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阳为保证计画一举成功,决定还是由冯家亲情强制下手较保险。
他来到“远成”台北办公室,送上夜以继日辛苦完成的一叠企画书,如今万事俱全只欠东风,他满心期待看着对座的绍远。
绍远由厚厚的企画书中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改口喊他伯父的年轻人,自两个月前庙里接人后,辰阳和旭萱开始密切交往,感情快速进展。
“水塘地是旭萱名下的土地,你应该自己跟她提吧?”绍远说。
“旭萱不懂生意上的事,不是伯父全权处理就可以了吗?”
“旭萱从念幼稚园起就和老杜叔叔很好,十几年的感情,就留这块水塘地做纪念,没有她同意,我不会随便动用。”
“那就请伯父务必说服旭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水塘地不投资已是不行了!”辰阳鼓动如簧之舌说;“如今台北南郊累积的人气已足够带动大型百货公司和商城,若兴建成功未来利润不可估计,县政府也乐观其成,套句现在流行的话,真是‘今天不做,明天就后悔’——老实说,这原是我们‘阳邦”内部的最高机密,知道水塘地与黄坡地为邻后,又关系到伯父和旭萱,我怎能不好事相报、有福同享呢?”
绍远商场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企画书翻过去,说为冯家是假,得水塘地之心是真,最大获利者仍是颜家,处处昭显辰阳个人旺盛的野心,但他没有点破,因为这正是他欣赏辰阳的地方。
只是忧心其中巧合,两次不成功的相亲后,辰阳突然对旭萱展开热烈追求,不是冲着水塘地来的吧?
“我脑子里还有一堆用不完的点子呢!”辰阳更进一步劝诱说;“伯父有意将传统电子业转型成最新的电子科技业,人脉路线我都有,现在只需大笔资金做后盾。水塘地正是天赐良机,有了这笔利润,公司可转型,不也等于为冯家未来铺下一条康庄大道吗?”
“你确定这企画案会成功吗?”绍远问,如此远景很难不动心。
“保证成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误判的纪录,董事会也全力支持。”
“但水塘地也是旭萱的心愿和理想,有对老杜的承诺在里面,我怎能强迫她放弃,拿来私人图利呢?”
“伯父,要在现今世界通行无阻,人情承诺已没用,一切靠法律,法字站住脚,万事皆可行。法律上水塘地是旭萱的,属于冯家的,你怎么用都有理。”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还是先和内人商量一下,妈妈才最了解女儿,我们先听她意见再说,暂时别妄动。”
“我懂,这件事就全仰仗伯父了!”辰阳再强调说:“请伯父一定要细想清楚,这可是多赢的局面呀!”
多赢?绍远不禁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是如此意气风发,以为无所不能;但他是山农子弟,野心也只有娶心爱敏贞和建立自己公司而已,可没像辰阳心大到要吞并世界一样。
如此强猛侵略的性格,会不会如敏贞说的,旭萱应付不来呢?因为旭萱再怎么早熟独立,毕竟不曾真正出过社会,某些方面还很稚嫩。
绍远眉头微皱,第一次担心起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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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赴妻子的午餐约会前,绍远接到胸腔科主任江医师来的电话,心情又不禁低落,那些话已听了十多年,耳鬓厮磨日夜相守,敏贞的病苦折磨他最清楚,反复来去皆是无奈和心疼。
走到他们惯常去的餐厅,由玻璃窗外可见敏贞纤弱的身影,这是她少数会出现的公共场合,因为老板是熟识的朋友。
每发病一次,她身体状况就愈差,活动范围就愈狭窄,现在差不多只集中在住家、工厂、医院之间,形成小小三角形,偶尔到两小时车程内的桃园、新竹探访亲友,再远就不行。
敏贞等于活在他掌心中了,很难想象她为摆脱家族爱恨痴怨的痛苦枷锁,曾离家独自生活两年,也曾在台南独力抚养旭萱五年,那时的她固执且顽强,说远走就远走;如今的她如失翼的鸟儿,已飞不动,栖止在他庇护的怀抱里,不能一日没有他……或者说,是他不能一日没有她……
走入餐厅,敏贞一见他就轻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江医师刚刚打电话来。”
“啊?他动作可真快。我没说不服药的事你也知情,他不会告到纪仁姨丈那儿,再让惜梅姨来骂你,你放心。”她试图轻松。
江医师是纪仁姨丈的学生,十几年来医治敏贞,还以她的病写了不少论文发表在国际杂志上,其中几篇获奖让他成为胸腔科权威,因此常开玩笑说敏贞是他的“宝”,私下有不错的交情。
侍者过来点餐,她叫丁香菇鸡丝面,绍远点了海鲜面,始终没笑容;敏贞可感觉他的怒气,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侍者离开后他开始自责。
“我为什么老是被你说服?明知你不服药是错的,就是于心不忍,这样纵容反而害了你,你知道吗?”
“可是服了甲状腺药,再服肺结核药,两种药作用下真的很难受,镇日昏沉沉的什么都不能做。”敏贞近来又为甲状腺问题所苦,病上加病更恹恹。
“昏沉就昏沉,躺睡一天都没关系,江医师说的,肺结核药绝对不可以擅自停掉,一停就产生抗药性,再犯就麻烦了!”
“怎么可以天天昏睡呢?家里和代工的每件事,都需要保持清醒去处理。”她又说;“我肺部好几年没犯了,暂停一下药应该没影响,等甲状腺好了马上继续,不会有差的。”
“江医师说不行就不行。家里工厂的事都有人管,你这阵子专心养病就好。”明知她喜欢正常有朝气的日子,他也要硬下心肠不为所动。
“唉,又要叫我养病——我这一辈子老养不完的病,真累呀,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你竟然说活下去没意思,那我呢?孩子呢?”
“我九岁就没有母亲……旭萱他们都远远超过九岁,生活上能自理了……”
“把药拿出来!”他最不愿听这些话。
敏贞只得把今天领的药包放在桌上,他照份量一一数着。
“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不许漏掉一天。江医师说这次有改变一点剂量,副作用应该不会那么强了。”他望着妻子,像哄当年那个倔强少女说;“求求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这个世界,为我和孩子活下去吧!”
她有做到呀,好多次了,但随着年龄增长,身心愈来愈熬不住了。
“别担心,我会按时吃药的。”她还是说,只为了让他安心。
十二月初阳光煦煦照在小巷如圣光,室内放着圣歌风的乐曲,人觉得舒服健康了,什么事看上去都是好,敏贞也比往常多吃一些。
绍远见妻子胃口开又心情佳,舍不得结束约会,打电话回办公室说晚一点再到。此外,他也要借这无人干扰的时刻,讨论辰阳的事。
敏贞静静听完他的叙述,蹙眉问;“他怎么知道旭萱有那块水塘地?”
“他说去桃园庙里接旭萱那次,他们经过新店溪,是旭萱自己告诉他的。”
“所以他才积极和旭萱交往,还写出那份企画书?看来他是为水塘地来的,不是真心喜欢我们旭萱……”
“应该不会吧!”绍远虽也担心,在妻子面前仍乐观说;“辰阳知道水塘地之前,就已经对旭萱有好感。当他发现水塘地和颜家要买的土地接界,生意人脑筋动得快,自然会有这构想,要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生意归生意,交往归交往,两件事并不相关。”
“是吗?我对能力强的男人总不信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
“就像对当年的我吗?”
“你呀,还有我爸爸,都是事业心重,有时显得狠心寡情……女人和男人又不同,再怎么聪明能干,感情仍是最脆弱的一环。”她问;“你百分之百确定辰阳不是为水塘地才和旭萱交往的?”
百分之百就太难,连他自己都有疑虑。但身负家族和公司双边重任,要考虑的层面实在太多,于公于私皆要全盘兼顾,他一时无言只能闷闷喝茶。
“你很受那份企画书吸引,很想接受,对不对?”敏贞看出他的犹豫。
如此温柔一问,绍远不禁倾诉心中想法。
“正如辰阳说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恰好有水塘地,又恰好与颜家地为邻,人家愿意合作,我们也等于为冯家未来开创一番新局。我在商场打滚那么多年,知道这次错过了绝对会后悔——敏贞,人有时真是机运问题,想当年老杜买水塘地时根本没人要,没想到二十年后大翻身,只能说时代不同。现在拿来盖孤儿院或养老院也不妥了,我们把水塘地投资出去,再另外买地让旭萱实现理想,不也可以吗?”
他眼中难得又见高昂兴致,仿佛又回到那满怀壮志的优秀少年。多少年来,绍远为她的病,已放弃太多大展鸿图的机会,或许这企画案可重新燃起他对事业的热情,在她走后,还能好好活下去……但女儿的心也要保护。
“如果事情只关水塘地,一切都好办,但其中又牵扯到旭萱和辰阳的交往,就必须谨慎些,不能伤害到旭萱。”敏贞说。
“你的建议呢?”
“辰阳要我们以亲情强制旭萱,我们就愈不能插手,让辰阳自己去跟旭萱解释,旭萱说好就合作,不好就不勉强,一切以她的决定为主。”敏贞又说;“我知道你很想加入企画案,旭萱是孝顺女儿,你只要提出要求,她一定会同意。问题是,辰阳对旭萱若无真心只是利用,这会对旭萱造成极大的伤害,即使获利再多,也不是我们要的吧?”
“你说的对,女儿的感受应该放在第一位。”
“你放心,旭萱很聪明,她会做出最好的判断。”她轻握丈夫的手安慰说。
“我其实不在乎百货商场或任何投资,没有你,这一切都没意义。”绍远紧紧反握,以少年至今不变的挚爱眼神说;“我只要你明白,你是我们这个家的重心,只要你好,这个家的一切都好!”
这些话他已说过无数遍,若用刀锥刻镂已可穿石,她这样的病,医学文献上记录原本就活不长,他们迟早要面对死别的问题,他终要放手的……唉!
想到旭萱,面对心机深重的辰阳,似又回到自己年轻时面对父亲和绍远的纠葛困局,女儿真比较有智慧去应付吗?
也许不该阻止旭萱出国念书,她已为这个家承负太多伤痕,一个从不埋怨诉苦、总让他们开心的孩子,早该让她自由远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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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阳将宝蓝车停在距离学校的几条街外,是旭萱规定的,说他的车在校园区内太招摇;又嫌他商人模样太醒目,要他穿得简单朴素些——全都听她的。
他平常绝非配合型的人,会轻易顺从旭萱要求,可谓有理由的例外,因为她身上有他迫切需要的东西,身段自然要放低一些。虽然,他有时怀疑自己是否放得太低了……
冯伯父要他自己先和旭萱谈水塘地的事,还严肃说感情是长久事,这一关过不了,以后很难走下去等等。辰阳不是很高兴,但也无奈,反正要考验他这几个月来的殷勤和魅力就是了。他不是没自信,只是旭萱常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古怪,不得不谨慎。
总之今天要对她特别好,还买了相识以来第一束鲜花,大把蓬蓬的红玫瑰、粉百合、满天星,花店说这组合叫爱情火花之类的,他没兴趣记名字,只在意是不是最好最贵的,即使旭萱不爱这些东西,女人看到花总不会生气吧?
当下了课的旭萱走来,见他站在车旁捧一把嫣红粉艳,眸子睁大。
“献给冯旭萱小姐。”他不管路人侧目。
“发生什么大事吗?”她问。幸好车子停得远,没有师长同学在旁边。
“今天是我们认识四个月的美好日子,值得庆祝一下。”
“你不是那么浪漫的人,赚四百万庆祝还比较有可能吧!”
“真聪明,还是你了解我。”他不否认还大笑,笑到一半,连打三个喷嚏。
“你对花过敏吗?”
“不会吧!这是我第一次亲自送花给小姐,没想到效果这么强烈。”
“第一次?我不信。”
“事实如此,以前都是请秘书订花直接送到小姐那儿,我看都没看到。”
“请秘书订花比较合你的格调,捧一束花站在马路旁边的确不像你,老实告诉我,你送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就说水塘地吗?才见面不到十分钟,立刻破坏气氛不好吧?
“好吧,说实话,是某个工地展示屋丢弃不要的花,我看了可惜,就拿夹借花献佛一下。”
她还真相信,露出开心的笑容——辰阳摸鼻子暗笑,可怜旭萱,店里高价买的鲜花她不感激,说人家丢掉不要的却乐成这样。
旭萱仔细将花束安放好,坐上驾驶座旁的位子,车子上了马路。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她再问一次。
“后悔什么?我们认识以来又上山又下海,连灵骨塔都去了,还会有更可怕的地方吗?”这是昨晚在电话里约好的。
他们平日工作、上课各自忙碌,周末有空见面时,她偏说要去桃园探访某家庭。辰阳初听极不悦,他分秒是金钱动辄千百万的人都肯抽出时间,她竟把没赚一分钱还倒贴的探访看得比他还重要?
她解释说这家人很特殊,是惜梅姨婆和妈妈的朋友,最近姨婆出国看儿子,妈妈身体不舒服,没办法采访,她必须走一趟。
依辰阳以往作风必冷冷挂电话,但他没有,还主动要求一起去,因为时间紧迫,要讨她欢心,才能顺利谈成水塘地的事。
“不是可怕的地方啦,还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比较好。”旭萱又加解释。
“我看你又带那个很丑的大皮包,不会又是另一个阿志吧?”
“那里是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但主要是她阿姨。”
“听起来很毛骨悚然,不会两个都不是阳间人,你又准备烧衣服手帕鞋子玩具给她们?”他顺口而出,和旭萱交往后,已习惯她的怪力乱神。
“别胡扯,今天要很正经。”
“我很正经呀,向来走正路做正事,哪里像你,老去些阴幽地方,做些奇怪事情来吓人。”他仍逗她。
她没有笑,敛容严肃说;“她们都活着,奇迹式活着,小女孩的阿姨长年瘫痪在床,不是很赏心悦目的景象。我从不带外人去,但你很霸道,不让你去就不肯挂电话……”
“我有霸道吗?根本是你想见我,强迫我去的!”
“更胡说了,谁强迫谁自己心里有数。”她说;“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你是颜家宝贝金孙,没见过病痛苦难,到时唉唉鬼叫,我就麻烦大了!”
竟用如此轻蔑语气说他?难道不知道他在商场上的威力——唉!当然不啦,她不是商圈中人,对商业极无知,任何丰功伟业碰到她,全成脚底一团碎屑,他决定换个方式打动她。
“我当然见过病痛苦难,我吃的苦肯定比你多,不信摸摸我的手!”
“做什么?”她讶问。
“摸就是了!”他右手直伸过来强迫她看。“我虎口的疤痕、食指的小瘤、掌心有个红印,看到没?我左手也有伤,现在开车没办法看。”
每每和他牵手,只觉男人的温暖厚实,从没有机会细看,如今横在她眼前,发现掌节粗厚浮着旧伤,完全不是少爷的肥腴嫩手,内心确实惊讶。
“当颜家金孙不容易,好比别人好,要变废物也比别人快,我祖父说的,所以对我们小辈训练从不马虎。”辰阳说;“在台湾还有阿嬷妈妈护着,丢到美国就样样自己来,寒暑假不能回家,得乖乖打工赚学费。当别家金孙四处游玩时,我跑去修高速公路做隧道工程,这些伤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好吧,他是和别人有些不同,旭萱小小感动一下。
“你知道我怎么赚到第一个一百万吗?”他又问。
“你说呀,我听。”她轻放下他的手,那热度传来都生出汗了。
“就是这些伤疤换来的。我二十岁那年,‘阳邦’有一批外销日本的建材合约出问题,转到美国找买主,我凭打工的人脉,就这样谈成生意,也开始我们在太平洋彼岸的第一家分公司。”他得意说;“虽然很多事靠机运,但机运来之前的努力绝不能少,那种苦不是你访几家贫户、送几袋礼物就能想象的。”
“一定很多人称赞过你,不必我再拍拍手了吧?”
“我想听你用幼稚小女孩声音说‘好厉害呀!好佩服呀!’,挺怀念的。”
“那是故意的,我那时好讨厌戴墨镜的你,傲慢得令人受不了,恨不得让你气到七窍生烟。”
“现在呢?对我有喜欢、仰慕、崇拜了吧?”
“对不起,目前除了我爸爸外,还没有男生能让我仰慕崇拜的。”
辰阳颇不是滋味,她若晓得仰慕崇拜的爸爸在事业上如何需要他,就可明白他的“伟大”,或许现在是讨论水塘地的时候。
转头看她,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嘴角勾着甜美的笑容,心情明显愉快,还是再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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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也有一座庙,但不在远郊荒山,而在热闹市街。
旭萱询问可否将百合玫瑰花转送给探访的方家,辰阳表面无所谓,心里却嘀咕,为她买昂贵礼物全浪费,她到底喜欢什么呀?
两人下车步行,穿过庙后七弯八拐的巷弄,到很深里的一座三合院,在最隐密的角落轻敲一扇木门,嘎地一声打开。
等适应屋内阴暗后,逼眼而来的是散发红光的佛堂、挂满墙壁的佛像绣帷、占卜除妖的刀剑法器、贴在暗角的红黄符咒,加上隐隐回荡的颂经声,有种误入幽冥鬼府的错觉。
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静静站在屋中央,没有一般孩子的活泼,眼神早熟超过她稚龄的外表,说是鬼童,也不会意外。
“灵均和阿姨好不好呀?外婆呢?”旭萱蹲下来和她齐高说话。每次看到灵均,总想到台南童年的自己,伴着重病的亲人,活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可能咕咚一声就坠入黑暗里,就不由自主心疼。
“外婆去庙里工作了。阿姨会自己拿汤匙吃饭,等阿姨脚能走,我就可以上学了。”灵均口齿清晰报告,尽管在命运多舛的家庭,依然被教养得很好。
“太好了,你上学的第一天,我一定来陪你!”旭萱打开大袋子说;“看我给你带什么故事书来。”
“要和阿姨一起看。”灵均指着里间说。
“真乖,做什么都先想到阿姨。”旭萱摸摸她的头,再对杵在屋中央的辰阳说;“你先坐一会,我进去看以缘姐。”
她捧着花束,挽着大袋子,牵小女孩的手消失在白色绣花门帘后。
辰阳本想告诉她这屋子令人不舒服,要到外面等她,但外面院落鸡飞狗跳又兼好奇人群,也许里面还自在些,即使得面对这些邪门的东西。
他小心坐在一张藤椅上,吱嘎作响以为会解体,两脚伸直又差点去掀翻桌子,不禁怪旭萱,每每让他陷入此种怪异情境中。
看看手表,天呀,才过十分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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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缘姐原名方意芊。
叫意芊的时候,她吃斋茹素习佛,清静淡然美丽,如不食人间烟火之仙子。数年之后,躺在病榻上的她,四肢水肿腐黑,脖子以下瘫痪不能动,脸部扭曲变形,眼珠无法聚焦,探病者莫不嘘唏。
无路可走之下,赐死意芊,改名以缘,说是逃躲凶残恶鬼之追杀。
六年过去了,以缘由昏迷濒死阶段,慢慢回复听觉视觉,脖子能转动;再由医药和复健双管齐下,手膀的功能也逐渐回来。
现在的以缘,有七成从前意芊的模样,但腰部以下双脚仍不能行,斜躺在床上看到她们,露出僵硬但看得出欣喜的笑容。
“以缘姐,你气色好多了,胖了好几公斤吧?”旭萱说;“我惜梅姨婆出国看弘睿舅舅,我妈不太舒服,所以派我来看你。我带来新的佛经录音带,妈妈知道你爱干净,又给你裁了几件纯棉睡衣……对了!还有这一大束漂亮的花。”
以缘喉部运作还不太顺,只能用咿呀单音表示感谢,右手微微指着灵均。
“以缘姐上次拜托的东西吗?不会忘记的,我四处收集不少儿童故事书和练习本,有些是我小时候看的,正适合灵均的年龄。”旭萱将书一本本拿出来,并对小女孩说;“灵均,我念一遍给你听,你好好记在头脑里,以后每天念给阿姨听,好吗?”
灵均乖巧地坐在阿姨和旭萱中间,认真聆听,不时跟着重复几句,有趣部分还咯咯朗笑,露出一点这年龄该有的天真。
一本书结束,正准备开始另一本时,灵均突然说;“阿姨不要哭。”
旭萱抬起头来,发现以缘苍瘦脸颊两行泪滚流不止,想去拭泪手指又不听使唤,更加显得凄楚。
“阿姨不哭喔,不哭喔!”灵均爬上床,拿毛巾为阿姨擦泪水。
“以缘姐别难过,看灵均这么聪明又善体人意,多像小天使呀!”旭萱知道以缘是为不能亲自说故事给灵均听而悲伤。
以缘点点头,控制好情绪,不再让泪水溢出来。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温暖,我们来帮阿姨洗头。”为使气氛雀跃些,旭萱建议。“我们先去烧开水。”
将绣花门帘掀起勾好,以备待会拿热水出入方便。前厅里辰阳脚伸长长正打盹,旭萱轻呀一声,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他大概太无聊所以睡着了。
“嘘!”一大一小两个女生蹑手蹑脚到屋后的厨房,点燃瓦斯炉烧热水。
因为要到公共水龙头取水,两人忙了好一阵,旭萱先叫灵均拿大脸盆进去。没一会儿,灵均跑出来哭丧小脸说;“阿姨、阿姨跌倒了!”
旭萱冲进屋内,辰阳还在睡,由敞开的门帘看见以缘俯趴在地上,双手拼命向前抓伸,脸部满是痛苦痉挛。她离床已有一段距离,以瘫痪的下半身,又是如何办到的?
“以缘姐!”旭萱喊着,地上的人听而未闻,维持伸手姿势僵硬到连弯曲都不行,嘴张大大的发出微弱的喉声,眼睛都翻白了。会不会怪病又发作?她急得对灵均说;“快!快去庙里喊外婆,说阿姨跌倒很严重!”
灵均小小身影快速闪出,勾到辰阳的脚,把他惊醒了。
“快来帮忙一下!”旭萱喊他,希望合力将以缘搬回床上。
辰阳蹦地站起来,藤椅应声倒地,若不是旭萱叫喊,他恐怕要多花几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揉揉眼睛,见门帘内跪在地上的旭萱试着抱起另一女子,走过去伸出援手。
两人将以缘抱放回眠床后,发现她嘴里啊啊急念个不停。
“以缘姐,你想说什么?是哪里受伤会痛?”旭萱听不懂。
以缘摇头又摇头,成为无声的低泣……正措手无策时,外婆杏霞赶回来,旭萱忙从床前让开。
“旭萱小姐你来了呀!”杏霞匆匆打完招呼又问;“怎么了?灵均跑来说以缘跌倒了。”
“是呀,我刚在厨房烧水,进来就发现以缘姐倒在那里,她好像很痛苦,怕是有受伤。”旭萱指着三大步远的地方说。
杏霞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辰阳先惊叫,“这少年人是谁呀?”
“他是我的朋友。”旭萱说。
“我这破草厝已经很久没有英俊男人出现,是男朋友吧?待会给你们两个算姻缘,免钱的!”算命是杏霞在庙里的工作之一,她快嘴说完注意力转回女儿,凑耳在她嘴旁细听,倏地变脸说;“天寿喔,你怎么以为……那个人早把你当死人了,怎么可能找到厝里来!”
“德……威……”以缘用尽力气发音,这次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傻女儿,你别又迷了心性,他不是德威,虽说身形有点像,都是那种富家少爷款,但确实不是呀!”杏霞紧皱眉头,又对旭萱解释说;“真失礼,以缘把你这朋友看成她从前的丈夫了。”
“德……威……”以缘用手指辰阳,坚持着不肯放下。
“旭萱小姐,以缘眼珠子还对不准,能不能叫你朋友靠近一点,让她知道绝不是那个人,她才会死心。”杏霞无奈说。
屋内几个女人,包括带鬼气的小女孩,目光同时齐射向辰阳。
“我?”他招谁惹谁了?
“辰阳,拜托!”旭萱恳求。
他只好勉强坐在以缘面前,原以为给她瞪三秒钟就够了,没想到她伸出手来像盲人一样触摸他的脸。
嘿!太过分了,他的脸怎能容人乱碰!辰阳本想拨掉那枯瘦冰凉的手,极力调头起身,但旭萱挨靠着他,在他耳旁要他务必忍耐,呼气热热软软的,前后被两个女人夹攻,这是头一回,还真是——
幸好以缘没摸多久,就低低说;“不是……并不是……”她躺回枕上,慢慢背对他们,脚再慢慢蜷曲,可感受她的伤心和绝望。
“杏霞姨看!以缘姐的脚能动了!”旭萱先发现,同时也了悟一件事。“原来如此呀,我刚才把门帘打开,以缘姐看到客厅睡着的辰阳,误认成丈夫,于是摔爬下床,刺激了脚部,以缘姐能走路了!”
“真的吗?以缘你脚有知觉了吗?”杏霞扳过女儿身子,猛拍捏她的双脚。
“像针刺。”以缘眼中含泪,说话也突然清楚许多。
“天寿喔!辛苦了那么多年,还要那个人才有效,这是什么前世孽债呀!”杏霞激动出口,又嘎然而止。
旭萱眼眶红红的,与辰阳四目交接,今天带他来还带对了,命运的机缘巧合实在不可思议。她又给他一个笑,这样哭哭笑笑的,他只扬眉加耸肩,摆出一脸莫名其妙被坑了很吃亏的样子。
眼前的他,不再是矜贵傲慢的颜家金孙,也不是精明厉害的生意人,而是一介平凡男子,有着平凡的七情六欲,做着平凡小民的悲喜事,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真正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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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萱非常快乐,一张脸如盛开的百合盈盈带笑,对辰阳的赞美和感谢,比过去四个月加起来都多。
辰阳不免纳闷,以他有成的事业、精致的大餐鲜花,都博不到她几声赞赏;在方家做几件微不足道事,却令她欢喜不已,这就是她要的吗?不管了,今天主要是让旭萱心情快乐,目的达到就好,他甚至耐心陪她在庙里吃完简便斋饭,离开时天色已黑,在车上她仍欲罢不能聊方家。
“你是不是正用方家写论文呀?”他调侃说。
“喔不,方家案子牵扯到一些敏感的人和事,写成论文有顾忌。我妹妹说,倒适合匿名写成一部凄美动人的小说,可惜我学保健、妹妹立志学商,大概没多少下笔的机会吧!”
“这有什么凄美动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富家少爷欺骗穷人家女孩的感情,一走了之,女孩受不了刺激一病不起,够愚蠢的。”
“你不懂来龙去脉,别乱下断语好不好!”她拉下脸说;“那男生很爱以缘姐,还正式娶她为妻。但男方财大势大,嫌以缘姐出身微寒,又加上这场怪病,硬生生拆散他们,让那男生以为以缘姐死了。这些年来以缘姐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无法告诉丈夫她还活着,不是很悲惨吗?所以当她把你误认成丈夫时,才激动得连瘫痪多年的脚都能爬行,这叫爱情的力量,懂吗?”
“理性实际的旭萱,也相信爱情力量这一套?”他似笑非笑问。
“当然,只要碰对人,爱情是最美的。”
“那么……我是你对的那个人吗?”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他真会顺竿爬,她也反应快。“我若像以缘姐出身微寒,你还会和我交往吗?”
“我从不回答假设性问题,你出身并不微寒,还有资格列在我祖母选媳名单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浪费时间讨论。”
唉,这就是狡滑的生意人,她哪会不明白,以他对荣美和以缘姐的评论,就知道他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的那种人,会弃前三名而与条件稍逊色的她交往,已是他爱的最大极限了吧?她忍不住又说;
“以什么都要最好的颜家金孙,选择我,恐怕让你家人很失望吧!”
“失望什么?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这就够了。”他探过头来吻她,并带神秘笑容说;“你很快会知道,我们将是全世界最好的组合,好还要更好,超乎你想象的好!”
呵,如此自信笃定的口吻,还许了一个非常令人期待的未来!旭萱回他一个恋爱中女人幸福的微笑。
车窗外薄雾迷离,夜灯绽着朵朵如梦的光晕,此时气氛极佳,是提水塘地的适当时候,辰阳决定带她去办公室看做好的建筑和景观模型,更具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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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萱没想到自己期待到的是这个,一万年也想不到。
偌大的会议室灯火通明,只有她和辰阳两个人,专业幻灯片已看完,精巧的建筑模型也看懂,充满文字图表的企画书在桌上,脑中已足以浮现那华丽耀眼的百货商场,够清楚了,只是她的水塘地不见了。
“怎么样?很棒的计画吧?现在只等你签字同意了。”辰阳微笑说。
“不……这不是我的计画。”她像由云端最高处跌下来,傻掉了。
“你不是希望我当你爸爸的帮手吗?你不是希望我能佐助冯家到你弟弟长大成人吗?这就是最好的方式。我们先由这两块土地合作,等双边都获利后,才能有更多的计画,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不是吗?”他等着她赞许和赞美。
“可是……”她像被重击一拳般头嗡嗡响。“你明知那是老杜叔叔的地,要帮助孤儿老人的用地,不能卖掉或挪用,你不该擅作主张,你没有权利……”
“旭萱,水塘地是你的,不是老杜叔叔的,你一定先要改变这观念,这块地你怎么用都可以,没有人说你不能卖掉或挪用。”
“即使是我的,你也没权利……”她觉得自己快哭了。
“伯父也很觉得我的企画案很好。”辰阳抬出绍远。
“我爸爸?我不相信爸爸有参与,他不会背着我做这种事。”
“伯父是没有参与,但见过企画书,很欣赏也有高度兴趣,认为对冯家公司未来帮助极大。”他动之以理说;“他明白你对老杜叔叔的感情,才要我亲自向你说明,一定要你点头了,他才肯跟我们合作。”
提到爸爸,她才稍稍镇静,思考整件事到底是哪里出差错……这企画案在她背后偷偷进行多久了?怎么颜家地恰好在她水塘地旁边,还可以连成一大片?难道从他们交往的第一天一切就已开始?
刹那间,很多事突然变清晰,她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呀,那天你到爸爸工厂来,又跑到庙里来接我,然后带我到新店溪旁,根本不是为了表明心迹,而是为了水塘地,一切都是事先计画好的……”包括溪边的吻、动人的情话,还有这两个月来的殷勤追求。
“我没计画过什么,我到庙里接你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有水塘地,去新店溪也真是巧合,就这样而已。”他不高兴被误解,自辩说:“一切只能说天意,我家正好要买黄坡地,你告诉我水塘地后,我立刻有了合作想法,还拼命完成企画书、说服董事会、买地找建材,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你说合作就合作吗?你至少该问过我吧?”她真不知要相信什么了。
“我那时间你,你会同意吗?”
“不会……”
“所以我怎么能问你,问了不过是受阻挠,更让这想法不见天日而已!”他又说;“现在我把这想法具体化,你看到这美丽远景,应该不会反对了吧?”
“我还是反对,水塘地是盖育幼院和养老院的,不能更改。”她固执说。
“你不学商,拜托也听听专家的意见。”他加重语气说;“水塘地身价已非昔日可比,活活一个金矿放在那儿,又运气好碰到我们‘阳邦’开发,要是别的地主,早乐得放好几串鞭炮庆祝,哪像你傻傻把钱推出去!”
“这就是我不学商的原因,说到底你仍是铜臭商人,眼中只有钱。”她一字字说,语调满是沮丧。
辰阳火大了,这小姐以为她是谁?冯家都在落败边缘,急着找浮板求生存,她还敢对他唱高调!但火归火,此时不能功亏一篑,水塘地问题一定要解决,动之以理不行,就改成动之以情,他移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准备细谈。
“旭萱,你知道我祖母选媳名单上第一名是谁吗?”她没回答,他继续说下去,“是南郊的柯家小姐,你看过她家盖的大片公寓。柯家财大势大,能带来大笔土地和财富,是你冯家所没有的,而且娶你的男人还得帮忙照应冯家,我们讨论过了根本行不通,你还记得吗?”
是的,他说过,商圈是喋血战场,不是做慈善事业,但她以为他选择她,就会对她有些特别,事情就会有些不同……结果商人本性,他根本从未停止秤斤论两算计她,她怎会笨到这种地步呢!
“直到水塘地出现,事情才有转机,你才勉强有和柯小姐一样的条件。”他继续说;“所以我辛苦做这商场企画案,还要做得盛大轰动,全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了解吗?”
“我不要有任何勉强,柯小姐既是最好的,你就应该选择她。”她说。
“但感情也不能勉强,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她。”
这直接的表白仍能让她心跳快几拍,但下面的话又冻结一切。
“然而,喜欢又不同于结婚,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却关系到两个家族,必需考虑很多层面。”他很实际说;“尤其我是颜家长孙,肩担家族重任,凡事要做到最好,不容有任何差错;身为我妻子的,是颜家长孙媳,压力不小于我,如果她在家族中太弱势,很难在虎视眈眈的众亲族里生存下去,甚至会成为我的阻绊,你生在大家族应该很能了解这种情况吧?”
“我懂了,到头来你仍讲门当户对,我冯旭萱是配不上你的,如果没有那块水塘地,你不会和我交往。”
“但你有那块水塘地,不是吗?”他没有否认,只温柔说;“我因为爱你,想让家人真正接受并看重你,所以我做了这份企画案。现在一切看你了,如果你也爱我,希望我们有共同未来,就该拿出水塘地,让我完成企画案。”
她终于明白温柔也能杀人,他们到底是谈感情还是谈生意,怎么全都混在一起?辰阳性格中的锱铢必较和精明冷酷又从记忆里回来,她打个冷颤。
“所以,我若不拿出水塘地,坚持盖我的养老院和育幼院,我们就没有未来可言了?”她抑住颤抖说。
“那就看你爱不爱我了。”他眉头紧绷,直盯她问;“你爱我吗?”
旭萱很想撒谎,但天性不惯撒谎,现在更伤心到不想费力撒谎,只无力说;
“我是爱你,但这不代表什么……”
“怎不代表什么?这意义可大了!”辰阳神情整个放松,露出进会议室来最帅气的笑容。“你不是说过吗?当爱一个人,就会思他所思、想他所想,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一切,生命、财富、名利皆可抛。你爱我,付出一个小小水塘地又算什么?”
她差点昏倒,竟用她的话来打击她,还背得那么熟……再也忍受不下去,她站起来说;“我现在脑子很乱,太多突然的事,无法思考,我想先回家。”
辰阳愣一下,跟着起身说;“等我收拾好这些东西,送你回去。”
“不!不要送我,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此刻她还能好好走出去,保留彼此的面子,十分钟后就不知道了。
辰阳考虑了几秒说;“也好,你回去想清楚,和你爸爸仔细讨论,想想你我的未来,再想想对冯家的好处,相信你很快会同意的。”
他走近一步,伸手想给她一个情人的拥抱。
她不给他机会,快速走到门口,连声再见也不说。
“我待会打电话给你!”他在身后叫。
下了夜晚寂寂无人的电梯,途中只见两个值班的警卫,直到走出“阳邦”空旷的大楼,旭萱才瘫了似的,让痛苦如大水决堤般冲过来。
妈妈说得对,商人根本不适合她,即使再风采迷人、再动心喜欢,也阻止不了那溢满的铜臭味,她为什么不听?
没多久前她还觉得自己好幸福,因为辰阳为她小小冲昏头而不顾家人失望只要她,结果他根本只是利用她,要把她吞噬光光一根骨头都不剩,还敢讲什么勉强和柯小姐一样的条件……那样机关算尽、利欲熏心,要和他来一段真正的爱情都不可能……
不许哭,不许为他哭,为他伤心流泪死,也只得冷酷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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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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