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乾飞龙传 第十一章

  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左边那一个躲在长廊尽头的屋角后,右边那一个站在了离小楼十一二丈远近的那座假山旁,看样子他不像有意躲着偷听,而像要走向小楼,走到假山旁停了下来,左边那一个满脸是笑,右边那一个脸色发白,刷白刷白的。
  轻快步履响动,崔护像—阵风般到小楼前,他叫住凤妞儿,然后到凤妞儿跟前低低说了两句,凤妞儿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小楼。
  崔护又像一阵风般走了,凤妞儿进了小楼,崔护也走得没了影儿。那两个,左边那一个,跟右边那一个,也先后从长廊尽头那处屋角处跟那座假山旁消失不见了。
  口 口 口
  傅天豪睁开眼望着凤妞儿进了屋。
  在楼上跟在楼下,凤妞儿她判若两个人,上了楼她就笑吟吟地,而且出奇的娇柔。
  她进门便道:“算你运气好,赵六指儿让我在你身上还继续下工夫。”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谢谢赵六指儿,不是他我真没这份艳福。”
  凤妞儿白了他一眼,啧道:“贫嘴……”
  挪身坐在床沿儿上,望着傅天豪道:“我原以为‘大漠龙’是个永远扳着脸不会笑的,孰不知不但你会笑还有这么一张贫嘴。”
  傅天豪道:“我也有扳着脸不会笑的时候,不过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对谁,是么?其实,谁都一样,刚才在楼下的你跟现在的你就绝然不同。”
  凤妞儿道:“那是因为我一见他们就讨厌,甚至于恶心,难道说你不讨厌我。”
  傅天豪道:“我拿你当朋友,当红粉知己。”
  凤妞儿道:“因为我这个人还不错,不是那种头顶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的人。”
  傅天豪道:“凤姑娘,我发现了你隐藏着善良的一面,那是难能可贵的。”
  凤妞儿眼圈儿突然一红道:“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碰上一个拿我当人,甚至拿我当朋友,许我为红粉知己的人了,尤其这个人是你,即使是假的我也信。”
  傅天豪道:“凤姑娘,我并不希望你救我,我只希望你能挣脱这个邪恶圈儿……”
  凤妞儿微一摇头,黯然说道:“太迟了,傅郎,我是隔着墙吹喇叭,名声在外,一旦走出去,受不了人们的目指。”
  傅天豪道:“凤姑娘……”
  凤妞儿伸手按上了他的嘴,道:“不淡这些了,跟你在一起,我本来很高兴,可是一提起这些就想哭,我要告诉你,虽然赵六指儿让我在你身上继续下工夫,可是他这种主意不会维持太久,过不了晌午他就会改变主意的,你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傅天豪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
  凤妞儿道:“刚才我在楼下跟罗玉成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傅天豪道:“听见了,不过没听完全,怎么?”
  凤妞儿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我是说给躲在不远处的另两个人听的。”
  傅天豪道:“另两个人是谁?”
  凤妞儿轻声道:“谭北斗的大弟子,展熊飞的七徒弟。”
  傅天豪一怔,旋即说道:“你看有用么?”
  凤妞儿道:“至少他们两方都对赵六指儿动了疑,谭北斗老好巨滑,或许会不动声色,展熊飞跟张保可不是能忍这份仇恨的人,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找你了,再加上谭北斗暗中一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有得热闹瞧了。”
  傅天豪道:“凤姑娘,这话可是你说出去的。”
  凤妞儿微一摇头道:“别担心我,换别人不要紧,只要别换赵六指儿就行了,听我刚才始终没明提藏宝的事?”顿了顿道:“没这么做之前,我急着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之后我却又后悔了,这么一来势必逼得赵六指儿改变主意不可,他一改变主意,你在这儿就待不久了。”
  傅天豪道:“这就跟害了病非打针不可一样的道理,扎一针病就好了,怕扎针永远让病魔缠身,长痛何如短痛。”
  凤妞儿道:“赵六指儿出了名的狠毒,我怕你受不了……”
  傅天豪倏然笑道:“没什么受不了的,受不了也得受,他只要别让我落个残废……”
  凤妞儿机伶一颤,突然摇头,道:“不,我绝不能止他碰你一下,你不知道,只要他一伸手,不死也会落个残废。”
  傅天豪眉锋微微一皱,道:“凤姑娘……”
  凤妞儿摇头说道:“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不让他动你。”
  傅大豪道:“凤姑娘,要救我只有一个办法。”
  凤妞儿道:“我知道,可是只有杜步娇才有解药,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从她那儿拿到解药,只有再等,等机会……”
  只听一阵吆喝声遥遥传了过来,凤妞儿一凝神,旋即说道:“西跨院闹起来了……”
  傅天豪道:“展熊飞、张保跟他那几个徒弟,只怕一个也活不成了。”
  凤妞儿道:“那怎么会,一个孙伯达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天豪道:“凤姑娘,你糊涂了,这件凶案一旦揭穿,展、张二人不但会跟孙伯达划地绝交,割袍断义,非杀罗玉成不可,而且也一定会跟赵六指儿翻脸,孙伯达是赵六指儿一伙儿,尤其赵六指儿已有霸占‘张家口’地盘之心,你想,赵六指儿会让他兄弟活着离开赵家大院么。”
  凤妞儿呆了一呆道:“照这么说只怕孙伯达师徒也活不成了,赵六指儿杀了展、张二人后,孙伯达已经没利用价值,何况他原先打的就是先除展、张二人,再杀孙伯达的主意。”
  傅天豪一叹说道:“他兄弟一向所学都不俗,要是同心协力,合作无闻,只怕赵六指儿难以动‘张家口’分毫,奈何他三兄弟之间自己先起了内哄,又来到赵六指儿地盘之内?”
  傅天豪这里刚刚把话说完,西跨院那阵阵的叱喝声,适时归于沉寂,傅天豪叹了口长气,接着道:“完事了。”
  凤妞儿缓缓说道:“只怕赵六指儿他们,很快地就要到这儿来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话是姑娘说出去的,更是赵六指儿一旦追究起来……”
  凤妞儿脸色变了一变,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应付……”
  傅天豪忽一凝神,道:“姑娘,有人来了。”
  话声方落,楼下响起了一阵急促弹指甲声。
  凤妞儿站了起来,道:“你快躺着吧,我下去看看去。”
  她没容傅天豪说话,袅袅行了出去。
  凤妞儿下了楼,她的神色相当平静,“猴儿脸”崔护带着两个人站在楼门口儿,他的脸色却不大对,凤妞儿一出来他便道:“大妹子,老爷子让我把姓傅的带到花厅去。”
  凤妞儿清楚地看见崔护衣裳上有几处血迹,她目光一凝,道:“大师哥,你怎么了?”
  崔护笑笑,笑得有点不自在,道:“没什么,吃咱们这碗饭的,身上还少得了血迹么,别耽搁,大妹子,老爷子在花厅等着呢。”
  凤妞儿道:“怎么回事儿,大师哥刚才不是说,老爷子要我继续在姓傅的身上下工夫么?
  如今怎么又要……”
  崔护道:“事情有了变化,老爷子不得不改变主意了。”
  凤妞儿没说话,凝望着崔护半天才道:“这么说,以后没我的事儿了?”
  崔护道:“大概是吧,不过老爷子也让大妹子跟我到花厅去一趟。”
  凤妞儿微一点头,道:“好吧,大师哥在这儿等等,我上去换件衣裳……”
  崔护截口说道:“大妹子,别耽搁了,没那么多工夫,都是自己人,还要换什么衣裳。
  老爷子脾气大妹子你最清楚,要是让他等急了,发了火儿,我可担待不起……”一顿继道:
  “上去把姓傅的架下来。”
  他身后那两个黑衣壮汉答应一声,一起扑向小楼。
  凤妞儿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拿一双凤目紧紧地盯着崔护,她知道事情不对了。
  崔护不让她再上楼去,分明是防她跟傅天豪“串供”,她开始思索对策了。
  崔护让她看得很不自在一双目光根本不敢跟凤妞儿的凤日接触,他只望着楼门口。
  楼梯登登响,那两个黑衣壮汉粗暴地架着傅天豪下来,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傅天豪仍然全身醉软无力,只有任人摆布,可是他见着凤妞儿不能不问一声;“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凤妞儿脸色一寒,道:“我也不清楚,跟他们去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猴儿脸”崔护一偏头,那两个黑衣壮汉架着傅天豪走了,把傅天豪都架离了地。
  崔护随后冲凤妞儿道:“大妹子,走吧?”
  其实,用不着他催,凤妞儿心里比谁都急,她是要赶紧到花厅去。
  凤妞儿在前头走,“猴儿脸”崔护紧紧跟在她身后,生似怕她跑了—般,他错了,这时候要让凤妞儿走只怕凤妞儿都不会走。
  那两个黑衣壮汉架着傅天豪进了花厅,凤妞儿跟着进了花厅,花厅里十几个人,可是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花厅里不像个开香堂的样子,没有腊烛没有香,也没有祖师爷的神位,只有赵六指儿坐着,跟尊佛似的,寒着一张脸,脸色阴沉得不得了。
  杜步娇紧挨着他身后站着,一只手还搭在赵六指儿的肩头上,要在平时,赵六指儿的一身骨头早就酥了,他不会任杜步娇站在他身后,一定把杜步娇拉在了他的腿上。
  如今,或许是因为心里气,没那份闲情逸致,再不就是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他也得装装,他跟前摆着一张大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盘盘的水果,有皮儿薄、个儿人、水儿多的水蜜桃,布颗颗赛珠子、色呈紫红,引人垂涎成串儿的葡萄,有既细又嫩鸭儿梨,有……算算总有七八样之多,无一不是珍品。
  赵六指儿可真会享受,这些东西寻常人家别说吃了,一辈子也难看见几回,他的另几个徒弟跟手下得力的几个爪牙站在桌子两旁,一个个跟泥塑木雕的一般,运动都不动一动。
  倒是杜步娇,隔没一会见便摘个葡萄放进了那张诱人的小嘴儿里,嘴里吃着葡萄,一双能勾人魂儿的妙目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刚进来的凤妞儿,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儿,大厅里的气氛,赵六指儿的那张脸,再加上杜步娇的神色,凤妞儿马上又多明白二分。
  两个黑衣壮汉可是够粗暴的,进得花厅砰然一声就把傅天豪摔在了八仙桌前,可怜傅天豪身子醉软,四肢乏力,一下被摔得结结实实,幸他扭头把脸避开了,要不然非摔个满脸儿不可。
  凤妞儿却连看也没看傅天豪一眼,迳直走到八仙桌前,往桌前一站,扳着脸道:“老爷子,我来了。”
  赵六指儿两道眉毛一耸,似乎就要发作,可恰这时杜步娇搭在他肩上那只手动了一动,他两道眉毛马上落了,打鼻子里“嗯”了一声道:“老大告诉你了吧,我要开香堂……”
  凤妞儿道:“我正要问问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嫌我办事不力,还是……”
  赵六指儿道:“我也正要告诉你,西跨院那边儿出了事儿……”
  凤妞儿目光一凝,道:“西跨院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
  赵六指儿两眼一翻道:“你没听见动静么?”
  凤妞儿道:“听是听见了,可是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杜步娇吃了一颗葡萄,随手一扔葡萄皮儿,娇笑说道:“小楼春暖,凤姐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几乎跟我们都隔绝了,当然不会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凤妞儿眉梢儿一扬,道:“二妹,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可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也是拣人家的剩儿。”
  杜步娇笑笑说道:“我知道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可是我要问问,凤姐照老爷子的意思做了多少?”
  凤妞儿“哦”地一声,突然笑了,是冷笑:“我明白了,敢情有人怪我办事不力啊,那要看怎么说了,碰见这么个嘴比瓶口还紧的人,我相信就是换换口味你也没办法,再说他开出了条件先要解药……”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成不成倒不怎么要紧,要真碰上一个嘴比瓶口还要紧的人,我还是真照样没办法,不过我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我不干。”
  凤妞儿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这还要二妹你帮忙,你把着解药不放,我就是想先赔上身子都没办法,是不?”
  赵六指儿的脸色突然间好看了不少,—抬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姐儿们不要吵了,办正事要紧……”
  杜步娇眉目皆动,娇笑一声道:“老爷子可真是疼凤姐啊,疼得让人吃味儿,只要凤姐没吃亏,有天大的事儿也不在乎了。”
  这话赵六指儿岂能不懂,可是装没听见.目光一凝,望着凤妞儿道:“我告诉你,孙老三师徒干的事儿,不知道怎么让展老人跟张老二知道了,他两个一火,就跟孙老三插了香头儿,而且要杀孙老三的徒弟,我不能让他们在赵家大院斗狠闹事儿,更不能让他们洒得我赵家大院到处是血,我把他们全劝住了,事儿是平了,可是我的大事也泡了汤,我要问问你,展老大跟张老二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凤妞儿道:“老爷子您问我?”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今儿早上有人看见展老大七徒弟白君武从后院出去,看见凤妞儿跟孙老二的好徒弟罗玉成在小楼前说过活,不问凤姐问谁呀?”
  凤妞儿道:“跟孙老三徒弟说说话,应该没什么要紧,至于白君武进过后院,这后院里住的不只我一个人,是么?”
  杜步娇笑笑说道:“话是不错,只是凤姐跟罗玉成的谈话,要是让白君武听见了,凤姐是有意说给白君武听的……”
  凤妞儿道:“二妹认为是这样么?”
  杜步娇道:“我只是这么猜猜,事关重大,做妹妹我又怎么敢妄下断语,凤姐说是不是?”
  凤妞儿目光一转,一双动人美日落在赵六指儿脸上,笑嘻嘻地道:“老爷子,您又是怎么个看法?”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这个……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跟罗玉成提这件事,知道不知道白君武也在后院里?”
  凤妞儿浅浅一笑道:“看来老爷子跟二妹都这么爱护我,心里想说的话也都不便直说,我看还是我自己说吧……”微一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我跟罗玉成提过,告诉罗玉成说我已经把真象告诉姓傅的,我知道当时白君武就在假山旁。”
  杜步娇一笑说道:“这不就得了么,凤姐啊,你可真帮了咱们老爷子的人忙了,老爷子待咱们也不薄,你可也算得报了恩了。”
  赵六指儿脸色一白,冷笑说道:“正如二丫头所说,你可真帮了我的大忙,我待你不薄,你可也是算报了我的恩了。”
  凤妞儿道:“老爷子,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要问一问,我哪一点做错了?”
  赵六指儿双眉一扬,砰然一声拍桌子:“你哪一点儿做错了,你还跟我装糊涂……”
  他这一掌拍得不轻,八仙桌上的盘儿乱跳,一串儿葡萄翻滚下了地。
  杜步娇俯身把它拾了起来,道:“瞧您,干嘛拿葡萄出气呀,它又没惹您,是大老远从‘吐鲁番’运来的,值多少银子一串儿,别人求还求不到呢!”一顿,又放回盘子里。
  凤妞儿望着她笑了笑,然后转望赵六指儿,平静地道:“老爷子,我要问问您,你是知道这姓傅的不肯吐露一个字儿,照这么看,咱们得在他身上狠下一番工夫,可是东西两个院子里都有人等着,您能把姓傅的抓在手里几天?您还要不要东西子?”
  赵六指儿眼一瞪道:“你这活什么意思,我就是把姓傅的抓在手里一辈子,谁又敢哼一声。”
  凤姐儿道:“老爷子,咱们是以事论事,不是动意气的事,您久抓姓傅的不放,他们不敢明白表示什么,可是他们心里会不痛快,日子一久也难免动疑,老爷子,您是北六省的总瓢把子,不能这么对人,这样不能服人。”
  赵六指儿冷笑一声道:“好啊你倒数落起我来,我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如你不成。”
  凤妞儿道:“老爷子,聪明一世的人,也有一时的糊涂。”
  赵六指儿一瞪眼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凤妞儿笑道:“我说该怎么办,老爷子,您问得好,问得真好,现在您可以抓住姓傅的,他是您一个人儿的,您爱抓他多久就抓他多久,要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既不怕招人不快,也不怕招人动疑了,‘张家口’也成了您手掌心儿的东西,老爷子,您还求什么!”
  赵六指儿静听之余,脸色刹那数变,凤妞儿把话说完后,他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道:
  “凤妞儿,这么说你是有意……”
  凤妞儿淡然一笑道:“我不敢这么说,也不敢说帮了您的忙,成了您的事,只要老爷子别再以为凤妞儿吃里扒外没良心,我就很知足、很知足了。”
  赵六指儿眉锋一皱,道:“凤妞儿,你……”旋即他陪着笑脸站了起来。
  这时候杜步娇带笑开了口,她笑得不怎么自在,脸色也有点难看:“这么说,老爷子是错怪了凤姐了,只是,孙老三跟老爷子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凤妞儿脸色一沉,造:“二妹,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错,孙老三跟老爷于是有不少年的交情,这回也帮了老爷子不少忙,可是,事成之后老爷子打算怎么对付他,老爷子自己明白。”
  杜步娇一怔,侧脸转望赵六指儿,道:“老爷子……”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抬于说道:“行了,行了,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
  杜步娇眉梢儿一扬,道:“老爷子,西跨院碍手碍脚的已经没了,可是东跨院……”
  凤妞儿冷冷说道:“大鹰爪谭北斗老奸巨滑,自己清楚他的处境,只要到头来给他一具傅天豪的尸首,他连一个屁也不会放。”
  赵六指儿一点头道:“凤妞儿真是料事如神,西跨院闹翻了天,东跨院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完事之后我派人过去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大鹰爪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他那三个徒弟溜了。”
  杜步娇一怔,道:“有这种事儿……”
  凤妞儿冷笑道:“谭北斗果然不愧是老奸巨滑,一见风声不对,唯恐西跨院的事儿落在他头上,夹着尾巴就溜,他溜得是时候,要不然我就要劝老爷子也把他们一并放倒……”
  赵六指儿目光一凝,道:“怎么回事,凤妞儿,难道你……”
  凤妞儿道:“我还没告诉您呢,今儿早上我跟罗玉成在小楼说话的时候,后院里除了一个白君武之外还有一个谭北斗的大徒弟郝玉春,从这一点看,谭北斗这种朋友交不得,再加上他身边一共有七个人,却只带进赵家大院三个人,把另四个留在外头,更见用心叵测,这种人不该留该留谁!”
  赵六指儿双眉一扬,道:“有这种事儿,怪不得他先溜了,原来他料准了西跨院要出事儿。”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老爷子,他有没有在展老人、张老二两个后头烧了把火还很难说呢,您还是防着他点儿好。”
  赵六指儿脸色一变道:“他要真在展老大、张二老两个后头烧了把火,他就是想坐收渔人之利,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绝不会远离……”
  凤妞儿道:“所以我说您还足防着他点儿好。”
  赵六指儿砰然一声拍了桌子,道:“他不称称自己的斤两,竟敢跟我……老大,带几个人给我搜搜去,一有发现马上往回报。”
  崔护答应一声就要走。
  凤妞儿抬手一拦,道:“慢着,老爷子,谭北斗虽然现在身后没了靠山,可是他本人是个老奸巨滑人物,经验历练两丰,身手也绝不含糊,再加上他三个徒弟跟身边‘四残’,实力仍是相当得可观,也相当得扎手,您虽然是北六省的总瓢把子,可是咱们赵家大院毕竟只有这么几个人,目前犯不着跟他抓破脸……”
  赵六指儿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凤妞儿道:“咱们跟西跨院那三兄弟间的这件事,并不是两败俱伤,既不是两败俱伤,一时谭北斗他就绝不敢硬往咱们赵家大院闯,只要咱们不先找他,他就绝不会先惹咱们,唯一使他耿耿于怀的,只是这个姓傅的……”
  赵六指儿道:“怎么样,难不成你叫我让给你?”
  凤妞儿道:“那就要看老爷子您还要不要东西。”
  赵六指儿道:“瞧这话问的,当然要,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凤妞儿正色道:“那么,您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放心么?”
  “瞧你。”赵六指儿一皱眉道:“放心,当然放心,我不放心你放心谁?”
  凤妞儿一点头,道:“那行,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从现在起,凡事您得听我的,要不然这件事另请高明。”
  赵六指儿听到凤妞儿让他凡事听她的,刚要皱眉,继而一听后话,他马上点了头,连道:
  “行,我都听你的,这件事完全由你做主,行么?”
  凤妞儿道:“我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上前一步向杜步娇伸出了手,道:“二妹,把解药给一粒。”
  杜步娇微微一怔,旋即娇笑说道:“凤姐不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吧?”
  凤妞儿道:“你看我像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么?”
  杜步娇笑道:“凤姐,你要解药干什么?”
  凤妞儿道:“总不会是往我自己嘴里放。”
  杜步娇微一摇头道:“凤姐……”
  凤妞儿道:“二妹,你听见了,老爷子说的,这件事完全由我做主。”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二妞儿,把解药给你姐姐。”
  杜步娇道:“老爷子,您糊涂了,放虎容易擒虎难,纵虎归山更是后患无穷……”
  凤妞儿道:“二妹不给解药也可以,姓傅的藏东西的地方你来问,这件事我不管了。”
  话落马上退向后去。
  杜步娇眉梢儿一扬,冷笑一声道:“人人鼻子底下有张嘴,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就不信你会的我不会。”
  她跨步就要上前,赵六指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声说道:“站住,把解药拿出来。”
  赵六指儿自从收了这个“干女儿”,—直是托在手掌心儿里,凡事低声下气让她三分,连大声对她说句话都不曾有过,如今居然拍桌子冲她吼了一声。
  杜步娇一怔,刹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突然,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白瓷瓶扔在了桌上,然后双肩晃动,一阵风的扑出了花厅。
  赵六指儿站了起来,可是旋即他又坐了下去,怒哼一声道:“惯得都不像样儿了,凤妞儿,就别管她,办你的事儿。”
  凤妞儿眼皮也没抬一下,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小白瓷瓶,她转过身道:“来两个人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架傅天豪进厅的两个黑衣壮汉走了过来,一人拉一条胳膊把傅天豪拉起来按在了一张椅子上,凤妞儿摆摆手,那两个黑衣壮汉立即松了傅天豪退了回去。
  凤妞儿目光一凝,一双凤目紧紧地盯在傅天豪脸上,她突然笑了,笑着说道:“姓傅的,刚才你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是不?”
  傅天豪淡然说道:“姑娘,到现在我算是完全认错了你。”
  凤妞儿道:“迟了,姓傅的。”
  “不然。”傅天豪摇摇头道:“你们想知道的,还藏在我心里。”
  凤妞儿道:“我知道,不过我认为你会说出来的,你不是要解药?你看见解药已在我手里。”
  傅天豪道:“我看见了,除非你先给我一粒……”
  “可以。”凤妞儿一点头道:“只是,我怎么知道,我把解药给你之后,你一定会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我。”
  傅天豪道:“一样,姑娘,我不知道我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之后,你一定会把解药给我。”
  凤妞儿道:“姓傅的,你要明白,你的生死掌握在我们手里!”
  傅天豪淡然道:“我也明白,我在没说出藏东西的地方之前,你们绝不会轻易动我。”
  凤妞儿笑笑说道:“那批东西原定是你的,杀了你,对你是一种损失,对我们……”
  傅天豪道:“我很明白,只是我一旦说出了藏东西的地方,那批东西就不是我的了。”
  凤妞儿道:“这么说,你是宁死也不肯说出那批东西的藏处了。”
  傅天豪道:“那不—定,我不是说了么,除非你先把解药给我。”
  凤妞儿道:“我说嘛,财宝有价,生命无价,怎么会傻得要财不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性命,将来总有机会再把这批东西夺回去的,是不是?”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很动听,也很诱人。”
  凤妞儿道:“你要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对你并没有好处。”
  傅天豪道:“这样僵持下去,对你们也不会有多大好处。”
  凤妞儿忽然拨开瓶塞倒出了—颗黄豆般大小的赤红丸药,一捏为二,道:“这样好不,我先给你一半儿解药,等你说出藏东西的地儿之后,我再给你另一半儿。”
  傅天豪道:“一半解药能解除我中的毒么?”
  凤妞儿道:“一半儿解药,只能解你所中的毒一半儿。”
  傅天豪道:“那么这样好了,你先给我一半儿解药,我也把藏东西的地方藏起一半儿来,等你给我另一半儿……”
  凤妞儿双眉一扬,冰冷说道:“傅天豪,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天豪道:“我有绝对的把握,在我没说出藏东西的地方之前,你们绝不会动我。”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那可不一定,泥人也有个土性,过来两个按住他。”
  那两个黑衣壮汉答应一声走了过来,一人抓—条胳膊按住了傅天豪。
  傅天豪笑道:“这是干什么,用得着么,反正我也无力挣扎,不能动弹。”
  凤妞儿冷冷一笑道:“我倒不是怕你挣扎,怕你动弹,我是怕你受不了这两刀。”
  把小白瓷瓶往桌上一扔,道:“大师哥,把你的解腕尖刀借我用用。”
  “猴儿脸”崔护怔了一怔,旋即抬腿从裤腿里抽出一把解腕尖刀递在了凤妞儿手里。
  凤妞儿接刀在手,举在胸前,一双凤目之中突然射出两道懔人杀机,道:“按住他。”
  一步上前递出了尖刀,刀光一闪,傅天豪的左胸马上红了一片,血都湿透了衣衫。
  他只轻轻哼了一声,旋即笑道:“这算什么,威胁么?”
  凤妞儿满脸杀气腾腾,一字一句地道:“傅天豪,我不妨告诉你,再让我动刀子的话,就是你的那两条脚筋。”
  傅天豪脸色一变,道:“你打算废了我,让我落个终生残废?”
  凤妞儿倏然一笑,笑得怕人,道:“对你来说,残废应该比死都难受,是不?”
  傅天豪道:“话是不错,只是我要问一问,你们还想要那批东西不?”
  凤妞儿道:“我迟迟没再动,就是等你说话!”
  傅天豪道:“姑娘,你错了,对我,你不该用这种手法。”
  凤妞儿双眉一扬,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姓傅的,我数到十大师哥,给我数数儿。”
  崔护本就护着这位大妹子,如今他更增三分,立即扯着嗓子高声数道:“一、二、三。”
  “猴儿脸”一声一声的数,傅天豪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五、六、七……”
  凤妞儿道:“傅天豪,只剩下三个数儿了。”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姑娘,只剩下一个数儿也是一样。”
  他这里说完了话,“猴儿脸”崔护那里恰好把数儿数完。
  凤妞儿一咬牙,点头说道:“好,姓傅的,算你硬,再过来两个抬起他的腿。”
  答应声中,赵六指儿的得力爪牙窜过来两个, 一人抱起了傅天豪一条腿。
  凤妞儿跨步递刀,一刀先向傅天豪左脚跟儿划去。
  赵六指儿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手要喝住凤妞儿,可是迟了一步,就在他刚从椅子上站起的时候,刀光疾闪,凤妞儿手里的尖刀已经从傅天豪后脚跟儿划过,鲜血狂洒,弄的凤妞儿满手都是,傅天豪轻哼一声,身子泛起了一阵颤抖。
  赵六指儿怔在了那儿。
  凤妞儿收刀退后一步,望着傅天豪冰冷说道:“姓傅的,怎么样?”
  傅天豪脸上发了白,可是他仍笑意不减道:“看来是我料错了,不过这么一来我更不会说了。”
  凤妞儿冰冷一笑道:“真的么?”
  傅天豪道:“自然是真的,我已经落得一条腿残废,要说就在你没动刀之前说。”
  凤妞儿咬牙跺脚,恨声道:“我看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一步上前,又要递出尖刀,突然,赵六指儿开了口:“丫头,慢着。”
  凤妞儿收手转身,目注赵六指儿问道:“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赵六指儿道:“有这么一下已经够了……”
  凤妞儿道:“您往日杀人不眨眼,怎么今儿个却心肠如软棉?”
  赵六指儿干咳一声道:“他要是把藏东西的地儿说出来,我不想让他成为残废人,连半步路都不能行走。”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您软得下心肠来,人家却还硬得可以,没听他刚才说么他更不会说了。”
  赵六指儿道:“我听见了,只是……”
  凤妞儿道:“您只是什么?您要是有办法问出他的东西地儿来,您不妨试试看。”
  赵六指儿还真不死心,迟疑了一下,转眼望向傅天豪:“我且托大,叫你一声傅老弟……”
  傅天豪额上都见汗,可是他仍然能笑:“我说句话可别生气,事到如今,就是叫我一声好听的也没有用了。”
  凤妞儿厉喝一声道:“放屁,姓傅的你找死。”挺刀就要扑过去。
  赵六指儿急急抬手拦住她,干咳一声道:“傅老弟,你是个聪明人,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了也带不走,要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毁了你这一辈子,傅老弟,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比过去的日子多,那可是太划不来,太令人扼腕啊!”
  傅天豪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忽然点了头:“好吧,我说,只是你信么?”
  赵六指儿神色—喜,忙说道:“我信,我信,只要是出自你傅老弟之口的,我都信。”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那么你就叫人挖吧,我那批东西就埋在你这趟家大院地下,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赵六指儿为之一怔,他那几个徒弟立即怒喝说道:“砍他,到了这时候还施刁。”
  喊归喊,可没一个往前走,只因为凤妞儿满手是血,杀气凛凛地站在那儿。
  凤妞儿冷笑一声道:“您听见了么,老爷子,往常一点儿都不能忍,今儿受他这个气,您咽得下我咽不下。”
  一步跨到,刀往前一递,赵六指儿抬手就叫,凤妞儿手里的尖刀巳从傅天豪右脚后跟儿划了过,鲜血又酒,这回洒得凤妞儿满胳膊都是。
  傅天豪又哼了一声,身子往后仰,闭上了眼,他抖得更厉害了,额上的汗珠也变大了。
  凤妞儿霍地转过身来,冷然说道:“老爷子,到了这时候,您还不死心。”
  赵六指儿看了傅天豪一眼,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颓然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东西我也不要了,由你去办好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两眼都发了直。
  凤妞儿笑了,笑得冰冷,走过来把刀往桌子上一丢,道:“我要歇会儿,也好让他多疼疼。”她伸手摘了几粒葡萄,不管血污满手,马上就往嘴里挤了一颗,顺手一抛葡萄皮儿,道:“姓傅的,想不想吃颗葡萄。”
  傅天豪睁开眼,失神地看了她—眼,道:“谢谢,你请自用吧。”
  凤妞儿笑笑说道:“菜市口斩首示不众,砍头的时候还得喝杯酒呢,我不愿意让你死了后还怨我,我们这儿没洒,你凑合吃颗葡萄吧。”
  走过去一手捏开了傅天豪的牙关,那满是血污的另一只手,硬把一颗葡萄塞进了傅天豪的嘴里,葡萄上沾的都是血,好在葡萄色呈紫红,也看不怎么出来,一颗葡萄强塞进傅天豪嘴里,她松手退回桌旁。
  那里傅天豪嘴一张,又把那颗葡萄给吐了出来,骨碌一滚,恰好滚在凤妞儿脚前。
  凤妞儿脸上立时变了色,怒喝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她一步跨了过去,那只满是血污的手在傅天豪眼前一晃,傅天豪刹时满脸都是血,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凤妞儿退后—步摊开了手,手掌心托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东西,她笑了,笑得怕人:“听人家常把眼珠子挖出来当炮踩,我今儿个倒要试试踩得响踩不响。”
  她手一翻,那两颗血淋淋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一脚一个,没听见一点声响,“呸!”
  地一声,她脚一踏,地上两片血污,刹时只剩了两条血印儿,什么也没有了。
  大伙儿都明白凤妞儿干了什么事儿,别看这些人平日个个都是毒辣残暴的凶徒,可是在这时候连赵六指儿在内都把脸转向—旁。
  凤妞儿目光轻扫,香唇边掠过一丝笑意,道:“怎么,我都不在乎,你们又怕个什么劲,真是啊,一个个大男人,连我这女人家都不如,把他抬出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两个黑衣壮汉怯怯地答应一声,一人一条胳膊,就要架起傅天豪,赵六指儿忙一抬手道:
  “凤妞儿,慢着,你怎么能把他放了,纵虎容易擒虎难,你这不是给咱们惹祸么?”
  “怎么,您怕了?”凤妞儿撇撇嘴,笑道:“那容易,就在咱们赵家大院里给他个痛快,然后把他尸首丢到野外喂狼算了。”
  “猴儿脸”崔扩一声气儿没吭,过来抓起了桌上的刀。
  “放下。”凤妞儿喝了一声道:“天底下没有你们这么糊涂的,当初谭北斗在骆三车队里假设囚车,弄了个假“大漠龙”往大铁笼子一锁,你们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他玩儿命?难道你们也想让那些人一个个找到赵家大院来不成。”
  崔护呆了一呆,一时没敢动。
  赵六指儿也为之一怔,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了他啊,让那些人找到赵家大院里来固然是祸患,可是一旦把他放了出去,到时候那祸患更大。”
  凤妞儿摇摇头,冷笑道:“老爷子,您今儿个可是真够糊涂的,别说他已经瞎了眼,毁了腿成了废人一个,就算他是个好人,没有咱们的解药他又能怎样?何况谭北斗还在附近,咱们能放过傅大豪,谭北斗能放得过他?何不让谭北斗去背这个黑锅,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六指儿一拍桌子,带笑站了起来,道:“凤妞儿,还是你行,你真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你已经够格接你干爹的衣钵了……”一摆手,喝道:“抬出去。”
  那两个黑衣壮汉应声抬起了傅天豪,架着傅天豪大步走了出去。
  赵六指儿又笑了,冲凤妞儿招了招手,道:“来,来,来,我的好干女儿,来让干爹亲一个。”
  凤妞儿刹时间变得娇媚无限,红着娇靥瞟了赵六指儿一眼,娇笑道:“一身血淋淋,也让人家洗洗换件衣裳。”头一低,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赵六指儿仰天哈哈大笑,看样子他是乐极了。
  口 口 口
  这片山坡不算高,可也不算低,树长得很茂密,要是有人躲在山坡上,准也看不见他。
  这片山坡离赵家大院不远,要是有人站在这片山坡上,躲在树丛后,从枝叶缝儿里居高临下往外看,赵家大院整个儿都在两眼里。
  现在这片山坡上树丛后就躲着八个人,那是谭北斗跟他那三个徒弟,还有‘四残’。
  谭北斗仰着脸躺在草地上,一双手当枕头枕在脑后,闭着一双老眼,似乎正在养他那老精神,‘四残’并排坐在他的旁边,一个个脸上不带一点表情,郝玉春三师兄弟坐在他脚头儿,背冲着他,脸向着山坡下,紧挨着一片矮树从,三师兄弟六只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座落在山坡下,离山坡达百丈远近的赵家大院。
  看着,看着,郝玉春头一个说了话,带着一肚子的不耐烦:
  “老爷子,我看赵六指儿不会轻易放傅天豪的,要放他早放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谭北斗闭着老眼道:“你要是不耐烦,就跟我一样也来躺会儿。”
  除非是三岁小孩子,要不然谁都听得出这是好话还是歹话。
  郝玉春道:“老爷子,不是我不耐烦,赵六指儿这老家伙一肚子的鬼,要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不会死抓住傅天豪不放,宁可得罪朋友,他现在已经把朋友得罪了,又怎么会……”
  谭北斗道:“行了,够了,闭上你的嘴给我瞅着吧,看看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郝玉春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可是他的脸色够难看的。
  谭北斗的二徒弟,白净脸的那个开了口,话声平静而悠闲,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老爷子,您想出来了没有,赵六指儿那老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
  谭北斗道:“以你看呢?”对二徒弟说话,他话声平和多了。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赵六指儿让她那干女儿赔上身子,不惜挑起‘张家口’那三兄弟间的火拚,然后更把他们摆倒在赵家大院里,定然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就是说傅天豪身上必有什么不能撒手的价值………”
  谭北斗道:“你看是什么价值?”
  白净脸老二道:“说句话不怕您不高兴,我跟大哥、老三一直等在总督衙门里,对傅天豪知道得没您多……”
  谭北斗道:“这是实话,可是我想不出傅天豪有什么值得人紧抓不放的地方,他做过不少案子,却十样有十样是为别人,要说他落下什么油水,那是会遭天打雷劈的昧良心话,可是,除了油水之外,他还有什么值得人紧抓不放的……”
  只听他那三徒弟道:“您别那儿伤脑筋了,他出来了,您问问他去吧。”
  郝玉春跟白净脸老二都看见了,山坡下远处,两个黑衣壮汉架着个人从赵家大院走了出来,直奔这片山坡而来。
  白净脸老二道:“不错,那是傅天豪,看来这赵六指儿把他整惨了。”
  谭北斗挺腰坐起来,一滑到了郝玉春身边,凝目往山坡下看去,他两道眉毛动了一下:
  “嗯,‘大漠龙’这下可吃足了苦头。”
  郝玉春道:“老爷子,别让那两个把他架到山坡上来。”
  白净脸老二道:“不要紧,等他两个踏上山坡,咱们再躲也来得及。”
  谭北斗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山坡下,一眨不眨,道:“傅天豪满脸是血,两个小腿儿也是血,看来他受的伤不轻,不知道那赵六指儿是怎么整他的!”
  白净脸老二道:“怕只怕傅天豪的一双腿跟一对招子全毁了。”
  谭北斗双眉一耸,悚然说道:“要是这样的话,这赵六指儿的手段可真太毒辣了,傅天豪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哪,给人个痛快不就行了么!”
  白净脸老二道:“老爷子,您看那条龙断气儿了没有?”
  谭北斗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两个黑衣壮汉走得相当快,说活间已近山坡,两个人一松手把傅天豪摔在草地上,扭头就走!
  郝玉春霍地站了起来,谭北斗赶紧一把揪住了他,道:“老大,你要干什么?”
  郝五春笑笑说道:“我心肠软,下去看看他断气儿没有,要是还没有断气儿,我就补他一下。”
  谭北斗道:“你不是心肠软,你是没心没肺,给我坐下。”一沉腕,硬把郝玉春扯坐了下来。
  郝玉春有点像摸不着头脑的丈二金刚,愕然说道:“怎么了,老爷子?”
  “怎么了,问得多好啊!”谭北斗着实有点气,道:“你的心哪儿去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白跟了,也不知道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行,还是你这个做徒弟的笨,现在的傅天豪能碰么,他就像炸药一样,一碰就炸,一碰就出大纰漏,懂么?”
  郝玉春满脸茫然色,似乎还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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