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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男子抚琴自娱之际,顷刻间,江心多了十余艘船,包围着小舟。
一中年男子仗剑立于船头,喝问:“在下唐晋,正在追捕一名刺客,朋友可有见一人手臂带伤、身中剧毒之人?”
男子停下拨弄琴弦的手,起身走向船头,对着喝问的人拱手。
“原来是唐晋兄,小弟洛熙宫一时兴起雇舟游江,只见漫天白雪,不曾见过有别的人。”
中年男子闻言当下一震,立即卸下凶恶的神情堆起满脸美容,呵呵笑道:“我就说这冰寒降雪的鬼天气,还会想来游江的人是谁呢?原来是‘凡尘乐仙洛熙宫’啊!”
洛熙宫微笑揖礼,“乐仙不敢当,不过是朋友们抬爱所给的俗名,不过琴痴倒是实在。”
确定此人果真是凡尘乐仙洛熙宫,唐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试探地问:“洛兄,我唐门小徒给刺客杀害,咱们一路追到这江边,不见贼人踪影,不知洛兄……可否让咱们的人登船查看查看?”
洛熙宫依旧风采迷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就唐晋兄一人,如何?”
唐晋没料到洛熙宫如此给面子,立刻从船头一跃而上洛熙宫所在的小舟,方踏进舱内,便见一人趴卧熟睡,白皙的裸背上散落着凌乱的黑发……
正要伸手掀开那人身上的软装查看有无伤势时,洛熙宫长臂一挡,侧身掩去那无限春光,眼底散透着浓烈的独占欲。
他微笑地说:“这人全身上下小弟最知,绝非唐兄欲寻之人。”
唐晋收手,忆起洛熙宫风流满天下的传言,瞧这光景果真不假,随即尴尬一笑。“洛兄好兴致,原来是有佳人侧卧,真是艳福不浅啊!”
洛熙宫浅浅一扬唇,神情潇洒不羁,弯腰把滑落的软裘拉起,盖住裸露在低温下的背,意有所指地说:“刚才累坏他了,这会儿才睡下,唐兄……”
唐晋岂会不懂洛熙宫的言外之意,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看来真是找错方向了,唐某粗人一个,扰了洛兄的好兴致,见谅、见谅。”
“那在下……就此别过庸兄。”
唐晋走出舱外,豪爽地拍拍洛熙宫的肩头。“改日洛兄再来巴蜀,兄弟做个东道主,咱们四川的娃子可也水嫩,兄弟我……给你介绍介绍如何?”
洛熙宫腼腆微笑,“若有机会,当然。”
唐晋的船只早搭在小舟的船缘,唐晋一个跨步返回自己的船上,手下一人趋前悄声询问:“舵主,要不要属下登船搜搜?”
“蠢材!”
唐晋低声骂道:“这洛熙宫虽不会武功,可背后有朝廷贵人挺着,就连武林盟主令封炎也是他的熟识,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若惹他背后的那群人,唐门可担待不起。”
“可……”
“咱们去别处寻寻,或许还能找到那贼人,至于洛熙宫这里,暗中派几个人给我盯着。”
“属下遵命!”
唐晋手一挥,其余的船即尾随着离开江心。
洛熙宫看着逐渐离去的船只,摊开掌心接了片飘落的雪花,眸中寒光闪烁,泛起一抹冷笑。
洛熙宫瞄了陡然架在脖子上的剑一眼,剑上还有被寒冷天气冻结在剑身的血迹,淡然地说:“请遵守承诺,放过船夫。”
小三勉强支撑着持剑的手,“你真是洛熙宫?”
洛熙宫笑了笑,头一回遇到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身份,即便是方才的唐晋也只敢旁敲试探。
“不假。”
“救我……”
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失去凭借,铿地一声落下,洛熙宫一回头,便见到方才还举剑威胁自己的人,竟晕倒在船板上,不禁失笑地瞅着气若游丝、脸色惨白的冰山绝色,暗叹着——
什么时候“洛熙宫”这三个字成了“好人”的代名词?
就这么放心把命交给我?
就这么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吗?
洛熙宫抱起仅着软裘的人儿坐回温暖的舱内,吩咐船夫返回岸上,凝视着怀里冰冷的纤细身躯,他俯身在苍白如雪的薄唇上,浅浅地啮咬着,满意地看着被咬得泛红鲜艳的唇。
他自嘲一哂,叹道:“既然遇上,便救你吧!谁教我总抗拒不了有如冰雪般的美人……”
以前拒绝不了,今晚他也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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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西陵别院。
一人抱臂倚在大门口,霏霏白雪之中,一抹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终于来到门前。
洛熙宫扬眉,戏谑地说:“墨凡,你这可是望穿秋水,盼我这夫君归来吗?”
被唤作墨凡的人闻言眉眼动也不动,只是紧紧盯着洛熙宫怀里虚弱的人。
“中毒?”
洛熙宫垮下眉毛,放弃戏弄这惜字如金的管家。
“唐门的毒,你行吗?”
“人?”疑问的语气,是在询问洛熙宫怎么遇上此人。
洛熙宫无力垂肩,嘴里忍不住抱怨着。“多说几个字你是会死啊?换作别人铁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凡哼了声,“你懂!”
“是啊、是啊!我懂、我懂懂懂……”
“人?”墨凡加重语气,又问了遍。
“游湖遇上的,说了‘救我’两个字就昏过去,总之能让整个唐门倾巢追杀的人绝不简单,给他个恩情,以后说不准用得上。”
墨凡吃惊地睁大了跟,满脸讶异。
竟有人会如此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人?
况且还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
洛熙宫好笑地看着墨凡脸上错愕的表情,也不多说,径自将人抱入室内,吩咐仆役在屋内添上几盆炭火,省得人还没救到,先让他冻死在这西陵别院。
到时这消息传入宫中,又得给那冰山臭狐狸耻笑一顿。
洛熙宫按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狂烈跳动,忍不住轻笑。
当年,在那人封棺入殓的那天,他还以为自己的心也随之被钉死在那具棺木中。
谁知道那人根本没死……还甘愿委身给个毛没长齐的臭小鬼……
早知这场暗恋绝不会有结果,但是再见到那人,知道他没死,他竟再也无所求了。
只要他活着……是的,只要他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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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屋里,薰香袅袅,那是一股淡淡的白梅香。
白梅薰香弥足珍贵,采集梅中极品“蝉翼”雄蕊与花瓣,一晒一藏,直至完全干燥脱去水分。
晶透如雪、薄如蝉翼的梅种本已难得,又需以人力采集费工制作,故曰“一炉蝉翼白梅香,万户人家稻谷藏”,足见其昂贵。
白梅香凝而不散、浓而不俗,有绝佳的安眠效果。
床上,小三眼帘微微动了动,却不睁开,被褥下的手缓缓伸了出来。
门板轻启,随即又关上,传来细碎衣料摩擦的声音。
来者将手巾托盘放在茶几上,趋前几步,想探看床上那人的动静。
见床上之人依旧闭目熟睡,手臂露在棉被外,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想将被角拉好,免得床上的人着了风寒。
电光石火之间,棉被猛地给掀了开来,一个翻掌,小三锁住床边人的咽喉,目光阴冷直视,嗓音沙哑地道:“何人?”
被擒之人笑了笑,视线往自个儿颈间一瞥。“阁下记性可更差,昨晚的救命恩人也能忘了?”
小三收了手,冷眼瞅着洛熙宫抚着喉咙喘气,忽地眸中阴鸷之气涌现,凌空拍出一掌正中洛熙宫胸口。
没料到变故乍起,洛熙宫当胸中了一掌,整个人被打飞出去,硬生生地撞向墙面。胸中气血翻绞,一口鲜血猛地从嘴里喷出,洛熙宫痛苦地蜷曲在地上,不断地呕着血。
蓦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股迫人的气流直逼床上之人,随即一抹人影闪入房内,欺向床边,连点床上之人周身数十大穴。
墨凡衣袖一挥,将人推回床上,负手而立,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洛熙宫又咳了几口鲜血,一手按压着胸口,一手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虚弱地道:“墨凡,住手。”
墨凡冷冷看了床上动弹不得的人一眼,走了几步,来到洛熙宫面前,出手急点数处穴道,袖中暗袋滑出一粒殷红药丸。
“张口。”
洛熙宫浅笑着,张口服下药丸,感觉胸中翻绞的疼痛缓缓消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被墨凡搀扶着坐在茶几旁。
“告退。”墨凡一揖,躬身就要退下。
“解穴。”洛熙宫比了比床上的人。
“十个时辰,自退。”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洛熙宫带笑望着墨凡的背影,举步行至床榻前,扶起床上的人,语气抱歉地说:“墨凡是这里的管家,沉默寡言得很,要他多说几个字像是要他的命。你受伤不轻,我这里还挺安全的,加上墨凡武功不俗,你就安心住下来养伤,待伤势好转后再离开吧!”
小三警戒地看着洛熙宫,却不开口。
“阁下如何称呼?”
“哼!”小三冷冷一哼,闭目不搭理。
洛熙宫按着疼痛的胸口,温柔地将棉被拉起盖在他身上,笑道:“你不说啊!那就随我取啰!嗯……小狗,这个不好,狗儿忠主,不像你才一见面就乱打人。那阿花,还是阿牛……不然叫你蜜汁火腿好了,我挺喜欢吃这道料理的,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小猪仔了……哈哈……咳咳……”
小三碍于穴道被封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呆呆躺在床上听着洛熙宫给自己乱取名字,那张脸说有多黑就有多黑。
胡乱想了一堆奇怪的名字后,洛熙宫轻拍他,见他睁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温柔地笑了笑。
“方才那些都是玩笑话,你别气了!你在我这里养伤,总不能没个喊你的方式吧?要不这样好了,你不愿告诉我真正的名字没关系,今年是辛卯年,你现在躺的地方是西陵别院的‘云轩’,那我就唤你‘辛轩’可好?”
小三仰躺在床上,睁大双眼,双唇颤抖。
“不反对就是答应了,时候不早了,睡吧!”洛熙宫轻柔地梳理他的乱发,安抚地哄着。
梳理发丝的动作既轻又缓,温柔得像定呵护幼儿的母亲,令床上的人儿渐渐地放松僵硬的身体,沉沉地遁入梦乡,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低低的、细细的声音,不断重复念着……辛轩。
*凡间**凡间**凡间**凡间*
小心翼翼掀开纱布,浓郁的膏药味扑鼻而来,令洛熙宫不禁皱了皱眉,拿起沾了清水的帕子把药膏拭去。
“轩儿,痛的话,告诉我一声。”
辛轩背对着洛熙宫,沉默不语。
皮翻肉绽的伤口触目惊心,一牵动,又是一道血水流出,洛熙宫忙把墨凡新给的膏药涂在伤口上,迅速利落地将纱布给缠好,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顺手帮辛轩穿好外衣。
“痛不痛?我已经很小心避开,但还是……唉……”洛熙宫忍不住地叹气,语气里满是歉意。
辛轩拧起眉心,冷漠地说:“没感觉。”
洛熙宫疑惑的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没有痛的感觉,所以不知道什么叫作痛。”
“怎么会……”
“痛久了……就会习惯……最后连痛的知觉也没了。”
洛熙宫神情一愣,伸手一圈,将那瘦弱的身子收拢在怀里,疼惜地说:“怎么可能习惯?痛就是痛,会感到痛才是个人,才是个活生生的人。究竟是什么遭遇让你变成这样?我不知道轩儿你身上背负着什么,可是难道不能把它忘了,重新过另一种生活吗?”
辛轩被洛熙宫紧紧搂在胸前,闷声道:“有些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放开怀里纤细的人儿,捧起那表情冷漠的脸蛋,洛熙宫笑了笑,“一时半刻要你忘了以前的痛苦遭遇,是我太自大了。但至少……希望在我这儿,就算一点点也好,可以让你感到开心。”
辛轩敛下眼帘,嘴唇抿得泛白。“等等!”
“嗯?”洛熙宫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伤……”先前那掌,虽然他仅是用上一成的力道,可对于一个毫不会武功的人而言,确实并非只有轻伤。
洛熙宫微微扬唇,“不碍事,你早点歇息吧!”
目光随着洛熙宫在房内游走,见他将伤药棉布一一收好,燃起淡淡的熏香,手中的动作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停顿,蹙紧着眉心。
他的胸口……必定很疼……
辛轩望着负伤忍耐的洛熙宫,胸口地揪痛,以为早已冰冻的心,竟然平生第一次……为人而痛……
伤药中的麻醉成分渐渐发挥效用,辛轩却舍不得闭上眼,硬撑着不睡。
洛熙宫偶一回头,发觉辛轩竟还睁着眼盯着自己瞧,像足了一只戒心十足的小猫,忍不住来到床边,笑着捏了辛轩的脸颊。
“怎么还不睡?”
辛轩没有回话,眼睛却又张大几分。
洛熙宫笑着叹了口气,起身取了只通体碧绿的竹笛,背倚着床柱,将笛子搁在唇角,笛声婉约,柔和且抚慰人心。
渐渐地,辛轩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合上双目……
◇◆◇FANJIAN◇◆◇
数日后,洛熙宫见辛轩伤势好了泰半,但内功仍需些时日调养,于是邀他一道返回京城的家。
抵不过那温柔的笑容,辛轩心里暗自盘算过,如此恰可躲过唐门的搜索,也就点头答应,随着洛熙宫以及那沉默寡言的管家墨凡踏上回京之途。
一路上,横云断岭,山抹微云,画舫摆荡在长江急流上。
两岸陡峭山崖耸立,日日夜夜浮载于弯曲的江流,湍急的水势拍打在船身,雷霆万钧、气势万千。
夜里,洛熙宫总爱拉着辛轩伫立船头,时而解说三峡各景的文词典故;时而按萧抚琴,引吭高歌畅快淋漓。
杀手的生活,处处沾血腥、时时有危机,足迹虽然遍及大江南北,却是行路仓皇、匆匆路过,未曾驻留片刻停步观看周遭景色,更从未以如此宁静的心,抬首仰望漫天星辰。
清风皓月,相与忘形,辛轩回看身旁专注抚琴的俊容。
渐渐地,他沉醉在悠扬的琴音中……沉醉在辽阔的天地间……
也沉醉在……那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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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巴蜀,行至桂县,约莫十天左右的路程便可抵达京城。
一日,洛熙宫将更换伤药的工作交给墨凡。
在客栈的房里,辛轩解开了衣结,露出背脊,深浅不一的旧伤,似是许多不同的兵器所造成。
唯有肩头一处,并非利刃所致,倒像是被树枝什么的尖凸钝物刺伤而留下的疤痕,疤痕淡得几乎与四周的肤色一样,不仔细看实在是看不出来,足可见这道伤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甚至比其它的旧伤还要久。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能一整天都不开口的墨凡,见了辛轩肩头上的伤,直追问这伤是如何来的。
辛轩凝思想了想,老实地回答:“忘了!”
“忘了?”墨凡神情激动地抓着辛轩的手臂。
“我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或者说我对那时的印象很淡,只剩一些模糊的片段。淡得连我也分不清那些片段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脑中胡乱的想象。”
“你的爹娘、你生长的地方……这一切的一切你全都忘了?”墨凡用力晃动着辛轩的肩,像是疯了似地质问。
身上才刚愈合的伤势被这猛劲牵动,一不小心地撕裂了开,鲜血沿着伤口流出,辛轩眉眼不动,对于墨凡此番异于平常的举动,脑中有着一丝模糊的身影闪动。这人……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他在哪里见过?
心底默默思量,却怎么也搜寻不到曾见过墨凡的印象,辛轩抽开被墨儿紧紧抓住的手臂,冷漠地说:“我的事与你无关,药我自己换,不送。”
看到辛轩明显摆出送客之意,那疏离冷淡的神情,尽入墨凡眼底,令他胸口疼痛,自责、懊悔、关爱、不舍、焦虑、怨恨、哀痛……
杂乱的情绪交错在墨凡的眼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拿起布条与伤药,默默替辛轩换上,随即掩上房门离去。
之后,三人一路直往京城,墨凡再也不发一言,可那交错复杂情感的眼眸,从没离开过辛轩身上;而辛轩,也维持一贯的冷漠,全然忽视那道在自己身上的焦灼目光。
可这一切,一旁的洛熙宫看在眼底,起初还颇饶富兴味地揶揄,左一句动情啦?右一句闭着嘴怎么追人家?
说到后来,也不知这游戏人间的贵公子哪根神经错乱了,竟雇了辆马车拉着一脸茫然的辛轩窝在车内,还将车帘放下,遮得密密实实。
就连下了马车用膳或在客栈休息时,也有意无意地遮在墨凡与辛轩中间,像极了抵死守护自己心爱之物的笨小孩。
就这样,三人之间流窜着诡异的气氛,顺利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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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乐师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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