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影获救至今,已整整一个月了。
对于一向阳刚气重的海心寨而言,芙影的加入是不可多得的柔美与婉约,仿彿在枯燥的日子里,天边出现的那一道彩虹,教人兴奋、教人赞不绝口。
当然,对三十年来压抑自我、孤单冷酷的贺兰震来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瞧!李姑娘真行!老大一在她面前就全变了样了。”
“是啊!原来老大笑起来还挺温柔的嘛!咱们兄弟真是不值钱,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他用那种脸色待我们。”
“呵!你有那芙影姑娘的一半花容月貌吗?不但如此,这姑娘心肠好又亲切,昨天她见我脸上的疤还特地捣了一帖药膏让我给涂上去,说是可以消除疤痕哩。”
“说也奇怪!她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疗法,只是摘些花花草草就能治病?”
“别忘了,咱们老大上次中了库拉氏的黑蛛毒,也是被她这样医好的哟!”
虽然芙影丧失了记忆,但奇怪的是,一切医术技法她却不忘半滴,忘记的,恰恰好就是她最刻骨铭心的痛意。
潜意识有时就是如此有力,不但帮着你骗自己,还做得彻彻底底,连“骗”字都抹去。
海心寨里的芙影,一切从零开始。
重新看待自己、重新适应环境、也重新认识她的“未婚夫婿”贺兰震,这一连串的重新角色成为她每日新鲜的刺激,在这不拘小节的山寨里,她可以大笑、可以奔跑、可以大方地接受贺兰震的款款深情。
这里的她,快乐极了!
而有她了的贺兰震,却是在幸福的喜悦下,隐含着许多惶恐与不安,他愈来愈离不开芙影了!
“大哥,据探子回报,慕容诺曷钵向唐朝军队求援,现在已夺回掌控权,并且杀了宰相宣王。”
“真的?!这么快。”贺兰震又陷入沉思中。
“大哥,是当真要把真相告诉芙影?万一她要回去怎么辨?”贺萧智说着。不吭的贺兰震,看得出他内心的痛苦舆矛盾。
这段期间以来,他已经习惯有芙影的陪伴。
白天,他会牵着芙影的手漫步在青海湖畔,垂落的杨柳树下有他们的谈心,绿茵的草皮有他们的脉脉含情,而晚上,芙影总爱赏月数星星,他深怕夜露沁凉,都不忘为月光笼罩下的她披上外衣。
他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呢?他不敢确定。
可是,他依旧为着这番不确定付出真情。
“老大,前些天咱们在湖边又救起一个汉子,他说他无路可去,想在咱们寨里干活儿讨生活,可以吗?”
“那派他去柴房吧!反正阿吉有事要到村庄去。”贺兰震是心不在焉。
“可是——可是阿静老看人家不顺眼——”
“不必理她,这天下男人她有哪个看顺眼的!”贺兰震挥手,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不过,自从芙影来了以后,阿静似乎有些改变了,像是——唉呀!我也说不清楚。”贺兰智摇着头。
“对了,那丫头今天怎么不见踪影?”贺兰震此刻才发现到。
“怎么?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阿静说,你交代她从今天起要教芙影一些功夫底子,一大早就拉着芙影上海心寨后面那片林子去了。”
“什么?!”从贺兰震这暴跳如雷的动作中,就知道这又是贺兰静的自作主张了。二话不说,贺兰震立刻朝那片林子处飞奔而去。
“胡闹!要是刀剑伤了芙影,贺兰静你就完了。”他咬牙切齿地边走边骂着。“大哥?!你来干嘛?”贺兰静远远地就看见他了。
“你还敢问我?!?!”贺兰震横眉竖眼的,又朝四下看了看,“芙影呢?”“放心啦!你小妹做事一向谨慎,包准不会让你心爱的芙影少根寒毛的!”“我再问一遍——芙影呢?”贺兰震严肃地问着。
“我在这儿。”
贺兰震随着声音,抬头一看——芙影就坐在前面那棵大树的枝干上!“芙影别乱动——”一颗心差一点跳出口,贺兰震又被贺兰静的主意吓出一身冷汗了。“别紧张,我很安全啦!”
“你没事爬到树上做什么?”
“阿静说轻功是这样练的嘛”树上的芙影笑得很开心。
“你什么时候这样练过?!”贺兰震质问着一旁噤不出声的贺兰静。
“是——这是我新创的轻功练法嘛——”
“你,哼!”
“贺兰震,我要跳下去啰。”
“跳?!?!不行啊——”一个翻身上前,贺兰震死命地欲接住从树上跳落的芙影。
谁知,才刚就定位,芙影便已从天而降,好端端地站在他的眼前,而他不但摔得狗吃屎,还满身灰尘、两手悬空地跪在地上,惊魂未定。
“哈哈哈——”一旁的贺兰静笑得人仰马翻。
“怎么会这样?”贺兰震犹满头雾水。
“大哥,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老早就在芙影姊姊腰上绑上布条,让她由树上跳下来先练练胆子。哈哈哈——结果——看到海心寨第一硬汉的糗样!哈哈哈——”
“抱歉!让你受惊了!”芙影硬是憋着笑,轻轻地拂着贺兰震脸上的灰尘。
“你没事就好。”只见贺兰震冷着一张脸,是种老羞成怒的模样,再狠狠地瞪了贺兰静一眼后,便拂袖离去。
“你伤了他大男人的面子了。”芙影对贺兰静说着。
“面子算什么!心伤了才救不活呢!芙影姊姊你会不会让我大哥伤心哪?”嬉笑怒骂惯的贺兰静,其实也为贺兰震担心。
“我?!”芙影一时语塞,因为贺兰静问了一个她从未想到的问题。
她是喜欢贺兰震,但——总有些不祥的预兆似乎在有意无意间阻隔于他们之间。
在与贺兰静回住处的路上,芙影的记忆竟有了些片段的出现,教她又陷入这片段画面中所投射出的情绪里面。
“喂,你这个人怎么还不走啊?”大嗓门的贺兰静指着柴房门外的一名男子说着。“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在这儿喳呼什么!”这人满头乱发,却目光炯炯有神。这声音好熟悉呀?芙影不禁抬头仔细看着这名男子。
“可恶,我们海心寨没人敢这样说我,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但,这男子却不发一语,只是一味地盯着芙影的眼睛。
他好眼熟啊!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他?芙影有些纳闷。
“喂,再看就把你眼珠挖出来。”贺兰静非常生气,怎么大哥会随随便便就同意收留人家,万一心怀不轨,岂不——对了,就拿这事来扬风点火,准奏效!
“好了,阿静就别欺负人家了。”芙影不想让这火蔓延下去,只得拖着贺兰静匆忙离
一进屋内,贺兰静就立刻向她老哥告状一番!
“大哥!你没瞧见那臭男人一直盯着芙影姊姊,那色迷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连口水也不小心滴了几滴。”说唱俱佳的贺兰静使出混身解数。
“真有这事?可恶——”贺兰震果然沉不住气跳起来。
“别听阿静胡说,”芙影笑说着,“要说看,还是我看人家呢,我老觉得他很眼熟。”是的,眼熟!这是李沅毓潜进海心寨三天来,第一次跟芙影正面相对,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相信了海心寨的说法,芙影的确丧失了记忆。
但失去记忆的她,却有着她以往盼不到的平凡快乐!
李沅毓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带她回宫里去。
夜深人静,他独自靠在柴房门边上,回想着这一年多来芙影的喜怒哀乐、矛盾无奈,在他无力作为之际,他又何尝不希望能有个奇迹,让芙影的苦有解脱之日。
一度他以为是“死”!直到他无意中听到海心寨的人去村落采买时的谈话,才又教他升起希望,为此,他才假装是不小心落水,准备上海心寨探探究竟。
“果然是你——”黑暗处,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你。”李沅毓说着。
“你是要带芙影走的吧!”贺兰震黯然地问着。
“她是我的主子,没她命令,我不会轻举妄动。”这句,无非暗示了贺兰震,这一切操之在芙影手里。
“谢谢你,”贺兰震了解他的用心,临走之际,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问着李沅毓,说:“明天我叫人找一间房给你——”
“不用了,我在这儿比较不引人注意,不过倒是麻烦你一件事——我不喜欢整天有只母老虎对我咆哮不停。”
“母老虎?!?!哦——”贺兰震露了微笑,说:“抱歉!唯有这件事我使不上力,你就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李沅毓叹了气,难怪他这辈子还讨不到老婆,像芙影这般性情的女子已不多见了,其他女人同芙影一比简直天差地别,何况是那种自以为是、没半点女人味的男人婆引
摇着头,李沅毓在星月的闪烁下进入梦境了。
但海心寨的另一头,却是贺兰震心事重重,无法成眠地踱步在院落。
“这么晚,还没睡呀?”芙影穿着白衣,在月光下显得特别阴柔。
“你也没睡?!”贺兰震牵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
“睡不着,一整天脑子里尽有些影像出现,我想,会不会过阵子,我的记忆就全恢复了。”
她的话一出口,贺兰震不由得眉头一紧,放了她的手,迳自走到一处山坡坐着,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担心我走?”芙影亦走近他,并且顺势地坐在他的身旁。
“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订过亲?”
“嗯——”芙影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拆穿我?”
“因为——因为当你的未婚妻我很快乐。”虽然不好意思,但芙影还是说了。“你是说——你——你喜欢我引”他讶异地笑着。
“不管我的记忆中有没有你,但,这点是不容怀疑的!”
记忆?!是呀,她记忆中的男人并不是我。贺兰震的心抽痛了一下。
“只不过,一旦梦醒时分,你恐怕也是拂袖离去。”他的语气有着凄楚。“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不——我不相信的是幸运,我贺兰震自小到大都与幸运迎面错过——”
短短的一句一迎面错过”,教回房后的芙影辗转难眠、心疼不已,她知道他的心是脆弱的,只是用无数的面具来掩饰他的畏缩,只有在他完全卸下防备的时候,才能看见他心口的累累伤痕。
而她李芙影不能只揭了伤口就逃,那太无情、太自私了!她是医术不差的人,贺兰震心里的创伤也注定该由她来负责,有了这层认知,芙影更是全力以赴了。
“什么?!你要成亲?!不行——”贺兰震差点没把王袅的饭碗打破。
“为什么不行!”芙影羞红满面,嘟哝地说着。
趁着早晨他们共进早餐、单独相处的时刻,芙影向贺兰震提出拜堂成亲的要求。
“芙影,我要的是爱不是怜悯,更不是报恩的以身相许。”贺兰震搔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你不是不要我走吗?只要我们拜堂成亲,那想走也走不了了,不是吗?”
“是的,我是不想你走,我是说过要用我一生一世的感情来留住你,但是——但是,我不要一日一你清醒了,记忆恢复了就会怨我、怪我,甚至恨我——”
“不会的、不会的——”芙影扑进了他的怀中,“我想成为你的妻子,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怜悯,而是——是因为爱你——”她的最后一句讲得轻轻细语。
“什么?!?!你再说一遍!”贺兰震心中不禁狂喜,但他仍想再听一次这得来不易的话语。“唉哟,就这样嘛!我不说第二遍了。”芙影又是一阵羞红。
“说嘛!说嘛!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贺兰震哈着芙影的耳根、颈边,让他怀中的芙影笑个不停。
这教门外专心倾听的贺兰静直打哆嗦:“哦,肉麻兮兮。”
“想不到一个姑娘家有偷听人家恩爱的怪癖,哈——”李沅毓口里咬根草,懒懒的倚在门外的大树旁。
“怪癖?!我是因为——”贺兰静停了口,向李沅毓瞄了一眼,又说:“我干嘛要跟你解释?瞧你鬼鬼祟祟地站在人家背后,就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坏事呢!”
“是你自己听得太入神了,我可是踏着脚步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的,再说,要盘算个什么坏事?!就凭你,我就失去胃口,不如回房倒头大睡啦!”李沅毓一副神态自若的潇洒模样。
“流浪汉——你——哼!”贺兰静不知道李沅毓的姓名,遂以流浪汉来称呼他。而此刻的贺兰静是七窍生烟,扭头离去了。
“哈哈哈——”散落在一旁的弟兄们纷纷笑了起来,说:“好兄弟,看来咱们的母老虎得指望你啦!”
“什么事这么高兴?”门一开,贺兰震与芙影就见到这个景象。
“老大,咱们阿静遇上克星了。”
贺兰震看着他们口中的“克星”李沅毓,不禁又沉默半晌了。
“说话呀——”芙影推推他。
“哦,各位兄弟,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贺兰震牵起了芙影的手,眼光尽是柔情地说:“我和芙影打算拜堂成亲,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哇,恭喜、恭喜!”欢呼声不绝于耳。
“老大也找到他的克星了。”
“你呢?”贺兰震以眼光询问着李沅毓。
而李沅毓面无表情,只是专心凝望着神采奕奕的芙影,她那幸福愉悦的笑容突然间震撼了李沅毓的心。
他笑了,他以笑代替了回答。
这场婚礼在三天后以简单的方式举行。
虽然没盛大豪华的迎娶排场,但以鲜花为道、以热情为引导的真情真性,却是另一种动人的情境。
在一片红字的新娘房里,贺兰静正喜孜孜地看着芙影梳妆打扮,好生羡慕。
“芙影姊姊,你真是漂亮!难怪我大哥为了你都变个样了。”贺兰静把玩着贺兰震为芙影订制的新衣裳。
“你也很可爱呀!只不过没遇见懂得欣赏你的知音罢了。”这些日子的相处,芙影对贺兰静的刀子堕豆腐心是摸得清清楚楚。
“这倒也是!凭我贺兰静这种气概、这身功夫,还不是普通人能一眼看出的。”贺兰静倒是挺自豪的。
“阿静,”芙影被她的言行逗得笑起来,说:“不过有一天假使你遇上意中人的话,可得把你说的气概、功夫全收起来,你该了解,男人总是爱面子嘛!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呵!那么容易吓跑的人,我也不要!就像我大哥,他不也是没被你大唐公主这等身分吓跑呀!”
“大唐公主?!”芙影没听漏这四个字,“你说谁是大唐公主?!”
“——没有——”话一出口,贺兰静就知道自己闯大祸了,面对芙影的追问,她是咬了舌头,说得结巴。
大唐公主?!是的,她是大唐公主,她是大唐的弘化公主,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了呢?
所有的记忆在刹那间全涌现在芙影的眼前,关于下嫁吐谷浑的重责大任、关于慕容诺曷钵的变心、关于宰相发动政变的那一天、关于银儿惨死在她面前……
“啊!——”这一切的一切来得太急太无情,芙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在不胜负荷的状态下,她只尖叫了一声,便应声倒地,跌入了重重枷锁的记忆里。
待一醒来,已是另一番天地!
“芙影,芙影,是我呀!”贺兰震焦急地唤着。
芙影见到贺兰震是未语泪先流!
“别哭、别哭,你不要成亲,咱们就不成亲了,芙影别哭了。”拂着她滑落不止的泪,贺兰震心疼如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贺兰静哭丧着脸,满心歉疚。
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这一刻教原本兴奋喜悦的贺兰震情何以堪?仿彿所有的情感付出敌不过记忆中的旧日时光,一醒来,就把这一切踢出心界之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我?你知道吗?你差一点害惨我了。”芙影一出口,便是不谅解的语气。
“芙影姊姊,不要怪我哥,是我骗你的,是我联合大伙瞒你的,不关大哥的事。”贺兰静急急地做着澄清。
“阿静,你先出去。”贺兰震把屋内的人全赶出去。
此刻安静得教人窒息的房里,只剩两颗受伤的心。
“我想,我们不能拜堂了。”先开口的,是芙影。
“我知道。”回答的,是贺兰震沙哑的悲伤。
“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实情的。”
“你所谓的实情只会教你痛苦,我宁可你怨我,我也不愿见到你伤心。”贺兰震背着芙影,尽量掩饰自己的哽咽。
“你的深情,今生今世我恐怕无以为报了。”芙影轻轻地自口中吐出这一句。
“就算我欠你的,这样我们之间就扯平了。”话说得简单轻易,却是贺兰震的一片用心,是不愿让芙影心怀愧疚离去,她已经够苦了,他倘若无力替她分担,也不能再加上这一笔。
又是出口了好久,整个空气凝结在最酸涩的气味中。
还是芙影先开了口:“我该回宫了——”
她还是说了!这几句字虽然他早在心里预演过好几回,但她一说出口,仍旧刺痛了他贺兰震的心口。
“好。”他硬是从坠袅进出这个字,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自己遍体鳞伤、鲜血直流。“谢谢!”芙影仅用造句安慰他。
“你——你还爱我吗?”他以万分的颤抖问着她,试图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留下一些可供日后凭吊的甜蜜。
又是一阵无语的回答!
想来她是不愿伤害他,又不能撒个谎!贺兰震凄苦地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开了房门,飘着一身落寞走出了芙影的视线。海心寨这会儿是乌云密布了!才刚贴上不久的喜字全被扯烂了扔满一地。
而贺兰震呢?他的心不用拆,在步出芙影房内的那一刻早已碎成片了。
自早晨到日落,他在房里不言不语,谁来应门都没有半点用处,他太累了,真的累了,无力再说任何话语。
从他一出生,他就被千斤重的血海深仇压得喘不过气,而他唯一渴望的,就是一双可以抚慰他的手、一份可以温暖他的感情,他从来没让任何人看到这心底的秘密。
只有芙影!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芙影!
但她却不领他的情,在揭了他的秘密后,依然执意离去,难道他贺兰震可昭日月的心比不上那混蛋慕容诺曷钵的绝情吗?是的,他是输了,输得惨不忍睹,一败涂地。
瘫躺在床上的贺兰震,输得奄奄一息。
“叩叩——”敲门声又响起。
“滚!”他气恼得吼着。
“我可以进来吗?”芙影轻声地问着。
“门没锁。”他依旧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芙影推开了门,眼眶红透,脸上有哭遇的泪痕。
“来向我道别吗?”贺兰震闭起眼不敢看她。
“是的,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芙影怯怯地走到他的床前。
但,不争气就是不争气,两行泪就从贺兰震闭起的眼睛里滑落,无声无息却包藏着无比的痛心。
“是我辜负你,是我辜负你——”此番情景,教芙影再也忍不住地哭倒在贺兰震的胸瞠。
“我的感情原来只配有辜负两字而已。”
“不,我的心已留在这里了。”
“那你还要走?!”贺兰震起了身,语气激动,说:“你根本还记挂着那个混蛋丈夫,你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你——你——无情无义!”他终于把满腔的委屈发泄出来了。
“我——我该怎么补偿你呢?”芙影哭得梨花带雨。
“补偿?!你就用句补偿来打发我对你的真心?!”贺兰震已神智半带疯狂,两只手紧紧地箍着芙影的身子,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他强而有力地吻芙影的唇,有些粗暴有些愤怒,起初芙影还有些微挣扎着,但没一会儿,她便迷失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激情里。
贺兰震的吻由烈转柔,抚着芙影的手也由粗转细,原先报复愤恨的情绪已全部转换为浓烈炽热的相互回应,缠绵悱恻,久久不熄。
“你怎么能说不爱我?!?!”贺兰震喘着气,自芙影褪落一半衣衫下的酥胸里抬起头说着。芙影红晕遍布的脸,怜惜地凝望着贺兰震,说:“我不是不爱你,而是今世的我不能爱你。”
“是因为慕容诺曷钵?”
“不,是因为我是大唐的弘化公主。”
“如果不是这个身分,你——”
“我就会嫁给你,早晨为你端水洗脸,晚上舆你同榻而眠,再为你生养一群可爱的孩子,让你每天忙着快乐、忙着爱我、忙着绞尽脑汁好让咱们的一生一世多彩多姿。”芙影是爱他的,只是她没有权利说出口。
此刻,贺兰震终于明白了她的苦衷,也为着她内心将要面对的折磨心痛。她要真是无情也好,至少不会饱受煎熬!“哦——芙影——一贺兰震泪流满面将她抱得紧紧,仿佛将此生的遣憾一次用尽,一今生无缘,别忘了来生再聚,来生你一定要让我好好爱你。”
“会的,会的,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情。”
就这样,两人又交缠在一起,以无比的热情冲淡着临别的依依。
“不,不可以——”贺兰震突然推开芙影,“我不能害你,芙影你还是回房去吧!”但,芙影却摇摇头,说:“今晚,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回去之后受委屈。”
“我的委屈早就注定了——”
“芙影——”
烛火熄灭,只剩窗外的明亮星月。
临别前,芙影要在心中留下她此生不减的完美。爱,就是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会让她在往后的岁月里永无孤单、了无遣憾!抚着芙影那如丝缎般的长发,那晶莹剔透的肌肤,贺兰震的心疼无以复加。这片刻的安详甜美,如果可以,他贺兰震愿意不惜代价以换得永远。
“你在想什么?”芙影温柔地看着他。
“想你,我这一生都会想你。”
在这双眸的深情对望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破坏了——“老大、老大,不好了——”外面的弟兄叫嚷着。
“什么事?”贺兰震与芙影赶紧披上衣裳。
“是慕容氏的军队联合大唐军队要围剿海心寨,现在青海湖的四周都是他们的军队了。”“立刻要全部弟兄集合,要有做殊死战的准备。一“是!”
接着,海心寨灯火燃起,所有的军械利器都拿在每个人的手里,各各眼神中都充满杀气。“就算要死,也要先杀几十个来垫背。”
“杀杀杀——”
贺兰震手持着剑,神情肃穆地站在阶前,正目测着对岸的灯火点点。
“不行,他们的军队人数众多,你们根本不是对手。”芙影焦急地说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芙影认出了人群中的李沅毓,突然间,她心生一计——
“什么?!?!用你来交换他们的退兵?我不答应。”贺兰震做人一向顶天立地,根本不可能会同意芙影的计谋。
“你一定要答应,否则寨里上千条弟兄的命会全毁在你手里,届时你又于心何忍?”芙影说服着他。
“大哥,芙影的话没错,要说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军队咱们还可以搏一搏,但现在唐朝大军又插了一脚,这情况实在——”
“你当真决定了?!”贺兰震看着芙影。
“嗯——”她点点头,肯定地说:“至少,我有能力让唐朝军队退兵。”
“那——就依你吧!”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李沅毓——”芙影吸了一口气,准备就绪了。
“公主,沅毓在这里。”
“你先写个纸条,说已寻到我,正准备要搭船离去,但中途被海心寨拦截住,希望用我来交换此次退兵,再用箭射到对岸,等候他们的反应。”
李沅毓照着芙影的指示,把纸条系在箭上,再点上火,射向军队聚集处,果然,没一会儿,对岸又射回了一只箭,表示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换。
在海心寨弟兄的火把夹道下,芙影噙着泪走向船只停泊的地方。
“不要送了,危险!”芙影要贺兰震止步。
“不,我一定要看到你安全上岸我才放心。”
“大哥,不如由我去吧!”贺兰智自告奋勇。
“谁都不要再说了,要是我回不来,海心寨就由阿智费心了。”贺兰震态度坚决地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迳自上了船,护送着芙影到对岸。
“你当真舍得把她送回去?”李沅毓问着。
“不舍得又如何?”贺兰震苦笑以对。
只有芙影站在船首,一言不发地含着泪。
过了这趟水,她与他就断了线,再有难忍、再有眷念都只能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悄悄拿起来回味了。
眼看着快接近岸边了,船上的人儿却无言以对。
“在这儿就好了,我涉水背公主过去,你们快快回航免遭万一!”李沅毓的考量是周全“公主,末将参见公主。”岸上一位身着唐服的将军准备迎接芙影。
“军队退了没?将军不能言而无信。”芙影在离船前,再确定海心寨是否仍有危险。“启禀公主,只要公主无恙,末将可以向皇上交代,根本毋须耗费军力。”
就在唐将的再三保证下,芙影以深情的眼眸看了贺兰震一眼后,便由李沅毓背着缓步走到对岸。
身着黑衣的贺兰震更显忧郁了!目送着芙影的远去,他的心让黑夜与悲伤吞没了。“射!”突然间,有人发号施令。
一支支沾着猛火的箭,射向了贺兰震的船只。
“住手——住手——”才刚到岸的芙影大惊失色,急切地要遏止这惊心动魄的乱箭。“你不是说退兵不理了吗?为什么不守信用?”芙影气急败坏地斥责这名唐朝将领。“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莫非是可汗他们的人马。”
“可汗?!?!”一定是的,他想藉此机会除去慕容王朝的心腹大患。眼看着船渐成火海,芙影顾不得一切地涉水奔去,想以自身的性命保全贺兰震的命。
“可汗,住手,公主在那里啊。”唐朝将领被芙影的反常行径吓出一身冷汗,直拚命劝阻可汗的发箭。
船上的火苗渐熄,水浸半身的芙影屏着呼吸,期盼着一丝奇迹。
“贺兰震、贺兰震——”她急急地呼唤着他的名。
“芙影——一虚弱的声音传进她的旦袅。
躺在甲板上的贺兰震只剩一口气了,满身的箭、满身的血,他只想再见芙影一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芙影不禁痛哭失声。
“别哭!我说过,我一向与幸运迎面错过——”贺兰震闭了眼,断了气,任由这亦载亦浮的船诉说着他一生的飘零,他的心,至死还是飘零。
贺兰震——我们来生再聚吧!芙影怔仲地喃喃自语,和着她的泪,滴人了这片湖水中,回荡在风里,有了愿意、有了见证,他们的誓言化为种子,播进了这有灵的天地不息的轮转中。一切只待发芽而已!
回到宫里的芙影,依旧善尽着大唐公主与吐谷浑国后的职责,将全副心力注入这片土地。
弘化公主,愈来愈受人民爱戴了。
而慕容诺曷钵却离她愈来愈远了,因为芙影的心早就沉没在青海湖底,舆待她情深义重的贺兰震葬在一起。
唯一懂的,只有她仅剩的朋友李沅毓。
春夏秋冬,来来去去。
对芙影而言,她的日子却始终停格在青海湖绿草如茵、百花盛开的晚春季节。“等我吧!”每一天,她总会对着虚空,传送着给贺兰震的肯定。
她,就是大唐的弘化公主李芙影。
贞观十三年以“和番”之名嫁人吐谷浑。
殁于——记载不详、无人闻问的年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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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狂妄遇上慈悲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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