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男枕 第六章

  寒冬快速地飞掠,取而代之的是风暖花娇的一片旖旎春色,很快的进入了酷夏的湿闷热气,在阵阵的蝉呜中,学子们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而在一片骊歌的校园中,唯独缺了印炽的身影,即使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亦然……
  “沛儒,房间打理好了吗?”焦御飞顺道问着。
  除了印炽以外,大伙儿全都考进了同一家大学,也全都住进大学的宿舍。而劳心劳命的焦御飞竟然抽中签王,当起了大一为期一年的斋主。
  “差不多了。”文沛儒转过身,笑着回答,却不掩眼中的沧桑。
  自从他与印炽的事件之后,他的父母似乎也愿意踏出第一步,试着与他谈论未来的计划,而不再是独裁地掌控着他的未来,而是让他也能够参与其中,产生互动。反倒是他……对于父母突如其来的改变,显得别扭而不知所措,心里总藏着一份深深的内疚。
  而这一份内疚,则是对印炽的——感觉上,好像是他利用了他,才得以换到今日的自由。
  他与印炽之间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大伙儿也好像是心有灵犀般,绝口不提印炽的事;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与印炽是最好的,没道理印炽失踪了,而他却不知道的道理。
  印炽像是自人间蒸发似的,即使是他的父母也套不出他的下落;他像是不见了,自他的世界中,彻彻底底的消失。
  “赶快弄好吧,待会儿一起去吃饭。”焦御飞急忙地说,赶着再到隔壁巡视其他的人。
  文沛儒淡淡地笑着,自行李袋中拿起最后一件行李——印炽所留给他的CD,放到书桌的架子上,不禁又扯出一抹苦笑。
  这半年来,他到底是怎么读书的?!怎么考上大学的?他实在是记不得了,只觉得整个身体像是被人掏空似的,什么都不剩了,像是行尸走肉般,倘若不是有御飞他们帮着他,他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自从印炽离开之后,自从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的依赖着他的存在,是多么习惯他的存在,把他的存在当作是理所当然,把他的温柔当作是天经地义。而他一离开之后,他好像成了傻子,什么事都不会做了,就连最基本的念书,没有了他这个敌手,也显得意兴阑珊而懒散怠情。
  唉,少了印炽,好像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好像生命中少了什么东西,而显得不完整。
  无力地抬眼望着隔壁的空床,不禁纳闷这欲共处一年的室友,怎会尚未报到?
  又叹了一口气,他把书桌上的东西放置好,却突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声的惊叫声,像是御飞的声音。
  他狐疑地打开门,蓦地见到那抹寤寐不忘的身影……
  “炽,你这段时间是跑到哪里去了?”焦御飞一掌拍在印炽的肩上,显得热络而激烈。
  “炽?”斐懿与侯沁晔闻声自房里走出来,更是惊诧地说不出话。
  “我转学到南部去了,想不到竟然跟你们上了同一家大学。”印炽也显得十分错愕。想不到他被刻意地与往日的好友隔离,而安排进入这间大学,反倒是阴错阳差地与他们重逢。
  真是命运吗?
  文沛儒睁大眼眸睨着他,发觉他仍是未变,仍是那般潇洒而落拓不羁,但是惑魂的幽黑眼瞳却少了一份年少轻狂的放肆恣情。
  他竟会在此……出现在他的面前?
  “喂,你是哪一间房的?”焦御飞欣喜若狂地搂着他的肩。
  “这一间……”他抬眼,手指着欲住进的房,却猛地见到文沛儒,毫无防备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以为他和他的待遇会是一样的,以为他也是会被隔离的,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手不自觉地战栗着,一股暖流夹杂微刺的情愫,缓缓地淌下心头,刺痛急遽的脉动,摸索不到氧气的存在,郁闷地积在胸口,仿佛分离时的椎心泣血仍历历在目。
  睨着文沛儒依然清秀的脸庞,灼热的视线隔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言地纠缠着。
  “怎么了?”焦御飞不明所以地问着。“那是沛儒啊,你发什么愣?该不会是太久没见面,你连他是沛儒都忘了?”
  “不……怎么可能会忘?”印炽蓦地回神,扬起不为人知的苦笑;这一份苦涩的笑意,只有他和沛儒懂。“沛儒。”
  “炽……”他淡淡地打着招呼。
  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有很多事情想与他讨论,但是……一旦见到了人,所有的话却哽在胸口,痛楚得令他开不了口。
  “喂,你们干什么?太久没见面,连话都不会说了吗?”焦御飞好笑地介入他们两个之间。
  印炽不置可否,贪婪的眼眸却艰涩地移开,不敢再瞅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多久没有见到他,一见到他……只觉得有点陌生,却又是意外的熟悉,像是梦境中那般完美。
  即使没有照片,他仍是鲜明地活在他的记忆之中,但若是能有一张照片……让他可以更明确地将他记在脑海中……
  “怎么会呢?”印炽仍是苦笑,却蓦地自手提袋内拿出照相机。“既然我们可以这么有缘地在这里相见,我们不如拍一张照片,以兹纪念。”
  “对了,你这么一提起,我才想到,我们五个人没有合照过,照一张也好。”焦御飞赶紧拉着文沛儒、斐懿和侯沁晔,将照相机丢给一个恰巧经过的同学,半强迫性地要求他替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好了,你把东西放到房间去,和我们一起到餐厅吃中饭。”一照完相,焦御飞热情地催促着印炽。
  “急什么,炽那么久没见到沛儒,让他们两个先聊聊,我们先走吧!”斐懿眉一挑,拉着焦御飞这特大的电灯泡便打算离开;他是不懂印炽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半年之久,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见着了面,倒不如让他们好好聊聊,若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问题,他们再出面帮忙即可。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就好。”文沛懦见状,连忙走到斐懿的身旁,打算随他们一块走。
  他不想单独面对印炽,有太多理直气壮的理由,也有太多混淆不清的情愫,令他不愿意和他单独留在密闭的房间里。
  印炽错愕地睨着他,唇角勾起苦涩的笑,说不出的苦楚,撕心裂肺地回荡在心间。
  “那……炽,你先把行李放进去,我们一起去餐厅吧!”焦御飞虽讶异于文沛儒的拒绝,但为了打破僵局,他也只好想办法打圆场,别让这滞闷的气氛笼罩在久未碰面的好友身上。
  *  *  *
  一顿食不知味的中餐在欢乐的气氛中度过,然而一天下来,直到夕阳西沉,文沛懦一直在回避着印炽灼烫的视线中度过,这令他感到疲惫不堪……然而,回到房间后,更是艰苦的煎熬。
  “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印炽整理着简单的行李,看着严阵以待的文沛儒,不觉莞尔。
  “你很怕我?”他挑起眉,特意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没有啊,只是很久没见面了……”文沛儒失措地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眸却闪避着他的注视。
  他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该说是朋友,还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看待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两个人模糊不清的关系,更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内心剧烈跳动的情愫……
  “只是这样?”他可不这么认为。“可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是不是因为你怕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
  他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执迷不悟,傻得只用自己的方法去爱一个人;倘若他真的不爱他,他不会过分的强求,更不会再吓着他。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这半年来,你为什么会音讯全无,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行踪似的,我还以为……”以为他已从这个人世间蓦地蒸发而成为天边炽红的云霞。
  倘若不是有斐懿他们会提起印炽,他几乎要以为他不过是他梦中一个虚无的人影罢了。
  “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以为我的父母亲还挂得住脸吗?”印炽有点自嘲地笑着。“或许是因为他们对我的期待真的太高,所以才会无法面对我所做的一切,更是彻底的否认我异常的性向,所以这半年来,我是在学校与医院中,在课业与心理辅导中度过的,之后他们认定我只是一时的青春期偏差,直到我入学之际,才允许我继续上学。”
  这半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全是在思念的折磨下度过的,他以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子了,但是……没想到这意外的大学生涯,却让他与他重逢……该说是命运捉弄人吗?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最后,他下了自己才懂的结论。“那你呢?难道你爸妈还是像以往那般对你?”
  “倒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反而是多了更大的空间让我和他们沟通。”文沛儒照实说着,略嫌瘦弱的身影缩到床上,双眸仍是紧盯着地面。
  “是吗?那倒也不错。”印炽淡淡地笑着,乐于见到他过得这么好。“不过,你看起来好像瘦多了。”
  他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微俯下昂藏的身躯,炽灼的眼眸锁住他削尖的下巴,大手犹豫地伸出去抚着他柔细的发丝,见他蓦地向后一退,如临大敌似的,双眼震骇地瞪视着他。
  霎时,原本便已显得十分诡异的气氛,仿如乌云罩预般,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让他们说不出话,两人只能互瞪着眼,任由无声的气息取代言语。
  “你用不着这么紧张,我说过了,我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印炽尴尬地笑着,停留在半空中的大手缓缓地收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文沛儒不禁有些气恼,为什么自己竟会表现出这种伤人的举动,竟会如此残酷地伤了他,他不是想这样的,只是心里有太多窜动的情绪在遇见他之后,放肆地起伏着,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心绪;而与他的相见太过于突然,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其实……他很想念他,但是他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够不让他会错意,才能够真切地表达出朋友之间的关怀。
  “我懂了,你用不着介意。”印炽苦笑地睇着他,落寞而怅然地往回走,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面,遇上了这群热情的伙伴们令他以为沛儒也会和大家一样欢迎他;不过,看来是他想错了,一时的重逢令他开心的忘记了,他曾经如何义正辞严地拒绝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怎会傻得再错一次?
  “不是的,我只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很想念你,只是……”话落,文沛儒一张清秀的脸庞像是晚霞般配红惑人。
  “沛儒……”他倏地旋过身,难以置信地睇望着他。
  “我们还是朋友,永远的朋友。”文沛儒赶在他会错意之前,赶紧把话说清楚,不想再节外生枝。
  “嘎?”
  “已经很晚,我要睡了。”面对他稍纵即逝的怅然,令文沛儒更不知道如何以对,索性拉上被子,从头到脚裹住以避开他炽烫的目光。印炽饮眸睨了他一眼,苦涩地扬起唇角,淡然地说:“晚安。”
  *  *  *
  印炽回到属于他的床铺和书桌前,整理着尚未分类的行李,而炽烫的眼眸仍不时地探向假寐的文沛儒。
  他以为他已经把他给埋入心底了,没想到当他再次见到他,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曾忘记过他,即使是刻意地将他藏人心间,但是哀痛欲裂的灵魂却是记得他的,深切而隽永。
  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不再爱他,却在见着他之后,更加深刻地告诉自己,他没有办法不爱他,但是他却不想再莽撞行事,不想让任何人得知他的心事,他只等着自己够茁壮,茁壮得可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他的父母,他便会展翅高飞,去寻觅他所想要的人生。
  而这个人生,沛儒会愿意加入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却是他很想得到解答的答案。
  他明明是一个随性惯了的人,怎会甘心受困于道德的牢笼,怎能无奈忍受着世俗的目光,又怎会情愿受缚于亲情的压迫?
  他不自由,即使嗅着自由的空气,他仍是感觉得到困在身上的压迫,仍能感受父母加诸在他身上的期待与盼望,有如诡魅的蛇体,肆无忌惮地盘缠在他的四肢百骸,钻入体内揪住他的心,控制他的思维,左右他的意志,占据他的想望……他知道他可以挣破这一切,但是即使挣破了这一切,却没有他共享,他还要争什么?
  他抬眼望着徐缓拉下被子,刚扬起耳朵正在听闻他声响的文沛儒,不禁又是苦笑。
  他不相信沛儒对他真的只是纯粹的友谊,不相信他对他真的没有渴望,更不相信他对他没有一丝出轨的感情,然而他却斩钉截铁地切断了他所有的想望,斩断了他曾经刻划的未来。
  沛儒真的不够残忍,否则他现在不该还放纵着自己在心底寄望寸丝的冀望;他真的想要他,即使被他残忍地拒绝,即使被彻底隔离了半年,他仍是想着他、念着他,即使没有未来,他仍是无悔地惦着他的一切。
  这样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恋,要他如何遗忘,即使要他一错再错,即使只是一场独脚戏,即使他只是欺骗着他、欺骗着自己也无妨,他只想要今生无悔。
  而他懂吗?他愿意成为他炽热爱恋下的牺牲者吗?
  印炽瞅着他,不知不觉中,已然走到文沛儒的床边,双腿悄无声息地跪在他的身旁,大手则在炽烫的思念催促下,微颤地抚上他的脸。
  “沛儒?”他轻声地唤着,即使知道他是假寐,他也将错就错地不戳破他。
  文沛儒紧闭着眼眸,双手更是使劲地抓住薄被,即使他已经闷出了一身汗,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到底要做什么?文沛儒在心中思忖着,耳朵敏感地接收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引起一阵骚动,紊乱的心跳一拍强烈过一拍,像是要撞出他的胸口般令他呼吸不顺畅。
  “你真的睡了?”
  印炽像是只邪恶黄鼠狼,唇角勾起诡谲的笑意,更是放肆地俯近他敏感的耳畔,温热地吹送着他的气息。
  他故意装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不想面对他,还是可以让他大胆地假设……他并不厌恶他的碰触?
  不,他不再年少轻狂了,他不再自大的以为这个世界是可以任他随心所欲地摆弄,当然他不会愚蠢得以为沛儒是对他有特殊的感情。但是,他是否可以假设他只是想捍卫着这一份得来不易的友谊?而他是否可以卑劣地利用这一点,而随意地占有他的身体?
  文沛儒心里不禁暗恼着自己为何要装睡,搞成目前的情况,他势必得继续扮演着熟睡的状态,但是……若是他对他有脱轨的举动时,他是否要赶紧假装睡醒的模样呢?
  不过,他说过,他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当的举动……
  可惜,印炽并没有允诺是在他清醒或是熟睡的状态之下。
  “沛儒?”他再次轻喃,更加放肆地以双手撑着身体,以脸颊轻摩挲着文沛儒的脸,然后伸出湿热的舌,舔吻着他迷人的唇形。
  文沛儒猛地蹙紧眉头,却又不敢作声,然而唇瓣上传递回来一波波酥痒的滋味,几乎令他难以忍受地伸出手挡住他的攻势。
  他骗人,他说他不会做出不当的举动的,可是他却……
  心思仍在转动之际,印炽的舌头已然霸气地窜入他的口中,正以湿热的舌轻撬着他紧闭的贝齿。
  文沛儒心跳如擂鼓,不知该如何扮演熟睡中该有的模样,想要紧咬着牙关,却又蓦地想到,熟睡中的人,应该是完全放松的,若是他一放松的话……又或者他不放松的话……
  来不及下定论,印炽已然霸道地撬开他的贝齿,堂而皇之地探入他的口中,轻点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舌。
  印炽笑了笑,望着他不敢清醒过来的模样,不禁更加肆意地舔吻着他的舌,企图勾引着他与他共同感受那美好感觉。
  文沛儒轻喘着气,感觉心头一阵酥痒直逼胯下,软麻的滋味攫住了他青涩不懂回应的欲念。
  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
  文沛儒惊愕不已,但面对印炽霸气的侵略,醇厚的味道,他却只觉得心跳已然失序,狂乱而急躁地撞击着。
  意乱情迷之间,他蓦地感觉到印炽停止迷乱的吻,却猛然抓住他的手,直往床畔滑下,直到他碰触到某种似丝绒般柔美的东西,他才愕然发觉……
  他偷偷地微张开眼眸,望见印炽紧蹙着眉头,胸口如他一般地剧烈起伏,迷乱而沉溺地悸动于他的触碰……
  文沛儒呆愣住,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假装突然清醒,还是要让事情就这样继续下去;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想要继续下去,或许是为了补偿他,为了弥补对他的伤害,为了卸下自己心底的内疚吧……
  印炽粗嗄地喘息着,炽烈的眼眸却故意忽略文沛儒眯紧的眼眸,刻意让他望见他最真切的欲望。
  这是一个赌注,倘若他醒过来,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撇清,他也会从这冗长的梦境中苏醒;倘若他继续着游戏,那么……他便再也放不了手,再也不让他自他的视线中离开!
  文沛儒的双眸没有离开印炽,像是着魔似地紧盯着他忍耐着欲念吞噬的俊脸在他的眼前扭曲,揉和着狂烈的冲击与无以言喻的酥麻,掳获着他的心神,在夜色中成为欲念的奴隶……
  没来由的,他的心跳杂乱无章,像是发出共鸣似的,追随着他的节奏;霎时,令他再也无法隐忍,喉头不断地逸出破碎的呻吟。
  怎会如此?
  他不是这样想的,但是为何到了最后,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被他牵动着,愚不可及地沉沦在他的欲望国度里?
  不可讳言的是,这样掺杂着堕落与颓废的迷离狂乱中,容易令人着迷,容易令人忘却,令人陷入瑰丽而昏暗的夜色世界里……
  他想逃避,不断地逃避,却仍是逃不过命运无情地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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