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给我听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对诺亚扭着你的屁股,否则我立刻把你接扁!”正往家里走的康达停在离家门三四步外之处聆听蓓尔继续骂道,“为什么?因为你根本还未满十六岁!假如你的行为继续那样,你爸爸会如何想?”
康达慢慢地转身,沿着往谷仓的小径走去,内心一直盘旋着刚才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扭着她的屁股——在诺亚身旁!”蓓尔本身也许没看见,但一定是别人告诉了她。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舒琪姑妈或曼蒂大姐!康达相当清楚这两个三姑六婆型的老女人,他并不惊讶她们两人或其中一人会把所目睹的芝麻小事说成煞有其事似的。可是那又是什么?从他刚才无意中听到的话,他知道除非济茜再犯或是蓓尔需要他出面阻止,否则她不会向他提及此事的。这种是康达从未想过要询问蓓尔的事,因为这是女人家无聊的话题。
但事情如果没那么单纯呢?济茜曾在诺亚面前做过煽情的动作吗?要是有的话,诺亚又是如何诱惑她的呢?他一直看起来像是个有荣誉心且品性又好的青年——但谁又知道呢?
康达不知该如何去感觉或去想什么。无论如何,就像蓓尔所说的,他们的女儿只有十五岁,依土霸这片土地上的习俗,她年纪仍小不必担心婚事。此外,他意识到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已不再执著非洲的习尚,而且他多少尚未有完全的心理准备看着和济茜同年龄或更小的女孩挺着便便的大腹四处走动。
康达想着假如济茜现在真的嫁给诺亚,至少他们小孩的肤色会是黑的,而不是杂色——像那些母亲被好色淫逸的主人或工头强暴所制造出来的产品。康达很感谢阿拉神使他的济茜和奴隶排房的其他妇女都没有遭遇过那种恐怖的经验,或是至少自从他来此后没人遭遇过。而且他也无数次听到过,华勒主人对他们的朋友强烈地表达出他反对黑白混血的信念。
往后的星期,只要一有机会,康达就会暗地里观察济茜扭腰摆臀的姿势。虽然他从未逮到任何迹象,但有一两次当济茜在屋里边自我陶醉地哼着歌,边甩着头边回旋舞蹈而被他撞上时,两人都会吓一跳。康达也紧密地盯着诺亚;他现在注意到,每当他俩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擦身而过时亦会彼此点头微笑。他观察愈多,就愈强烈地推测他俩正很巧妙地隐藏彼此内心的热情。过后不久,康达认为他们两人公开地散步聊天应该无啥大碍,而且有他陪济茜去参加布道大会,或是充当她伴侣陪她去参加每年夏天所举办的狂欢舞会,一定可以阻退一些轻率的陌生人。如此再一年左右,诺亚是很有可能成为济茜的一个好对象。
康达注意到诺亚也开始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角度在观察他。于是他现在期待着,而且是很紧张地期待着这个男孩能鼓起勇气来问他是否可以娶济茜。而就在四月初的某个星期天下午,华勒主人在做完教堂弥撒后带回来一屋子的客人,当康达在谷仓外为客人的马车上油擦拭时,某样东西促使康达抬起了头,当时他看到瘦黑的诺亚有意地从奴隶排房的小径走来。
走到康达跟前时,诺亚毫不犹豫地开口说话,好像已预演过许多次。他说:“伯父,您是我觉得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我心中有些话一定要找个人说,我无法再这样生活下去,我要逃跑!”
康达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站在原地,两眼直视着诺亚。
然后康达的脑海中慢慢地摸索到一些字眼:“你不是要带济茜一起走吧?”这不是个问题而是项声明。
“不会的,我不想让她惹上麻烦。”
康达觉得有点难为情。过了一会儿他不是很肯定地说:“料想再过不了多少时日,每个人都想逃走。”
诺亚的眼睛盯着康达说:“济茜告诉我说你逃过好几次。”
康达点点头。回想过去他刚来时,就是在诺亚这年纪。他无时无刻不迷恋着跑!跑!跑!因此每天都在伺机等待下一次甚至尚未完全成熟的机会,那是种令人不堪忍受的折磨。康达脑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假如济茜并不明了——因为听诺亚的语气,好像济茜并不知道她心爱的人何时会突然消失,这样她一定会彻底地陷入绝境——像上次那个土霸女孩令她心碎的情形一样。康达想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基于许多因素,他想无论他对诺亚说什么都必须经过审慎的考虑。
他很严肃地说:“我不想告诉你你是否应该走。但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假如被抓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你有心理准备吗?”
“我不会被抓。”诺亚说,“我曾听说最主要的是要跟着北极星走,而且教友派的白人和自由黑人在白天时会帮我们隐藏起来。一旦逃到了俄亥俄州就自由了。”
康达想:他的所知竟如此少得可怜!逃跑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他突然顿悟诺亚还年轻——就如同他曾走过那段相同的心路历程一般。此外,诺亚也像大部分的奴隶一样几乎很少涉足农场边界外的地方。这也是为何大部分逃跑的人,特别是农奴,经常一下子就被逮回来,他们常是全身布满荆棘刺伤的血痕,饥饿地颠簸在森林里或充满毒水蛇和响尾蛇的沼泽地。猛然间,康达的脑海开始浮现出奔跑,狂吠的狗、鸣枪、抽鞭——和斧头。
“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很焦急地冲口说出,而立刻又为自己的话感到懊悔,“我意思是说——这事没那么容易!你知道他们用来追你的那种猎狗吗?”
诺亚的右手滑进口袋里取出一把刀子,然后把刀子掰开,刀锋已用磨刀石磨出了光泽。“我想死狗不会咬人!”卡托已说过诺亚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无法阻挠我。”诺亚边说边阖上刀子,放回口袋里去。
“好吧!既然你要走,你就走吧!”康达说。
“我不确知何时走。”诺亚说,“只知道我一定会走。”
康达再一次尴尬地强调着:“一定别让济茜扯入此事。”
诺亚似乎没有被此话触怒,他和康达正好四日交接:“不会的,伯父。”他有点犹豫地说,“但当我逃到北方后,我会不辞辛劳地工作,以赚钱买回她的自由。”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不会告诉她这件事吧?”
这回轮到康达有点踌躇,他说:“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
“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她。”诺亚说道。
康达突然很冲动地握住诺亚的手说:“我希望你会成功!”
“嗯,再见了。”诺亚说完转身就走回奴隶排房去。
当晚坐在屋内,两眼直视壁炉里跳跃火焰的康达脸上带着宛如做梦的神情,而根据以往的经验,蓓尔和济茜知道此时跟他说话是无济于事的。于是蓓尔静静地编织,而济茜仍如往日一般趴在桌上练习写字。明早日出时,康达决定要请求阿拉神赐予诺亚好运。但他又想:假如诺亚真的逃走了,济茜被安小姐背叛遗弃的严重创伤又会再度扯裂开来。他抬起头来望着他心爱女儿的脸庞,她的嘴唇正随着指在书页的手指默念。所有生活在土霸土地上的黑人似乎都在受苦受难,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为女儿多分担一些人世的苦痛和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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