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德五年春。湖北聂门县今儿适逢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大街小巷却异常冷清,摊贩少,游客更是少得可怜。
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河伯娶妻”的日子。自从三年前聂门县换来了一个新的县令朱得标,这儿的老百姓就再也没好日子过了。别的地方的父母官都是努力为黎民造福,咱这位朱县令却是处心积虑只想捞钱揩油水。
“河伯”就是他和几名地方恶霸“发明”来恫吓取财的“工具”。前年初春大雨狂下一个月整,致使云梦湖泛滥成灾,县里的庄稼几乎全数遭到摧毁,老百姓束手无策,只能泪眼婆娑地望水兴叹或远走他乡。
朱得标身为一方之长,非但不思解决之道,竟宣称云梦湖里住着一个河伯,如果大伙每年不给他一个妻子,或献上纹银一百两,他就会发怒而引起水患。
聂门百姓虽明知朱得标此举根本是存心讹诈,但碍于他的权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有钱出钱,有人给人。
“照例”,今儿举县上下应该同感悲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
可,自从昨夜某小道消息传出后,原本极尽哀愁的气氛全给无限的兴奋期待所取代。
因为县里头来了一个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贼。
“告示贴出来了,看!”众人蜂拥挤向县衙门外的告示牌下,争相查看那张偌大的海捕公文里面所写的内容。
“作案啦!”一句问话引来一阵恍如中了头彩的欢呼,“那也就是说他……真的来了?”
一如久早逢甘霖般,人人双手合十,脸现喜悦,
以十二万分虔诚的心情,念着阿弥陀佛。
怎么会?
瞧,告示单上还画了一个状似蒙面大盗的人头,这分明是有人干了坏事,却逃之天天,朝廷不得不通令全国共同帮忙捉拿的一张告示单,并无其它特别之处,有啥值得高兴成这副德性的?
数个初来此地做买卖的商旅好奇地把内文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但见上头写道:
查
江洋大盗唐冀,六个月来连续行劫包括榆瞻、赤锋、清苑、凌川、宜君等地巨商富贾的财货,共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昨日又偷偷潜入陈尚书家中,致使其损失一千两百两白银,珠宝玉饰无数,可谓恶行重大,人人得而诛之。
今特令举国上下……但,必须活捉此人,逮到后以八百里加急,速速解往京城,不得有误。
钦此
“好个犯案累累的惯窃,”商旅甲道,“这种亡命之徒来了,你们不人人自危,赶快回家顾好钱财,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是啊,这种人捉到后不立刻就地正法,还要解往京城,真是浪费时间。”商旅乙道。
“嘿,你有所不知,这位贼兄和一般盗匪可大不相同,他是专门劫富救贫,济弱扶倾,视天下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肚’外的侠盗。”这位小哥语毕,甚且还摆出一副朝闻“盗”,夕死可也的壮烈神情。
“太夸张了吧?”小偷伟大成这样,岂不把天皇老子直接给比下去?“我不信。”
怎料他话声甫落,左右两旁围观的群众,立刻剑拔弩张,准备要对他的孤陋寡闻严加惩罚。
“呃……我信,我……信。”好汉不吃眼前亏,横竖谁也没见过唐冀,犯不着为了他跟大伙过不去。
其实唐冀窜起的时间并不算久,在诸武林“豪劫”当中,仍属小辈,只因他下手奇狠无比,非千即万,金银不忌,且从不心软,经常搞得那些为富不仁的高官商贾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痛哭流涕。
而且他颇富民胞物与和人穷已穷的胸怀,常是一人作案雨露同沾,方圆百里内的清寒村民统统可以和他分享“努力”所得。
他受到人民拥戴的程度,只比当今天子略逊一小筹,为此当然也就不难想象朝中诸大臣有多么巴望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再将他打人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谓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根本是欲加之罪,哪有那么多?各个知府、县府衙门的目的很简单,即是——嫁祸。
反正现在他案底最多,知名度也最高,只要能逮到他,就大案小案一齐破。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能不能就此把手中积压过久的案子一并消掉,解除自己的仕途危机,顺便领到朝廷颁发的丰厚奖金,那才是每个人最关切的。
亦即他一人之存亡,几乎可动荡整个朝野的局势。当偷儿当到像他这样任重而“盗”远的,可真是绝无仅有。
“别闹了,咱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张老头,叫他先宽宽心,说不定今儿晚上他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张老头即是今年被选上,须向河伯献上“牲礼”的倒霉鬼。他有个女儿今年芳龄堪堪十六,名叫画眉,长得颇标致。想是朱得标看上了她的美貌,才会暗中做手脚,让她爹抽中“签王”,若不肯交出女儿,就得筹足一百两。
可怜张老头是个五分地的佃农,亦即每年稻米收割后,有一半必须缴给地主当租谷,道地的贫无立锥之地。因此,甭说一百两,就是十两纹银他也未必拿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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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江府里外仍是一片阒静。护守门口的侍卫,双手抱着长枪,蹲在台阶上猛打瞌睡。府内书房一盏烛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熄过。
江愁眠面色凝重地半卧于长椅上。服侍他的丫环换过了新的一批,碧螺春的甘醇香味弥漫整个房间,他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出事了。皇太后视为至宝的《八十七神仙图》遭窃,虽不是他的过错,但他身为大内一等侍卫,焉能置身事外,何况,受到牵连的还是他属意的乘龙快婿。
江家三代均在朝廷为官,和西门钺不但为世交,祖父辈时甚至曾同为袍泽,情分可谓极其深厚。尽管他的女儿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敢不从?
昨夜,当消息传来时,他就再也无法人眠。皇上下令,限他一个月内必须追回失物,并将窃贼押解回京受审,否则非但西门钺家,连他江家恐也难逃灭门之祸。
事情已过了三天,西门钺却迟至昨夜才向他禀告,害他在皇上面前不知如何应对。
如何是好,他得了这该死的肺疾,哪有能力带兵出宫,将那大胆贼寇绳之以法。
“老爷,”江愁眠的妻子柳氏捧了一碗热汤,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先喝点参汤,歇会儿吧。您这样忧烦不眠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江愁眠长叹一声才道:“此事攸关我和西门钺家的声誉,万一失窃的宝物真的找不回来,那么钺儿的性命……”
“唉,别想那么多了。”柳氏似乎对那名“贤婿”不太中意,“男子汉大丈夫,总该为自己闯下的祸负起责任,如果西门钺无此担当,将来凭什么娶咱们家十二?”
江十二是他们的二女儿,人称十二少,大女儿叫十一郎。光听这两个英勇雄伟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人常误以为,他江家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实则非也,他和柳氏拢总就只生了两个宝贝女儿,为求聊以自慰,才给取了这足以壮大声势且绝对阳刚的名字。
“话虽不错,但……”一阵急咳,逼得他把要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十一郎手中拎着一盘糕点,边吃边款步而人,“别因为十二妹不喜欢人家,你就跟着讨厌西门钺,他好歹是个有为的青年,财势垣赫,前景一片光明。”
“你就只在意这个。”柳氏没好气地瞟了眼她不堪卒睹的身材。
十一郎原是个美丽佳人,一身细皮嫩肉,恍似水造,体形婀娜,五官秀致,也曾是众多王公贵戚追逐的对象。没想到,自从两年前和凉国公赵玉的儿子成亲以后,因养尊处优,身材便一“发”不可收拾。瞧她,滚圆肥满,白肉中几乎淌下油脂,脸儿红咚咚粉圆也似。
“女人家嘛,不在乎这个该在乎啥?”嫁汉随汉,为的不就是穿衣吃饭?她不懂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别说了,既然皇令已下,我就必须亲自带领锦衣卫将那卷神仙图夺回来。”江愁眠语毕,又伏在几案上咳得直不起腰杆。
“你这样子怎么去?”柳氏难过得淌下泪来,“都怪我没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子,不然也就——”
“哎,你怎么又提起这事儿?不是早告诉过你我……不在乎的吗?”
“爹。”见她父亲病成这样,十一郎也紧张了,赶紧将糕点搁下,向前替她爹抚背顺气,“我也不好,要不是我终日贪吃懒散,不肯习武,今儿不就可以代父擒贼。”
“你不能去,我去。”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灰发参差,胡须垂长,目光矍铄,身子十分瘦削,穿着一身官服,手持长剑,分明就是——
“爹?”十一郎愕然地望着这个和她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会有两个爹?”
“蠢,她是你妹妹。”柳氏生气地把十二少顶上的假发取下,让她露出满头乌亮的秀发,“都多大的人了,还作兴玩这种游戏?”知女莫若母,房中包括丫环共六人,仅她瞧出端倪,连江愁眠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真是小妹?”江愁眠竟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但只一转瞬间,即敛起脸容,“就算你的易容术再精湛,为父也不能让你去涉这个险。”
“我也反对。”柳氏不悦地连同十二少黏在嘴边的胡须也一并撕下,害她痛得哇哇叫。
“小力点,会疼的。”十二少抢回假发和假须,宝贝得什么似的揣在怀里。
“去把衣服换下来,无论如何,我和你爹都不会答应你这种有失大家闺秀风范、盲目的行为。”
“是啊,小妹,这万一让皇上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十二少坚定的神情颇令江家二老惴惴难安。
“尽管如此,你以为就一定逮得住那个姓唐的贼子?”《八十七神仙图》失窃以后,朝廷诸臣很自然地便将矛头指向唐冀,除了他,普天之下怕再也没人有这斗胆和本领敢在天子脚边撒野。
“听说那姓唐的家伙武功高强,出神人化,华中、华北各府衙共派出上百名捕快都捉不到他,你一个女孩儿家,又能奈他何?”十一郎也不赞成她妹妹去。
“怎么不能?有些事不是靠武力就可以办得好的,要靠智慧。你们忘了,去年刺客进宫谋害淑妃,最后是谁帮忙逮到的?今年春,国库的库银遭窃三万两,又是谁给找回来的?”像她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十二少得意洋洋地抬高下颏,笑得眉飞色舞。
“不用再讲了,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即便她再厉害,终究是个女孩,江愁眠怎么也不放心叫她大江南北地到处奔波捉贼去。
“听到你爹的话了?进去把妆擦掉。”
“娘!”十二少还试图改变她娘的心意,“好歹让我去一趟,假使真的不行,我会知难而退的。”
“算了吧,小妹,连西门钺都未必是那个叫唐什么来着的对手,你还是省省力气,安心在家里当大小姐。”
“西门钺已差点被皇上免职了,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他被杀?”
“咦!你怎地忽然关心起人家来啦?”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关心他有什么不对?”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着,急急忙忙把脸转向一边。
“你以前可没这么在乎他哟。”十一郎依照她先前的行为判断,压根儿不相信她是真心诚意的。
“你——”怎么会这样?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支持她。十二少气馁地顿足叹气,“不给去拉倒,横竖我……我不管还轻松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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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所有跷家孩子惯用的最佳时机。
幸好今晚寒风飕飕,冷雨滂沱,绝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屋里生火取暖,没人会注意到她骑着飞云驹狂驰离去。
直到四更末,十一郎肚子饿,起床找东西吃,才惊觉后门大开,两扇槐木门在风雨中左右摆晃不止。
“娘,爹!不好了,小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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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门县,云梦湖畔。
男女老少的县民们,一大早就聚集在这儿,半是哀怜,半是为了看热闹,因为今儿个河伯“又”要娶妻了。
可怜的张老头苦苦等了一整夜,希望还是落空了。传说中的侠盗唐冀始终没现身,更甭提拿银子来替他免除灾厄了。他女儿虽身穿大红嫁衣,但哭得像个泪人儿,叫人见了万般不忍。
惯常阴沉的天空,今天依旧乌云密布,如一幅泼墨的画,上面偶尔缀点绯红,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一阵锣鼓喧天后,朱得标和表面上以乡绅自居、实为地方恶霸的陈同济和阮春福大摇大摆地也来了。现场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捂着嘴、压着嗓门咒声连连。
江十二乔装成少年郎,头上戴着宽边圆笠,也跻身在人群当中,期待“奇迹”出现。这些日子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明察暗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唐冀在此地出没,特地赶过来一探究竟。
“今儿吉日吉时,咱们聂门县特地为伟大神圣的河伯娶亲,新娘子为北口街龙丰村民张全信之女张画眉……”朱得标矫情造作地祝祷完毕,即道,“现在请新娘子掀起喜帕,站到河边!”
“不,爹!救救我。”画眉声嘶力竭地呼喊。
奈何朱得标的鹰犬以及恶霸雇来的打手全环伺在两旁,张老头就算想救她也无能为力呀。
“选上你就是你的福分,哭什么哭?”朱得标大声一喝,即命人把画眉推入水中,“快点,误了时辰,河伯会不高兴的。”
“爹!我不要!”
“慢着。”人群中有个身量伟岸的年轻男子排众而出。
朱得标已是人高马大,但这人比他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他,八成就是唐冀。百闻不如一见,江湖传言果真属实,他的长相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十二少深深换过一口气,两翦秋瞳瞬也不瞬地锁住那满脸嘲弄、谈笑风生的男子。
上苍在塑造这尊形体时一定赋予了对人世最深的眷恋。眼前男子之俊美,不只在那鲜明舒展的眉宇鼻唇,更在那顾盼之间流露出的飒爽丰姿。
十二少胸口沉笃地跳了下,暗暗慨叹老天爷真是白费苦心,把人世间最美好的全给了一个鸡鸣狗盗的无鞍。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流于嫉才妒秀,陷入以皮相辨别良莠的肤浅之中。
那男子旁若无人地走到画眉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喷声连连地道:“哎呀,这新娘子长得这么丑,怎么可以送给河伯当妻子呢?”
“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闹事!”朱得标怒问。
“我?”那男子粲然一笑,原本乌云重重的天际忽然阳光普照,四周跟着莫名地春风洋溢。
他笑的样子真是好看!即将九死一生的画眉竟还有闲工夫去管他的笑容是多么俊朗飞扬、与众不同。
“我是全聂门县最崇拜河伯的人,”他转头盯着画眉又道,“这新娘子太丑了,河伯不会喜欢的,我改天换一个更漂亮一点的来。”
“胡扯!你又不是河伯,怎知道他的喜恶。”朱得标相信他十成十是来捣蛋闹事的。
“说得也是,这件事的确应该跟河伯请示一下,”他故作认真地朝左右瞟过来又瞟过去,然后指着朱得标身旁的陈同济开心地说,“就你吧,据传河伯是你最先发现的,你铁定跟他最熟,请你帮大家的忙去请示他,要不要我替他再物色一个更美艳的新娘子。”语毕,不待他反应过来,即一脚将他踹向河底。
听得“扑通”一声,陈同济已然栽入水中。
“你,你这是……”阮春福惊怒交进地指着那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会……”
朱得标适时扯了下他的衣袖,暗示他千万别说溜嘴露出马脚。
这丁点粗糙的小动作全看在那男子眼底,可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抿着嘴冷笑。
过了约莫一刻钟,犹不见陈同济浮出水面向众人报告河伯意下如何,那男子才大惊小怪地说:“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敢情是河伯留他喝酒作乐,所以忘了咱们的托付?真是没责任感。不如你去催催他。”冷不防的一脚,竟将阮春福也踢到河里去。
此时围在岸边的百姓们,见他三两下除掉两名恶贯满盈的地痞,无不暗暗称庆。
“大胆狂徒,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朱得标担心下一个被整治的是自己,急着想将他拿下痛打一百大板,却苦于师出无门。
“县老爷发这么大火,是不是恼怒他们两个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却忘了你的存在?”那男子阴鸷地欺身向前,脸上则依然谈笑风生,“你生气其实也不是没道理,这么重要的事情被耽搁了可不得了。我呢,就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程——”
“等等,我……我不要下去。”朱得标使了个眼色,他的爪牙们立刻涌上前来。
“为什么?你跟河伯没交情,还是你不尊重河伯的喜好,又或者你怕给淹死?”
“我……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不喜欢把衣服给弄湿了。”明知这男子只是在巧设一桩骗局诓他们,朱得标却被整得完全无招架的余地。
“原来如此,那太容易了。”那男子长剑一挥,霎时间已将朱得标的官服削成四片,一一剥落垂躺于地,“现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吧。”朝他屁股一踹,朱得标已如倒栽葱一样,掉进水里和两名恶霸作伴去了。
旁观的民众见状,既惊且喜,但谁也不敢作声,直到县衙的官差见情形不对,慌忙作鸟兽散,大伙才蜂拥而上,围着那男子谢声不断。
“敢问公于是否就是唐冀唐大侠?”把一名盗贼称之为“侠”,实在有辱“磊落”,可小村民们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不妥。
“唐大侠?”那男子谐谑地扬起嘴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意见。”身形一闪,人已上了斜侧一株白桦树,朝树林的方向御风而行。
“他一定是,他一定就是。”画眉望着他潇洒壮阔的背影,眼中露出无限崇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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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上今儿格外热闹,仿佛专程为了庆祝什么,各式摊档摆得水泄不通,游客如织,摩肩接踵的,过新年都没现在喧腾喜悦。
唐冀一身短打棉袄被心,足蹬灰色皂靴,两条皮制发带散漫地垂于须下左右,里里外外看来就像是个藐视礼教、游戏人间的家伙。
他悠悠地走着,忽然瞟见前头密密匝匝的群众围着一座才新落成的宅院指指点点,惊叹连连。
唐冀好奇地趋前一看,原来是屋子主人在门口铸了两只共五百斤的银狮子,狮子的眼睛黄澄澄、灿亮亮,竟是纯金打造的。
大门上贴着的门联写道:
财达三江通四海 富可敌国甲一方
横批四个字——老子有钱
哇!唐冀自行走江湖以来,尚未见过此等惟恐天下不知的暴发户。这是在干嘛?笑脸迎盗匪?而且迎的分明就是他!
哼!盗可盗非常盗,这么低俗的诱骗手法,简直没晶。唐冀超级不屑地撇开脸,正巧和一名年约五十的小老头照上面。
“年轻人对钱财不感兴趣?”小老头嘲讽地问。
“白痴才不感兴趣。”唐冀戏谑地反问,“老伯有本事扮梁上君子?”
“我……”小老头想是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单刀直入,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不偷不抢如何生财致富?就今儿吧,我替你把风,你搬银狮子,事后咱们一二添作五,一人一半?”他煞有介事地说得口沫横飞,言谈间还不时用手肘顶人家的腰杆,弄得那小老头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原来你是个……”他犹豫了好半晌,又仔仔细细把唐冀打量好一会儿,才以壮士断腕般的口吻说:“好!”
“嘿,这样你就答应啦!”唐冀瞪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跟你非亲非故,你知道我的背景、来历、好人、坏人?随便唬弄你两句,就傻兮兮地想陪我去当贼,不怕我使诡计坑害你?这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痴心妄想,真要不得。”
“我——”小老头被他一阵奚落,羞得满面通红,“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谁稀罕跟你合作!”
“这你可就更没原则了,年纪一大把了还乱跟陌生人开玩笑,当心惹祸上身。”怪老头,都鸡皮鹤发了,竟然还学大姑娘家娇羞答答的,恶心!
唐冀懒得理他,踱到另一边,继续研究这栋豪宅主人的意图。唔,如果这人的确包藏祸心,那他怎么可以不陪人家玩两把!
“呃……这位小兄弟……”那小老头似乎还不死心。
“麻烦‘尊称’我贤侄好吗?你的年纪至少比我大上二十好几吧?”老态龙钟了还卖小,有没搞错?
“噢。”小老头隐忍得非常勉强,脸上一径挂着痛苦的笑容,“敢问贤侄贵姓大名?”
“我贵姓郝,大名爱钱。”唐冀觉得他实在有够烦,瞎弄一个混名搪塞他。
好爱钱?小老头脸色倏地黯沉:“我客客气气请教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干嘛戏弄人?”
“拜托讲小声点行不行,让人家听见我堂堂一名昂藏男儿,戏弄你这糟老头,叫我还有什么颜面在道上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戏弄’这种字眼也说得出口。真有你的。”唐冀老实不客气地翻出一记大白眼,以惩戒他的出言不逊。
“你平常就这么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吗?”小老头咽了几口唾沫,缓过一口气方得反唇相讥。
“那要看对方是什么人而定。通常我对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会比较宽宏大量,你有女儿吗?”唐冀吊儿郎当又极其暧昧地抛给他一个色迷迷的媚眼。
小老头切齿冷笑,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满地找牙。唐冀原以为这下准把他气得头顶冒烟,愤而拂袖离去,不想他竟然答道:“老朽的确有个女儿,芳龄十八,犹待字闺中。”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嘿,这小老头有问题。唐冀直视着他的眼,企图从中寻出点蛛丝马迹。呵!这双眼睛也有问题,五十开外的人了,两眼还炯炯晶慧,滴溜着流丽的水光,显然是武学修为极深之人,好个深藏不露的糟老头。他到底意欲何为?
“你不会是打算把女儿嫁给我吧?”否则何必那么多废话。
“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小老头把目光停驻在那对银狮子身上。
“哈哈哈……”唐冀突地捧腹大笑,那夸张而怪异的笑声,引起了好多人的侧目。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天,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了,他却还不肯停下来,“你给我闭嘴。”
唐冀闻言,笑容急敛,换上来的是一张鸷猛狠戾的面孔,旋即附唇在小老头耳边沉声问道:“说,你是哪条道上的?”
“我是——”
“傲有半句虚言,我让你血溅当场。”威吓之际,他的手已扣住他的腰腹,准备随时出招,取他的性命。
“我……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在云梦湖边看见你赤手空拳就轻轻松松地撂倒……一帮坏人,所以……就……异想天开,希望跟你……合作,赚一笔,而……已。”小老头吓得手颤身抖,乍看之下,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他这番话却引起在场诸人的不满,大伙纷纷指责他心术不正,居然诱拐英雄去当贼。
“瞎了你的狗眼。”唐冀粗鲁地推开他,心中仍疑忌未除,“下次把招子放亮点,不要见了风就起浪,净想些不合法的勾当,否则有你受的。”清风微掠,他已走远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能在转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小老头不觉心下骤寒,两手骇然抱胸……咦,他的荷包呢?那个臭小子摸走了他的荷包?里面可是有价值不菲的宝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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