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总督府后厅堂上,我端坐案前,只等谭翊。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压抑的空气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激越的心跳。
“天干勿躁,小心火烛!”墙外传来清晰的打更声,厅外却仍是一片静寂,我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德公公:“德公公你真有把握吗?”
“王爷自可放心,账册现下在我们手中,谭翊为人谨小慎微,疑心极重,此番经祈月之事必定更不信任他人,今夜必定会亲自来取。”
“我不是说这个,德公公你究竟有没有把握胜过谭翊,如果没有,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德公公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英年早逝实在不是我的追求。
孰知德公公压根不理会我这主子,只是出神聆听着什么,突然一阵夜风袭入厅中,案上灯火飘摇,德公公脸色一凛。
“来了!”
他大喝一声,顺手抓起我的折扇,飞身跃起,只听铿锵一声,一件事物落在案前,却是一柄匕首,我定睛一看,只见匕首刃上蓝光莹莹,竟是抹了剧毒。
“安郡王麾下果然高手如云,老夫佩服。”
苍劲的声音传来,一个精神矍铄的青袍老者悠然自得地走进厅门,正是当朝太师谭翊。
“谭太师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我强装镇定。
“安郡王心知肚明,我看就不用兜圈子了吧!”
我看了看德公公,把心一横,走下案台,立在德公公身后,淡淡笑道:“久闻太师文武全才,我这奴才向来嗜武成痴,烦劳太师屈尊,陪他过两招如何?”德公公,我算是豁出去了,身价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
德公公闻言,当下依武场规矩,双手抱拳,说了一声:“太师请了。”话未落音,折扇便往谭翊额心百汇指去。
德公公此招凌厉无比,直取要穴,谭翊一惊,哪敢怠慢,当下急急后跃,右手中指在扇侧一弹,折扇当即断成两截。
我心下惨叫一声,当下捂眼,目不忍睹,那扇面可是王羲之的真迹,可怜皇帝赐我的宝贝御扇就这么报销了,谭翊这老头着实可恶!
我心有戚戚间,那两人身形晃动,却又过了十余招,谭翊见一时半会难以取胜,也不由急迫起来,额头上已是一层密密的汗珠。
“谭大人,我看你也累了,今日便请回府如何。”我见谭翊疲态已现,自然幸灾乐祸。
孰知谭翊冷冷一笑,“安郡王何必得意太早,胜负尚未可知!”
言罢,左手一扬,一片白色粉尘顺势向德公公袭去。
德公公大骇,当下以袖掩住口鼻,向一边跃开,
谭翊乘势便向我猛扑过来,我大惊失色,抓起桌上灯盏向他掷去,却轻易就被他闪过,灯盏当一声砸在墙上,撞个粉碎,燃着的灯油四溅,火焰周围立刻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我手忙脚乱,一声惨叫还未出口,已是被谭翊干瘦的鹰爪掐住了脖子,拖出厅门来到院中。
德公公低喝一声不好,也追了出来。
天气干燥,堂上很快一片火海,院中二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若还要他活命,便把账册交出来。”谭翊恶狠狠地说。
“谭大人,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王爷早遣人快马加鞭呈给皇上了,大人想要,自可去皇上那儿取来。”德公公冷笑道。
我心里却直嘀咕,今夜不知吃错了他什么药。说话大义凛凛,有种说不出的威慑。
闻言,谭翊面色一凛,随即却又舒展开来:“满口胡言,你们的人我牢牢盯着,怎么可能踏出这金陵地界。”
“我看这小子的命你是不想要了?”手上劲道一种逼紧,我呼吸一阵紧窒,虽然不致危及性命,却已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你若伤他,日后我必取你性命!”
德公公厉声道,火光映照下,平时里慈眉善目的他,此刻的眼神却如受伤的野兽,吃人一般的恐怖。
“你?!”谭翊显是不信,仰天大笑,“凭你一个不男不女的奴才?”
他话音刚落,德公公原本握拳的右手却缓缓张开,成鹰爪状,骨节甚至开始咔咔作响。
不男不女的奴才?我翻个白眼,什么叫不识时务,今天晚上的德公公连我都不敢惹他,他倒肆无忌惮。现下情形,我实在想幸灾乐祸,可是……德公公,你是不是忘了,他的爪子还掐在我的脖子上呐,你一击必杀也就罢了,可谭翊武功高强,万一失手,我自问不是天才,没必要英年早逝,遗恨千年。
当下放开嗓门,大喊大叫:“等等!你们都等等!”
两人倒也听话,一同向我看来。
我咳嗽一声,破口大骂:“谭翊,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你是不是忘了多少仁义志士、武林高手抛头颅,撒热血就是为了打败一个老太监,那个什么‘葵花宝典’不也是个不男不女的奴才写的!说这么多,你不就为了本破账册吗,本王拿了也不过看看而已,你这么认真干嘛?你想要,本王还你就是!”
“曲微!”德公公大喝一声,眼神凌厉,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断。
“放肆!”我怒目相向,“本王的名讳是你这奴才叫得的?今儿本王与你说清楚了,天大地大,我曲微的命最大,你倒好,妄逞一己之快,弃主子的命于不顾。是不是对我心有不满,觉得伺候我委屈了你,想自个儿拿了账册到皇上面前邀功请赏?!”
“你……我……”德公公气结,面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谭翊,挨了我一顿骂,笑得却十分畅快,说话也客气起来:“安郡王果然爽快,那便请告知老夫账册所在吧!”
“你要账册是不是,我这就可以交还于你。”我轻轻一笑,“不过,谭大人如何确保我生命无虞?”
“这……”谭翊闻言一怔,不过他心思何等机敏,当下脱口而出,“安郡王自管放心,我拿回账册,便与你两不相欠。郡王你现下还是钦差,身边也自有高人,老夫无心犯险。”
好个两不相欠!我心下冷笑,原来不过忌惮德公公身手,怕折了我这救命稻草。
四周火势越发猛烈,噼里啪啦地烧着,雕梁画栋的金陵总督府后厅火海一片,什么富丽堂皇,奇珍异宝转眼间付之一炬。外面的人群嘈杂一片,混乱景况不难想知。
我缓缓将手伸入袖袋中,谭翊啊谭翊,你处事谨慎,万不会想到我会把这关系重大的账册带在身上吧,你稍微聪明点,也就省去了这许多唇舌。
“账册在此,你便拿去把!”
我迅速抽出账册,用尽全力向火中扔去。
谭翊和德公公俱是一惊,同时纵身去抢,两只右手也同时各自抓住账册,尚未落地,两只左手已是各自向对方击出,眨眼间便已过了数招。
突然,谭翊一甩左手,袖中竟射出两物,直直向我逼来。德公公当下心惊,左手猛向谭翊推出一掌,右手袖子一卷,当下把谭翊的暗器收在手中,转身落地,挡在了我的面前。摊开手,却是两个古怪的银色菱形铁块。其中一枚刻着一个“飞”字,而另一枚却刻着一个“明”字。
谭翊抢到了账册,却正正挨了德公公一掌,落地时收脚不稳,竟连连往后退了三步,抬起头,却是面色铁青,满脸惊骇。
“‘风卷残云’?!这是皇家的武功,你一个小小内侍,从何学来?”谭翊刻意抬高了音调,说话却结巴起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德公公并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手中的事物,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几乎要把他的瞳孔也烧起来。
“‘冰月飞明’,天阙门三公子的独门暗器。”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从牙缝挤出几句话,“七年前六王爷陪同太后出游,途中遇袭,六王爷落崖失踪,太后受惊,一月后薨卒,歹人首领便用过此暗器,事后天阙门因此遭灭门之灾,想不到七年后这种暗器却重现在你谭翊谭太师的手上!”
这下不仅谭翊,连我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七年前,七年前六王爷的失踪背后竟有这等惊天大事,我久居皇宫却一点状况都不知道,显是皇帝有意将此事封锁起来,怎么德公公却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他的声音,怎生突然如此年轻浑厚起来。
“你……你究竟是谁?”谭翊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战栗着。
德公公,不他不是德公公,眼前的人挺直了驼背,身形的衰老一扫无余,分明是一个正当壮年的魁梧男子。他伸出左手,缓缓揭去满是皱纹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挺冷峻却悲愤异常的脸,刚毅的五官俊美无铸,比起我见多的皇室子弟还要胜了三分。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好死不死,扮成我身边的老太监,委实暴殄天物,难不成有什么怪癖?
谭翊却似乎有另一种体会。“德公公”真容咋现,比原先不知好看多少倍,可是他似乎看到了牛头马面来索命一般。
“庄……庄六王爷!”
他绝望地叫了一声,又倒退了几步,面如死灰:“你……你不是……”
“我不是被你害死了是不是?”六王爷冷冷地笑着,“谭翊,你以为上天真的不长眼睛吗?天理昭彰,今日你的报应到了,我劝你束手就擒,本王或许放你一条生路。”
“天理,天理……”谭翊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仰天大笑,“庄王爷,你这话尽可去胡弄黄口小儿,老夫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从来只知道成王败寇,你说我是那日的歹人,‘冰月飞明’现下却是在你手里,至于这账册……”
他双手轻轻一扯,账册顿时碎成两半。
“庄王爷,安王爷,老夫虽功寡德薄,好歹却也是三朝元老。”谭翊张狂地笑着,“没有证据,你们能奈我何?”
言罢,他顺手一扬,那本不知沾染了多少人鲜血的账册,便飞入了熊熊的烈火,灰飞烟灭。
“你!”六王爷气得两眼充血,一张俊脸几乎咬扭曲了,正如阎王殿的鬼吏夜叉。
“二位王爷,老夫最近身体欠佳,受不得此处火气,少陪了。”谭翊一脸悠然,足下轻轻一跃,便越过燃着的院墙,往火场外去了。
“往哪里跑!”六王爷大喝一声,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我惨叫一声,被施展轻功的六王爷,提包袱一般提出火场。
刚被六王爷放下,却立马被场外的侍卫围住,接下来的自然还有那句永远慢半拍的口号——“保护王爷!”
我再吐血,靠你们保护,我不知都死了多少回了。一抬头,刚要开骂,却立马愣住了,几乎要开口狂笑。
方才不可一世的谭翊,现下正被这群侍卫堵在墙边。
老天爷果然偶尔还是会睁睁眼,谭翊这老头子也不想想,你爪牙众多又能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这金陵总督府现在可是我曲微的地盘,这帮侍卫再不中用,双拳难敌百掌,再加上这边的六王爷,你根本插翅难逃。
可是谭翊本却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主,他拍了拍被火焰熏得满是污迹的衣袍,装腔作势地沉下嗓子:“本官是先皇御封的正一品官诰,当今皇上的启蒙之师,便是圣上见了我也要敬我三分,王爷想当着这么多人取我性命不成?”
我看着谭翊,我心下暗叹,果然姜是老的辣,原来他思付我们空口无凭,却又害怕六王爷先取他性命,故意跳出火场,笃定我们无法在人前奈何他。
“住口!”六王爷厉声呵斥,“你包藏祸心,权势越重,祸害越深,今日不取你性命,岂非贻害他人。”
“慢着!”我不慌不忙地拉住他。
“你又要干什么?”他恶狠狠瞪我一眼,显是还在气我把账册给交了出去,不过也终于还是没有冲出去。
“杨统领,于我把谭翊拿下!”我暗气六王爷小肚鸡肠,语气自然不善。
“可是……”杨挚的犹豫性子怕是这辈子也改不掉,居然在这时候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可是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地说,“叫你抓你就抓!”
“可是王爷,他说……”
“废话!”我勃然大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我是你爷爷,你会不会叫我爷爷?”
“主子让我叫,属下自然得叫!”
默,我无语,待回过神却发现在场的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再回头居然连六王爷神色都透着古怪,他们根本是在看笑话。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拿下!”我气急败坏。
“无凭无据,安郡王要以何罪抓我?”谭翊抬了抬眉,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谭太师,你可记得家父当年是如何过世的?”我上前一步,似笑非笑。
“这与老夫有何关系?”谭翊依然不知死活,负隅顽抗。
“的确无关,本王不过是好心给谭大人提个醒!”
谭翊,你真以为烧了账册就可高枕无忧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玩弄权术,弄虚作假,屈打成招,这些不是你的拿手好戏么,这些年你在别人身上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却反倒忘了?
“你……”谭翊有些疑惑,待得明白过来,却已一张死人脸,“你!”他横眉竖眼瞪着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说。”我冷冷笑道,“礼尚往来,谭大人你给我个前车之鉴,我现下也还你个前车之鉴。”
谭翊啊谭翊,今日我安郡王若是正人君子,的确拿你无可奈何,可我曲微偏偏不屑那些礼义廉耻,谁叫我立志要做天下第一贪官呢,你这现任‘首贪’不除,我岂非永无出头之日。
“来人!”我厉声道:“把这罪臣拿下,这头一条罪名便是纵火总督府,谋害钦差。”
“黄口小儿!”谭翊恼羞成怒,两掌生风,直直向我逼来。
我不知他这招式在江湖中有何名号,但见他来势汹汹,便知以自己的身子骨,莫说两掌,便是一掌也可要让我肝胆俱裂。只是谭翊尚未近我三尺,杨挚与六王爷二人却已纵身齐齐挡在了我的面前,各自出掌,六王爷身手本就胜谭翊一成,杨挚虽说木讷终究是大内高手中的高手,武功恐怕不在六王爷之下,六掌相对,谭翊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倒着弹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侍卫们乘机一拥而上,待得他抬起头,花白的胡子已被血染了一半,脖子上更是架了十余把明晃晃的佩刀,再也难逞威风。
得意一世,到头却是如此穷途,他以前怕是做梦也没想过。
“王爷这位是……”待谭翊被押走,杨挚上下打量着被火熏得浑身污迹,一连煤黑的六王爷,小心翼翼地问。
“他是六……啊哟!”我尖叫一声,转头狠狠瞪六王爷一眼,你要隐瞒身份早说啊,干嘛突然掐我。
埋怨归埋怨,六王爷的身手我刚刚是见识过的,哪敢违逆他的意思。当下只得改口,替他隐瞒,“他是德公公……”
“啊?”杨挚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六王爷的脸更是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乡下的侄子。”大喘气结束,逃过一劫。
“哦。”侍卫们恍然大悟。
“王爷,那德公公呢?不会……”杨挚看看烧得不亦乐乎的总督府,一脸惧色。
“呃……今儿下午,德公公的家里捎信说是德公公的老母病重,要他回去看看,德公公怕我没人服侍,就让他这个侄子留下来,暂时替他一阵。”我擦擦头上的汗珠,幸亏脑经转得快。
“哦,原来是德小哥。”杨挚身手在六王爷肩头拍了拍,一副“好兄弟,讲义气”的样子。
我看着六王爷的脸上阴云密布,一阵心悸,以前不知道他是六王爷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虽不能挑明,总不好再让人把他当下人对待。
只得上前一句:“杨侍卫,这位……”
呃,该叫他什么……
“宣庭,在下姓宣,单名一个庭字。”六王爷冷冷道。
哦,皇帝这辈是玄字辈,原来六王爷是叫玄庭。
清清嗓子。
“杨统领,这位宣爷虽说是德公公的侄子,却也是本王的朋友,你们以后要当他客人一般对待。”
杨挚听了尴尬不已,连忙行礼称是。
六王爷面上这才舒缓许多。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今夜还真是多灾多难,不过也总算过去了。只是我仍不清楚,六王爷既然活得好好的,干嘛好好的王爷不当,偏要装成我身边的老太监。总不至于真有什么古怪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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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一世 第四章 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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