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当有一天康达和主人晚上才回来时,蓓尔并不恼怒,反而相当关心为何两人都累得吃不下晚餐。因为最近有种奇怪的热病袭扰整个郡,而主人为尽到做医生的职守来抑制这种传染病再继续蔓延,所以两人每天早出晚归。
康达筋疲力竭地瘫在摇椅上,目光茫然空洞地盯着壁炉的火,他甚至没注意到蓓尔在摸他的前额而且脱他的鞋子。过了半小时后他才惊觉到济茜不像往常一样缠在他身边拿她新做的玩具给他看,或叨念着她当天所做的事。
“小孩上哪里去了?”他终于问道。
“一小时前抱她上床睡觉了。”蓓尔说。
“她病了吗?”他坐起来问道。
“没有,只是玩累了。安小姐今天来过。”康达全身已疲软无力地感觉不出他平日惯常对此事的厌恶感,但蓓尔依旧改变了话题,“当罗斯比等着带她回家时,他告诉我前几天他载约翰主人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去参加舞会时听到提琴手在演奏。他说他几乎认不出那是提琴手,因为音乐听起来就是不同。我没有告诉他自从提琴手发现他无法获得自由后,已完全判若两人。”
“似乎他已不再在乎任何事了。”康达说道。
“的确。他时常独处,而且甚至几乎不再对大家点头打招呼了。除了济茜为他端去晚餐,他会边吃边对她说话。济茜是他唯一愿意接触的人,甚至连你他也不交往了。”
“最近由于热病的蔓延,”康达很虚弱地说,“我几乎没有时间或体力去探望他。”
“是的,我注意到了。你不要再熬夜了,去睡觉吧!”
“不要管我,我的女人,我没事的。”
“不,你太累了!”蓓尔断然地说。她勾着康达的手臂,扶他站起来,让他没有坚持余地地被搀入房内。当康达坐在床沿时,蓓尔帮助他宽衣,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地躺下。
“转过去,我帮你按摩背部。”
康达服从了,于是蓓尔开始用她僵硬的手指触压他的背。
他畏缩了一下。
“怎么了?我是不是搓得太用力了。”
“没什么。”
“这里也会痛吗?”她边问边按着腰部凹陷的部位。
“噢!”
“看不出来会那么痛。”她边说边放松指压,改为爱抚。
“我累了。我需要一夜好好的睡眠。”
“再说吧!”她说着,然后把蜡烛吹熄,钻到康达那边去。
但翌日清晨当蓓尔侍候主人吃早餐时,她不得不告诉主人康达起不了床。
“也许是热病吧。”主人说道,一面试着去掩饰他的烦躁,“你知道该如何做。同时,现在正流行着传染病,因此我需要个车夫。”
“是的,主人。”她想了一会后说,“你会反对让那个农奴小孩诺亚来驾车吗?他发育得相当快,已有大人的体格了。他可以把骡子驾驭得很好,他说他也会驾马。”
“他现在多大了?”
“嗯,诺亚比济茜大两岁,所以嗯——”她停下来数她的指头,“大概有十三四岁,我想。”
“太小了。”主人说道,“你去把提琴手找来。他最近园里的工作份量已减少,而且也不那么常拉提琴了。叫他备马,立刻把马车驾到门前来。”
在到提琴手住屋的路上,蓓尔猜测提琴手对这消息不是抱着漠视的态度就是会感到心烦。结果他都是,他好似不在乎是否一定要去载主人。但当他知道康达病了时,他变得相当关心。因此在提琴手去接主人之前,她必须边走边轻描淡写地讲述康达的病情。
从那天起,提琴手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和他过去几个月来一样忧郁,只是对人对事变得比较关心、体贴,而且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载主人到郡内各地出诊,回来后还帮助蓓尔照顾康达和奴隶排房内其他也得热病的人。
不久,相当多的人都病倒了——农场上和农场外的都有——因此主人要蓓尔当他的护理助手。当他外出诊治白人时,诺亚就用骡车载着蓓尔四处照料黑人。“主人有他的药方,我也有。”她偷偷地对提琴手透露。在给病人服用主人的药后,她会要她的病人再服用她用晒干后再研磨成粉的药草混合柿树皮熬出来的水制成的秘方——她断言这药效会比任何白人的医疗来得又好又快。但她向曼蒂大姐和舒琪姑妈透露她真正使病人痊愈的方法是不断地跪在他们的床边,为他们祈祷。“无论他带给人们什么,只要他想要的话,随时都可把它再带走。”蓓尔说道。但有些病人仍然不治死亡了——华勒主人的黑奴也是。
纵使蓓尔和主人竭尽他们的所能,但康达的病情仍是每况愈下,蓓尔也愈来愈热心地祈祷。此时康达平日怪异、沉默和顽固的个性已不复存在她脑海,她为他累得睡不着,每晚坐在他床边照料他。康达躺在床上,全身猛冒汗、打滚、呻吟,有时还在蓓尔为他加盖的层层棉被下含糊地发着谵语,而蓓尔会紧紧地握住康达发烫且枯于的手,既绝望又害怕她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告诉他: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才完全了解到他是个既强壮。又能干且很有品德修养的人,她的所识中无人比得过他,而且她也深深地爱着他。
当康达连续昏迷三天时,安小姐来看主人,发现济茜和蓓尔以及曼蒂大姐、舒琪姑妈一面祷告一面哭泣,泪水亦忍不住流了满面的安小姐回到大房子内,告诉疲惫的华勒主人说她想要为济茜的爸爸读段圣经的经文,但她说不知道读哪一段才好,问他能否告诉她?主人爱怜地看着他这个心爱的侄女润湿的双眼中所发出的诚挚。于是他从沙发上起来,打开书架取出他那本大圣经。在深思熟虑一会儿后,他翻到其中一页,并用食指指出安小姐可以开始念起的那个章节。
当安小姐要为康达念些圣经经文的消息传到奴隶排房时,每个人都急忙地聚集在蓓尔和康达的屋外,于是她开始念: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匮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以自己的名义引导我走路。”安小姐停了一下,对着书页皱着眉头,然后又继续,“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她再度停止,这次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不很确定地抬头望着那一张张看着她的脸。
深深受到感动的曼蒂大姐无法控制情绪地大叫:“主啊!求您垂听那小孩所念的经文吧!她已经长大了,而且又念得这么好!”
在众人连声啧啧的赞叹中,诺亚的母亲亚达亦惊叹地说:“恍若昨天她还兜着尿布四处乱跑!她今年多大了?”
“刚刚十四岁!”蓓尔很骄傲地说,好像是自己亲生的,“亲爱的,请再为我们多念一些!”
因大家的恭维而涨红了脸的安小姐继续读完诗篇的末段。
在不断疗养和祈祷几天后,康达开始有复原的迹象。当他看着蓓尔并把颈边的干兔脚和平安袋——蓓尔绑在那里用来驱走噩运和疾病——推开时,蓓尔知道他会没事的。而济茜也知道,因为当她在康达的耳边喃喃低语说上个新月她已在葫芦里放进一颗漂亮的小石头时,康达皱着的脸浮现出开心的笑。而当康达翌日清晨醒来立刻听到他床边的提琴声时,他知道提琴手会没事的。
“不要再做梦了,”提琴手说,“我已相当厌倦成天载着你的主人像间地狱般地四处乱跑。他的双眼盯得我的外套背后盯得快烧出洞了。现在是你该起床干活的时候了,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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