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的是去蒙特利尔、渥太华和魁北克①的快车,所以在到达奥尔巴尼以前沿路不停。快到奥尔巴尼的时候,苏珊正预备去睡觉;因为那是一节包车——戴尔太太解释说,这是铁路公司董事长借给她用的——所以乘务员没有预报站名把苏珊惊醒。刚过十点钟列车到站时,因为这个车厢是列车的最后一节,所以虽然听见些喊声,却辨别不清是什么。苏珊已经睡在床铺上,以为也许是坡启普息②或是什么小站。她母亲说,因为他们在深夜到达,所以这节车厢要开到侧轨上去停住。他们就在车里呆到天亮。虽然如此,她和金罗埃还是保持警惕,防止苏珊有任何倔强的举动或是决定。这样,火车行驶着时,苏珊一直酣睡着,第二天早晨火车到达浮蒙州北部的柏林敦市时,苏珊才醒来。她看见火车还在行驶,便模糊不清地感到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四周都是大山,或者说得更切实些,是满布着高松的山岗。火车从高架桥上越过山涧,还经过大片燃烧过的森林,那儿在大火之后,只剩下一行行凄凉、焦枯的树干矗入高空。苏珊突然觉得不对,便走出浴室来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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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蒙特利尔、渥太华和魁北克都是加拿大的城市。
②美国纽约州东南部一城市,在哈得孙河上。
“妈妈,我们在哪儿?”她问。戴尔太太正舒适地靠坐在一张柳条椅里看书,或是装着在看书。金罗埃当时正好在外面瞭望台上,可是他不久就回进房来了,因为他很不安,生怕苏珊发觉在哪儿后会有什么举动。他们瞒着苏珊,前一晚已经把一大篮食物搬上车来。戴尔太太不一会儿就打算进早餐了。她这次旅行连一个女用人也不敢带。
“我不知道,”母亲漠不关心地回答,一面望着外面一片燃烧过的树林。
“我以为我们在午夜后不久就可以到达奥尔巴尼了?”苏珊说。
“是呀,”戴尔太太回答,预备把实情告诉她。金罗埃那会儿正回进车厢里来。
“嗯,那末,”苏珊说,顿了一下,先朝窗外看看,然后盯视着母亲。她看到母亲和金罗埃脸上和眼睛里的不安神情,立刻觉悟到这是一条诡计,她是给硬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哪儿呢?
“妈妈,这是个骗局,”她庄严地对母亲说。“你们对我撒谎——您和金罗埃。我们压根儿就不是上奥尔巴尼去。我们到底上哪儿?”
“我现在不告诉你,苏珊,”戴尔太太平静地说。“你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再慢慢谈谈。这没有多大关系。我们上加拿大去,要是你要知道的话。我们差不多已经快到了。我们到那儿,你立刻就会知道的。”
“妈妈,”苏珊回答,“这是个卑鄙的骗局!您会后悔的。你们骗了我——您和金罗埃。我现在看出来了。我原可以知道的,可是我不相信您会骗我,妈妈。我现在一点儿没有办法,这我看得很清楚。不过到时候,您会后悔的。您不能用这种方法来控制我。您该知道。您自己得把我送回纽约去。”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表示出一种胜利。她母亲不安地、困乏地觉得自己也许终究会被迫承认这种胜利的。
“苏珊,现在何必这样说呢?”金罗埃央告着。“妈妈的脑子已经够乱的了。她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
“你少开口,金罗埃,”苏珊回答。“我不爱跟你说话。你对我撒谎,我可从来没有对你这样做过。妈妈,您真使我感到震惊,”她又向母亲说。“我的母亲骗我!很好,妈妈。今儿是由您支配。迟些时,得由我自己来支配。您正好选错了道路。现在,您等着瞧吧。”
戴尔太太感到担心、害怕。这姑娘是她所知道的最吓不倒、最坚强的战士了。她奇怪苏珊是从哪儿得来勇气的——大概是从她已故丈夫的身上禀受来的。她可以感觉到在最近几星期冲突的刺激下,苏珊心里所滋长的那种镇定、刚毅和无畏的精神。“请你别说这样的话,苏珊,”她央告着。“我完全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你也知道。你干吗折磨我呢?你知道我不会把你给那个人。我不会的。我先要用尽一切方法。
我宁可在这场斗争中死去,可是我不会放弃你的。”
“那末您只好死了,妈妈,因为我还是要照着我所说的去做。您可以把我带到这节车厢所停的地方去,可是您不能把我拉出车去。我要回纽约去。嘿,您可真办成了一件大事,对吗?”
“苏珊,我几乎以为你是神经失常了。你简直要把我也逼疯了,不过我还有足够的理智,我看得出来什么是对的。”
“妈妈,我不打算跟您或是跟金罗埃多谈了。您把我送回纽约去,或是离开我;您决不能要我走出这节车厢。我不再听你们胡说八道了。你们骗了我一次。你们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苏珊,我也顾不得了,”她母亲回答,火车还在向前疾驰。“你逼得我这么做。所有这一切麻烦都是你的态度所引起的。如果你肯讲理,多考虑一个时期,你就不会到这地步了。我不让你做你要做的事。你要呆在车里,就呆在车里,不过你没有钱也不能回纽约去。我会吩咐车站管理员的。”
苏珊想着这个问题。她没有钱,只有身上穿的一身衣服。她是在一个陌生的外国,并且不大习惯单独旅行。过去,她只单独去过几个地方。这使她反抗的决心失去了锐气,可是她决不是就屈服了。
“你怎么回去呢?”母亲过了一会儿问,苏珊已经不理睬她了。“你没有钱。你当然不想闹出事情来。我只要你到这儿来住上几星期,可以有时间离开那个人独个儿想想。我不要你在九月十五日上他那儿去。我就不让你那么做。你干吗不讲理呢?你在这儿可以很开心。你爱骑马。你尽管骑好啦。我陪你一块儿骑。愿意的话,你可以请些朋友上这儿来。我会叫他们把你的衣服带来。只是在这儿呆上一个时期,考虑一下你到底打算怎样。”
苏珊压根儿就不说话。她在想着她有什么办法。尤金在纽约。他预备星期四和她会面。
“是的,苏珊,”金罗埃插嘴说。“干吗不听妈妈的话呢?她是要替你做一件最好的事。你要做的是件要不得的事。干吗不依照常理在这儿住上三、四个月呢?”
“别象个鹦鹉似的老学人说话,金罗埃!这一套话我从妈妈那儿都听够了。”
母亲责备她时,她就说:“哦,别响,妈妈,我不高兴再听了。我不会做什么你们要我做的事。您骗了我。您说您上奥尔巴尼去。您把我骗到这儿来。现在您把我送回去。我不要住在什么别墅里。除了纽约,我哪儿都不去。您最好别跟我争论。”
火车继续往前驶行。早餐也端上来了。在蒙特利尔,这节包车转到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轨道上去。母亲继续央求着。苏珊拒绝吃早点。她坐在那儿望着窗外,沉思着这个意外的情势。尤金在哪儿?他在干什么?她到时候不回去,他会怎么想呢?她并不跟母亲生气,只是瞧不起她。这条诡计使她讨厌、憎恶。她并没在热狂地想念尤金,只是想着她要回到他那儿去。她想象他跟她自己一样——虽然她对自己的认识还有点儿模糊——必要的时候,没有她,他也能过些日子,跟她一样坚强、耐心而有办法。她很急切地想看到他,不过实际上更盼望他能看见她自己,要是他想要的话。他会把她母亲当作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中午到了尤英那塔,两点钟已经在魁北克以西五十英里的地方了。起初,苏珊想用绝食来刁难母亲。后来,她又想到那很可笑,于是吃了。她的态度使他们极度难受;他们认识到,把她带离纽约只不过是把麻烦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罢了。她的精神依然不屈不挠。这使车厢里充满了一种激动不安的气氛。
“苏珊,”母亲有一次问,“你真不跟我说话吗?你看不出来我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吗?我要给你点儿时间想想。我实在并不想强迫你,不过你得看清楚。”
苏珊只是瞪眼望着窗外掠过的绿色田野。
“苏珊!你看不出来这是绝对不成的吗?你看不出来这是多么可怕的吗?”
“妈妈,请您别来打扰我。您做了件您认为很对的事。现在就别来打扰我。您骗了我,妈妈。我不想跟您讲话。我要您把我送回纽约去。您没有什么别的可做。不必解释。您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戴尔太太简直气坏了,可是面对着她这个女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完全无能为力。
又过了几个小时,苏珊决定要在一个小镇下车,戴尔太太和金罗埃用力把她拦住。可是他们都感到非常愚蠢和惭愧,因为他们不能摧毁这姑娘的意志。她不把他们的想法放在心上——她最最瞧不起他们的想法。戴尔太太哭了。随后又板起脸来,过一会儿又央告,她女儿只是昂着头向别处望去。
到了三河①,苏珊留在车厢里,不肯下来。戴尔太太央求着,又威胁说要去叫人帮忙,还说要告她神经错乱。这一切全都没有用。乘务员问戴尔太太是否不打算下车,然后把这节车厢卸了下来。她可真气坏了,被愤怒、羞愧和故意要挫败她的这种反抗弄得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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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拿大的一个港口,圣马立斯河和圣罗伦斯河汇合于此。
“我想你太狠了!”她对苏珊嚷道。“你简直是个小魔鬼。
那末我们就住在车厢里。我们瞧吧。”
但是她知道这是不成的,因为她只租了这节车厢乘来,第二天就得还给铁路公司。
这节车厢于是就被推到一条侧轨上去。
“我求你,苏珊。请你别闹出笑话来。这真糟。人家会怎么想法呢?”
“我不管人家怎么想法,”苏珊说。
“可是你不能呆在这儿。”
“哦,我能!”
“来吧,下车吧,请你下车吧。我们不会无限期地住在这儿。我会带你回去的。答应我住上一个月,我也答应你一个月后带你回去,决不失信。我已经厌烦了。我可受不了啦。只是一个月的工夫,以后你爱怎样就怎样。”
“不,妈妈,”苏珊回答。“不,您不会的。您骗了我。您现在还在骗我,就象上一回一样。”
“我发誓我不是骗你。那一次我是急啦。哦,苏珊,求求你。仔细想想。稍为考虑一下。我会带你回去的,只是等衣服运来。我们这样不能再上路。”
她叫金罗埃去找站长来,向他说明需要雇一辆马车载他们到蒙特昔苏去,还要一个大夫——这是戴尔太太最后想出来的。她打算说苏珊神经错乱,又去找人来想把苏珊抬下车厢。她告诉苏珊她打算这么做,可是苏珊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她。
“叫大夫来好啦,妈妈,”她说。“瞧我会不会那样下车去。不过您对您的每一个举动将来都会后悔的。您会为您的每一个愚蠢的举动后悔的。”
马车来了,苏珊拒绝下火车。那个乡下马车夫是一个法国移民,他到车厢外面来说马车来了。金罗埃极力安慰姐姐,说只要她好好下车,他会帮助她把事情解决的。
“我告诉你,苏西①,要是在一个月内,一切不是安排得合乎你的意思,你还是要回去的话,我就寄钱来给你。我明儿或者后儿就得替妈回去一趟,不过我向你保证。事实上,我会劝妈妈两星期后带你回去的。你知道我过去从没骗过你。以后也决不再骗你了。请你下车吧。我们上那边去,无论如何,我们总可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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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苏珊的昵称。
戴尔太太早打过电话,向凯瑟卡特家租下了这所房子。房里一切家具都很齐备——随时可以搬进去住——甚至火炉里都放好了木柴,只要点上就成。冷热水设备是用一种热水灶加以调节的;还有电石灯,厨房里储有日用杂物。从火车站可以打电话给管屋子的,他就会把其他的用人召集了来。马车来的时候,戴尔太太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道路那么崎岖,所以不可能走汽车。车站人员看到会有一笔很好的收入,全都加倍殷勤。
苏珊听着金罗埃的这番话,可是她并不相信他。除了尤金外,她现在谁都不相信。尤金又不在近边,无法替她出主意。不过她既然没有钱,他们又威胁说要去请大夫来,所以她认为也许还是平静地去的好。她母亲心里真乱极了。她的脸又白又瘦又紧张;金罗埃显然也紧张到了极点。
“您真的答应我,”她问母亲,母亲一面帮着金罗埃保证,一面又在央告,“要是我肯住上两星期,您就带我回纽约吗?”这样还赶得上她答应到威特拉那儿去的日期。只要在这日期以前她能够回去,只要她能够跟情人通信,她实际上倒无所谓。母亲武断地做出了这件蠢事,不过她倒还受得了。她母亲看见没有其他合理的办法能取得妥协,也就答应了。如果她能把她安安静静地留在这儿两星期,可能会有好处的。这样苏珊就能够在不同的环境里考虑;纽约太紧张了。在这儿的这所房子里,一切都会很平静的。他们又争辩了一会儿,最后苏珊同意上了马车,他们朝蒙特昔苏凯瑟卡特别墅驶去。那地方被人叫作“消闲地”,这时候正好空着没有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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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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