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傍晚,天气终于变得温和,不那么炎热了。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兰德尔坐在威尼斯大道旁的多尼咖啡厅里,等着罗伯特·莱布朗的到来。
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面前桌上装有饮料的玻璃杯,他一口也没有喝,头却不断地从左转向右,又从右转向左,仿佛是在看网球比赛一般。他观察着那些在一排排的桌子中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顾客。
如此这般焦急地盼望,令人很感疲劳。他对自己说,莱布朗会按他答应的时间赶来的,他于是放松了一下,按摩着自己颈后绷得像电缆线那么紧的肌肉,使自己能利用这段悠闲的时间任凭自己去回想。
从星期六傍晚与莱布朗分手到约定星期一下午会面这段时间,假若他不自己驱使自己拼命干工作的话,这难熬的等待是难以忍受的。星期六晚上他没有干什么,这是真的,因为莱布朗走后,特别是在电话上与惠勒吵了一架后,心情烦乱,无法干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时,他在房间里吃了点心后,就开始思考即将发生的事。如果——且不管惠勒对伪造品的嘲讽,——莱布朗真的带来了伪造品的足够的证据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他应到惠勒、戴克哈德或其他出版商那里,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迫使他们承认无可否认的事实吗?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他们故意否认真相怎么办?那时怎么办?他们不大可能对关于伪装品的真实证据无动于衷,但如果他们真的置之不理,又将如何呢?
兰德尔已仔细想过是否还有别的方案,不过只把它们视为可能性。唯一使他困惑的是他自己的事,除了发现真相时凄凉的感受以外,自己还会得到什么呢?对真相的渴望只能带来自己重建的信仰的毁灭。管它凄凉与否,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昨天,几乎整个白天和晚上,他确实在干他职责之内的工作。他的名字仍然列在“第二次复活”的工资支出单上,他认为他正在做的事是他的责任。但那是一项进展缓慢,实行起来很辛苦的活动。一旦把他的调查和将要出版的东西作比较,所有对《国际新约》的赞誉就会不值一钱。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宣传《国际新约》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正从事的是一个他认为是见不得人的骗术。
还有,他打往或接受阿姆斯特丹六、七个电话——气氛几乎要凝结了——与他的公关同事们讨论宣传工作的事宜。哦,他们都在——是星期日——但他们都在全心全意地努力工作,奥尼尔、亚历山大、泰勒,还有海伦·德博尔。他们给他读了准备的发布事项,他也提出了建议、改正意见,并给他们作了最后的指导。同时,他也给他们读了自己准备的发布内容,叫他们作最后的编印。
杰西卡·泰勒告诉他——像旁观者无意中提到的——安杰拉·蒙蒂已经从罗马回去了。她对兰德尔没有回罗马感到很纳闷,并且打听了兰德尔现在的一些情况。兰德尔听后请泰勒小姐转告安杰拉说自己正在罗马,被一些采访、约会缠住了,但在星期二前一定回去。还有别的要告诉她吗?没有了,除了让她呆在自己的桌边准备接罗马来的电话外没有别的事了。
不像惠勒,兰德尔的同事没有一个问及在这么忙的时候他在罗马到底干些什么。
还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十分重大的,第二件则具有决定性。
第一件事是给律师萨德·克劳福德打电话,将其从纽约的寓所中唤醒,并命其给银行打电话以他的律师权利提出两万美元给罗马的兰德尔,最好是美元现款。
具有决定性的事情——只因为惠勒说莱布朗不可靠使兰德尔失去了信心——是要进一步弄确切这个他要马上与之交锋的出狱犯的身份。兰德尔的一个老朋友——他们一块进入了宣传界——很久以前放弃了公关事业重操旧业,作了美联社常驻巴黎的记者,住在玻里街已很多年了。他叫萨姆·哈西,思想敏锐,日日重复的老套也没有使他木然。兰德尔很珍视与他的友谊,每当萨姆放假回纽约他们都要开怀畅饮,共叙友情。
所以第二件事是立刻与萨姆联系上。幸运的是,兰德尔立刻找到了他。他正独坐在美联社的桌边。
兰德尔说他需要帮助——是一项调查——并且希望能在第二天下午前得到答复。不知萨姆周围是否有人可以帮忙。萨姆问兰德尔需要什么。兰德尔想知道1915年法军是否组织过一个叫做魔鬼岛远征军。并且想弄清司法部门的档案是否记载有一个年轻的法国人,罗伯特·莱布朗,于1912年因伪造罪被逮捕并被发配到了魔鬼岛。萨姆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他主动提出第二天早晨他本人办这件事并给兰德尔回电话。
今天,星期一的早上,以及下午的后半晌,兰德尔并没有为“第二次复活”工作,正好相反,如果惠勒知道,他会指出,兰德尔是在和“第二次复活”的雇主对着干。
萨德·克劳福德的钱汇来了,他带来了惠勒——又是该死的惠勒——说的另外“30块银子”,兰德尔在靠近比亚萨的美国快递那里取出两万美元。这些现金都是大票子,放在锦花大饭店的保险箱里,准备同莱布朗交换他的伪造品的证据。
在取钱之前,兰德尔接到了巴黎的萨姆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报告道:经过一番仗势欺人与针锋相对的较量,国防部新闻处的发言人才不情愿地允许萨姆到凡桑尼的军队历史服务处去查阅资料。在那里,管理人员很合作。管理人员与萨姆一道看了很多旧文件,他证实1915年确有一个由圭亚那囚犯志愿组成的营参加了战斗,这个营称为魔岛远征军,归皮丹将军管辖。在名单中没有叫“罗伯特·莱布朗”的,最接近的一个名字是“罗伯特·拉佛格”。但萨姆并没有就此止步,他要到司法部再作一些调查,几个小时内就会有答复。
不出一个小时,萨姆的电话又打来了。司法部沾满灰尘的1912年档案上也没有“罗伯特·莱布朗”这个名字。但是萨姆鼻尖贴纸面地搜寻另一个相似的名字——“罗伯特·拉佛格”。
“并且,史蒂夫,我们成功了——这个伪造者有5个化名。其中有一个是——听着,我的先生——罗伯特·莱布朗。于1912年被判发配法属圭亚那殖民地终身服刑。”
莱布朗不可能是假的了,不像惠勒讲的,莱布朗一点儿没说谎。兰德尔对那个伪造者的故事以及即将到来的证据的信任恢复了。
带着自信,兰德尔5点差10分时到了多尼咖啡厅,等待莱布朗的出现。
兰德尔收回思绪回到了现实,回到他即将要见的人身上。他看了一下表,一下子紧张起来。已是5点26分了!他的目光投向四周,搜索着。人行道上很拥挤,这么多陌生人,这么多不同的面孔,但哪一个人都与他脑中的信息对不上号。
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小时了。罗伯特·莱布朗并未按时赴约。
兰德尔注意着那条不断移动的顾客的人流,注意着其中的男人、老头,期望能突然得到一个惊喜,他在心中描述着莱布朗的模样:年纪大,步子跛,染黄的头发,铁架闪光的眼镜,被岁月侵蚀的狡猾的脸上布满皱纹,如同一颗干梅一样;手提两个出卖的物品:首先是一个小包,里面有一个毁坏的、缺少的残片,上面用隐形墨水写满了阴谋之语,还有一个大点的包,里面是一只铁盒,盒里装着一个古老的拼图游戏缺少的拼板——为詹姆斯和彼得罗纳斯唱的安魂曲。
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
没有动的饮料开始动了,直到将整杯喝干到底。
还是没有罗伯特·莱布朗的影儿。
兰德尔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他满怀的希望开始土崩瓦解。到了6点零5分,他的希望彻底没有了。
惠勒曾经警告过他:莱布朗不会见你的,史蒂夫。
莱布朗真格地没有来。
兰德尔感到没有希望了,继而感到受了骗,他满腔怒火,这个狗娘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他怕失去杀手锏而改变了主意吗?他认为不能信任新伙伴而收回了生意吗?或是他有了更好的买主在那里讨价还价呢?抑或是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干着一宗诈骗案而在最后时刻有了疑虑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兰德尔必须弄清罗伯特·莱布朗为什么未能按约定的办。如果莱布朗不来,那么——他妈的,他就要到莱布朗那儿去。或者,至少他要尝试着到莱布朗那儿去。
兰德尔往桌上扔了500里拉和小费就站起来去找他的莱布朗专家——他在多尼餐厅的私人顾问——乔利奥——咖啡厅的班头。
乔利奥站在外面咖啡厅和里面餐厅的中间,正整理着自己的蝴蝶结领结。他热情地与兰德尔打招呼:
“事情都办好了吗?兰德尔先生?”
“没有全部办好。”兰德尔沉着脸说,“我要在这儿会见我们的朋友——你知道,那位你称之为托蒂或空空公爵的人——罗伯特·莱布朗。我们约好5点见面谈生意。可现在已经6点多了,他还没露面。他有没有可能5点前来过了?”
乔利奥摇了摇头。“凡来咖啡厅的客人,没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
“前天你告诉我他总是步行来多尼咖啡厅,就你所知。你说他有一条假腿,他不可能走太长的距离。那么,他很可能住在附近某个地方。”
“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乔利奥,好好想一想,你记起听说他可能住在什么地方吗?”
班头显得很茫然。“我从未听说过,我甚至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别忘了,兰德尔先生,有那么多顾客,常客也有很多。”他试图能对兰德尔有所帮助。“当然,附近没有私人住所,至少没有很多。即使有,托蒂——莱布朗肯定也住不起。在我印象中,他很穷。”
“是的,他穷。”
“因此,他也付不起钱来长久地住在一家旅馆。在这个地区有几个不太贵的旅馆,大多是街头女郎的住处,但是这样的旅馆对于我们的朋友来说也是太贵了。我相信他肯定有一个小套问。离这里不远有许多低档公寓,走着就可以到多尼咖啡厅。但是问题是,地址是哪里呢?我说不准。”
兰德尔把手伸进钱包。即使是在意大利,尽管当地人比其它国家的人更风度翩翩和乐于助人,钱也常常能激发全力的合作。兰德尔把3000里拉塞人乔利奥手中。
“乔利奥,我需要你更多的帮助。”
“兰德尔先生,你太好了。”班头说着,将钞票放入口袋。
“或者——有什么别的人能帮助我。你曾使我见到了莱布朗,大概你还能。”
班头皱着眉,思索着。
“有一个小小的可能性,但我不能保证。我看一下,请等一会儿。”
他快步走下侧阶来到人行道上,向右边的几个侍者打了几个响亮的响指,叫道:“Per piacere!Facciamo,presto!”(意大利语:大家赶快集合!)他又转向左边,重复了这句话。
两边的侍者急忙过来围着他们的班头。兰德尔查了一下有7个。乔利奥给他们讲得很活跃,辅以手势,模仿莱布朗用假腿走路时的僵硬步态。当他结束时,几个侍者夸张地耸了耸肩。两三个搔了搔头皮,试图想一下。但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最后乔利奥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让他们解散。其中的6个侍者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去了,只留下一个用手托着下巴,踱来踱去地想着。
乔利奥已开始转身走向兰德尔。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表情,仿佛是悲哀的没捕到目标的猎犬。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他身后的那个侍者激动得跳了起来。
“乔利奥!”那侍者叫着,抓住他班头的肘部。乔利奥偏着头,耳朵贴近侍者的嘴,侍者对他耳语着。那个侍者举起一只手臂向街对面指去,乔利奥不住地点头,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很好,很好!”乔利奥说,拍着侍者的背,“太棒了。”
兰德尔站在通道上,很不解。乔利奥急忙回头走过来。
“兰德尔先生,有可能,有可能找到了。但是莱布朗决不会将地址告诉我们的侍者的,”乔利奥说,“这些侍者,他们都知道托蒂认识大部分的意大利街头女郎——年轻的妓女们。像欧洲的其它地方一样,意大利城里到处都有妓女——在潘西奥花园的卡拉卡拉停车场,皮亚萨的西斯提那大街——但是最漂亮的妓女都要到维奈多大街来对行人搔首弄姿、做生意。在这时候就有许多人来坐着等机会——一些在多尼咖啡厅,但是更多的呆在对面的巴黎咖啡厅,我们的竞争对手,有时那儿更活跃一点。所以吉诺,刚才那位侍者,告诉我他记起托蒂同许多妓女是朋友。吉诺说他曾经甚至想要娶其中的一个……”
兰德尔热切地点点头。“是的,我听说过。”
“吉诺说莱布朗打算有钱后娶的那个妓女有一个同室而同居的同伴,这个同伴总是在这个时候到巴黎咖啡厅坐在一个固定的桌子旁。她叫玛丽亚,我也认识这个人。吉诺认为她能知道莱布朗住在哪儿。她可能会不说,但是,”他搓了搓干燥的手指——“一点钞票,就会让她开口,不是吗?吉诺认为她现在就在那里。我会领你去的。”
“你能现在去吗,乔利奥?”
乔利奥露齿而笑。“对一个意大利人来说,离开工作去和一个漂亮女孩说几句话没有一点问题,那是一种乐趣。”
乔利奥带着兰德尔穿过拥挤的人流走出人行道。他们经过锦花饭店走到十字路口,等着交通信号灯变颜色。穿过大街,和多尼咖啡厅正对面,兰德尔可以看到红色的遮篷上的字母:巴黎咖啡厅。桌子被花草和灌木丛半掩着,看起来顾客要比多尼咖啡厅多。
交通灯变了。他们开始躲闪着从拐角方向开来的汽车,穿过了大街。乔利奥说:“我将只把你介绍为一位美国朋友,想结识她,然后我就把你留在那里,这种方法最好。你可以给她讲明你想要什么。她们都讲英语,玛丽亚也是。”
当他们走过对面的一个杂志亭时,兰德尔拉住了乔利奥一会。“我该给她多少钱?”
“如果是对意大利的男人,玛丽亚——一个好一点的女孩——会要价约1万里拉,合15美元。但如是一个旅游者,特别是美国人,身着昂贵衣服且不知怎么还价,她可能会要价两万里拉,合30美元,还价会少一点。这个数目是上床半小时的最高价——可能是在路边的旅店里。你掏钱买的是时间,即使你只想谈话,价钱也是一样的。可是,”——乔利奥窃笑着——“有时你可以边做爱边谈话。这些女孩,半小时通常是10分钟,她们能在10分钟内对付完一个男人,她们很聪明。这样,我们先看看她在不在。”
乔利奥挤过杂志亭前拥挤的浏览书刊的人群,停在红色的遮篷下,面对着那一排排靠着维东多大街的桌子。兰德尔跟着,但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乔利奥扫视着桌边的顾客们,他的脸色猛地变得容光焕发,于是向兰德尔招招手,顺着桌子中间的路走向后排,兰德尔在离他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跟着他。
她是个漂亮的尤物,“沙沙”地晃着马丁尼酒杯中削过的柠檬。她伸出一只手欢迎乔利奥。她长长的头发使她的脸像麦当娜,如果你不看她上边开得很低的领口里露出的丰满的乳房和不到膝盖的裙子,你会觉得她天真而又纯洁。
“玛丽亚,”乔利奥轻轻地说,作势要亲吻她的手背。
“乔利奥先生!”这个女郎发出一份惊喜。
乔利奥站着,腰弯下来用快速的意大利语低声和她说话。她听着,点了两下头,然后直直地盯着兰德尔。兰德尔觉得尴尬之极,很不舒服。
“玛丽亚,这是兰德尔先生,我的美国朋友。你要对他好些。”他挺直身子向兰德尔笑着,“她会待你很周到的,请坐,再见。”
班头走了,兰德尔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玛丽亚的身边。他仍然不太自然。
玛丽亚把椅子向兰德尔挪了挪,她半露的乳房诱人地颤动着。她翘起二郎腿,露出一丝微笑,说“Mi fa piacere di vederla,Da dove viene?”
兰德尔道歉说,“我不懂意大利语。”
“请原谅,”玛丽亚说,“我是说很高兴遇到你,请问你家在哪里?”
“我从纽约来,很高兴遇到你,玛丽亚,”
“乔利奥说你也是空空公爵的一个朋友。”她的笑脸绽开了,“是真的吗?”
“是的,我们是朋友。”
“一个好老头。他想娶我的好朋友格拉薇娜,但他付不起钱,太糟了。”
“他很快就会有些钱了。”
“哦,真的吗?我希望是这样的。我要告诉格拉薇娜。”她眼睛盯着兰德尔的双眼。“你喜欢我吗?你看我漂亮吗?”
“你很漂亮,玛丽亚。”
“那么,你想现在同我做爱吗?我为你什么事都能做。高级做爱,常规做爱,法式做爱,只要你喜欢,你会感到愉快的。只收你2000里拉,这价钱对一次很好的做爱来说不贵。你现在想跟玛丽亚一块儿出去吗?”
“哦,不,玛丽亚,显然乔利奥没告诉你——我想从你那儿得到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她眨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兰德尔疯了似的。“比做爱还重要吗?”
“是的,玛丽亚,你知道莱布朗——那位公爵——那位空空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她马上警惕起来。“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以前有他的地址,可我弄丢了。我原想一个小时前就能见到他,乔利奥想你会帮我。”
“你找我就为这个?”
“它很重要。”
“对你重要,是吗?对我可不是。很抱歉。我知道他的地址,可我不会给你。他让我和我女朋友发誓不要把他的地址给外人,我不能违背誓言。所以现在你还有时间同玛丽亚做爱。”
“我得马上见到他,玛丽亚。如果你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我想帮助他。”他记起乔利奥的话,从他里边的皮夹克口袋里摸出钱包。“你说做爱需付2000里拉。可以,但是如果你能以另外的方式使我愉快,我想也值2000里拉。”
他掏了几张大额钞票,玛丽亚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把钱包推开。“请不要在这里这样做。”
“我很抱歉。”他把钱包放回口袋,但把那几张钞票攥在手里。“对我来说,它值。你不必强迫自己做某件事,只给我指一下他的住所。”
玛丽亚打量着兰德尔手中半露的钞票,她怯生生地看着兰德尔。“我发誓过不说,可是你要帮他的忙,是使他有钱吗?”
兰德尔准备着同意任何玛丽亚的问题。“是的。”
“如果是为了他,我愿意亲自给你指一下他的住所。他的公寓离这儿很近。”
他松了口气,说:“太感谢你了。”
他毫不耽搁地为她付了帐,然后站起来,一块离开了巴黎咖啡厅。他们穿过杂志亭走到路口,等绿灯,然后走到维奈多大街来到锦花大饭店的角上。
她指着旅馆一边的一条宽阔的大街,“彭康巴尼大街,”她说,“他就住在这条大街,不过,只有三、四个街区,我们可以走过去。”
她用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挽着兰德尔,他们开始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彭康巴尼大街向前走去。玛丽亚边走边哼着歌。可是刚走过一个街区,她突然停下来,向兰德尔伸出手掌,“你现在给我钱。”
他把那几张大票子放在她的手中。玛丽亚松开挽着兰德尔的手,点了点数目,然后满意地放入她随身的白色皮包里。
“我把你带到你的朋友那里去。”她说。
她开始走起来,重新哼着小调,他跟在她身旁走着。
走进第三街区,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住这儿?”
“我会告诉你,你别跟他说。他自尊心极强,但有时格拉薇娜或我,或者我们的一两个其它姐妹们如果旅馆客满,找不到房间时,我们就同他商量好用他的房间接客。我们为之给他一半收入,我们不在意。他很好,这会帮他付房租。”
“他的房租是多少钱?”
“包括一个卧室、浴室、小厨房,总共每月5万里拉。”
“5万?约合80美元,他出得起吗?”
“他住这里很多年了,他说因为他以前很有钱。”
他们穿过与彼蒙特大街交叉的路口,开始进入第四个街区。“他什么时候很有钱?”兰德尔问。
“4年前吧,也可能是5年前,他说的。”
事情对上号了,兰德尔想5年前莱布朗得到了一份由于蒙蒂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而获得的财源。
“就在这里。”玛丽亚叫道。
他们停在一幢不知何年建成的6层公寓楼前,楼正面用石头砌成的门面沾满了一层烟灰。楼的入口两边分别是一家伊朗人开的运输公司和有一根理发标志彩柱的理发店。
楼口上边的石头上凿刻着两个字:公寓。
入口处是两扇巨大的木门,推开后,他们发现还有一扇玻璃门,门后是有一个隔开的小间的门厅,再往后是一个院子。
玛丽亚伸手做个手势。“你自己在这里吧,我得回去工作了。”
兰德尔握握她的手说:“谢谢,可是我到哪里——”
“你走进去,你刚才看到右边那个小间是看门人放信件的地方。左边是电梯,也有楼梯。但你得先找看门人说你想见他。如果看门人不在小间里,你就到院子里找。院子里窗前种花草的房子是看门人与他妻子居住的地方。他们会把你带到你朋友那里去的。祝你好运。”她想走,但又想起了什么,“兰德尔先生,你见到你朋友时,别说是玛丽亚带你来的。”
“我不会的,玛丽亚,我保证。”
兰德尔看着玛丽亚向维奈多大街走去,白色的皮包随着紧绷绷的臀部左右摇晃。他转身走进了公寓。
罗伯特·莱布朗,他想,我终于找到你了。
兰德尔从边道上走过一块鹅卵石铺的地方,走过入口处那肮脏的大理石地面,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看门人的小间空荡荡的,兰德尔接着踏进了灰尘飞扬的院子。
院子中央长满了一大片橡胶树,院子左边一个面相年轻的人——长得很黑,像西西里人——正在屋里浇窗台上的花草。他停止了浇水,好奇地打量着兰德尔。
“你好,”兰德尔喊道,“你会说英语吗?”
“是的,懂一点儿。”
“看门人在哪里?”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的一个朋友住在这里。我想……”
“稍等片刻。”看门人闪过窗户,从边门走了出来。他身材矮小但精神饱满,身穿蓝衬衫和打着补丁的牛仔裤。他双手倒背着看着兰德尔,“你想找谁?”
“一个朋友。”兰德尔不知该说哪个名字。他后悔没有问玛丽亚,这个该死的老头在这儿的到底是哪个名字。可能是那个意大利名字吧!“托蒂。”他说。
“托蒂,对不起,没有。这儿没有叫托蒂的。”
“他有一个绰号。空空公爵。”
“公爵?”看门人一个劲地摇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那么,一定是莱布朗了。兰德尔断定。“其实,他是个法国人——很多人知道他叫罗伯特·莱布朗。”
看门人盯着兰德尔。“有一个罗伯特——一个法国人——但不姓莱布朗。你是不是说可能也姓拉佛格,罗伯特·拉佛格?”
拉佛格,就是他。这个名字是美联社驻巴黎记者萨姆·哈西从法军历史服务汇录中查到的。是莱布朗的真名。“就是他!”兰德尔喊道,“就是这一个。我总是把他的姓搞混。罗伯特·拉佛格就是我要找的人。”
看门人奇怪地看着兰德尔,“你是他亲戚吗?”
“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在等着我与我商谈一笔重要的生意呢!”
“但那已不可能了,”看门人说,“他昨天中午在奥斯廷斯车站前碰上了一起大事故。一个司机开车撞了他一下后逃走了,他当场身亡,先生,你的朋友真可怜,他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个年轻警官把史蒂夫·兰德尔带出罗马警察总署问讯处,为他挥旗叫住一辆出租车,然后对司机说:“快,带他去大学区!”接着对司机唠叨了几句,重复说,“快点!”又精确地说,“大学区维拉诺街38号!”
出租车司机快速调档,他们出发了,驶向罗马市的认尸所在地——大学区。
兰德尔坐在出租车里左右摇晃着。由于过分惊骇仍处在麻木状态,但他渐渐清醒过来。
兰德尔心想很多人一生也碰不到几次重大的惊骇的事情,可自己,一个多月就接二连三地受到惊骇——先是父亲中风,然后是得知朱迪吸毒的消息,巴巴拉又要与他离婚。接踵而来的是他被告知安杰拉是整个计划的叛徒。后来他又知道了博加德斯指出的错误,蒙蒂被送进疯人院。在电梯中弗鲁米告诉他他看到了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书的伪造者,还有别的一些事情,对他来说,惊骇好像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方式。
但是上述哪一种情况也比不上两小时前看门人对他说莱布朗已死时受到的打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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