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回未来老公 第七章

  简陋的舞台、单调的灯光,却丝毫不减这群青春热情青年学子的光芒。
  在影兰的鼓励下,柳知然携着家中老小一起来为书屏的表演加油打气,此举,对书屏不再是柳家漠不关心的小女儿,也重新改变柳知然对这小女儿的刻板印象。
  “书屏其实长得不错的,瞧她把那角色诠释得又美又哀怨——”影兰衷心地为书屏高兴。
  “是啊!这角色还是她适合——”葛以淳也陪着影兰仔细观赏。
  “怎么?!你是说我不行罗!”影兰故意嘟哝着。
  “当然不——”以淳低声地附着她的耳朵,说着:“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像人鱼公主般化成泡沫消失了,即使是戏,我也不许。”
  他这句虽是玩笑话,却听得影兰热泪盈眶,为掩饰自己的感伤,影兰又故作轻松地说着:“化成泡沫又如何?你没瞧那王子只不过掉了几滴泪,便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以淳这次倒没有回应,只是气氛霎时有些凝重的气息。
  “怎么?我说错话了?”影兰不由得有些不安。
  “不——”以淳缓缓地吐出字句,“只是最近我心头老起怪怪感觉,我也说不上来,而你方才的话真的令我很不安——”
  他与她真是心有灵犀?!
  影兰难过得不能言语,只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紧紧地,让彼此的交流与无形。
  掌声起起落落。
  在众人引领期盼下,终于揭晓各类奖项的优胜队伍,傅立航所指导的人鱼公主获得银牌,是三年来最好的一次成绩,更令人喝彩的是,最佳个人演技则颁给了第一次上台的柳书屏,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柳家却也为这始料未及的结果欢呼不已,一路上只听柳知然啧啧地称说着:“真不愧是我柳家的女儿呵——”
  “姐——谢谢你!”书屏捧着鲜花,泪流满腮地说着。
  这份礼,算是送对了,书屏的感激影兰全收到了,这种窝心的感觉,也算是让影兰在离去前少一分遗憾。
  先送走了柳父,因天色尚早,影兰和以淳打算闲适地沿着夕阳染红的人行道走回去,这是他们习惯的嗜好,很单纯、很情境,一如他们涓涓的情。
  “兰儿——”几位女学生朝他们跑了过来。
  “嗨!好久不见了——”影兰也高兴地打了声招呼。
  “是啊!自从上次会议结束后就没再见到你了,听傅立航说你快结婚了,真的吗?”
  “哇——我认得你,是葛先生,喔——原来如此。”一位女学生望着影兰身旁的葛以淳说着。
  “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一阵惊讶与祝福声此起彼落后,她们终于挥手道别离去,只留下满脸通红,直想钻进地洞的影兰杵在原地。
  “兰儿,她们刚刚说什么?”以淳最爱逗弄着此般模样的影兰,逮到此刻,说什么他也不会错过。
  “哎呀——”影兰只能掩着脸尴尬地哀嚎着。
  以淳更是忍着笑,弯下身子搂着她说:“这事儿也该先同我商量商量呀——”
  “事情不是那样——”她急着想辩解,“这是为了要推辞那角色才出此下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太不给我面子了——”以淳尽量让语气冷硬些,说:“结婚这事,哪有大家全通知到了,惟独新郎还蒙在鼓里,这我不服——”
  影兰仍不甚明了地望着他,傻呼呼的模样却使以淳再也耐不住地爆笑出声。
  “讨厌!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真生我气了!”影兰嘟着嘴,眼神中尽是笑意。
  “有什么气好生呢?”
  “有哇——你不是视婚姻如蛇蝎吗?而我又偏偏犯了忌讳——”
  “胡说——”以淳正色地看着她,说:“怎么你也信这传闻?那你信不信我之所以迟迟未婚,是因为我太重视这份神圣的承诺,因为不是最爱,所以不能交心,这就是原因,你信吗?”
  “信——”她抬起头看着他,说:“态度正确,却难免不切实际。”
  “怎么说?”
  “何谓最爱?或许有人每一次的恋爱都是最爱,也或许有人忽略了眼前的幸福,只寄望于自己理想中遥不可及的最爱,这份要求似乎陈义过高!”影兰说着。
  “没错,但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我太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宁缺毋滥是我对婚姻的坚持。”
  “那我算什么?”影兰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喃喃地在街道上愈走愈急。
  宁缺毋滥?!想不到她在他心中分量也多不了尹紫萝几分!一样是被拒于门槛之外。
  “兰儿,干嘛走得这么急?”以淳其实也猜出个几分,赶忙地上前跟过去,说:“生气啦!”
  “没有——”她径自往前走着。
  “没有就好——”以淳清了下喉咙,又说:“那方才的事你认为该如何善后?想来已有大半的人听闻这项消息。”
  “善后?!”影兰顿时停下脚步,满是怒容地瞪着葛以淳说:“你放心,我会替你澄清的,再不行,我干脆登报昭告天下,你看如何?葛少爷!”
  “不妥,我认为还是不要——”以淳晃着脑袋说着。
  “葛以淳,你——”
  “我?!”他倒是笑得诡异,说:“我喜欢另一种处理此事的方法——”
  影兰怒而不语,等着他接下去。
  “就依你所言,咱们挑个日子结婚吧!”他温柔地笑着。
  影兰依然不语,尽顾往他梁上瞧个仔细。
  “答应嘛!那我这张从俊美绝伦的脸就可以一辈子供你看得过瘾——”他俏皮的语句,却更挑起了影兰内心的疑问,那是她一直想知道,又觉得庸人自扰的问题。
  “要我点头可没那么容易,你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她打算趁此问个仔细。
  “可以!听候审讯——”他故作恭敬。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以淳沉思一下,说:“这我倒没仔细想过,因此要我列条清算,恐怕数也数不完——”
  “说正经的——”她白了他一眼。
  “小傻瓜,喜欢就是喜欢,全是感觉作的主,而且你听过‘姻缘天定‘吗?只要有缘,光凭着一眼就能牵系两人的心,就像我当初那般——”他的神情诚挚,语气恳切。
  “要是我只是个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呢?当初柳书缦能吸引你,无非是因为她的花容月貌。”她的语气有些沮丧。
  “或许一开始是,而后来却以为是你的才气、你的聪慧和你的体贴,造成我对你情感的超乎想象,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爱就是爱,无关容貌,才华或其他,像是频率,对上了就明白清晰。”
  他的话,倒也教影兰异常安慰。
  “可是——万一我们今生无缘呢?”她难以开口。
  以淳的神情刹那冻了起来,说:“一旦我认定,我便会坚持下去,不论今生、不管来世,除非你已他嫁,否则就算天涯海角、世界末日,我葛以淳决不放弃。”
  他的字字句句无不震撼着影兰,二十几年来却在今日的梦里活得刻骨铭心,顾不得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激动地抱住了他,以泪代替了回答。
  “要是我来世改了容颜,不似今日之美,你还想寻回我、疼我如昔吗?”她闪着泪望着他。
  “我的傻兰儿——”他拭着她的泪,以肯定却温柔的语气说着:“无需你的名、无需你的姓、更无需你的容颜,就凭着我葛以淳对你的心,靠着你对我的信任,我们的爱一定会在来生继续。”
  “勾勾手指?”她伸出小指头。
  以淳笑着向她勾下这份承诺,虽然觉得是女孩子家的多虑感伤,但这却也是以淳此刻内心的渴望。
  隔天,以淳就同葛隆恩再次造访柳家,虽然这件婚事一波三折,但最后仍以圆满收场,不禁仍柳知然和葛隆恩这两位老人家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不亦乐乎,也让整个上海的大街小巷多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毕竟,柳家与葛家的名望,柳书缦与葛以淳的风采,是令人无可挑剔的完美搭配,还有他们先前闹过的一些大插曲,说来真是有起有伏,精彩绝伦!
  日子选在一个月后,婚礼采西式进行,连之前订婚也免了,直接并入了当天的程序。
  “兰姊,恭喜你,只可惜我爹要回天津了,否则我一定帮你打点婚礼的一切。”巧眉今天是来辞行的。
  “谢谢你的心意,你只要当天记得来当我的伴娘就行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兰姊穿白纱的模样。”
  “你不是见过了吗?”影兰指的是天津解危的那次。
  “唉呀!那次不算嘛,这次可是真的,意义不同。”
  叩叩——敲门声此时响起,进来的是雪凝。
  “刘紫绪是你吗?你爹摇电话来找你回去。”雪凝看着巧眉说着。
  刘紫绪?!好熟悉的名字,影兰正想从记忆中拣出这名字,突然间,柳书严就走了进来,嘴角里还喃喃地念着:“紫绪,紫绪——”
  “好美的名字呀!刘紫绪。”柳书严朝巧眉笑着。
  这一景,教影兰一古脑地全想起了。
  “你奶奶有个好美的名字,叫刘紫绪——”记得爷爷在她小时侯曾多次提起,而她供桌上的祖宗牌位上,有一面上面刻的就是刘紫绪。
  忆及此,影兰一时无法作任何反映,只得张着双眼直着巧眉。
  “还是叫我巧眉吧!自从我认祖归宗后,这新名字我还不大习惯——”她有些腼腆地说。
  “不不——叫紫绪,我喜欢这名字,优雅兼备。”柳书严直赞叹着,“配你官家小姐的身份,最能显出娇贵。”
  “少爷最会逗巧眉开心了!”巧眉的两颊泛着红晕。
  “好了!大家还会再见的嘛!紫绪她爹正催得急,咱们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雪凝提醒着。
  “说的也是——”书严看着巧眉,说:“我送你一程吧!”
  “那怎么好意思。”
  “走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直到他们俩消失在眼前,影兰才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我就觉得他们俩挺配的!”雪凝仍固执已见。
  “是啊!还真被你说对了——”影兰喃喃自语着。
  “柳书严要是能娶到她,算是他福气,那小女孩似乎挺会照顾人的。”雪凝对巧眉的印象不坏。
  何止如何?!她还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呢!影兰的脑中不断地回忆起爷爷始终难以忘怀的从军报国英勇事迹,而其中有一次更是与死神当面擦身而过,救活他的,就是当时正参加前线医疗服务队的巧眉,是她不顾猛烈炮火轰炸,奋不顾身地上前救起身受重伤的他,一路奔回医疗中心,那年是民国三十二年,巧眉二十三岁。
  爷爷对奶奶的崇敬便是自那时开始,有情有义、坚忍不拔的是他对她的惯有形容,不过他们结为夫妻,却是撤退来台以后的事了。
  虽然二十三岁的刘紫绪已经不同以往十六岁的虞巧眉的柔弱,但柳书严心中最爱依旧是季雪凝,因此,他和紫绪之间始终保持着比朋友要好一些的情谊,谁都没有勇气再退或再进。
  直到大陆沦陷,当时的书严和紫绪正结伴游广东、福建等地,终于在情势危急下,紫绪变卖了身上所有的金饰,才弄了两张船票同书严来到台湾落脚。
  在当时,是有钱买不到票、有钞票不如有金子,一到台湾,他们俩真是一穷二白了,而柳书严又染上重病,亏得紫绪一把挑起照料他及维持生活的重担,才使得奄奄一息的柳书严到如今依旧健朗。
  他对她的感念更深了,一年后,他向她求婚了,那年的刘紫绪已经三十岁了。
  想即此,影兰不禁叹了一记,紫绪的情,影兰是懂得,从十六、七岁开始,历经了十余年的等待才盼到了爷爷的一句,然而好景不常,在生下一男一女后,不久便因操劳成疾而辞世,令人唏嘘不已,也令影兰为着紫绪的付出是更加感佩,尤其是在今日与她情如姊妹的情形下,影兰不由得试图想改变结局——
  “雪凝——还托你一件事,麻烦你提醒大家,尤其是紫绪,二十六年到三十八年间得多储些金子,即使是出远门旅行,也得随身带着,会用得到的!”
  “兰儿,怎么交代我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别问,照我的话做,以后你自会明白。”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影兰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了。
  离婚期还有两个礼拜,影兰是又忧心又期待,所幸这阵子,她不再听见来自八○年代的呼唤了,总算让她露出了待嫁女儿心的神采,不再终日抑郁。
  这天,照例又同以淳散步在公园里——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等我过几天回来,咱们再去照相——”以淳说着。
  “你要出远门?”影兰有些不详的感觉。
  “没办法,津厂老是出问题,有时真想撤资算了,把人力、物力全投到上海来。”
  “不要——”影兰顺口说着,“不要再移到上海来——”
  以淳笑了笑,说:“那依夫人之意,该选哪里才好呢?重庆?苏州?或广州?”
  “美国或新加坡——”影兰回答着。
  “这我也是有想过,不过总得把根留在中国吧!”以淳有些意外。
  “中国将会有场大浩劫,完全没有资本家立足之地,听我的建议,及早把资产转移出去。”
  “兰儿,你太敏感了,虽然东北三省被日本人占了去,但是,中国地大物博,日本再有野心也不见得有能力霸占全中国。”以淳倒是安慰着她。
  “相信我,战争不久就会爆发,而且全中国无一省份能幸免,你要有准备呀!”影兰显得有些心焦。
  “好好好——”以淳抚着她的发丝,说:“夫人说的话,我一定会谨记在心中的。”
  “什么夫人?!我又还是没嫁给你,说不定你出差回来,我又反悔了。”影兰说着笑。
  “你真这样想?!”以淳的神情倒是冷峻地令影兰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影兰有些歉意,她明知道以淳也隐约感受到那股来自遥远的不安,她实在不该杂这节骨眼儿又引起他的忧虑。
  “收下这个——”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小盒。
  影兰接了过来,顺手就打开了锦盒——
  “哇——好美的表,你怎么会想到的?”她的惊喜赞美尽在眼底。
  “我一直没忘记你停驻在表店时的神情,总想找个最适当的机会送你,其实这表老早就买了,只是后来又在表盖上多加了一朵兰花,因此费些时日,不过恰巧用在此时最适合不过了。”
  “谢谢!”她满心感动着。
  “收下就不许再反悔了——”他偷偷地亲了下她的脸。
  “放心吧!小女子在此等你出差后回来迎娶。”
  “那好——”以淳笑着,伸出手把影兰握在手里的表拿近自己,打开表盖,又递到影兰的面前,说:“三天后我坐下午的飞机,大约三点钟会到,待我一下飞机,咱们就直接去照相,把这郎才女貌的结婚照给钻进这表内的圆框里,兰儿——一定要等我,算是你上次欠我的一个要求。”
  “原来你老早就算计好了!”影兰捶了他一下。
  三天虽然不长,却也教人牵肠挂肚!虽然以淳每天总会和影兰遥通电话,但毕竟隔层距离,解不去相思之情。
  “雪凝,依你看我穿这粉红旗袍呢?还是这件白色洋装?”影兰已在镜前停立许久了。
  “大美人,你穿什么都漂亮啊!真受不了你,才分开个三天就成了这副德行——”雪凝夸张地摇着头。
  “还说我,怎不想想自己?你那位木头教授只不过才一天没见着,你就食不下咽了——”
  “柳书缦,闭嘴,快三点了,你还在穷蘑菇!”雪凝藉此打断影兰的挖苦。
  “哎呀!快帮我背上的拉链拉一下——”影兰匆匆忙忙地赶紧打理好,便拎起皮包出了门,往机场方向而去。
  机场离柳家是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因此葛以淳特别交代了家里的司机先去柳家接兰儿,再上机场。
  “柳小姐,你今儿个气色挺好的。”司机老和夸着。
  “谢谢——”影兰笑着回应。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一直有种异常的心跳感应,沿途的风光景致,似乎都对她颌首道喜,或许她一旦成为葛以淳的结发妻子后,她柳影兰便可永远用柳书缦的身份活在这个年代,虽然会有动乱、战争、逃亡,但只要他在,她就会无怨无悔地紧紧跟随。
  一想及此,她从皮包里拿出了以淳赠予的怀表,以尽是幸福的眼眸端看着,以手轻轻把玩着。
  “柳小姐,你不妨小憩一下,路程尚有一大段呢!”
  “这么远?来不来得及呀?”她有些焦急。
  “放心,再开快一点就赶得及!信任我吧!”
  “是呀!不过安全第一。”她顺口提醒着。
  没多久,握着表的手渐有松散,影兰的眼皮竟也抵不住困意地沉了下来,该怪今天太兴奋,天没亮就醒了,然后又一整天踱来踱去,老记挂着下午三点的约定,才会在此时此刻生起了浓浓的困意,虽然这阵困意来得有点急,有点烈、有点诡异……
  睡着,睡着,影兰觉得有些腰酸前痛,顺势地挪了下身子,又下意识地将右手掌握紧些——
  表呢?刚刚好握在手中的怀表呢?这一吓,她立即清醒地坐了起来,慌张地朝四下寻找着,“表呢?不会不见的,老张,你有没有——”
  话一出口,影兰此刻才清楚地发现,眼前的景象全走样了,她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绝对不会在车上——在她正要去接以淳的车上。
  墙上的钟正指着三点一刻。
  糟了!以淳铁定等急了。
  虽然有些晕眩,但影兰仍吃力地试图下床赶赴约会。
  “柳小姐——”刚进门的护士一副愕然的眼光,“你醒了——你真的醒啦——”高八度的嗓门更刺激着影兰的不适。
  “我怎么会在这里?”影兰虚弱地问着。
  “你都不记得了?你是因为车祸重击脑部,才导致昏迷不醒,没想到——真是奇迹呀!我去通知医生和你的家人——”
  “不必了,我反正也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她急着去机场,“对了,那载我的司机有没有事?”
  “听说是当场死亡,活该,谁教她开快车,天雨路滑地才撞上人行道,连撞伤好几位行人呢!”
  怎么会这样?!影兰还一时无法接受,“就要他别开快车,才一眨眼就——不对呀!今天下午天气好得很,没下大雨,不该出岔的——”她疑惑的喃喃自语。
  见护士小姐笑了笑,说:“今天当然是好天气,可一个月前你被送到急诊室的那天,可是雷电交加,我记得相当清楚,那天我们可真是忙坏了——”
  一个月前?她竟然昏迷那么多天?那她的婚礼呢?她的以淳呢?
  “我想见我的家人——”她急于与以淳见个面,问个仔细,这件事不知道会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一想到他所受的煎熬,影兰便心如刀割。
  “好,我马上去通知他们——”护士也高兴地拍着她的肩,“你乖乖地等着,这儿有份报纸,先看一看,恢复一下感觉,放心,一个月不会改变太多事的。”递给影兰一份报纸后,护士便转身离去。
  怎么搞的?!手拿着报纸的影兰脑筋还转着这个疑惑,一眨眼竟成了一个月,这下子得在冷飕飕的下雪天还穿新娘礼服——
  不对劲!此时的上海该是瑞雪纷飞的时节,可是这里却怎么暖呼呼的,连方才的护士小姐都只有薄薄一件外套?!虽然影兰还没见识过上海的雪景,但一个月前她的大衣已经满沉重了,怎么说都不是如此的温度。
  护士小姐一定搞错了!
  念头一起,影兰就摊开了手中的报纸,想印证自己的推测——
  民国八十三年?!应该是二十五年哪——
  一种不详的感觉直上心头,影兰以颤抖的双手再将手中的报纸拿近些,重复又重复,仔细又仔细地把内容瞧了好一会儿。
  每看一回,心愈沉一些,影兰不禁口里喃喃自语着:“一定又作梦了,一定又作梦了,醒醒啊!拜托一定要醒过来啊——”
  “兰儿——”柳书严自门外冲进来,“你终于醒了,我的乖孙女——”满是皱纹的脸颊,尽是泪水。
  影兰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直往柳书严的脸上看去。
  “兰儿,我是爷爷啊——”柳书严没料到以见到的是这副景象,不由得急了起来。
  爷爷?!她知道他是爷爷,但不该出现在这个空间,这是属于年轻柳书严的时空,这是有葛以淳存在的时代,而不是眼前这位风烛残年,须发斑白的老人家,除非——她又回到了柳影兰的世界了。
  “不——”错愕中的影兰不由得叫喊起来,由低喃到嘶吼、由震惊到痛心,字字凄厉的呐喊,粉碎不了当前的这一景。
  “怎么回事?!”包括柳书严,医院人的医生及护士皆被她歇斯底里给愣住了。
  “快——架住,打镇定剂——”护士们上前抓住了影兰。
  “兰儿——怎么会这样?”柳书严又是一阵老泪纵横。
  “我不可以在这里,我不能在这里——”影兰痛哭地喊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这是她再度昏睡前最后一句。
  睡了也好,这是她回去的唯一途径,而且,她真的必须回去,她不能连见他一面,说句再见的交代都没有。
  即使在半睡半醒间,她始终记挂着这件事情,于是,几天下来,她封闭了自己,不与这个世界有任何接触,一心一意她在梦里间寻找着回去的路。
  她拼命的睡,对探视一旁的家人视而不见,唯一努力的,就是睡,睡醒了再睡,重复又重复,睁眼又闭眼。
  “这恐怕是心理因素,或许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后遗症——”在医生们无能为力的摇头下,柳家把影兰接回了汐止的家中。
  回家后的一个礼拜,影兰还是沉溺在自己的睡眠里,不同的是,醒的时间逐渐比睡着的多,这更加深着她的折磨,睁着空洞的双眼,想着一生再也见不到的爱人,她的努力毫无作用,她的苦痛无人能懂。
  “兰儿,你听见爷爷在叫人吗?”她自回家后,柳书严常常在她耳边唤着,原先影兰是听而不闻的,但,随着时日,随着柳书严的亲情呼唤,似乎逐渐穿透了影兰的世界,他的声音是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有力。
  “她好象有进步了,你就别太担心,老天有眼,兰儿一定会完全康复的。”另一个声音传入了影兰的耳里。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照理说,不该这样啊——”书严忧心地说着。
  “放心!前阵子我不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你,兰儿终究会清醒,这一次,你就再信我吧!”
  “是啊!你的乐观倒给了我不少信心。”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当年书缦交代过我的事情。”
  书缦?!这名字抽痛了一下影兰的神经。
  “是啊!记得紫绪当年从不穿金戴银的她,竟然带着一大包金子出门旅游,说是你替书缦交代她的话,想不到这真的派上用场,成了我和紫绪的救命钱,现在想想,书缦似乎早已看见这一切。”
  “只有我没听她的话,让穆颖回去老家——”声音有着明白的哀怨。
  穆颖?!那她就是季雪凝了——
  “雪凝——”影兰一睁眼,霎时地坐了起来。
  “兰儿——”柳书严和季雪凝同时吓了一跳。
  “告诉我,你把信交给他了吗?”影兰抓着雪凝的手,急急地问着。
  “谁?什么信交给谁啊?”雪凝疑惑地反问着。
  “兰儿,这是季奶奶呀——”书严以为影兰又失心神了。
  “雪凝——”影兰急得有些慌,说:“书缦给你的信哪,要交给以淳的,你有没有忘记——”
  “兰儿,你又胡言乱语了——”柳书严才话一出口,便发觉身旁的季雪凝神色异常。
  雪凝看着影兰一会儿,又侧过头看着柳书严说着:“书缦确实有交代我一封信,要我在她出意外后送交予葛以淳的,只是连书严都不知道,那你更没理由会知道的?”
  不理会柳书严与季雪凝的迷惑表情,影兰恍惚地又问着:“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爷爷曾告诉过你,你姑婆是车祸去世的,不过——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突然又问起?”
  “那以淳呢?葛以淳呢?”影兰一想起他,便心痛不已。
  “你姑婆断气的时候,他人还在机场呢!还是派人去通知他的。”书严回忆着。
  “哎!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伤心,整整几天几夜抱着书缦的身躯不放,最后还是你爷爷同几位大汉把他架离,才使得书缦得以下葬。”雪凝说着说着,不禁又红了眼眶,说:“书缦能有此知心人,也不枉走此一生了。”
  “哇——”影兰至此,已无法自抑地失声痛哭。
  “兰儿,别激动哪,这是你姑婆的命,你别难过了——”书严拍着影兰的背,继而又想起什么地问:“你怎么知道葛以淳的?我好象没告诉过你呀?!”
  “你也没告诉我刘紫绪就是虞巧眉啊!”影兰仍继续哭着。
  “你怎么知道?!”柳书严大吃一惊。
  “怎么不知道?!还是我从天津把她救出来,让他们父女团圆的。”影兰索性全说了,不管他们信或不信。
  “雪凝,你记不记得那天下午我穿的是件暗红花格的洋装,还是你替我拉上拉链的——”
  “书缦?!”季雪凝惊愕地自语着。
  柳书严看了季雪凝的神情,内心不由得起了些声音,于是也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书缦托梦给你的吗?她要咱们为她做什么事情吗?”
  托梦?!影兰的一席话,他们只能做此解释了,然而,不明白的,却是影兰久久无法平息的悲痛,超乎了他们的理解,也超乎了梦的范围。
  那天起,影兰算是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但对柳家而言,却忧喜参半。
  只要是醒着,就见影兰木然地站在窗口,默默不语地流着泪,而睡觉时,她突如其来的呐喊,更凄厉地令人心寒。
  “以淳,以淳——”梦中哭醒的她,汗湿衣襟。
  “兰儿,没事,没事——”柳书严急忙地跑来安慰她。
  “我回不去了,我永远见不到他了,我真的回不去了——”她又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就这样,一夜又一夜,又过了一个月了。
  “书严,我看这样下去也不行,总得想个法子。”雪凝似乎已有腹案。
  “法子?!能有什么法子?书缦同她根本就是两个人,可是兰儿的言行举止就好似是书缦的化身,怪就怪我从前同她说太多,才让她产生这种错觉!”书严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一切。
  “是不是错觉倒不重要,眼前咱们要做的便是顺着兰儿的意思,把她心中的结给挑出来。”雪凝提议着。
  其实雪凝的心里早有了几分的相信,再加上这一个月来的观察,更加重了她肯定的分量,不论谁是谁,她都得伸出一臂之力。
  雪凝来到影兰的房里,看着正默默停立于窗边的影兰,突然的几秒间,雪凝几乎是愣住了,一股莫名而起的感觉,一种视觉的力量超越了双眼,她看见了柳书缦,忧容满布的柳书缦。
  “兰儿——”雪凝其实唤的是书缦的小名。
  这份无名的悸动,影兰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缓缓地回过头注视着季雪凝。
  “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把葛以淳找出来再见上一面!”雪凝注意她的反应。
  “他还在?!”影兰瞪大了眼。
  “如果在也快九十岁了——”
  “没关系,只要能再见到他,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影兰心头又燃起一丝期望,“他现在还在上海吗?我们该如何联络到他?”
  “自你——嗯,自那次车祸后,他便销声匿迹于上海商场上了,据说是以自我放逐的方式,离开了中国到世界各地去流浪,连家人都搞不清楚他的落脚地,这真是海底捞针,你有没有一丝可循的脉络?”雪凝心想,书缦既然能预知日后发生的事,或许也会为自身留条后路。
  雪凝这一提,倒叫影兰记起些事情——
  “信——我留给他的那封信——”影兰说着。
  “怎样?!”
  “那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说不论我身在何方,一定会设法与他联系,而方法就是——就是在报上刊登启事。”
  “登报?!每天?!这倒教雪凝有些吃惊。
  “不,每个月的第一天——”
  “那不就是后天吗?咱们不妨试试!”
  只见影兰沮丧地摇摇头,说:“这只是一句话,他不会当真的,而且事隔近六十年了——”
  “还没试就先退缩了?!或是年真怕见到一位鸡皮鹤发的他……”
  “不——”影兰用力地否认。
  “随你意吧!只要能让自己好过些,一切都值得去尝试的。”雪凝留下这句话,即转身离去,把决定留给影兰,把感慨留给自己。
  影兰的苦,统治最有资格说懂,而影兰的幸运,她有些羡慕,至少他们之间好预留了一条线,不论成或不成,总有个希望,不像她和穆颖,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对于未来一片渺茫。
  两天后,各大报的一角,皆有着影兰刊登的寻人启事,几近六十年的约定,在今日终于有承诺的时候,只是谁都不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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