时间过来这里?你妻子怎样了?」她拨着掉下来的金色长发笑问,麻卡帕因也微笑着用一直以来的大哥哥的口吻对她说:「嗯,抽空过来谈点事情,你没有跟雪梨回去?」
「嗯,爸爸叫雪梨回去,我想过几天如果需要我回去就去看看——九月的舞会托尼一定要抽时间来参加啊!」
「一定。」
感觉她似乎活泼了不少,举手投足兴高采烈。雪梨向来亲近这个妹妹和弟弟艾尔,性格孤僻的凯琳则比较疏远整个家族的人。
是在为艾尔高兴吗?旁边的人都在等着她,她摇了摇手告别了麻卡帕因,快步走向一群人之中去。
回到医院,美儿依旧不怎么吃东西。虽然她自己说是对抗生素药物的反应,但她吃过东西之后有时候会呕吐,不吃东西的话,那异常苍白的脸孔还是很让人担心。本来就身材娇小的美儿变得更加瘦弱,抚摸着她小小的额头,沉沉睡去的小妻子,好像生命力娇弱的小花。
手术定在了两天之后,风险并不大、非常成功的手术,在医院休养了二周之后,他陪美儿回纽约她父母家,那是美儿从小住惯的房子,熟悉她胃口、从小为她做饭的厨师,体贴年长的佣人,还有每天都能陪她聊天给她读报的母亲,美儿的脸色渐渐的好起来,麻卡帕因放心的让她在家里休养,自己每周奔波在本州和纽约、华盛顿之间。
七月的舞会美儿不能参加,独自前往的麻卡帕因坐上飞机之后才猛然觉得:夏天已经笼罩了晚热的华盛顿,有多长时间,没有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变化了?这一去,地球那边的南非,又将是秋冬之间,已经有两、三份报告锁在内华达办公室的抽屉里没有来得及看,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肉体已经太过疲惫,心灵就自动拒绝被那个人再刺伤了吧?
七月五日从华盛顿的国庆会场出来直接去机场,直飞开普敦,下了飞机之后登上迎接客人的大型游艇再向北走,到与纳米比亚接壤的亚历山大贝城,大约两小时的海路中,麻卡帕因特意打电话问候在纽约的美儿,她躺在床上接了电话,说很遗憾这次不能到非洲来看看,拿着电话到甲板上去,告诉她其实海鸟的叫声和海浪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果真是南半球的秋冬,景色与美国的秋景完全不同,沿着海岸线一直在浪尖上奔驰的游艇可以观赏着内陆平原的浅绿茸茸大地,这次只带了卡兹来,罗伯留在本州负责办公室事务。不知道向山是否来了?船员送过电话来,说是雪梨打来的。
「托尼你来了,我可能明天到,你先休息。」
「今年怎么这么忙?意大利那边有事?」麻卡帕因很好奇,雪梨向来习惯迎接客人而不是主人反而姗姗来迟,雪梨嗯了一声,似乎在电话那边轻笑了一下:「是啊,有点小事。」
虽然很想问问向山的近况,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麻卡帕因乘车来到亚历山大贝城城郊的牧场,这里的规模并不大,主体只有四栋建筑物坐落在山谷中,一路上彷佛是个野生动物园一般用栅栏围起了很多饲养栏,雪梨喜欢居住在山谷和湖水之间,这里也有一个由河流所汇集而成的小小湖泊,刚刚下车就看到几位公司的人骑着马悠游而来,气温并没有想像中低,这里毕竟是热带地区,招手示意了一下,麻卡帕因坐了太长时间的飞机,顾不得跟他们打招呼,只想先好好洗个澡。
卡兹把旅行包的衣服挂好之后,麻卡帕因洗过澡换了衣服,送午餐来的佣人也拿捏好了时间敲门送餐。
在卡兹走之前,麻卡帕因想了想,招手让他过来。
「去拿一份会议的宾客名单,我睡一下,你把名单放我这里就去休息吧。」
卡兹领命而去。
这个岛屿上没有雪梨在,似乎没有什么热闹降临的感觉,睡着之后醒来的时候感觉很安静,起床之后又洗了个脸,时差略好一点,卡兹拿来的宾客名单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扫了一遍。由姓名字母排列的宾客名单中也有向山,但到达栏尚未标记。不知道他会不会与雪梨一起到?放下名单打电话到总机去要晚餐,从准备的主菜里点了推荐的烤山羊肉排,其他就懒的再说话的让厨师自行安排了。对于吃的东西,外卖的速食和精致的大餐,麻卡帕因都可以咽得下去,能欣赏美食的同时也能不挑剔的及时填饱肚子。
湖边的景色在薄薄的秋夜暮色中带着一股仿佛欧洲大陆那样的宁静恬然,一件外套在夜风里感觉到丝丝寒意,他抱紧了双臂,奇怪的是脑子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这样的夜色和水色被淡忘,很纯粹的想起了向山,不饱含欲望的想起了他,眼前的湖上的风,如果他也能同在这里,同享受这份宁静,让这样的风一起吹拂,恬然到忘记一切的暗色暮岚,染上身体与心的傍晚美景,只是这样想想,就会让胸口充满了酸楚起来的悲伤。
过去的悲伤和以后的幸福,为什么能够治愈你和让你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
爱是自私的。
这种时候,又气又恨,加上一股茫然的孤独感就涌进口中,束手无策的爱不知道怎样能让他了解!?
这是个死结吧。
在那里坐了很长的时间,他几乎要化成夜色里的一部分。
寒冷的空气袭过衣服浸进来了,他想起身离开湖岸,那边的树丛里却响起了脚步声,并不是特意的躲藏只是不怎么希望被人看到,周围看了看,麻卡帕因滑向下面一块较低的岩石,把自己藏在了岸边礁石的阴影中去。
「我以为你会跟她一起回来。」
女人在说话的声音,也许是因为黑夜的海边而没有压低,带着一些抵触的情绪,却是在跟情人撒娇的口吻。
这个声音在麻卡帕因耳朵里听起来非常熟悉,带着一点拖音的口音,刻意或者不刻意的流露出意大利腔。
他屏息着等待答语。
一丝烟草的涩味在空气中漫开,被这个烟味遮盖住了那男人的嗓音:
「她要等向山。」
怦。
心脏跳了一下。
为了向山这个名字也是听出来了这个声音。
麦加利。
不冷,却将手捂上了自己的嘴。
「她竟然能放你一个人行动,真不容易啊!」女子的声音笑着说。
麦加利的声音在嘲讽什么一般笑着,从喉咙里笑出声来。
随之而起的衣服的摩挲声,女子衣裙丝绸的摩擦,湖上吹过的风,亲吻的声音和女子咯咯笑着的甜腻声响。
深夜的水气浸上来,夜露打湿了裤脚和领口,即使在那一男一女离去了很久之后,麻卡帕因依旧呆坐着,杂乱的思绪缠成一团,那熟悉的笑声和略带着口音的英文——莉莉丝!
*
雪梨是带着自己的小弟两天之后抵达,向山晚她半天,乘傍晚的船在夜色中到来。
她来了之后就是一如既往的繁闹华丽,宴会、舞会,公司各区负责人及相关人员的秘密会议。惯例的,酒会上她会介绍给大家一两位新的客人,经常是在新闻报纸上能看到的各国名人,也有早就相识的,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布罗迪」。
正式宴会上,麦加利坐在她的左手边,她的妹妹莉莉丝在右手边,主宾的位置上,是一张满了二十岁却还是一张十几岁的年轻幼嫩男孩的脸——艾尔斐利亚,已经许久不见,麻卡帕因在宴会留意的看着他,那些柔和的五官和黑发在外貌上很像雪梨,适合拿画笔的纤细手指白皙柔软。
他啜着冰冷的香槟酒想着,整个家族,看来只有雪梨和莉莉丝两人适合领导集团。雪梨身边权位最重的四位秘书和各区的经理基本上,也是集团从小培养而成,属于爱德西亚斯家族的一些表兄弟姐妹以其才干也有一些人在内,记得高层相熟的有七、八个人吧?本家的莉莉丝担任的职位是什么呢?
麻卡帕因瞄了一眼微笑如花的莉莉丝,主修法律的她的眼睛晶莹闪亮。
同样主修法律的麻卡帕因心里涌上了一阵翻腾的心悸。
向山也沉默的坐在长桌的一隅。
比记忆里更加瘦削,肩膀的骨头挑着那严肃的黑色衣装,头发却剪短了,小林不在,他身边只带着那位曾在那个遇到许丽裳的耶诞节见过的保镖。
持续纠缠的、痛苦而不断的视线,向山知道是他的注视,向山的视线却高低起伏,没有真正的正视过他的双眼一次。
一直一直一直的凝视,切入肌肤的,痛彻心扉的。
已经不会再不顾一切的冲动了,注视他的时候,胸口有着的是沉稳的波动,依旧是悲哀和无望的,麻卡帕因只是望着他,心跳的此起彼伏之间,所渴望的只是想把他的脸孔身躯发缕一切的动作和声音,尽可能的刻进眼帘深处,刻进心口,刻在肩膀皮肤上那跃动的悲哀的伤口上——你给予的伤,从这个小小的伤疤,一直刺穿了我的心。
向山像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在整个会议和之后宴会的过程中他都是微垂着头,若有所思的独处着,雪梨经过他的身边也不需要言语,只是轻轻一拍他的肩头就足够。偶然的抬起眼光也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某一点,与任何人的视线总是在相会之前就在一瞬中闪开了。
他出席了艾尔生日的正式宴会和一些麻卡帕因没有参加的会议,其余的空闲时间,任何人走到通向他房间的走廊口都会被仆人挡住,遥遥望去,只有那高大硬朗、英语说得极其流利的保镖一人一直守在门外,谢绝所有探访。
第二天晚上的舞会,雪梨跳了一两曲之后就离开了热闹的人群,走近了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向山身边,在露台的半个月光照耀下,两个人低语着什么。形影不离的麦加利站在雪梨的身边,然后被莉莉丝邀请而去跳舞。雪梨的目光并没有追着那两个人而依旧与向山交谈……麻卡帕因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总在不由自主的追随着麦加利和莉莉丝的时候,麦加利那双漆黑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微笑,被那双眼睛盯上的时候不能露出心虚和胆怯!
麦加利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他,视线滑过去彷佛掠过一层无惊的水面。
他的眼神冷漠。
却只在注视着雪梨的时候会默默的焚烧。同样是漆黑的,暗夜里的野火,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流应该用「爱」还是「恨」来定义?
在过分注意麦加利的时候,向山已经向雪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人影旋转,衣香鬓乱的大厅。
将手里的酒杯放下,麻卡帕因也匆匆从大厅最末的走廊门走了出去。追着那个身影,看到了一边走,一边脱掉了黑色的正装外套的向山,他撕扯一般拉着他自己的领结,大踏步的走向牧场大门的方向。
麻卡帕因不知原由的不能控制自己脚步的跟着他走出房屋。
他走的很快很急,麻卡帕因跑了起来,从这里到门口的距离不近,黑夜的灯火只照亮着片段片段的路面?那个保镖站在路尽头的车门边,等待着向山。
只赶得及在他上车之前停下脚步,那些纷乱的奔跑和追赶,只是换来了向山在黑夜中转过脸一个不知道表情的凝视——那么短的片刻,或许是黑暗或许是灯的明灭,也或许只是眼中视线已然纷乱死散!
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压抑在了喉间那脱口而出的呼唤……
——向山!
没有呼喊出口,所以没有伸出手去拉住他,没有……
转身不再望向麻卡帕因,向山上了车,关上车门之后,保镖微微的一颔首,车辆的背影如鸟惊起,瞬间散落入了沉沉夜色。
外港的海浪冲刷着这座城市,麻卡帕因独自走回去,喝了不到十杯吧?却仿佛酩酊般脚步微蹒,庭院与房子中人声鼎沸的热烈沸腾让人难于亲近,雪梨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而洒播在夜里,欢乐和密谋的甘美,美酒与美人,沉沦在其中是那样显而易见的简单!
麻卡帕因独自在房间里抽出依旧封在黄色信封中的报告。陌生而拗口的人名,薄薄的纸张上面只有列印着向山的名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在手指下滑过去……他肩膀后面的肌肉是纤薄而乏力的,将他的肩膀搂抱进手臂之间时会忘记他的强悍,连那些骨头都松软甘脆的柔化了。
做了个梦。
他在眼前微笑着,忽又悲伤了。
南半球秋天的雨淋湿了那个梦。
*
两天之后客人们陆续离开,都是去开普敦乘飞机离开,麻卡帕因却听到雪梨准备坐船走。少年时只有他与雪梨喜爱海钓,在短短的同校一年里常常结伴出海。笑意盈盈的雪梨站在一艘游艇……不,游轮旁边,看到了他,如少年时发出了邀请。
「不赶时间的话,一起坐这个回去?托尼?」
「好啊!」他兴致勃勃的答应了。
大西洋在这个季节大都是平静的,连海上的夜摇晃着船身都是温柔的。五十个小时的航程有充足的日出和夕阳,下午之后就可以提着钓竿在船舷悠然下钩。晚餐就吃亲手钓上来的海鱼,随侍在船的是个新厨师,简略清淡的鱼肉,配上自酿葡萄酒恰到好处。雪梨邀请他到船上舒适的酒吧间喝一杯。
雪梨喝的是纯而冰的威士忌,谈着笑着,她渐渐的躺在柔软的蓝色沙发的一侧扶手上,用脸摩擦着那呢绒面料上大朵的蓝色玫瑰花,她对着麻卡帕因微笑的蓝色眼睛蒙上了一层层的蒙胧醉意。
「你醉了。」
「没有。」她的唇闪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又倒了一杯,彷佛解渴的倒入了嘴巴里。从来没有见过她醉过,从小到大的各种宴会场合里,她只是让酒沾一沾嘴唇,私人的小聚会上,她浅浅的喝着,平静的微笑着。他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难得沉醉一回。
「托尼、托尼,」她笑着,伸出了食指点着他,举起杯,清脆的碰声响过,一起吞下酒的同时让刺激的陶醉香辣窜进鼻腔中,仿佛在回应酒勾引起的回忆,麻卡帕因闭起眼睛会浮在黑暗中的人的名字被雪梨用低微的声音喃喃呼唤着。
「阿义,阿义——阿义你在哪里?给我出来,阿义!」却是雪梨的声音在呼唤。
「他几天前就走了。你醉了,」麻卡帕因提醒她、再重复的说了一次,「忘了吗?」
「对哦……」雪梨一顿,又哈哈的笑起来,喉间咯咯作响,秀媚细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猛然她把手中的酒杯砸在面前的台子上,酒和桌面都砰砰的爆炸着,她吼叫起来、近乎于歇斯底里、直着嗓子嘶狂的叫道:「给我杀了他!阿义!杀了他——你说的对!杀了那个杂种!阿义!杀了他!再杀他一次!杀了他!」
「雪梨——」麻卡帕因一惊,本能的喝出了她的名字。
她将脸伏在掌心,在沉寂无声中,只有她的背在抖动。她一直那样刚硬,在暗黄色灯光中,麻卡帕因只看到她的手指剧烈的扭动着。坐在她这个位置的人,无论男女,都不应该哭泣!
无限的深呼吸代替了痛哭。
没有泪。
麦加利……
麻卡帕因没有说出口那个该诅咒的名字。
在结婚那一天,在向山的刀刃下雪梨要回了那个男人的命,给予他无限的权势,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的权利——那是雪梨喜爱的人啊!那是「那样特别的」雪梨喜爱的人啊!
这个男人却如此轻蔑的用如此无耻的手段背叛了这一切。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朝着秋天的地球那端驶去的船舷外浪花汹涌,风冷起来了,裹紧了外衣,他站在黑暗中,望着刚刚闭上的那扇门。如此漆黑,却必须由她一个人来承担!想去安慰,却不知道她是否需要安慰,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来安慰?
点燃了一根烟,从前甲板巡逻而来的保镖看到了冷冷的海浪边的参议员阁下,点头致意之后指了指没有月的云的天。
「今天夜里冷得很啊!阁下。」
「是啊,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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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歌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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