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对所有生还的人来说都是恶梦。
二少爷和三少爷忽然疯了,对着墙壁拼命下跪叩头求饶,嘴里喊着化做一滩水失踪的大少奶奶的名字,一会儿,竟瘫倒在地上。
和他们在一起的老爷和夫人赶快让人去扶他们起来,才发现他们从七窍里不断地涌出血来,有个丫头尖叫一声,就见两位少爷的身体从毛孔中往外喷血。
如果有人见过当初她“生病”的模样的话,必定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惜,即使她生了那么长时间的病,除了身边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接着全身喷血的是老爷,然后就是夫人……
那天晚上,好好的家里变成了血池地狱,到处都是呻吟声,到处都是新鲜喷发或正逐渐干涸的鲜血。
不能逃,逃不掉,逃到门口就要被硬生生地抓回去,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捏碎。只有几个胆大敏捷的,爬墙窜了出去,才算保住了命。
等到第二天日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尸首,蒙着黏糊糊的血浆,间或有老鼠在尸首中间跑来跑去。
至于大少爷和他的新妻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去了,因为天亮以后,胆大的官差到那家看时,在大少爷房间只看到了一堆碎肉,谁也不知道那堆碎肉是谁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死了以后,谁都是一样的了。
这整个宅子从此就变成了鬼屋,没人敢住,没人愿意买,只要有人敢进去,那必定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把继承那家房产的亲戚急得直跳脚。
幸亏后来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人,让人去捞出作怪的少奶奶的骸骨,埋在地基下,又盖了一所房子,她才终于安静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压着骸骨的房子转了无数人的手,人们已经忘了它所代表的故事,只看到那骸骨上的房子。
几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那栋房子,有人在上面又盖了一座更漂亮的建筑,然后又是斗转星移,兜兜转转。
最终,那间房子变成了公寓,吸引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进住——包括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
“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
“真无聊。”温乐源评论。
“是啊,我死得真无聊。”
温乐源扭头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你是说那是你吗?”
冯小姐默认。
“那你的正面呢?正面哪去了?别告诉我是变成水流干净了。”
“……”她的确是正想这么说,“那些无聊的事你别管……这个故事你听完了有什么感觉?嗯?”
“又不是小学生学课文,学完了还要写感想……”温乐源不满地哼哼。
冯小姐用鞋后跟踹了他一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活着的一辈子都是在等,等有人来帮我,有人来救我,有人能给我做点什么……这在这世界上谁又靠得了谁?总有谁靠谁的想法才是有问题的。”
温乐源不爽:“你难道是说我弟弟喜欢靠着我吗?”
“恰恰相反!”冯小姐阴沉地说,“不是他喜欢靠着你,而是你喜欢他靠着你!你喜欢当保护者的角色!
“你就喜欢这种变态角色满足你的虚荣心!”
温乐源暴跳,“谁说的!我才不是!”
“不是吗?”
冯小姐步步进逼,“难道你不是把外面所有的危险,都当成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难道你不是把他好好藏在家里,恨不得他连门儿都不出去?
“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个变态似的,整天追在弟弟屁股后头,弟弟长、弟弟短,弟弟发生点什么事,你就跟天塌了一样!”
温乐源有点理不顺了:“我……我那是保护!”
“保护?你那是过度保护!就跟保姆没区别!”
冯小姐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还别不承认!难道你希望万一你死了以后,还有其他人像你一样保护他?
“搞清楚!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
“既然事情关系到他,就让他也参与,不要老是自个儿瞒着,到包不住了才抖出来,看以后没了你他还怎么活!”
“……你今天的话真多……”
“承蒙夸奖。”
“不过那个事……”温乐源叼一根菸,啪地一声点着,“我还是觉得他不知道为好,最好等我解决了……”
“因为会影响你‘好哥哥’的形象吗?”
温乐源抱头:“拜托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啊……”
冯小姐的声音里包含了无限鄙视:“你是当好哥哥当习惯了吧,生怕在他眼里有你一点儿不好的形象……
“是不是怕被他知道真相以后,那个‘本来就有瑕疵的所谓好哥哥’就更不值钱了?嗯?也对啊,其实当时都是你的错……”
“冯!”阴老太太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一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青菜。
温乐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激她的出现,简直就是解救他的天使啊——虽然皱纹多了点。
“啊,老太太……我只是跟他玩玩……”冯小姐飘到她身边一旋身,勾走了她手里的塑胶袋,穿墙钻入她房间。
阴老太太眯起眼睛,重重皱褶下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着灼灼的光,“莫管她说啥!甭管啥决定也要你自己做哈,和我们莫关系。不过,不要把你弟弟当傻瓜。”
“对不起,我知道了。”
非常难得,温乐源没跟她争辩,只老老实实地说。
大概被老太太用什么办法拖住,冯小姐没有再出来。
公寓里仿佛只剩下温乐源一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他可以听见公寓外,很远很远地方的狗叫声,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汽车声与人类的嘈杂。
口中喷出的白烟嫋嫋上升,他几乎也能听得到它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点点声响。
哥!
抓住我!
哥!
拉住!拉住!
哥!
那小小的声音,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那小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到现在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没有拉住。
冯小姐所说的那个故事,意思他明白。其实他就是在把弟弟当成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愚蠢的、依赖的,等着别人来拯救。
但其实不是,他有自己的能力,他能够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做出决定,能够自己摆脱困境。
问题是,在他的眼里,弟弟仍然是那个躺在婴儿车里,一看到他就扬着四条腿……不对,是小小的四肢使劲晃,小嘴里笑得嘎嘎的那个小家伙。
这大概就是父母的心情,明知道孩子已经长大,却还是不放心他自己出去闯荡,总觉得前方到处都是陷阱,而自己的孩子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啊……这话当然不能让乐沣听见,否则岂止是死定了而已,至少也要被殴个生活不能自理吧。
不受控制地,脑子里浮现出了过去的情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抱着刚出生三天的新生婴儿,惶惑惊恐的自己。
小小婴儿逐渐长大,从除了吃就是睡的时代慢慢升级到会爬。
三四岁的小小男生,被哥哥取笑说曾在饭桌上替他换尿布,立时又羞又怒,居然还会跟哥哥打架……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杀伤力真小啊……感叹……如果弟弟能一直都那么小就好了,欺负起来也更方便……咳咳……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楼梯上跑下来,无声地穿过温乐源的身体,消失在墙角里。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走廊深处跑出来,向一个虚空的位置伸出手,好像拉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人一样,消失在门外。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来,奔向温乐源,他伸出手,却只接到一个像空气一样轻浮的幻影。
五岁,多可爱的年龄,为什么他就要遇到那种事?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遇到那种事?
犯错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身后被人捅了两下,温乐源回头,发现温乐沣一脸很不爽的样子蹲踞在身后。
“干嘛?想向你大哥我道歉吗?”
“做你的梦!”温乐沣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愿赌服输,谁让你输了还不服输,非要干一架才满意!”
“我不要洗碗……”温乐源抱头呜咽。
温乐沣无声叹气。你是哥哥啊……什么时候才能拿出点哥哥的权威……
“哥……”
“干嘛?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如果是平时的温乐沣,这会儿已经忍不住踹上去了,但今天他没有,他很烦,非常烦,不想和他玩。
“我刚才,就坐在那里的时候,做梦了。”
温乐源愣住。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待对方的反应,另一个已经忘了怎么反应。
菸头的火光慢慢向后蔓延,最终烧到了手指,温乐源被烫得全身一震,慌忙将剩下的菸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踩灭。
“梦这个东西嘛,都做不了准的,”他狠狠地踩菸屁股的灰烬,就好像它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要么是你自己脑袋的活动,要么就是‘其他东西’在影响你,别在意,别在意。”
“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
“……啊,是啊,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就是做了恶梦似的嘛,别这样,大不了从今天开始我给那老太太洗碗,我再也不会有怨言了,我发誓……”
“是吗?”温乐沣抬眼看着转过身不让自己看他表情的人。
“那你在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哈哈哈哈……笑话!我紧张什么……我能紧张什么!我还有事先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再讨论……”
站起来,拍拍屁股,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往外走。
温乐沣也不拉他,只低着头淡淡地说:“就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总是梦到我好像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很远的什么地方,周围又黑又小又窄。
“我呼喊,发现我没有嘴;我想去敲,却发现我没有手;我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甚至都是不存在的。
“我周围也不存在任何东西,可我就是被囚禁在同一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
温乐源努力维持着脸上不自然的笑,一手去摸口袋,菸已经抽完了,只剩下一个空菸壳。他用力捏扁了那个空菸壳,又在手心将它用力揉成一个团。
“只是梦……只是梦嘛……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咱们可以去找老太太,说不定她能让你别再做梦……”
“今天那个梦不太一样,”温乐沣阴郁地说,“今天的那个梦很舒服,我看到那个困着我的东西破了,上面有光,我可以通过光飞上去……”
温乐源的手停住了,又忽然使上了巨大的劲道,硬把空菸壳揉成的团,按成了一张扁平的纸饼。
“然后呢?你飞上去了?哈!恭喜你,羽化成仙了!好兆头啊!”他打着哈哈,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冰冷是在禁制情绪之外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温乐沣”这个人脸上出现过的。
“温乐源,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胡编。”
温乐源笑不出来了,用力按着纸饼的手心更是加大了力度。
“我就看看你,还能编到什么时候去!”
温乐沣站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怪,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蹲得时间太久的缘故,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蹲得太久的问题,而是他的双腿正处于轻微的僵硬状态,弯曲以后就很难伸直,伸直以后就很难弯曲。
“乐沣!”温乐源怒吼,“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上了几个台阶,温乐沣困难地喘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白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看我的身体怎么样了?肯定还和以前一样基本上能动吧,别担心,反正就快要羽化成仙了。”
“乐沣!”
温乐沣低头一笑,眼前忽地一片昏花,苍白的视界中,有一个人向他狂奔而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了解,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非常清楚。
不要以为你骗得住我,在这件事上,你做的总是错的。你不该隐瞒我。
得了,别自作聪明。我才是最后做决定的人。
温乐沣的身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温乐源忘了自己还有特异功能,只知道向他一路狂奔。然而等他过去,却仅仅接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躯壳。
温乐沣的魂魄不见了。
等他去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
温乐沣躺在床上,阴老太太跪在他的床周围,一张一张贴着以黄裱纸和真正朱砂所画的符咒,符咒贴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十八道,前后加起来竟足足有百多道符。
温乐源坐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必定不是什么好表情。
因为整个房间里都是他负面情绪的压力,刚才还有劲玩他的冯小姐,现在已经逃得不见影子了。
贴完最后一道,阴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刚才的动作,对她九十多岁的老身体实在有点为难,刚一起来就能听得到她腰骨发出的哢哒哢哒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行了,行了哈!”阴老太太看着温乐源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来气,“看你一张大便脸!他又不是不回来哈!你要死到啥时候才够!”
温乐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怕……他回来就又走了……”
阴老太太气得真想踹他两脚,“所以这不等着封他吗?你以为我在干莫哈!”
“可是……”温乐源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揉掉一层头皮才算,“可是我觉得他肯定是不想看到我……”
阴老太太一把拎起他,开门,扔,踹!
叮铃匡啷一串巨响,温乐源从走廊这头滚到了那头。
“死老太婆你想怎样!”
很好,恢复精神了——虽然是暂时的。
***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逐渐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缓缓下沉,只剩下最后一丝光线还在继续挣扎。
胡果走到公寓门前,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寒风掠过,鸡皮疙瘩唰地就集体起立了。
他抖抖瑟瑟地回头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没有风、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胡果一路惨叫着逃进公寓里去,公寓的大门在身后沉重地“砰”一声关闭。公寓外的地面上,像海波一般漾起一阵震荡的波纹。
“温大哥!温二哥!”胡果拍着自己隔壁的房门,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有鬼呀!有鬼呀!太阳还没下去就有鬼呀!鬼造反了呀!”
“放屁!”里面传出温乐源不耐烦的声音,“让我安静会儿!否则现在就把你从二楼扔出去!”
胡果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可、可是我没有在撒谎啊!这里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啊!”
“滚!”温乐源真的发怒了。
胡果跌跌撞撞地窜回自己的房间,抱定一根笤帚作为武器,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他觉得这不是错觉,这个绿荫公寓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总觉得阴,总觉得暗,觉得可怕,但从来没有真正让他恐怖到觉得恶心的东西。
今天刚到门口时他就觉得不一样,进来以后更加明显,简直就是有很黑很黑,黑到一摸就稠得黏到手上的那种东西压在头顶,让他心头像被放了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简直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温大哥温二哥都不管?这里实在太恐怖了……他要搬走……
***
女妖精蜷成一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三四床被子,把她本来就很小的身躯衬得更小。
从她在被窝缝隙中露出的圆圆小脸上,透出了一种非常病态的嫣红,王先生摸摸她的额头,明明应该是已经烧到烫手的皮肤,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已经在电褥上躺了很久,没直接接触到的部分是温热的,可她直接接触的部分却异常地冷,就像那里的电热丝集体罢工了一样。
“你怎么样?”王先生担心地低声问。
“好恶心……好恶心……”女妖精低声说,“我受不了了……”
“算了,我们不等了,现在就走。”王先生伸手要抱她,她把他推开。
“不要,儿子马上就到了……咱们得等儿子……”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串巨响,一个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一头闯了进来:“爸!妈!你们怎么样!”
王先生道:“我没感觉,不过你妈可能不太好。”
男子扑到床边,将女妖精轻松地拎起来背在背上,“我早就说过我讨厌这种地方!你们怎么就坚持要住在这儿啊!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看吧!今天恶心得我差点进不来!”
女妖精无力地呻吟:“可是平时这里的确不错啊……别的地方哪有这里干净……谁知道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得啦!别说话了!到我公司的房子去。”
“你刚工作就有房子啊……”
“我的娘啊!你现在还管这个干嘛!”
王先生随便取了一件衣服搭在女妖精身上,父子两个带着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妖精迅速向楼下转移。
冯小姐的背影站在一楼楼道里,看到他们下来,让出了一条通路。
“谢谢!”王先生匆忙地说。
“不用客气……”眼看着他们离开公寓,冯小姐转而望向了走廊深处。
那里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墙壁,透出了不太正常的颜色和暗光,就像不是水泥的一样——也许像玻璃,也许像陶瓷,反正就是不像水泥做的。里面有某种东西钻来钻去,透着若有若无的光,如同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阴老太太弓着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一步就要深深地喘一口气,从房门口到楼梯口的短短距离,那沉重的呼吸和步伐简直就要压垮了她。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这话该我问你哈。”阴老太太沉沉地喘息了几声,道,“我不得已动了你的根基……”
“那不是正好吗?”冯小姐高跟鞋的声音哢哒哢哒地走开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里就发出“咕唧”一声,水从鞋子里漫出来,在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浮水印。
阴老太太望向刚才冯小姐所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小小的走廊里,悠长的叹息森森地回荡。
沉默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一手夹着两只猫,肩膀上卧着几只,头上还趴着一只,背后的背包上,也有几只猫仔挤挤挨挨地卧着。
他的主人一边和肩膀上的猫搏斗,手里还使劲拖着一只肥猫的后腿往外走,那只肥猫杀猪一样嚎叫,看来对出门这件事相当不满。
阴老太太向他更深地弯了一下腰。
沉默者道:“这里又要变得和二十年前一样了吗?”
阴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年轻,口音也变了:“是啊,所以还是请您离开一下,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
“需要我的帮忙吗?”
阴老太太咧开豁牙的嘴笑了笑:“这里将有肮脏的东西,也许会伤害到您的。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希望不会造成您的不便。”
“没关系。”沉默者看了一眼她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小姐和她的兄弟,我能带他们一起走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请。”
沉默者向门口走去,他身后的主人继续一路与肥猫搏斗着离开,一大群猫从他的房间颠儿颠儿地跑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阴老太太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肥硕的三胞胎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外面,撒腿就跟着猫军团跑了出去。
何玉被宋先生和宋昕从楼上架下来,胸口贴着符,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婆婆!我们走了!”三鬼转眼间就消失在半开的门外。
胡果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逃下来,大喊着:“啊啊啊啊!我再也受不了了!”冲出门外。
看着住客们一个一个离开,阴老太太慢慢直起了身体,在脸上缓缓揉搓,她原本苍老的脸庞上皱纹逐渐消失,整个人竟慢慢变得年轻起来。
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身上穿着老太太的斜襟大褂,却长着一张年轻的脸,这组合不能不说有些怪异。
阴女士从怀里取出一摞符咒,漫天撒开,符咒们飞旋散开,最后又直挺挺地落下,竖立在她周围。
她冷静地命令道:“现在开始封锁。没人的去一个,有人的去两个,202房间空下,其他全部封锁。”
那群符咒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有几个蹦达着跑向一楼走廊,每到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符咒奋力一跃,黏在门上,像渗透一样消失在门板里,若是有人的房间,就会自动有两个符咒跳上去。而剩下的大部分符咒都一级一级地爬上了楼梯,向二楼进发。
***
温乐沣仍躺在那里没有动过。除了身周的大符咒圈外,他的头部所冲方向有一个稍小的符咒圈,温乐源盘腿坐在里面,眼睛盯着温乐沣头顶百会穴,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由于没有开窗也没有开门,连内屋和厕所的门都已经被封死,房间里弥漫着浓厚呛人的菸味,轻烟所占据的位置,已经从房顶蔓延到了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位置,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算还没有尼古丁中毒也该差不多了。
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阳光消失的一瞬间,公寓门前的空地上忽然破了一小块,那块小小的土地啪喳一声塌陷下去,一只黑色的小爪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随着那块地方的破损,空地的其他地方也像约好了一样,啪喳啪喳裂开了无数小小的缝隙,然后塌陷,无数黑色的小爪子都一个个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小爪子们在地上挣扎,死命挣脱地面的束缚,刨开土壤或石头,从里面挣脱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像长着瘦长四肢的小外星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拥有同样的东西——至少一只黑色的小爪子。
阴女士上楼,进入温家兄弟的房间里。
缭绕的烟气在她进来的同时,迅速地包绕了她的全身,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温乐源身边道:“怎么样?有没有效?他回来没有?”
她问一句,温乐源摇一次头,“不行,不管怎么叫,就是没有回音。”
阴女士也有点急了,“怎么会没有回音呢?虽然这不是真正的身体,但毕竟出生年月日时都和他一模一样,以前叫他都有反应啊!”
温乐源按住一直在突突突突地跳着疼的额头,说:“我记得过去你曾说过的……三十年……是极限。
“我那时候想,到了三十年再给他找新的身体也行,但现在看来……恐怕支撑不到那时候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个身体能支撑二十年其实已经是极限了。”
阴女士看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除了没有躺在棺材里之外,和死人没有两样的温乐沣,抿了一下嘴。
“小源……”
“干什么?”
阴女士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其实我应该那时候就问才对,但我总觉得那样好像在责备你,毕竟那应该不完全是你的错。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温乐源吐出一口嫋嫋的菸气:“你是想问,我们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我还是觉得我必须知道。”
温乐源看了她很久,又低下头抽烟:“姨婆,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阴女士加重语气道:“但是这样下去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没办法出手弄他回来。”
“但是……”
“你是觉得那时候犯的错误太大,所以难以启齿吗?如果你觉得保持沉默更好,姨婆也不逼你,但你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温乐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还是松口了。
“好……姨婆,我告诉你吧。其实,二十年前……”
窗外,月正当空。
今日是阴历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明月笼罩的窗口本应是朦胧的,美好的,但在这绿荫公寓的窗上,却映着张牙舞爪的奇异怪物,向屋内狰狞地挤来。
就在阴女士的精力被温乐源吸引过去的瞬间,地上的温乐沣猛地张开了眼睛。
“乐沣!”温乐源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乐沣的眼珠转向他们。
阴女士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乐沣,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我一……”
阴女士猛地按住了温乐源伸向“温乐沣”的手:“等一下!”
“什么?”
“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有月光异常清明地照下来,正好将温乐沣笼罩在光线里。
藉着那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光,可以看得到温乐沣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很不正常,而且完全不反光,这说明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大了,现在他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死的”。
这是阴老太太专门为“温乐沣”处理过的身体,如果温乐沣真的在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的瞳孔就不应该散大,除非,在这具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温乐沣本人!
“温乐沣”对温乐源的呼唤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在它动手指的同时,整个房间骤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所有符咒无风自动,齐刷刷地掀起了一个角,又像被风吹过一样落了回去。
温乐源额角的汗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滴到他自己的裤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有别的东西进去!我明明看得好好的!”
阴女士抓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冷静!冷静!你慌了对他没一点好处!”
“温乐沣”又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震荡。
温乐源和阴女士一个站不住,咚咚两声跌倒在地上。所有的符咒被掀起了两个角,又慢慢地回落原处。
那一跌对温乐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年轻又身强体壮,虽然被震出符咒圈外,但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他转眼间就又站了起来。
但阴女士可没他这么好运,就算外表是年轻人,内部也毕竟不年轻了,跌倒时反应不如温乐源快,竟一头碰在了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温乐源抬眼发现阴女士满脸的血,大惊失色地扶住她:“姨婆!你怎么样!”
阴女士一手捂着出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角下襬一撕,熟练地往脑袋上一缠,在脑后扎了个结。虽然还有点渗出,不过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止住了。
“没事。”阴女士看着又不再动弹的温乐沣,慢慢地把温乐源往外拉,“现在,我们小心点退出去,尽量不要碰到符咒,以免惊扰它。”
“可是乐沣……”
“现在不要考虑那些事,如果你也陷到里面就谁也救不了了!”
温乐源闭上嘴,和阴女士一起小心地退了出去。
两人靠在锁紧的门两边,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重新冲进去吗?乐沣呢?”温乐源问。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失血的关系,阴女士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当初是从哪弄到那个身体的?”
温乐源愣了一下,道:“这个我早就忘了,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乐沣,快点让他回去……”
阴女士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
又是一阵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震荡,这次震荡不仅比之前更重,而且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左右,连墙壁和地板也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和阴女士非常困难才站稳身体,温乐源已被激烈的震荡波,震得仿佛全身脏器都在震颤。
若再震荡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支持不住了。
“快点告诉我!”阴女士咬牙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哪里!……好!你不说是不是?不说也没有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你当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去太平间等是不是!你把还活着的小孩弄来了是不是!”
温乐源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看来他是打算默认了。
阴女士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仍在抽痛的额头:“我的天哪……那孩子当时是活着的……我居然为一个活着的小孩做了还魂术……”
温乐源争辩:“怎么能给乐沣用死人的东西!反正那孩子也病得快死了!我是物尽其用!”
阴女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知道小沣对你很重要,但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当时还是活着的,是我们把他弄死了啊!”
“我不管!那孩子是我唯一找到的,和乐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只要乐沣活着,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地板又开始震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并非迅猛而强烈的骤然震荡,而是一直持续的微小震动,从小到大,从地板蔓延到周围墙壁。
202房间的门震得最为厉害,简直就像要将它震开一样,阴女士和温乐源合力抓住门把手,努力与里面的力量对抗。
“你说管他去死……也对,”阴女士咬牙说,“反正那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是不是?但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还魂术必须、绝对、只能……在尸体上做!
“这不是为了道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还魂术需要的是空壳!
“不管他有多虚弱,活人就是活人,躯壳里还有魂魄的!如果在这种躯壳上施展还魂术,在短期内还看不出异常,因为原本的灵魂会被还魂术压制在最深层,又受新打入的魂魄影响而难以苏醒,但总有一天……”
手下狠狠一震,两人几乎脱手。
“总有一天被压制的灵魂会醒过来,反噬的力量会把侵入的魂魄吃掉!就像这样!就像你找不到乐沣这样!你真是把小沣害得太彻底了啊!”
温乐源的脸上褪去了血色,甚而显得有些发青。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现在已经……醒了!”
温乐源脑中闪现出温乐沣曾经说过的梦,原来那就是他的身体原本的灵魂在反噬的结果。
从听到弟弟的梦时起他就感到异常,但却不肯相信这一点,所以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现在……就算他后悔,也太晚了!
震动逐渐减弱,直到停止,不过这不代表攻击就会停止,阴女士向温乐源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松开握在门把上汗涔涔的手,小心地后退。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楼梯口时,202的房门猛地一震,只听轰的一声,门板连同整个门框都像被炸药冲击到一般,碎得四分五裂,一股浓厚的烟气从202房间滚滚而出,弥漫了整个楼道走廊。
四散崩裂的木片,阴女士和温乐源本能地举手遮挡,飞散的碎屑逐渐消散之后,一个人影在烟尘的簇拥下,站在202房间门口。
走廊的窗户正对着后面楼层的窗户,对面的灯光透过视窗,映在地上。那个人的身躯僵硬却坚定,在阴影与光线的交错中,向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
那仍然是温乐沣的脸……不,应该说是温乐沣一直用的脸,因为那从刚开始就不属于温乐沣所有。
那张脸上毫无表情,瞳孔得似乎比之前散得更大了,简直整个眼睛都只剩下了不反光的瞳孔。
看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温乐源低声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报复吗?”
“不,”阴女士回答,“别说他当初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即便是成人,被压制二十年后,他的大部分意识也会被消耗干净,现在他剩下的只有本能……”
“本能?”
“消化掉压制他的东西,然后离开可能压制他的地方,收回被夺走的身体主导权。”
听到这样的结论,温乐源的心脏一阵紧缩。
“那……乐沣呢?乐沣呢?乐沣到哪儿去了?”
“大概正被他压制住,消化吸收吧……”
所以他才会感觉不到他,找不到他,呼唤他也没有回答!
温乐源双目猛睁,一股大力击出,那个身体被某种很重的东西击中,嗡的一声,正面的空气中现出无数波纹,身躯本身登登登后退几步。
温乐源还想继续攻击,阴女士一把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低声怒喝:“你疯了!怎么能攻击他!”
“我当然要攻击他!”温乐源也向她怒喝,“我要把他打出来!否则乐沣就被他消化干净了!”
“你这个蠢材!”阴女士气得直骂,“你以为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但能把我们震出来还能受得住你的攻击?就算被压制二十年也没这么大怨力!
“他分明是在把小沣当成加油站!你给他的伤害越多,他就会越快地从小沣魂魄里吸收力量!你这时候再攻击他,难道不是在害死小沣吗?”
如同醍醐灌顶,温乐源心中一颤,终于冷静下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着又慢慢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咬牙问。
“我们,先退下去……”
阴女士扯着不情愿的温乐源的臂膀,两人小心地退下楼梯。
“需要我帮忙吗?”冯小姐背对着他们站在下方的台阶上问。
“不行!”阴女士和温乐源同时拒绝。
温乐源道:“我们要抵挡他都很费劲,你去挡他只会受伤而已。你先躲开,等一下不要伤到你。”
冯小姐耸了耸肩,消失了。
阴女士和温乐源迅速跑下楼梯,阴女士冲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几小捆符咒出来。
“接着!”她将其中两捆扔向温乐源,温乐源一手一个接住。
“这是锁缚咒,我已经封锁了所有房间,他进不去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用它把所有可能的通路都锁住,不准他踏出这门一步!只要他踏入封锁中心,我们就能抓住他!”
“明白!”话音未落,温乐源和阴女士已经以门为界,从两边开始快速地黏贴符咒。
等温乐源绕了半圈,将手中最后一张符咒贴到楼梯最后一阶上,阴女士也将最后两张,贴上了走廊入口两侧的墙壁时,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并慢慢地往下走。
外面的灯光透入进来,隐藏了那个人的脸,只用淡淡的光线勾出了他的轮廓。
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温乐源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那明明是乐沣,那个身体已经有二十年都是乐沣的!
这个人那时候都该死了!要不是乐沣,他现在这个身体肯定也腐成了一堆烂土!他凭什么占着那身体不放?
那身体是属于乐沣的!他既然已经是死灵,那就要有死灵的样子,别给人添麻烦,马上乖乖去见阎王!
看着温乐源的表情,阴女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虽然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现在还不行。
人总能对别人的事说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一旦此事与自己有关就大不相同,对现在的温乐源来说,不仅不存在“道理”这种东西,他根本连做人的基本准则都快忘光了,现在跟他说,也根本无济于事。
“小源,至少现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形势所迫,她暂时也只能这么说。
温乐源汹涌放散的杀气逐渐回收,只在身体周遭弥漫。
“好,好,我会冷静的,我就冷静到那时候……”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那些扭曲蠕动的影子凸了起来,像快要脱出一样死命挣扎。
“那是怎么回事?”温乐源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诡异的情景,忍不住问。
“为了保护乐沣的身体,呼唤他的魂魄,我用的是比较冒险的咒术。”
阴女士眼睛盯着慢慢走下来的身影说,“它打乱了公寓的平衡,再加上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占用了小沣的力量,刚才那几震很厉害,小封锁大都没事,但很多重要封锁都被震开了一些……”
那个身体走下来,对守候在楼道口的两人视若无睹,一步一步地走向咒符封锁的中心。
阴女士紧跟着他的步伐,嘴里喃喃念叨:“好……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身体堪堪走到与中心点只差一步的位置上,却忽然停住了。
温乐源焦急万分:“怎么回事?就差一步,他怎么不过去?”
“应该不会……”
那个身体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在环顾四周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方向,回身,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糟糕……”阴女士的汗都下来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温乐源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被那里吸引的!他不是活人吗?”
“……你忘了吗?他是死人!”
没错,现在控制那个身体的,是被他们联合谋杀的五岁的小孩,他的身体还活着,但魂魄已经死了。
那个身体已经快要走出了封锁的界限,如果任由他走下去,他的魂魄被弄走倒是无所谓,但他同时也会让乐沣的魂魄被弄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启动封印!”温乐源一掌拍上最后一张符咒,所有的封印都发出了细小的共鸣,金粉所绘的咒符上浮现出一层明亮的金光。
阴女士想拦他都没有拦住,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回事!他还没有走到咒眼!这种东西怎么能捆得住他!”
“来不及了!”
符咒上的金光逐渐大盛,如同一个个璀璨的金块,金块的边缘又逐渐模糊,绞扭出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劈啪飞旋着甩出,在空中互相交错,最后如同织网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缠绕上那个人的身体,将他紧紧捆住。
阴女士别无选择,只能按下另一边的符咒。
那身体仰头狂吼一声,浑身肌肉暴涨,受他的力量作用,那些金线骤然勒紧,网状的约束在他身上越陷越深,到最后简直是在将他的肉从网中挤出来!金线的一侧愈发收紧,努力将那身体往封锁中心的咒眼拽去。
金线勒在那个身体上,简直就像勒在温乐源的心头上一样,每紧一分,温乐源就觉得自己要痛得抽搐一下。
“不……那太紧了!要松一点!要松一点!乐沣会疼的!”
阴女士按紧符咒,全身的能力都灌输到符咒中与之对抗,听到温乐源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真是气得不知道是该骂他一顿还是揍他一顿好。
“乐沣乐沣乐沣乐沣!你心里要真有你弟弟就不要这么鲁莽!都是你的错!现在害得我们骑虎难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温乐源心知理亏,也不敢和她争辩,就只一只手放在符咒上,挺大的个子在原地急得转来转去。
“我不知道是这么痛的……你怎么用这么痛的符咒!”
阴女士真后悔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没把他掐死……
“你白痴啊!我们现在真正在镇压的就是你弟弟!他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这阵势的伤害已经很低了!如果再低怎么可能镇得住他!”
金线克尽职责地继续拖拉着自己的猎物,丝毫不管这伤痕累累的一路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
那身体发出了受伤野兽的咆哮声,整个公寓剧烈地震动起来,贴在墙上的咒符啪啪作响,温乐源和阴女士拼命按压住那两张最重要的符咒,却怎么也按不住那可怕的震荡。
走廊的深处,传来仿佛在回答这咆哮的轰鸣,那些凸起挣扎的东西越来越疯狂地扭动,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它们的轮廓了——不是怪兽,更不是无形的怪物,而是人。人趴在墙后,拼命蠕动着,想挣脱那最后的束缚。
那是,鬼流!
阴女士看看走廊深处,又看看这边挣扎的野兽,犹豫一下,叫道:“小源!你能不能一个人压住这里!”
温乐源一愣:“怎么?”
阴女士一指那些扭曲着想挣扎出来的东西,“现在不能让鬼流出来!非正常时刻的鬼流,比正常时刻的破坏更严重!我要先去堵那边!你能不能支持一会儿?”
“我……”
“我知道你对二十年前的事心有余悸,但现在那边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在这里努力支撑住!”
温乐源用很奇异的表情看了看她,又转眼看看正在金线网中挣扎的人,终于点了一下头。
阴女士手中漏出巨大而强盛的光芒,她将那股光芒往符咒上一罩,如同一个灯罩般扣在上面,暂时压住了符咒的波动。她小心地退开,然后快速跑向走廊深处。
“不准出来!加封!加封!”
更加强烈的光芒弥漫了她的周身,让她的背影飘逸出尘、如同女仙。
轰的一声,地板短暂地震动了四五秒左右,极强的震动击中蠕动的墙壁,刚才还恶心地凸出的墙壁已经恢复了平滑。
阴女士收回力量,转身想往回奔,却听得金线网中的人又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嘶吼,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就像失去了情人的剧痛。墙壁上的东西发出了应合的轰鸣。
阴女士觉得背后一痛,心里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慢慢回头,一只鬼手从墙壁的破损处长长地钻出来,击中了她的背心。
鬼手唰地收了回去,破洞瞬间修复,却仍听得到墙壁里叽叽咕咕的诡异笑声。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
温乐源大惊:“姨婆!”
“守住你的地方!”她努力压住翻涌的血气,高声说。
但现在说这话已经有点晚了。被她所受的攻击震惊,温乐源手下力量微一停滞,被缠在金线网中的身体,趁机开始发疯般地嚎叫挣扎。
金线接二连三啪啪断裂,符咒又震动起来,在墙壁上一张一张地剥脱,剥脱的符咒又导致了更多金线的断裂,如此恶性循环,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温乐源手中和阴女士罩住的两张符咒,以及它们发出的金线还在,其他的金线早已断裂无踪了。
那个身体拖着仅剩的金线,又一步步走向那面对他而言,简直有致命吸引力的墙壁。
温乐源急怒之下,不得不将符咒唰拉一声揭下,贴在右手心中,把金线牢牢缠在手腕上,用力往回拉,同时将特异功能提高到最高点,向那个身体猛压。
受到温乐源能力的灌注,符咒上的金线光芒骤然暴涨,从细细的一根化作男子手腕粗细,死死缠住了那个身体,不管那个身体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那根金线丝毫。
但此刻也同时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身体竟是力大无穷的,温乐源虽然同时用能力和符咒双管齐下将他强行压住,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基本上势均力敌,那身体走不了,温乐源也没办法将他拉回,两人就如此互相消耗,看谁先抵不住,放松第一口气。
阴女士跌跌撞撞地回到楼梯口,却被那个正在与温乐源僵持的身体挡住了去路,她无法接近自己的符咒,而与此同时,护在符咒上的“灯罩”却在不断衰减,金线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上面的光芒不时闪闪烁烁。
不要看她的金线仍是只有那么一丁点细,其实它正是温乐源能暂时与那个身体打个平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金线现在断裂,那就不好说了。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绛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话,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沣,和这个属于乐沣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么解决这个僵局?
是不是可以突然松个手,然后在那个身体泄劲的时候把他猛地拉回来?温乐源正在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低低地说:“不,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微一偏头,一个黑影伴着丝丝冷风从他身边擦过,一只手出现在阴女士的符咒旁——没有手腕也没有胳膊,更没有躯干和头颅,就那么凭空一只手。
那只手轻松地穿过符咒上的“灯罩”,手指在符咒上一按,“灯罩”的光芒乍然明亮,就像一盏灯被突然接上了大功率的灯泡一样。
那只手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又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但那光芒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逐渐蔓延到了金线上,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强力,温乐源只觉自己手中的压力越来越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个刚才还巍然不动的身体给拉了回来。
那个身体在两根金线的强拉硬扯中,不断地痛苦哀嚎,温乐源眉头皱得很紧,手下却坚定地拽着金线,就是不松手。
强行将那具身体拽到身边,温乐源空出没有贴符咒的手,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那具身体悲惨地号叫了一声。温乐沣一直用的是这个身体,声音当然也和这具身体的一模一样,温乐源只觉心脏一颤,第二掌是说什么也打不下去了。
那具身体似乎看准了他的想法,在他手中猛地一挣,几乎就要挣脱。温乐源大怒,双手往金线上一缠,狠狠将他拉回,一脚就踹上了那具身体的腰眼。
那具身体发出了更加凄惨的悲伤嚎叫,简直就如同一个被冤枉的孩子一般可怜。
温乐源这次再也不心慈手软,拽起他,粗壮的拳头一次次结结实实地砸上他的肚子。
“混蛋!你给我滚出来!放了乐沣!给我滚出来!快点放了乐沣!”
那具身体终于说话了,然而却不是成人的语气,反而更像个小孩。
“我不知道你说啥!妈妈!救命——妈妈!我要回家,我不住医院!妈妈!有人打我!好疼!我不住医院!妈妈……哇——”
温乐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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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公寓 第六部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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