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在前面转弯处赫然出现的长型白色车子,使得汤妮在震惊的昏眩中回到现实。她神经紧绷着,已准备咬牙接下迎面而来的车子与她的车子相撞的力量;同时,她也惊觉到自己的车子与对面的来车竟是在马路的同一线道上。就在她刚意识到这一点时,说时迟,那时快!对面的司机立即迅速地将车子转向她车子的外线,同时传来一阵剧烈而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一股橡胶燃烧的恶臭。
她本能而幸运地将车子转至反向,冲出坚实平坦的道路表面,在崎岖不堪的地面上巅跛着,好似在经过几个世纪后才停了下来。这时,两个前轮已陷在被长乱的杂草所遮掩住的浅沟中。
她脸色苍白,急促地喘息着,将头前倾,倚在仍紧抓着方向盘的双手上,试图平息刚才那一瞬间濒临死亡的紧张。这是她平生以来最接近鬼门关的一次。在两位驾驶员都无法预料与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千钧一发地避免了一场两车迎面相撞的惨剧。而这全是她的疏忽所造成的。她竟将车子开到迎面来车的那一线道上─一她太沉于自己的思虑,而至习惯性地将车子开到左边的线道上去了。
她模糊地意识到关上车门以及奔跑的脚步声,而在抵达草地时,脚步又放缓了下来。有人来到她车子的旁边,轻轻摇动着她的肩膀。
“你没有事吧?”一个属于男性阳刚、率直而有力的声音问道。
汤妮慢慢地直起身子,斜着头茫然地看着那张冷酷而刚毅的面孔,好似她是置身事外,隔了一段距离看着这儿的情景一般。
“是的,”她说:“是的,我没事,谢谢。”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她努力地想将声音稳定下来。“真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很高兴你能了解这一点。”那话语中率直的味道听来更明显了。那人举起瘦削棕色的手臂,拂去散乱在脸上的黑发,由此种姿势可以看出他心中的紧张亦不亚于汤妮。“假如你喜欢在马路左边开车的话,你应该留在自己国内。”
“这与喜欢不喜欢根本扯不上关系,当时我在想别的事情,而一时忘了自己。”她开始恢复过来,自已的脾气也因他的话调而升高了。“我不是说过对不起了吗?”
“这样就行了吗?”他挑畔性地讽刺道“假如你不能够注于你应该注意的地方,那你就根本不适合于在马路上开车─一任何一条马路都不行。”
汤妮不悦地眨动着她那对绿色的双眸“我猜想我就是属于你观念中,那种典型的粗心大意的女性驾驶,对不对?你这种偏见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这你就错啦!”这个加拿大人毫不为她的反击所动。“我认识许多技术高超的女性驾驶,你只不过是差了一级罢了。”那对冷静的灰色眸子打量着他纤细的身材,并在她白色衬衫领口,未扣扭口的部位停顿了片刻,才回到她的脸上。“你在旅行吗?”
汤妮耸耸瘦削的肩头,暗自决定不再供给这人任何足以调侃地的情报。“我想你不会对我在英属哥伦比亚的原因感到兴趣的。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这是我最起码能够做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打量着车子的状况,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要把你从这儿拉出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不必麻烦了,”她执拗地答道:“我会找别人帮助的。”
黑色的浓眉突然扬起。“怎么找?这儿与克尔利尔弗之间没有一户人家,而且两地相距十五哩。”
“会有人经过这儿的。”
“当然啦!在一号公路上总会有些车子的。”他撇了撇嘴唇。“不要再呆了,我的卡车上有拖曳的绳子,你坐好,等我去拿来。”
汤妮没有再表示异议,因为看来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必须承认他是有理由生气,但又何必要发那么大的火呢?事实上,她的驾车技术总是能够符合各项要求的,只是现在她的脑中是千头万绪,无从理起。假如有一点头脑的话,就应该早在辞去凡库弗的工作后,回到英伦的故乡,以取代这欢旅行。虽然开格瑞,这个位于西部,日趋繁荣的小镇上,应有许多可供就业的机会,但是她真正所需要的就只是一个糊口的工作吗?要不是为了莱迪,她根本就不会有离开英伦的念头。
莱迪。想到他,心中还是不禁会有一丝痛楚。她对他的看法怎会错得如此离谱呢?人家都说爱情是盲目的,而现在她知道原因了。她只是故意看他所希望看到的,而欺骗自己那样就够了。但是一当遭到考验时,却是不够。她的情感欺骗了她。
她是在一个舞会中遇到他的,一眼就被那加拿大年轻人整洁的外表与一双带笑的蓝色眸子给吸引住了。当时,一大群人正围绕着他,并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好似他的自我介绍是件引人发噱的事情。他说他已习惯这儿了,因为他的名字经常被人提起。
汤妮所欣赏他的,不仅仅只是他有接受调侃的雅量,并且与他同游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是由他所属的公司指派到英国的分公司来服务,任期为一年,而此时,已接近尾声。也许就是因为双方都了解他快要回加拿大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才进展得如此快速。汤妮,一位二十三岁的妙龄女郎,从来就没有为缺少男朋友的事而烦心过,但那也只不过是表示一个玩伴而已。莱迪就不同了,他所要求的,并不仅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而已。当他告诉她,他爱她的时候,他的热情不仅令她感动,同时也深信不移。
他劝她抛弃她的工作,陪他回加拿大,那诚挚的语气,就好似要求汤妮做他的终生伴侣。“我们可以试试看,”他口若悬河地说:“我们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我可以替你弄到工作许可证。”
汤妮抑不住满心惊喜地想道:她可以在组织小家庭后,再辞去工作。这年头有许多妻子走出厨房到外头工作──至少是在刚结婚的时候。也许是莱迪认为她愿意保有这份独立,因为打从十八岁开始,就完全过着独立生活。
一直到她抵达凡库弗后,她的美梦才被打破。就算当时她能甘心忍受分担莱迪前任妻子与一个一岁多的婴儿的赡养费的责任,菜迪亦丝毫没有打算结婚的念头。她必须承认,事实上,他根本就是很轻易地让她走出了他的生活。
就某一方面来说,她在凡库弗的工作,在她能够决定自己从今以后的生活应该何去何从之前,一直是她的一个绊脚石。在经过短暂的六个星期的共同生活后,她突然地离开了,这证明,在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她之所以冲动地决定到东部来,完全就是为了远离那块伤心地。她并没有搭乘火车或是飞机,而是租车代步。她需要时间好好的想一想。昨晚,她是在靠近堪路浦斯的一家汽车旅馆中度过的,而今天晚上,她则希望能够赶到格登。汽车旅馆大都是在傍晚六点钟客满,而现在已快五点了。也许克利瓦特,这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能够提供某种暂时性的膳宿。
引擎声使她再度抬起头来。一辆卡车转过弯道驶来,扬起一阵灰尘,司机还转头瞄了在沟中的车子一眼。当卡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时,汤妮转头望去,察觉到她那位反对者刚才正挥手示意那辆卡车开下来。她不经意地发现他穿了一条宽松裤子与一件轻便的衬衫,在夕阳余晖下,他高大而壮硕的身影映照在远处她最近才旅游过的白雪皑皑的山头上。他看来好似就是属于这片原野一般。在这儿,一切都是那么的雄伟,美丽得简直令人无法抗拒。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感伤,对她的出生地,平坦的林肯夏尔乡间,感到一阵乡愁。
卡车停了下来,驾驶从车内出来,与另一个人差不多高。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明白而简洁。那个新来的壮汉一面点头一面又回到车内,而那个较年轻的则回到汤妮的车旁,他手中拿了一捆绳子,准备将其一端系在她的车子的后轮轴上。
卡车开始向后倒车,尽量接近那辆陷在浅沟中的车子,他很快的以绳子将两部车子连接起来,然后站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才回到汤妮坐着等待的地方。
“由我来把方向盘好了。”他说道:“假如没有人驾驶的话,照这车子的角度看来,它可能会来个元宝大翻身。”
“那么应该由我来冒这个险,因为这是我的车。”汤妮说道,尽量想表现出镇静与自信。“我来驾驶。”
那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呆站在那儿,讨论这件无意义的事情。”他简明地说:“你要不自已出来,否则就由我抱你出来。”
“你没有权利……”她的话语激他打开车门,探身过来的动作吓得停住了。“你不准过来!”她尖声说道,两条腿在方向盘下乱蹬着。“你太过份了!”
他在她自动地爬出车子后,毫不理会地一屁股坐了过去,将车门用力关上。她余怒未消地站在那儿,看着他向卡车司机挥手示意。她首度感觉到自己身子因车子撞入浅沟的运动所带来的酸痛,同时还有一丝作呕的感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吓与庆幸。
车子迟缓的从沟中拖了上来,左边的轮子在触到地面以前上下摇动着。卡车司机将自已的车子熄火后,出来帮忙拖着那条绳子,并以赞赏的眼神打量了汤妮一眼。
“是爆胎吗?”他问道:“还好你撞上这道浅沟。”
汤妮摇摇头。“不是爆胎,是我开得太快了。”
“你是从英国来的,对不对?”他惊喜地说道:“嘿,真想不到!我父母也是从那儿过来的─一立德斯。你听过吗?”
“听过,但是从没到过那儿。”她温柔地笑了,这人友善的态度是几乎就等于另一个人的补偿。“我是住在南部─一至少最后的十二年是在那儿度过的。你去过那儿吗?”
“一直没有空去,”他承认。“应该早在孩子出生以前去一通的。我想现在只有等他们长大,能照顾自己后再去了。”他将注意力移向那个正在检视车子的年轻人身上。“有任何损坏吗?”
“到目前为止,我只发现挡泥板被撞弯了。”那年轻人灰色的眸子嘲弄地看了汤妮一眼。“你运气不错。”
“好人不长命,祸害传千年。”她柔声反驳,然后又对卡车司机笑道:“实在真谢谢你的帮忙。”
“不必客气!”他说:“小心驾驶。”
“我建议作开车时专心一点,”当卡车开走时,那年轻人对汤妮说道:“下一回,你说不定会碰到一个也在想着心事的冒失鬼。”
“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汤妮反击道:“你难道不嫌烦吗?假如所有的加拿大人都是你这副德性,我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一但是幸好我知造他们不是。”她走过去钻入车内,强捺住怒火,关上车间,伸手打开点火装置。“我很感激你的帮忙,”她说;“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你认为这代表感激的话,我只想说再见。”
当汤妮拉开刹车,驶过他身边时,他并没有阻止她。有几辆车子快速地从西边驶来,她让它们都过去了,才开到右边的线道加速离去。她从后照镜中看到他背对着她走向他停靠在路边,面向西方的车子。总算摆脱这家快了!她心中舒了口气。
一直到她走了大约两里左右,差点错过那面写着“铜湖”的告示牌时,她才了解自已被刚才那个意外事件,搞得是那么的心神不宁。告示牌上说明有供应露营所需的膳宿设备,这至少意味著有休息和填饱肚子的地方。她可以在这儿养足精神,然后一大早就前往开格瑞,而将整个周末的时间保留下来,以决定自已该何去何从。她实在应该赶快做决定了。假如她还想省下去购买机票回家的钱,那么她身上的钱只够再维持个把礼拜而已。
她有些犹豫地将车头调至东北方,驶离高速公路,开上旁边的那条小径。现在,她可以瞧见亚伯达山区的层层山系,其中有个山峰特别突出,耸立云霄,山上经年覆盖着白雪。在前面,则是一些较矮小的山丘,上面满是松树,形成一片树海,其中只有一些旷地,看来倒像是沙漠中的绿州一般。
这就是铜湖所在的位置。汤妮从小径的转弯处,可以俯瞰其全景。它长约三又四分之一里,宽约半里,形似梨状,右边湖畔则是一片树林。在远端,稀稀疏疏的几栋房子,都各有平台直伸入湖中,在此刻,太阳西斜,透过西阳余晖,不难了解此湖名称之由来。湖面一片汤金红色,清风徐来,如同一面被吹动的水镜一般。
临时住宿的地方与拖车则是在最前端,从汤妮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山脚下有三排固定拖车的设备,旁边还有可供野餐的长桌与凉亭。在几百码外,一片苍绿的树林中,则是一些造型整齐精致,供临时住宿的小平房。后边还有一个栅栏,几匹马正在那儿低头啃嚼着青草。湖畔的长台旁,则停泊着几艘小船。她只看到一两个人,但是所有固定拖车的设备都已没有空缺了,这很可能意谓着这儿已客满。她只有下来碰碰运气了。
转过下一个弯道就看到这个休息区的人口了。一块典型牧场风味的横木上烙印着:铜湖宾馆。门柱上还贴着一张告示,注明大门从晚上十一时到翌日清晨七时都是关闭着的。汤妮不禁想。这是为了禁止人们出去呢?抑或是进来?
在前面的空矿处有一道矮小的铁栅门,后面则是有些崎岖不平的分叉小径,一条通往拖车区,另一条则是通往住宿区。从停车场中所停放的车子的数量言来,这儿可能已有不少的客人了。汤妮只希望能够找到一间单人房,她实在需要好好的大睡一场。
她发现前厅虽然不大,装潢却是相当典雅,摆了一张光滑的枫木长桌。桌肩负责接待的年轻妇人在听了汤妮的请求后,颇表同情地摇了摇头。
“我正准备派人出去挂上“客满”的招牌,”她说:“我们在两分钟前才把最后两个房间租出去。”
“有没有别墅呢?“汤妮满怀希望他问道,所得到的答案却是微带同情的摇头。
“它们只限于长期出租─一假如我们有空余的房间,我们一定会很愿意租给你的。”
这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安慰罢了。汤妮想着,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一想到还要回到高速公路上,继续那乏味孤单的行程,就令她沮丧不已,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知不知道下一家汽车旅馆距离这儿还有多远?”她疲倦地问道。
“哦!在格登还有。在克利威尔的外面还有停放拖车的地方,但是现在也可能客满了。”
格登距离这儿还有好几里,当她赶到那儿,也快七点了,而且又不能保证一定能够租到房间。但是她又有什么选择余地呢?汤妮摇头苦笑,准备转身离去。“谢谢你。”
“有什么问题吗?玛佳。”突然转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汤妮立刻转回身,看到在那女孩的身后,靠近门廊处,站着一个年轻人。
“没什么,”汤妮说道,“我只是想要个房间。”
“我们已经客满了。”玛佳在一旁插嘴说道。
“那太可惜了。”那音调中充满了同情─一而且还不仅止于此,关怀之情出于言表。“你一个人出外旅行吗”?
汤妮点点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假如他就是经理的话,那么说不定还有转机的余地。只要能使她今晚免于开车,什么都行。不过,他看来却不象是这儿的经理。年龄比她自己没大多少,身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格子衬衫。看来倒像是这儿露营的年轻人,而不是负责经营这儿的主持人。
“我随便睡那儿都可以,”她迫切地说;“假如可以的话,我可以睡在桥牌桌上。”
那张年轻瘦削,被阳光晒成谈褐色的脸庞不禁露齿一笑。“这样做,那些牌混会抗议的。我想我们所能提供的不仅仅止于此吧!”他转头看着那个可怜的接待小姐。“第十三号房间怎么样?”
她检查着登记薄。“我们通常都不会租出去的。”
“我并不迷信。”汤妮插嘴道,并感激地向她的恩人展颜一笑。
并不是这个问题。那别墅是以前的主持人所遗留下来的,事实上只有一个房间和一套不太灵光的冲凉设备,不过水龙头还是有冷热水的装置。也没有烹任的设备和用具,这也许是它最大的缺点。我们保留它,只是为了应付紧急状况。”
“现在就是紧急的状况。”汤妮说:“我又累又饿,根本不在乎你们能提供什么样的房间。你们总该设有饭厅吧?是不?”
“当然有啦。”他走过桌子,注视着汤妮那一头蜂蜜色的秀发好一阵子,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激赏的眼神。“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将那儿整理一下,以供人居住。假如你想在饭前梳洗一下的话,可以用其他房间的浴室,晚餐时间是从六时到七时三十分。”
“啊!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她太兴奋了,一时忘了考虑这儿的膳宿费也许会超出她的预算,此时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要不是这人适时地插手干涉,她今晚真不知道该睡在那儿呢!“我去拿我的行李,然后再到浴室梳洗一下。”
“你最好先登记下来。”那个接待小姐将登记簿推至汤妮的面前。“十三号房间是十五块一个晚上”。
“改成十块好了,”在她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命令道:“它根本不值得那么多。”他看着汤妮签下名字,轻轻地问道:“是布兰伯瑞太太还是小姐?”
“小姐”,她说。心中了解他对她的兴趣,并不仅仅只是生意上的客套而已。她放下笔,抬头看着那一对淡褐色的眸子,不禁觉得好象在那儿见过这张瘦削、孩子气的面孔。“你是这儿的经理吗?”
“老板兼经理。”他纠正道:“至少是一部分的老板,这是家族事业。”他伸出一只手。“史恩·史都华。”
汤妮握了握手,不禁对这意外的礼义感到有趣,也许他认为这是唯一与英国女孩认识的方式。
“我去拿我的行李。”她重复道。
在夜空中,万里无云,毫无下雨的征兆。不过,她还是放下车顶,以防万一。湖中有一两条小舟──由他们的装扮看来,很可能是渔夫。毫无疑问的,这就是他们款待宾客的主要来源。她看着湖上泛舟与后面山峦重叠的景致,心中感觉一般平静安适,抚慰着她受到创伤的心灵。她心中想着:假如有时间能在这儿多待上一阵子,那岂不是太棒了。
那么何不腾出时间来呢?她马上自问。假如她需要几天的时间来考虑事情,这个地方岂不是比开格瑞更合适?车子可以到下星期二再还给租车公司。假如她在星期一清晨离开这儿,到晚上就可以抵达开格瑞了,而且也许事情也都想通了。这个打算值得考虑。
当她坐在明朗而舒适的餐厅用餐时,脑中仍在考虑着去留的问题,但是当她吃完最后一道正餐,烘鳟鱼时,她终于决定了。这儿的食物棒汲了,而且价钱也不高。在这儿住上三晚绝对比睡在开洛瑞要便宜得多了。
当她正在吸饮着咖啡时,史恩·史都华走到她的桌前,故意搭讪地询问她是否对晚餐满意。他已换了一条轻便的亚麻长裤和一件淡黄褐色的长袖衬衫,更衬托出他那被阳光晒成棕色的脸庞和浓黑的头发。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小伙子,汤妮想着;而且他自己一定也晓得这一点,但他并没有那种娇柔做作、招摇轻佻的骄气。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看那个房间”,他说:“我真希望能提供给你更好的房间。”
“乞丐是无权选择的”。她提醒他。“别担心了,我相信一定会很好的。”她停顿了一会儿,透过窗户,望着平静的湖面与啃嚼着青草的马匹。事实上,我正考虑在这儿度过周末呢!”她补充道:“你认为到那时会不会有房间空出来?”
“啊!是的,当然。”他表现得很高兴─一甚至有些兴奋。“只要一有人离开。我一定先将你登记下来。三号房间的客人已经要求我们明天早上六点半叫醒他了。”
“我并没有那么急着要,”汤妮说;“事实上,我说不定还喜欢住在原来的房间呢!”
“在这儿比较方便些。”他说道:“尤其是假如你计划都在餐厅吃的话。我们的早餐样式也很齐全,有英国式的和大陆式的。”
“我只要吐司和咖啡就够了。”她注视了他好一阵子,企图抓住那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没有成功。“你要不要坐下来等我一会儿?”她问道,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儿的咖啡太好了,我希望能够慢慢品尝。”。
“请自便。”他连忙说道;“事实上,我也想与你一同品尝”。他挥手向女侍示意,又为他们俩叫了两杯新煮好的咖啡,然后坐下来,愉快地看着她。“你知道,不常有英国人到我们这儿来。你是到加拿大来观光呢?还是计划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
“我也不知道”。她承认。“我本来打算待上一段时间的,但是……”汤妮突然打住了话,她发觉自己所说的话已超出本意了。“我想在开格瑞找个工作”,她停顿了一下,续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在那儿有什么需要秘书的工作机会吗?”
“他们那儿绝对需要有经验和受过训练的秘书小姐的,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胜任愉快”。史恩肯定的回答使得她忍俊不住。
“你凭什么能够如此肯定,我一定会合乎他们的要求呢?”她问道,俏皮地鼓起腮帮子。
“凭你的外貌与谈吐。”他认真地补充。“我本来一直以为你是个摄影模特儿,你的骨骼架结构与造型极为适合做个模特儿。”
她的眉毛略微扬起。“你懂得摄影吗?”
“我只是玩票而已,玛佳─一那个接待小姐─一有时候会做我的模特儿。只不过是个嗜好而已。当然,有的时候,我也看些有关摄影的书籍和杂志、使我除了这些以外,还能做做别的事情。”他从坐着的地方向餐厅中所有的座位打了个手势。“你不知道这个工作使我受到多少限制。”
“你说这是家族事业”,汤妮低声说道:“他们让你自己经营这地方吗?”
“除了我大哥不时来察看外,这儿应该算是我的了。”他的语气中含有一丝愤怒与不满。“瑞福比我能干多了,我想我能拥有这地方,就该偷笑了。”他看着汤妮那双充满兴趣的绿色眸子,不自觉地打开了话匣子。“瑞福跟我简直就不像是一对兄弟,他活泼能干,我则平庸无能,何况我在这儿已经够忙了,更遑论做其他事情。”
汤妮思索地注视着他。“假如你不喜欢这儿的工作,为什么不让你大哥接管这个旅馆的业务,你再从事家族中其他的事业呢?”她问道,看到他耸了耸肩。
“我已经试过了,没有用的。经营旅馆大概就是我能力所及,最适合做的工作了,而且尽管如此,仍然有许多地方不符合要求。”
“符合谁的要求?”
“瑞福、我母亲,还有我自己。”
“那么就离开家族事业,做些其他的事情好了,”
“那么又该做什么呢?”
“唉,老天!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的能力。”汤妮已经开始有点后悔让自己介入别人的私事中了。“摄影,也许,假如你对这个真有兴趣的话。”
“那样做的话,除非是个有名气的摄影师,否则根本赚不到多少钱,何况摄影本身就是个很花钱的行业。”他凝视着她,又耸了耸肩。“我的股息与红利要一直保留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才给我,而在这以前,我就同其他的雇员一样支领薪水。这都要感谢家父。他对瑞福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他在九年前就可以分得红利了。”
她介入得太快太深了,汤姐告诉自己。可是她也感觉到现在抽身恐怕已来不及了。很显然的,史恩平常缺少一个聆听他大谈苦经的听众,而现在他是如鲠在喉,一吐为快。
“我想你大哥目前大概不在这里。”她说。
“他在几个小时以前动身前往凡库弗去了。准备去挑选一架新飞机,原来的那架已经不行了。”
一架私人飞机?汤妮不禁为之咋舌。这又有什么不对吗?从她目前所听到的,史都华家族事业该是个庞大的企业机构。突然,她的背脊起了一阵凉意,再度盯视着对面那张脸孔。
他会不会是开了一辆白色的“别克?”她听到自己喃喃的问着,而却又好似早已知道答案了。
“没错啊!咦,你怎么知道的?”
她苦笑道;“我们在高速公路的前面几里处差点撞上了。当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看来有些眼熟──原来是家庭遗传的关系。”
“你倒是挺注意经过你旁边的车子啊!”史恩说,而她不禁又摇头苦笑。
“我们不仅仅是擦身而过而已。想来这本是我的疏忽,而又差点使我们两车相撞,我开出路面他又赶回来,帮助我脱困。我想我不能责怪他那蛮横的态度与行为。”
“你的意思是说他数落了你一番,对不对?”史恩极表同情地笑道,好似自己以前亦会有过这种经验一样。“我敢打赌你绝不会就坐在那儿,忍受他的数落吧!”
“当时我已吓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汤妮承认。“我的意思是说那么惊险的一刻,差一点就撞上了。这就是我到这儿,要求一个房间的主要原因。我一想到晚上开车直达格登就心有余悸。”
“而我那个宝贝大哥却是什么忙也没有帮上。”他突然愤怒起来。“有的时候,他的脾气真是太暴躁了。”/font>
“而我那个宝贝大哥却是什么忙也没有帮上。”他突然愤怒起来。“有的时候,他的脾气真是太暴躁了。”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汤妮安慰他。“我已好多了。我想他不会在这个周末回来吧?”
“应该不会。他下一次来这儿,该是六个星期后的事情了。看来他认为这儿的情形还过得去。”
“只是过得去而已吗?”
“那就是瑞福,自己是超级效率,就希望别人都跟他一样。”
从她和那家伙短暂相处后的印象看来,汤妮亦颇有同感。她喝完杯中的咖啡,推开椅子。“我想你现在可以带我去看我的房间了。”
他住的小别墅是位于住宿区远端的树丛中,与其他的房子保有一段距离。照英国的标准来看,这个单独的房间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但有足够的空间,还有桌椅和两张长沙发床,其中一张还被安置成沙发椅的样子。地板上铺有环状花纹的地毯,两扇窗子上亦有蓝白相间的棉质窗帘,后面还有一个大约如同衣柜大小的隔间,装有冲凉和厕所的设备。
“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史恩再度为自己的招待不周道歉时,汤妮很坦白地说道:“这儿干净,又很舒适,而且一个晚上只收费十块钱,真是太好了。只要在后面再加个厨房并将浴室拓宽,就跟其他的房子一样好了,没有理由让它空在这儿。我奇怪你大哥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他早已想到了,”史恩有些□腆地说;“这是我早该在观光季节来临前就做的事情。但是我忙着整理与补充其他房间的设备,不知怎地就忘了嘱咐工人来拓宽这儿。现在必须再等一阵子了。”
“假如你在今年多造些小别墅的话,你这儿很可能在六月就客满了。”她说:“你相信物美价廉,还是只凭运气做生意?”
史恩笑了起来。“史都华家族是从不相信运气的!你愿不愿意在搬进去以前,先去喝一杯?”
“你这儿有酒吧吗?”汤妮惊讶地问道。
“不是大众的那种─一我们没有营业执照。我是说到我那儿去。我在后面还留下几个房间,供我自己使用。我那儿役有多少酒,不过我想大概还可以找到你喜欢的。”
“我想算了!谢谢你,今晚不行。”汤妮尽量保持轻松的语调。“我现在已累得快说不出话来,更何况再走到住宿区去。”她顿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那些马匹只是摆着好看呢?还是可以让我骑上去过过瘾?”
“只要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史恩马上又变得兴奋起来。“明天早上九点半有一个三人的小队要出去,要不要我去告诉比尔,叫他把你也算进去?”
她犹豫了一下子。“我宁愿一个人单独行动。”
“这可不行─一旅馆的规定。在这儿有许多地方能使马匹摔断腿,更遑论骑在马背上的人的脖子了。”
“我会骑马!”她温柔地提出抗议。
“西部的骑马法吗?”
“那种骑式我也会。我上一任老板的家中就有一个马厩,他允许我们到那儿去玩”
史恩看来仍是犹豫不决。“我还是认为比尔不会同意。至少,也应该让他看看你驾驭马匹的的技术,再做决定。他的老家在堪路浦斯,我想他是从小就跟马匹在一块儿长大的,他以前是牧童竞技会的骑师。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汤妮耸耸肩没有说话,她不愿意为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争论不休。而且她也觉得史恩的话是有些道理。她并不了解这儿的地形。“好吧!告诉他说我会去。还有,早餐时间是几点呢?”
“从七点半到九点。假如你想冲凉的话,有个房间的浴室在八点以后是空着的,我们可以过一会儿再去拿你的袋子。”
“谢啦!不过我宁愿找个清晨到湖中洗澡,”她说:“那湖水看来是那么的清澈。”
“上次检验报告是百分之九十六点六没有受到污染。”他略带骄傲地同意道,然后看到她含蓄地掩口打个呵欠后,踌躇了一下子,才有些不情愿地走到门口。“就这样了,希望你能睡得舒服。”
终于一个人了,汤妮轻轻地舒了口气,开始打开行李,拿出这个周末她所需要的东西。当她表示自己很累的时候,所说的完全都是真话,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会拒绝史恩的邀请的。他很不错,而且就许多方面来说,她都为他感到遗憾,但是这并不表示她会比现在更深切地介入他的问题当中。她之所以到这儿来,只不过是为了度一个安静的周末而已,别无其他目的。
他的大哥在个性上可真是同他一点也不相像。可是他们为什么在那么多适当的人选之中,偏偏选中这个最不适合经营旅馆的人,来主持这家“铜湖宾馆”呢?史恩的能力应该不仅仅止于此而已。
她去重蹈覆辙了,她不禁摇头苦笑。史都华家族企业的政策,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假如史恩想离开的话,就应该自己站起来。只是她必须承认,要对付象瑞福·史都华这种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只有暗自庆幸自己不必再遇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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