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和金玉楼二人停身在“万寿山”东麓,“万寿山”又叫“景山”,俗称煤山,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在“神武门”北方。
周围二里,高仅数十丈,其后山上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那年头儿视为大内之镇,绝不允许随便登临的。
这一座著名的“万寿山”的东麓旁,有一棵海棠树,这就是崇祯皇帝缢死之处。
郭璞和金玉楼的停身处,也就在这棵海棠树旁。
两个人并肩肃立,整衣下拜。
拜毕起身,郭璞一摆手,道:“阁下,咱们坐下谈。”
金玉楼默默地坐在一块大石上,郭璞就坐在他的对面,坐定,郭璞先开了口,道:“我以为你听说了,曾、张二位先生已押交刑部。”
金玉楼点头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这一路必然够瞧的。”
郭璞道:“的确,差点没能回来。”
金玉楼一怔,道:“怎么,那是谁?”
郭璞道:“甘瘤子跟一名‘红莲寺’遗孽。”
金玉楼诧声说道:“甘瘤子?他不是死了么?”
郭璞淡淡说道:“实际上他躲在‘雍和宫’里。”
金玉楼“哦”的一声,道:“胤祯此人果然厉害,那么你是……”
郭璞道:“我碰见了那位老人家。”
金玉楼微愕说道:“哪位老人家?”
郭璞道:“教我这身本领的那位老人家!”
金玉楼脱口一声喜呼,道:“怎么,你碰上了他老人家,好运气,阁下,他老人家怎么会轻离苦大师左右?”
郭璞笑道:“徒弟有难,师父焉会不赶来相救?”
金玉楼笑道:“甘瘤子与那‘红莲寺’余孽必然胆破魂飞,当场尸横!”
郭璞道:“那妖僧一招之下断魂,甘瘤子却因为桂武、甘联珠夫妇的情面,老人家留他一命。”
金玉慺道:“这就是你的惊险?”
郭璞道:“难道还不够么?”
金玉楼道:“够了,你来找我当不会为了向我报告经过。”
郭璞笑道:“凭你也配,我要你在‘丹心旗’下听令。”
金玉楼道:“那么,未将在,请吩咐吧!”
郭璞道:“明天晚上,你进去一趟……”
金玉楼忙道:“干什么?”
郭璞笑道:“又不是让你去刺胤祯,你紧张什么?”
“紧张?”金玉楼扬眉说道:“笑话,凭那些鹰犬?你要不要我试试?”
郭璞摇头说道:“不必,我要你办另一件事。”
金玉楼道:“什么事,快说吧!”
郭璞淡淡一笑,道:“我先告诉你弘历的几大罪状,你听清楚了……”
接着就把和亲王告诉他的,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金玉楼点头说道:“听清楚了,怎么样?”
郭璞道:“你回去后,把它写下来,明晚把它送进胤祯的御书房里。”
金玉楼一怔说道:“你是要搞垮弘历?”
郭璞道:“不错,不该么?”
金玉楼道:“没人说不该,但我未想到会这么快。”
郭璞淡淡说道:“快难道不好么?”
金玉楼目光一转,道:“也没人说不好,不过,我以为必有原因。”
郭璞道:“没什么原因,‘丹心旗’令下,你就按令行事。”
金玉楼道:“更没人说不遵,但我要知道为什么?”
郭璞道:“不为什么,我认为时机成熟了。”
金玉楼道:“你欺我!”
“没有!”郭璞淡淡说道:“真的时机成熟了。”
金玉楼道:“海青还没有走,怎可谓之时机成熟?”
郭璞道:“他就要走了,这是一两天的事,对了,刚才的令谕我得改一改,你什么时候听说海青走了,你再进去……”
金玉楼诧声说道:“他就要走了?我不信。”
郭璞道:“不信你等着看好了!”
金玉楼道:“是你说动他?”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是我说动了他。”
金玉楼目光凝注,摇头说道:“海青绝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离去……”
郭璞淡然说道:“事实上,我轻易地使他点了点头。”
金玉楼道:“定然是有什么条件。”
郭璞摇头说道:“没什么条件!”
金玉楼道:“你又欺我!”
郭璞默然不语。
金玉楼沉声说道:“你说服了梅姑娘?”
郭璞仍未说话。
金玉楼霍地站起,大声说道:“老六,你胡闹,简直胡闹!”
郭璞突然说道:“你能不能平心静气轻声点儿?”
金玉楼怒声说道:“你要我如何平心静气?”
郭璞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么?”
金玉楼道:“难道说,这不是你做的糊涂事?”
郭璞道:“事是我做的,但却不能称之为糊涂事。”
“还不算糊涂?”金玉楼叫道:“怎么样才叫糊涂?你把‘丹心旗’都送给他才叫糊涂,老六,你知道梅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她肯跟海青,你能把她让给海青?”
郭璞道:“我这是为了大局。”
金玉楼道:“不这样海青就不肯走?”
郭璞道:“事实如此!”
金玉楼道:“三个人痛苦一生,你对得起梅心,你就忍心看她心碎肠断,悲惨痛苦过一辈子么?”
郭璞道:“我更不能对不起苦大师,当初苦大师选上我的时候,我自己明白,日后我必须作某种牺牲的。”
这句话,听得金玉楼似乎气消了些,他吸了口气道:“海青真的答应了?”
郭璞道:“你知道,他生平不懂一个‘假’字。”
金玉楼冷笑说道:“那么他海青对朝廷不忠,对朋友不义!”
郭璞双眉一扬,道:“怎么说?”
金玉楼道:“为一个女人舍弃了朝廷,而这个女人并不爱他。”
郭璞道:“海青不是这种人。”
金玉楼道:“毕竟他是答应带着梅心走了。”
郭璞呆了一呆,道:“真说起来,他该是为了胤祯。”
金玉楼道:“怎么说?”
郭璞道:“他看穿了我,我和他之间已经摊牌了。”
金玉楼一震,道:“老六,真的?”
郭璞道:“当然是真的,这我还能骗你。”
金玉楼道:“他对你没怎么样?”
郭璞道:“我如今仍是好好儿的。”
金玉楼冷笑说道:“海青他不是个糊涂人,他必然也有什么条件。”
郭璞道:“他不愿意我跟他像他爹跟我师父一样,他唯一的条件,是要我带着云珠与‘九龙冠’也走……”
金玉楼截口说道:“云珠与‘九龙冠’?”
郭璞道:“不错!他答应帮我向胤祯要,当然,他是怕我闯进大内,伤了那些侍卫,惊了胤祯。”
金玉楼道:“你答应了?”
郭璞道:“他说了,我要不走,他也不走,过去的不提了,倘我再有异动,他虽明知不敌,但愿血流五步,我不愿跟他为敌,你知道,我不忍……”
金玉楼道:“他这话倒像个公私分明的大英雄,这么说来,他什么时候要出了云珠与‘九龙冠’,那就是他走你也走的时候了?”
郭璞点头说道:“不错,是这样。”
金玉楼冷笑说道:“你以为胤祯会放手么?”
郭璞双眉一扬,煞威慑人,道:“那全在他。”
金玉楼道:“海青若是要不到呢?”
郭璞道:“他说了,今后随我怎么办。”
金玉楼道:“这是你两个的君子协定?”
郭璞道:“不错!”
金玉楼道:“你跟他都认可了?都答应了?都点头了?”
郭璞道:“正是!”
金玉楼冷笑一声,扬眉说道:“我不认可,我不答应,我不点头!”
郭璞一怔,道:“你不答应什么?”
金玉楼道:“别的我不管,单梅心跟他这一点,我不答应!”
郭璞道:“阁下,这是我跟他的事。”
金玉楼目中暴射威棱,道:“别忘了,我是你的哥哥。”
郭璞道:“我知道,但这是为大局。”
金玉楼道:“你娶妻这是家务事。”
郭璞道:“可是这牵涉到大局。”
金玉楼道:“倘为大局,自有办法逼海青走,用不着这法子。”
郭璞道:“可是我不能……”
金玉楼沉声说道:“妇人之仁,这就是你为大局、执掌‘丹心旗’应有的么?”
郭璞脸色一变,垂下头去,但旋即他摇头说道:“我已经点了头,你不能让我自毁……”
金玉楼道:“站在立场上,不在乎这一点头,你答应是你的事,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让这么个好弟媳……”
郭璞道:“你可知道你干涉了‘丹心旗’……”
金玉楼道:“我只知道我在管家务事。”
郭璞身形倏颤,道:“你别逼我,行么?”
金玉楼道:“我是你的哥哥!”
“不错!”郭璞道:“但那是在家里,论公,你得听我的。”
金玉楼道:“我没跟你谈公事。”
郭璞道:“可是这是我的公事。”
金玉楼道:“那是你的公事,不是我的。”
郭璞陡扬双眉道:“难道你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金玉楼厉声说道:“我是,但我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该用的法子,你公私不分,怀妇人之仁,在祖宗前你就站不住。”
郭璞倏敛威态,颤声说道:“那么我求您……”
金玉楼道:“我这个人向来铁面无私!”
郭璞悲声说道:“你这是何苦……”
金玉楼道:“谁知道我为什么?”
郭璞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可是……”
“别说了!”金玉楼冷然说道:“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只要你公对得起苦大师,私敢违抗家法,你就照着你的办法做。”
郭璞双目赤红,陡扬双眉,道:“那么我制住你,等事后再向苦大师及老人家请罪!”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金玉楼一动未动,目中威棱直逼注着郭璞。
眼看着郭璞那一指便要点上金玉楼要穴,但突然,郭璞他沉腕收指,砰然一声跪了下去:“哥,我求你……”
金玉楼一惊忙闪身躲避,喝道:“老六,你这是干什么?”
郭璞身形颤抖,默然未语。
金玉楼一时也未说话,刹那时,这“万寿山”上陷入一片沉寂中,沉寂得隐隐令人有窒息之感。
良久,金玉楼突然跺了脚:“老六,你真能要人的命,起来,起来!”
他伸手扶起了郭璞,道:“你叫我如何回去向老人家交待?”
郭璞哑声说道:“好在我马上也要走了,老人家面前,自有我说话。”
金玉楼一摇头,道:“老六,你也真忍心,好吧……”
郭璞身形倏颤,道:“哥,谢谢你!”
金玉楼摆手说道:“别说了,我是为你,到头来却做了恶人……”
郭璞道:“我不敢!”
金玉楼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坐下来,咱们再谈谈。”
于是,哥儿俩又坐了下去,坐定,金玉楼沉吟说道:“我总觉得奇怪,论海青,他不知道,那还有可说,他既然知道了,怎会答应你这份礼让?”
郭璞道:“我不说过么?他为的是他那朝廷。”
金玉楼道:“为朝廷他可以走,何必非带梅心不可?”
郭璞道:“你知道,这是他多年来的唯一心愿。”
金玉楼道:“可是他已知道梅心心属意你。”
郭璞道:“彼此立场敌对,对敌人,哪还讲那么多?”
金玉楼道:“他对敌人都不讲那么多,你对敌人又何必讲那么多?”
郭璞摇头说道:“我总觉得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之,他不失英雄本色,是位宦海中难得的奇豪,我更敬重他。”
金玉楼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得海青不该是这种人,我更觉得唯一可怜人是梅心,因为作最大牺牲的是她而不是你。”
郭璞默然未语。
“老六!”金玉楼一叹说道:“说来说去,要人命的也是你,临出来时,老人家一再吩咐,要我带着你跟梅心一起回去,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拚着挨一顿臭骂了,谁叫咱们是兄弟?”
郭璞抬头说道:“哥,我永远感激……”
金玉楼摆手说道:“别说这种话了,还有什么事儿么?没事儿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不大好,万一弘历找我……”
郭璞目中寒芒飞闪,低低说道:“他已经在找你了。”
金玉楼双眉一扬,点头说道:“我觉察了,老六,你说怎么办?”
郭璞道:“总不能让他再回去!”
金玉楼道:“我遵命,是你下手还是我下手?”
郭璞道:“那随便,望留他个全尸。”
金玉楼应声站起,霍然转身,目注山麓下十多丈外一块大石后淡然轻喝:“那位在此窃听他人谈话,请出来见见!”
话声落后片刻,始从那块大石后转出一个身穿长袍、留着几根稀疏山羊胡的瘦高老者,赫然竟是那位“宝亲王府”师爷蒋子翼,他脸挂心惊胆颤强笑,掠过来举手一拱:“二位老弟,是老朽在此。”
郭璞“哦”的一声,忙站起还礼,道:“原来是蒋老……”
金玉楼目注蒋子翼冷冷说道:“蒋老夤夜登往‘万寿山’,不知有什么事?”
蒋子翼嘿嘿一笑,道:“不瞒老弟说,我如厕时看见老弟跟郭老弟一起离去,我是唯恐二虎拚斗,使王爷……”
金玉楼道:“这么说,蒋老是预备来做和事鲁仲连的?”
蒋子翼笑着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金玉楼道:“蒋老来此非一刻了,我二人既未有拚斗,蒋老何不即刻现身,或者是转头离去?”
蒋子翼目光一转,笑道:“我本预备离去,但我听清了二位的谈话后,却又舍不得走了!”
金玉楼双眉微轩,道:“蒋老都听见了什么?”
蒋子翼嘿嘿笑道:“从头至尾,我悉入耳中,二位都是当年‘无玷玉龙’郭老人家的少爷,一位行六,另一位我却不知道。”
金玉楼目中寒芒一闪,道:“蒋老没听错,怎么样?”
蒋子翼笑道:“蒋子翼对以往的有眼无珠,祈求二位原谅,对二位以往行事之高明,也至表佩服!”
金玉楼道:“这就是蒋老的话么?”
蒋子翼道:“事实如此,因为我跟二位一样。”
金玉楼道:“跟我两个一样?蒋老这话令人难懂。”
金玉楼敛去笑容,道:“蒋老是……”
蒋子翼道:“二位可听说过‘铁嘴君平生死神卜’?”
金玉楼淡淡说道:“这个我两个早就知道了,我问蒋老是哪一条路上的?”
蒋子翼一怔,说道:“原来二位早知道了,二位既是郭家后人,蒋子翼无须隐瞒,我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
郭璞突然说道:“原来蒋老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志士!”
“不敢!”蒋子翼忙道:“蒋子翼正是!”
郭璞道:“但不知蒋老在‘铁骑帮’任何职?”
蒋子翼道:“蒋子翼忝为一名堂主!”
郭璞眉锋一皱,道:“据我所知,‘铁骑帮’内外共八堂,而这八位堂主我都知道……”
蒋子翼一笑,说道:“六少莫非不信?”
郭璞道:“那倒不敢,只是……”
蒋子翼笑了笑,道:“‘铁骑帮’内外八家堂主,六少个个知道么?”
郭璞淡然一笑,道:“蒋公高明,并不全知道。”
蒋子翼笑道:“这不就是了么?”
郭璞目光一转,道:“这么说,蒋老果是‘铁骑帮’郝帮主麾下志士!”
蒋子翼道:“岂敢欺蒙六少,正是!”
郭璞道:“这么说,蒋老也自认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蒋子翼神色一肃,道:“那自然,凡我……”
郭璞道:“那么,我请问,此处是何所在?”
蒋子翼道:“煤山、景山,又称‘万寿山’。”
郭璞抬手一指那株海棠树,道:“蒋老可知道这棵树是……”
蒋子翼忙道:“我先皇帝自缢殉国之处!”
郭璞点头说道:“不错,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至此均有一拜!”
蒋子翼一惊,忙道:“蒋子翼正要下拜!”说着,他便要整衣拜倒。
郭璞一笑,说道:“蒋老不怕杀头么?如今已来不及了!”
蒋子翼大惊失色,但刹那间转趋平静,嘿嘿一笑,道:“六少果然高明,不过,我以为二位仍不敢奈我何。”
金玉楼冷冷一笑,道:“是么?”
蒋子翼阴笑说道:“不瞒二位说,我来时王爷也知道了,倘若稍时只有你老弟一个人回去,恐怕王爷面前……”
金玉楼冷笑说道:“有可能他是知道了,不过那没有关系,凭他王府里的那些人,就连大内侍卫都算上,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再说,你既听见了我两个谈话,就该知道我两个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
蒋子翼神情一紧,道:“在我看来,那是……”
金玉楼冷然摆手,道:“够了,今夜我要藉着先皇帝殉国处,惩治你这弃宗忘祖的败类,你自己对这株海棠树跪下。”
蒋子翼目光一转,双肩方动。
金玉楼闪身而至,钢钩般五指已搭上他肩井。
蒋子翼魂飞魄散,张口欲喊,无奈,他慢了一步,金玉楼紧跟着飞起的一指已点上他喉结。
如今蒋子翼是再也叫不出声了,金玉楼冷哼一声,五指用力,蒋子翼一个瘦高身形倏地矮了半截。
金玉楼趁势一按,蒋子翼已砰然一声跪倒尘埃。
郭璞及时说道:“阁下,留他个全尸!”
金玉楼道:“我遵命就是!”
飞起一脚踢上蒋子翼死穴,蒋子翼一声未吭便趴倒在那儿寂然不动。
郭璞一叹说道:“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奈何卖身投靠?”
倏探怀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红色的粉末,洒在了蒋子翼的尸身上,藏好瓷瓶,然后道:“阁下不必再回弘历处了,随便找家客栈住下,恢复本来面目,听候海青离去的消息吧!”
金玉楼淡然一笑,道:“我遵命!”话落,他方要腾身。
“慢着!”郭璞及时抬手阻拦,道:“我打听一下,可知道虬髯老儿师徒三人的住处?”
金玉楼道:“我听说他三个住在谢垒山祠等你回来。”
郭璞道:“可是在‘法源寺’后?”
金玉楼点头说道:“不错!”
郭璞道:“那么我去看他们。”
话落,两人同时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霎时,这“万寿山”东麓陷入一片空荡寂静中。
只剩下,半戳尸体,一滩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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