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迷 第三章

  认识杜巧可是在楚生日后的一个礼拜天。  
  她是楚的好友。  
  “巧可,这是我的朋友——远流。远流,这位是我最好的知已。”  
  杜巧可——有张甜美的容貌,是家精品店的负责人。听见楚的介绍,她朝我微笑点头。  
  在杜巧可面前,楚显得比平日轻松许多,看得我很嫉妒,却也不能说什么,因为楚是坐在我身旁,每听见杜巧可说了好笑事情,他都笑倒在我身上。  
  “魏先生,请适可而止,我没说那么多笑话吧!”  
  “我觉得很好笑啊,远流,你说呢?”  
  我但笑不语,谁也不得罪。  
  “任先生才没你那么爱欺负我。”  
  楚看著我,左手偷偷溜到我背后,顺著我的脊椎轻轻地往下滑,挑逗著我的神经。  
  我全然不解他的行为代表什么,在外人面前玩这种游戏,他喜欢这样?  
  趁著杜巧可转头倒茶的片刻,楚的唇欺了过来,咬了我一下,并在我耳廓旁轻声问了一句:“你担心什么?”  
  待杜巧可为我们倒了热茶,他又恢复原状。  
  “巧可的奶茶最棒了!”  
  “你的嘴最甜了。”  
  这次听著他们的对话,我没有任何嫉妒,或许是适才一吻让我定了心,又或是楚的体贴让我安心。  
  因为楚,我竟然开始对自己没信心,真糟糕啊!  
  当你爱一个人比被爱多时,果然就会变得很不争气——我身边第一个应证这句话就是振羽,每回见他在他女友面前,总像个需要被呵护的小男人。  
  小聊半个钟头,我们离开精品店。  
  “巧可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和她的亲密跟和你的不同,你不必担心。”  
  何时,楚也开始注意我的不安了?  
  的确,和楚愈久,我愈不安。  
  自楚生日以后,我夜夜向他求爱,他没拒绝过,但隔天早上显现出来的疲惫又让我不舍。  
  他任我予取予求,也慢慢对我温柔了,我却深感不安,那好似人死前的一种回光返照。  
  我握紧他的手。  
  “远流,你怎么了?”  
  “楚,如果我跟你问“少防”的事,你会说吗?”  
  楚眼神一黯,挣脱我。  
  “那是我的私事。”  
  “我硬要问呢?”我想拿回一点优势。  
  事实却证明我永远处于劣势,因为楚在下一秒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楚”  
  我大声喊他,不管此刻正是宁静的深夜。  
  他依旧不肯让我走人他的心坎里,那我们这算什么?  
  楚的步伐没有停留。  
  “楚——过来!”这是我第二声喊他,喊他第三次的勇气,我没有了。  
  我伸手捣住眼睛,懊悔极了。  
  不该问!我怎么都不该问!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实在不知如何走下一步时,有人拉下我的手。  
  是楚!  
  “远流,不要问我……拜托!”察觉楚声音压抑的痛苦,也扯痛了我。  
  “楚,我们究竟算什么?”  
  是恋爱吗?我不确定。  
  回答我的是楚温暖的唇,那晚,换他尽情地抚慰我的身体。  
  我的心却还是凉的。  
  隔没几日,我应邀参加一个小型聚会,在哪里,我遇见杜巧可。  
  “任先生,你好!”  
  “你好!”我礼貌性地与她握手、寒喧。  
  “你跟小魏还好吧?”  
  “为何这么问?”  
  “因为上次你好像有问题想问我,是不是?”  
  我含笑,很高兴杜巧可的脑子与她的脸蛋相衬,领著她到隐蔽的一处。  
  “你——知道“少防”是谁吗?”我很清楚不只楚个人的问题,我相信少防也是不小的阻碍。  
  杜巧可喝了口香槟,巧笑倩兮,“知道啊,我是他妹妹。”  
  我微楞,跟情敌的妹妹讨情报?她能告诉我什么?  
  她笑得亲切,“我能说的可多了,少防是小魏的初恋,他们两个在一起整整五年。我哥对小魏很好也很照顾他,有一阵子小魏根本都住在我们家里,直到我哥搬出家里,小魏才跟著离开。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小魏脸上总带著笑容,像个纯真的大男孩,其实我原本不看好他们,不过后来也开始祝福他们,因为他们看起来真得很……幸福!”  
  “那少防现在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听著杜巧可诉说他们过去的美好,又一股源源不绝的妒意窜升。  
  我就知道,小魏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因为我哥带给他的伤太深了,那时候他还甚至为了他自杀。”  
  “他们为何分手?”  
  我只想知道原因,但知道了又如何,让他们重新在一起,然后牺牲自己?  
  “你想让他们复合?”瞧见杜巧可过份敏锐的眼神,我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不想!”  
  “那干嘛问?”  
  “为了楚和我自己。”我本来就不是大方的人,尤其在感情上,我虽爱男人,也是只专情一人。  
  杜巧可露出欣赏的眼神,“很高兴你如此诚实,看在,这份上,我就告诉你吧,他们不是分手,而是因为——我哥死了。”  
  “怎么发生的?”  
  “少防是大学里有名的教授,有个女学生从入学就疯狂地爱著他。大一上学期才结束,有天晚上,那女学生将我哥骗出去,我们都不清楚他们那晚发生什么事,隔天警察带给我们的就是他们两个出车祸双双身亡的消息。后来经由女学生家长给我们的遗书,才明白那个女学生早决定那天晚上要带著我哥一起自杀。而受不了自己又是一个人,小魏就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  
  我怔住了。  
  “你如果真的爱小魏,就要有长期抗战的耐力,因为小魏他……原本就不相信爱的,是我哥开导了他……”杜巧可提醒著我。  
  我是个不太爱悲剧的人,因为那结局往往抑人心弦,有时是整整一个礼拜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所以我不太看悲剧的东西。  
  拿捏恰到好处的悲剧所造成的效果是惊人的,尤其当悲剧的故事还是个事实……楚还在想著少防的,杜巧可每宇每句都透露这个意思。  
  脑子里塞满杜巧可的声音,我浑沌地回到了楚的公寓,褪下了上半身的束缚躺人棉被里,楚已习惯性地会往我身上靠。  
  “你……喝了酒?”楚醒了,睁开眼睛问我。  
  “思,喝了点。”  
  “开车回来?”这次,他问得严肃。  
  “当然。”  
  “答应我,不要再有下次!”  
  “你担心我?”  
  “废话!”明显感受的到楚动怒了。  
  搂过他的身体,我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记,“不会了。”  
  “都是酒味!”他一脸嫌恶,我起了捉弄心。  
  “那就帮我洗澡吧!”扛起楚这点力量,我还有呢!  
  “不要,远流,放我下来……”  
  任楚如何抗议,我还是把他逮人浴室内,打了一个小时的水仗,才步出浴室,两个人身上散发同样的沐浴乳味道。  
  楚,捱得我更近了。  
  那晚,我却未能成眠,因为我想到了少防…”,他死前拥有楚的爱,死后继续霸著楚的感情,我有把握赢过他吗?  
  他们的恋爱缠绵吗?  
  突然间,我好嫉妒一个死去的人。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上辈于是鸵鸟,明明摆在眼前有解不完的问题,我统统将之丢在身后,假装看不见,继续和楚过日子。  
  两个月了,我愈来愈黏著楚,像只忠狗似的,只要公司没事,便提早回来等他,每逢假日,也跟著他,无论他去哪里,都可以在他身后看见我。  
  我们身体契合了,心灵呢?  
  楚始终不让我踏人他的中心地带,我们真是情人吗?  
  “远流!”楚喊著我,霹出伤脑筋的模样。  
  “什么事?”我站在他身前,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几乎快贴著他。  
  “我只是要去超级市场买菜,你——用不著跟著我了。”楚抬头,睑上带著对我没办法的苦笑。  
  “我想陪你去。”  
  “就在附近而已!”楚特别强调附近,摆明不让我跟。  
  “我要去广  
  拗不过我的固执,楚带著我去超市,我推著车子跟在他身后。  
  “想吃什么?”他边走边问,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都可以。”  
  注意到没,我们俩的话调换了。  
  过去都楚回答随便,现在换我什么都可以。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当他愈在意对方,就愈忽略自己。  
  在公司里,我仍是充满譬智冷静形象的任远流,但在楚面前,我是有著另一面的任远流,一个不知该如何让他只专心爱我的单纯、单恋中的男人。  
  “我选莱,你下厨。”  
  走在前头的楚发号司令,我不置可否。经过两个月,我的手艺明显进步,也喜欢看楚吃我做的菜露出的愉快。  
  提了两大袋的菜,足够我们吃一个礼拜。  
  现在,每当我下厨,楚都会主动来到餐桌前坐著,偶尔玩著电动,偶尔看电脑书籍,总之,他会陪著我。  
  配合我的心情,今天的莱色很清淡。  
  在餐桌上,我刚举起筷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脱口一问:“楚,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就如同你记得少防那样深刻地永远地记住我任远流。  
  没让楚的表情逃过我的眼睛,我清楚感觉到那一刹那间,他眼底露出了惊慌,但没了几秒,他又故作镇定,舀了口汤喝。  
  “人死了,什么也不是,有什么好记住的。”他说得洒脱,表情很自然。  
  那遭难以捉住的惊慌之色弥补了他的回答。  
  我道:“那也是,人死了,不过就一坏土而已,记什么呢?你不记住我也好,省得你伤心,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伤心。”最后一句,我故意的。  
  “远流……”  
  “我有点累,肚子不饿,你吃吧,待会儿碗筷放著,我再来收拾。”  
  上辈子或许是鸵鸟,也不代表这辈子我扮鸵鸟就会成功。很想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自己又什么都想知道,现在全都清楚了,也困住了我自己。  
  很明显的,楚的心里还有少防的一席之地,是外人无法入侵的圣地,我想当作没有,却又不甘心的一再试探,我真是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前天说错话,咒自己死,今天下午,我真的差点被撞死。  
  司机临时请病假,把车留给我,让我这个已经很久没开车的人得自己把车开出公司,结果就是误踩油门直冲撞上行道树,不仅得赔款还得住进医院。  
  “不行的话就叫计程车,何必逞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呢?”来探视我的振羽,以他特殊的方式关心我。  
  有时他的话永远让人分不清是善是恶。  
  “我那几年没开,竟连煞车和油门也会弄错。”  
  “幸好没太严重,只是小腿骨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骨折啊!这就很严重了,你父母出了国。”振羽摸摸下巴,眼神带有浓浓的算计。  
  “振羽,别让他们知道,我不要他们担心。”  
  “知道啦,孝子!不过我要上班,你家又没有其他亲戚能照顾你……”振羽边说边作思索状,我当他朋友也不是假的,自然清楚他脑子里正在盘算什么。  
  “振羽,什么都别想,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里还有医生、护士。”  
  楚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不想打扰他,再说,他会肯来吗?  
  “这个时候,你还不要他来,到底在想什么?”  
  不只振羽不了解,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是想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吗?  
  或许楚对我是温柔了,但那仿佛是个假象,为了使我安心的假象而已,每个人总会有脆弱的时候,今天受伤的我亦同,假象背后的现实有多残酷,我今天暂时不想知道。  
  伤口隐隐作痛,我忍著,面对振羽的关怀也得微笑,现在的我只能承受一个人的安静,也不要楚的假象。  
  “好吧,既然如此,我今天就留下来陪你好了。”  
  我浅笑,“今天是你女朋友生日,你还是过去吧,医生都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振羽,我一个人就够了。”  
  晓得我的态度认真,振羽帮我买了水果回来后,才拎著外套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咛。  
  “有问题叫医生或我!”  
  “我知道了,你自己开车小心。”自己有惨痛经验,我当然不希望好友也出事。  
  “我才不像你!走了。”  
  随著振羽关上病房的门,满室的温暖好像也被抽空一般,只剩下医院里制式的冷清,望著周围白色的墙壁,颜色是枯燥了点,不过好像也有安定的作用,我的心慢慢沉淀,腿上的伤也不那么疼。  
  其实我今天会出事不光是不习惯车子,还有就是,我都想著和楚未来的可能性,爸妈就快回来了,我真的想把楚介绍给他们认识,然后告诉他们我想安定了。  
  一时想得入迷,才会误踩油门。  
  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新手机,另一支给了楚,  
  人一受伤便格外觉得寂寞,刚刚我实在不该要振羽走,至少他也会陪我说说话,但我更希望待在我身边的是……楚。  
  七点了,我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回公寓,手机萤幕上也没显示电话号码。  
  楚,一点也不关心我?  
  我的存在真的可有可无吗?  
  “喂?远流,你在公司吗?”恍惚中,听见楚的声音,才知道自己竟按下了楚手机号码的速拨键。  
  我赶忙把手机贴近耳朵,“吃过饭了吗?”  
  每次,我都先想到他。  
  “是我先问你的,你人还在公司吗?我煮了咖哩,要不要留给你?”  
  “楚,我在医院里,我……”还是告诉他吧,我想。  
  “哪家医院?”我没说完,楚打断我。  
  “马偕。这几天,我恐怕……”  
  “我过去找你。”说完,楚便挂掉电话。  
  楞地我还拿著手机不放,一股不可名状的愉快感觉布满整个身体,让我暖烘烘的,仿佛快飞上了天。  
  楚说要来看我——光是这点就可抵掉他过去对我的冷漠了,谁教我本来就是个容易满足的男人。  
  想到楚就要来陪我,我像个傻瓜似的,就连护士小姐来巡房,笑容也没褪过。  
  我知道她一定会很纳闷:出车祸住院的人都像我心情那么好吗?  
  倘若她问了,我肯定会回答:是的!我心情很好,因为我心爱的人要来看我了。  
  一个钟头过后,楚的身影投在我眼帘里。  
  听著他急速的呼吸,我知道他必定跑得很急,瞧见他穿著不搭调,立刻明白他是匆忙换衣的,再对上他焦虑的眸子,我满心微笑。  
  “楚,你怎么跑那么急?”  
  见到楚,我身上的痛好似都随著方才的冶寂散去了,楚的出现,为这阊冰冷的病房带来一丝暖意。  
  楚走向我,愁著一张脸,“医生说你怎了?”  
  我此时的愉悦,难以笔墨形容,“没事的,只是小腿骨折,医生好好休息会复原的。”  
  “为什么小腿骨折?”楚问了核心问题。  
  想起杜巧可跟我提过的事情,我不想说实话。  
  “下班回家时,电梯还在修理,就走楼梯下楼,不幸一脚踩空跌了下来,好在当时有同事看见,把我紧急送医院,”楚的眼神仍充满不安,我的声音试著更柔和,“医生都说没事,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了。”  
  好不容易,楚拉来折叠椅子落座,瞧见他松口气的模样,老实说,我很庆幸这次的小伤能换得楚如此真实的表情。  
  或许楚还不让我走人他心中的圣地,但至少现在他对我是信任担忧的,因他的关心,我挥别过去的不安,决定慢慢向前,我的耐性一直是最多的,总有天,楚必定会让我分享他的世界。“你真的没事?”“真的。”我含笑以对,内心正在雀跃。“饿不饿?我听说医院里的食物不太好,本想帮你带咖哩,想到你刚受伤,应该帮你、准备营养的,明天我再带来,你今天先忍耐。”  
  这是楚头一次对我像对小孩一般。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楚对我的问题,诧异了下,没有拒答,二个八岁的弟弟、一个刚上大二的弟弟,和还在肚子里不知性别的。”  
  楚的兄弟还不少,为何他的性格却如此冷漠,想必他的家庭应如我想像中的不和谐,只是那天我也问了杜巧可,她却什么都不说,要我自己跟楚讨答案,若楚会跟我说,我哪需要费神。  
  仗著自己是病人,我想试试看,可惜楚似乎也猜到了我接下来的问题,于是以更高招的方式。  
  “远流,你是病人,别说太多话,八点多了,先睡吧。”  
  “你先回到家打电话给我,我再睡。”  
  “我今天要留在这里陪你。”  
  通常,楚决定了的事,我不会有意见,当他欲向护士加张床时,我说:“这床大,”  
  花了多一些的钱住进单人房,待遇自然高出许多,“够我们两个人。”  
  楚连考虑也没便拒绝,“不行,你是病人,就要舒舒服服……”  
  “楚,今天我想抱著你睡。”  
  不知是我乞求的眼神发挥作用,或是楚也有意愿,总之,这次楚居然没有否决,帮我稍稍了位置确定我不会掉落后,褪下外套翻开棉被,躺人。  
  “你这样会不会难受?”  
  “我受伤的是脚,只要你半夜别踢我就没事。”他凝重的表情太久,我试著幽默。  
  “我看我还是……”  
  楚这次却钝钝地不解我的玩笑,急著想下床,我拉住他,“楚,别走!受伤的人最大,就今天陪著我睡,好吗?”最后还是变成了我央求他。  
  楚多看了我两眼,偎人我怀里。  
  是夜,我的心情正如同天上的月盘,圆润地透出暖暖的光,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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