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乱得让人惊讶。连床的主人看着也皱眉,扯住床单的手指还能触摸到一些潮湿温热。王郁平叹息,他一向讨厌整理各种织物,觉得那是女人才做的琐屑事情,大男人干起来显得难看。只是床上不躺女人的话也不介意男人来做,所以整理床铺的人通常是被他使用过的「处理品」。
「起来啦,脏死了……亏你还睡得着!」
终于不耐烦了,他想叫醒床上的人,残留着浴露香气的修长手指碰到床上人赤裸的背胛后立即缩了回来。即便是自己的杰作,蜜色皮肤上未褪隐的牙印也会让他觉得肮脏。汗水和精 液横流的时候可以沉溺到顾不得这些,而一旦完事就会恶心,床单上点点滴滴的印迹让胃液翻腾。忍住厌恶,还是把巴掌甩到了毫无知觉的背上,很沉闷地响了一记。沉溺于睡眠的男孩翻个身,露出如弓般线条流畅的脊线,却没有其它动静,鼻息轻拂像一只酣睡中的猫。
王郁平冷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两点多他还有一个家教要去做,迟到的话那个抠门的管事女人就会唠叨个半天,当然更不能留陌生人单独在自己屋内,鬼知道这随手捻来的家伙会不会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卷席一空。对于一夜情后被劫财至伤人的事听闻太多,谨慎是必要的,所以他向来挑比自己个头矮身单力薄的对象,就像床上的这位,仿佛不经得一折般的纤弱,相对有较高的安全系数。
这个人很符口胃,但并不意味着他有违原则的特权。
拎起被子边角,用力掀起整片织物扔在床栏旁,他对床上裸着身体的人冷然地吼了一句:「快起来,要睡回家去睡!」
沉睡的人终于被三月初的清冷空气给激醒,全身上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栗,他抬起睡意朦胧的双眸迷惑不解地望向满脸烦躁的王郁平,粉红且有些焦枯的嘴唇泛着青春的温泽,它们不安地抿动了一下。
「让我睡一会儿,」他抱着枕头磨磨蹭蹭像只猫,「好累,就让我睡一会儿吧。」
「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办,你得赶快给我滚!」王郁平绷紧着脸,随手从衣柜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床单扔到床上,「把这个给我换上去!」
「我浑身都痛……不想动。」男孩蓬乱的头发下是泛着潮红的清逸脸庞,声音因干渴而黯哑。他扭动了一下腰肢,不禁痛得咧开嘴吸气,目光停留在脏床单上的一些血斑,它们已经干涸成深褐色。
顺着他的目光,王郁平也注意着这些痕迹。
「真麻烦……」他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这种事之前也没有仔细想过,做过以后才发觉对方是第一次,牵强的性交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走到床边弯下腰,对手足无措的男孩命令:「转过身来。」
男孩羞涩地红了脸,他侧着头犹豫,最后在不太和善的瞪视下依言而为。王郁平把一只手臂伸到他腿弯里,另一只手挟住他的腰,一个使劲把人给抱了起来,钻进鼻翼的皆是汗的酸涩和腥腻的精 液混合的气味,从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散发出来,合着皮肤上明显的痕迹,任谁都能想象半个钟头前的激情戏码。
「你到底几岁啊?真有成年吗?」王郁平的目光留驻在怀里人稀疏草丛里露出半个头的生殖器上,心存怀疑。
「二十。」男孩扁起嘴,本能地用手去捂盖被打量的地方。
「二十岁长成这样?你骗鬼啊?除非你爸妈一直没给你吃饱饭。」王郁平不客气地表示了他的不信任。
「真的有二十岁啦,可以给你看身份证的。爸妈才不管我呢,我一个人住呢……」清秀的小脸愈发的红透,还带点难堪的愤怒。哪个男生喜欢被人家贬低这方面的器官啊。抬眼一扫,睇到抱着自己的人近在眼前的短硬鬓角以及周边皮肤上一点红痣,温润可爱,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终究不敢,这男人看上去好凶哦。
王郁平不再多话,他可以理解正常家庭里怎么养得出在街上随便就能被男人搭上床的孩子。他把他扔在沙发上,然后拾起床上的外套和裤子一并丢过去。
「觉得能动的话,快点把衣服穿上!」
至于床单他实在不敢拿到洗衣店去清洗,胡乱地揉成一团,连同内衣一起扔到洗衣机里去,接着放水倒洗衣粉,关上机盖摁下按钮,设置自动清洗绞干。听着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隆声,不觉有些恍惚,转头望向窗外,天蓝得刺目,已经是乍暖还寒的初春风景。生日快到了吧,出生在春天的自己本应是个勃勃生机的生命吧?谁知长大后却是如此的枯黄萎糜,除了把下身捅进某个温热潮湿的甬道里时才感到肢体涌动着像熔岩般迸裂的生命活力。享受这种禁忌的快乐是需要坚强的心和聪明知事理的头脑,自己在头脑方面还是不输于人的,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能把世界严格地分成两极,极端矛盾却不干扰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从放洗衣机的阳台隔间出来时,男孩已经穿戴整齐,除了看上去有点狼狈外,走在大街上基本没有问题。墙上的钟已经敲过两点。王郁平把教学书拿起来装在包里,然后取出几张面额不等的钞票递向男孩。
「喏。」
「啊?」明明有着灵活的双眼,这种木讷的反应不禁让人觉得他是在装傻。
王郁平叹口气:「装什么蒜呐。」他没有多余地时间瞎磨姑,把钱强硬地塞进对方外套口袋里,拿起包,一呶嘴示意跟他一起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男孩一直低着头,姿势古怪地迈着步子,走得很慢,王郁平缺乏耐心和时间等他,做家教的地点离此地有相当一段距离,坐车也得有个把钟头左右。
「你走出这幢楼,向左拐走二百米左右就可以看见车站了,知道了吗?」他简洁地对他说。
可听的人仿佛不太明白这个意思,他看到王郁平拂袖即走的样子着急了,一把牵住他的袖管,紧张到连舌头都在打结。
「我们几时可以……再见面?」
两人的脚步因纠缠而停在公寓楼的电梯口,周围无人迹,男孩的举动还是让王郁平略带紧张地朝左右张望了一下,连忙把袖管从其手中抽回来,眼盯着电梯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含糊其辞:「还要见面吗?没有必要了吧……」
「啊?」男孩张着嘴瞪着他,反应不良。
王郁平佯装为难地睨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见面了,懂吗?至少我没有再见面的意思了,嗯?」
「哦……」男孩总算明白过来,轻应了一声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跑鞋若有所思。王郁平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他的鞋,跑鞋制作精良,轮廓线条流畅,鞋帮之处含蓄地绣了个世界皆知的符号。
王郁平不由咋舌,从见面到上床办事的过程里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身边人的衣着,现在粗略地打量也难免有些吃惊,再瞧其身上的夹克衫式样别致面料细密,做工严整,虽是看不出什么牌子,想来也不是普通货色,裤子有些皱痕却不失别样的风情,不难想象也是同衣鞋一般的身价。
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来头……他迅速掐断了自己的好奇心,就要分手的对象不必探究清楚,发泄欲望后就形同陌路,这是安全的游戏规则。安全问题一向是王郁平比较在乎的事,对于街上勾搭来的人他很少有带回家的时候,这次是看对方一幅涉世不深的学生模样才敢破例。
「那么……」男孩再次开口打断了王郁平的思绪,「那么再见了。」他依旧低着头,双手不自然地放在上衣口袋里。
「嗯。」王郁平冷淡地回着。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老旧的电梯发出刺耳的声音,徐徐下坠。
「我们……真的不必再见面了吗?」男孩盯着王郁平的后脑勺,沉默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他似乎被某种疑问给困扰到了。
「不必了。」王郁平漠然地再次肯定。
红色的数字快跳到「一」。
「叮——」电梯门开了。
生活的一个片断平淡地结束了。这样的片断每个月总有两三次,对于王郁平来说它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如吃饭一般有规律。
包突然跌落在地上,他弯腰捡起它却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一双手臂穿过他的腰际挟制在胸前,带着坚持的力量,还有点儿奋不顾身的意味。男孩把整个身体贴在他后背上,就像他半个钟头前和他在床上所做的举动一样,两人贴得很紧像粘在一起的纸片儿。
「放开!快放开,会有人来的!」被抱的人吓得脸色陡变,这是幢租给单身上班族的公寓楼,虽然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楼里不见人踪,但还是不能这样做,万一被人撞到那就麻烦了。这楼里有大半的住客都是王郁平认识的,他可不想被相识的人当异类相待。
男孩没有理会他的惊慌,只是坚持地搂抱着。
「你快放手!」 王郁平惊怒之下支起臂肘用力向后一顶,捅中了男孩的肋骨处,两人同时痛得「哎呀」地叫出声来。
「只是想抱抱……」男孩俯着捂住被击中的地方,痛得声音在发抖。
「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你想给我找麻烦吗?!」王郁平沉声斥责,赶前一步按住电梯的门,然后把人给拖出了电梯。
「快走!」
「痛……」男孩皱紧眉头慢吞吞地跟着。王郁平不知道他指的痛是在身体的哪处,转念想到他是第一次,不禁有些恻然。虽然对于男人他不会有什么处子情结,但源于对相似经历的同情,不由自主地软了口气。
「慢些走吧。」看周围确实是没有被窥视的危险,他牵起对方的手缓着脚步走路。男孩的手心里有着烫热的体温,他似想抽回手却又不舍得,矛盾之下以至于手臂都僵滞了,有淡淡的青筋浮凸出光洁的皮肤。
终于走到了该分手的门口了。
「那……就再见了。」
王郁平奇怪地听见自己口气里有丁点的迟疑,放开手时留了一点汗,酥麻地沾在皮肤上。
男孩抬起手扬了一个弧度后朝王郁平给出的方向惘然地走去,他的步调还是有点凌乱。纤细却带着男生特有沉重骨架感的手腕在起落的一刹那停留在王郁平的视线上,然后跌落进记忆的黑洞,让里面的一些尘埃飘起又重新落定,停留在记忆的某处,因为这些尘埃的主人没有打扫它们的勇气。
*****
初春的天气在冷热不定中摇摆,太阳一旦放西,中午所积蓄的热量被挥霍干净,只剩下不输于冬日的寒意。空气里微荡着轻淡而不知名的花香,含着春寒的刺激似乎有能洗涤胸中闷浊的功效。
王郁平神清气爽地匆忙走着,抬手看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三点十五分,他忍不住叹息——又迟到了。
放着两盆羊齿叶植物的铁门前,有人早已等候。
「已经是三点十五分了,王老师。」穿着得体的管事刘女士面呈不悦地提醒他。
王郁平连忙赔上笑脸:「不好意思,路上的车有些堵。」
「你早点出来不可以吗?老是迟到的话会给我们主人添麻烦的。」作为富家管事的刘女士脸上总是挂着阴晴不定的笑容,说话不愠不火,酸溜溜的语气总是让王郁平不知道如何应对。
「明白,没有下次了。」王郁平抹汗。
可是微笑着道歉的举动也能让刘女士皱眉。
「进来吧,菁菁等得不耐烦了。」
整洁得不像有住人的客厅,装饰不如凭外表能猜测的豪华,让王郁平初次来的时候奇怪过,在知道男主人是一位搞艺术商品交易的儒商后觉得情由可缘。房内的整体风格呈现简约和抽象主义的崇拜,清爽而注重小细节,同时也有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矜持。
「王老师,您来了。」温柔的招呼声过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翻杂志的女人婷婷地站起身来。
和尖刻的管事不同,女主人何太太倒有一脸的和气,虽然已经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由于保养得当,皮肤体态皆能和二十五六岁的年青女子媲美,笑起来眼角流光,有种别致的风情。
「你好,何太太。」
王郁平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总有点诚惶诚恐,对方雍容而不张扬的气质能让在她面前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卑微。虽然在何府授过多堂课的他已经看出这个何太太在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所有一切由那个管事代为处理,但面对气韵绝佳的女子,他还是有被抑制的沉重感。
对方浅笑着点头:「那今天就麻烦你了。菁菁被学校推选上去参加国际性的美术比赛,这都是您王老师的功劳。」平时极少碰面,今天特意等在客厅里,想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哪里,菁菁是个有艺术天分的孩子,会被认同是正常的事。」
唯唯喏喏地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王郁平终于在何太太一句「请继续指教」的话后,如释重负地被刘女士领到了孩子的画室。 房门被掩上,绷紧的神经才真正地放松下来,毫无意义却让人不自在的对话希望今后不要再碰到,对于烦闷的家教,除了钱外他没有其它额外的奢望。
「王老师,您好。」已经端正坐在画架前的小女孩菁菁修养良好地打招呼。
「你好。」王郁平再次抹汗,把包里的教学书拿出来,其实用来装样子的,据他一些家教经验,很多家长对不拿教学书的家教老师会很不放心,也不知对于美术教育来说,教科书本不是必要的,不过要刻意迎合的话他也无所谓,每天多拎一只包的区区小事罢了。
「既然要参加比赛,就得好好努力了……」瞧着孩子已经铺好的白色绘画纸,他不禁为额外付出的辛苦而头疼。
小女孩用黑亮的目光打量着他,乖巧地点了点缀着两只圆形发髻的头:「麻烦老师了。」
和她母亲一样的口气,看起来她长大也定是个温顺而知礼的淑女吧,王郁平无聊地猜测。
「什么样的比赛……我是说,关于什么方面的?」特别辅导是没有办法推托的事了,有所针对才有把握,虽然王郁平觉得得奖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既然家长特意作了关照,也看在自己拿了好几堂课的丰厚报酬下,好歹应做出点样子。
孩子从旁边的画册里取了报名表和资料给他看。印刷精美的报名资料上扬扬洒洒的一大堆关于什么国际友好交流,共同促进和平的官场话,无非是场政治倾向的友谊比赛,没有什么太大的技术成份,题材和画的表现形式才是最重要的关键,王郁平在头脑中迅速思考一些应对题材。
「开始吧,今天可能会辛苦点,要坚持哦。」
所谓的辛苦也不过是些烦琐的配色,涂色等常用技巧的磨练。把一支支价格不菲的油画棒或者进口马克笔涂鸦成一幅幅平庸无味的画,家长们以为能在此发现自己孩子的天分而兴奋非常,王郁平除了赔笑外只管收钱后跑路,任由他们去做天才梦吧。
譬如眼下这位菁菁,对于色彩感毫无敏锐之处的她只会反复地遵循着老师所讲的色彩理论来依图上色,呆板得让人叹息,家中随处可见的艺术摆饰中的灵性仿佛一丁点儿没有进入到她眼里。
做了无数次点拨后也没有太大的改观,有些烦躁的王郁平只能让她独自做造型练习,自己则伏在白纱后的窗前凝望明净的天空。三月明朗的天色能给他少许平静的安慰,仰头的动作却带出腰部的一丝酸痛,让他面色不由自主地一窘,才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这么不经「运动」啊,只怪平时缺少体力锻炼,稍有巨烈就腰酸背痛,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的确不能和当年相比了……王郁平神经质地把回忆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多年的自我训练下来,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他宁愿去回顾今天下午的那场痛快的性事,从勾引开始。其实发现对象的过程很难说谁在勾引谁。
两人在一家小餐馆里眉来眼去勾搭上的。男孩的身材是第一眼吸引他的特点,修长又不失健美硬实的线条,鹤立在一帮子发育过剩而显得有些粗莽的同年纪男生中像根青竹般的优雅,然后是眼神,不经意的一瞥也充满幽深和静郁,又带点单纯的清亮。在他放肆而隐蔽地窥视男孩的同时,对方的目光就比他坦然得多,或许可以说这男孩压根儿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欲望,直愣愣地盯着他瞧,眼光里升起了旁人难以窥破的热度。两人在刹那间心知肚明,这感觉很微妙,毫无罗索的猜忌。
鼻边似乎还能嗅到男孩身上清淡的汗味和甜腻的血腥气。抚摸光洁充满弹性的皮肤,像磁石吸铁一样让人难以罢手,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坚挺有力的四肢和低沉的呻吟,现在回忆起来还能引发身上的燥热。王郁平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吞了几下烫热的口水。
「老师,画好了。」女孩的叫声打断了愉快的淫秽重播。
「嗯?哦。」他不得不收回思绪。
用三种不同明度的绿色勾了几只摆在桌台上作为写生对象的苹果,工整得像用尺规画出来般的缺乏生气。瞥了一眼对方期待的目光,王郁平只能用微笑表示鼓励并开始重新启发她一遍关于色彩感觉的抽象理论。
「重画一遍,记着老师刚才提醒你的话,苹果是有生命的,形状就是它们的表情,所以不要画得一模一样,嗯……还有它们的表皮不只是绿颜色,其实有许多漂亮的颜色,譬如黄色还有红色甚至还有蓝色,要用心观察哦。」
女孩子脸上已经有不耐烦的神情了,但她还是乖巧地继续埋首在画架前。王郁平很同情她,被强迫做讨厌事的童年,她肯定不会留恋。
「为什么要画画呢,用照相机不就行了吗,爸爸有一架很贵的照相机呢,能拍出很好看的图,一点也不麻烦的。」在连续几次不得要领后,她撅起小嘴咕囔着恼怒的话语。
王郁平失笑,当然他不想去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解释摄影艺术和绘画艺术的区别,她现在无法明白。
「如果觉得累,那就休息一下吧。」
女孩立即跳下高高的画椅,用自己的行动对教学表示了由衷的厌恶,她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扭动腰部转了一个欢快的圈子,冲着王郁平嘿嘿而笑,这是她对休息时间抱以好感时的常见表现。幼稚但有些美感的动作,引人发噱。
「菁菁是不是喜欢跳舞啊?」
女孩用力点头。
「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喜欢跳舞而不喜欢画画呢?」
「不能说。」女孩闷闷地回答,迈开一条小腿在原地支了个半圆,倒是很熟稔的芭蕾基础动作。
「爸爸喜欢会画画的孩子。」她心不在焉地解释,轻快地蹦来蹦去比划着一些动作,像只活泼的鹿仔,不似她平时安静时的温顺。
「这样啊……」原来是典型的霸权主义家长,王郁平深表同情。
「爸爸喜欢会画画的孩子,妈妈就一定要我学好画画,她说这样的话,爸爸就不会离开我们。」女孩又说了一堆缺乏感情的话,她显然对强迫学画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而这些让王郁平听来马上了解到一丝古怪。怪不得他每次来总见不到作为男主人的何先生,想必他们夫妻关系岌岌可危,女主人就用孩子来拢络夫心,无奈地让人心酸且可笑。
「那我们继续努力吧。」王郁平只能这样说。
在反复修改和启发下时间过得飞快。天色放暗灯光亮起,两人直到刘女士来敲门才惊觉教学时间已经过了。离开何府前,刘女士递上一个信封,望着王郁平疑问的眼神,她难得微笑:「因为这次小姐的事,先生很高兴,特地嘱咐过要给王老师加薪的,您就收下吧。」
「哦,这样……请替我谢谢何先生。」王郁平有些惭愧,但也没有推辞地接过了。他需要足够的钱来应付那套单身公寓不低的租金及一些不为人知的额外支出。
「先生本想当面谢谢你的,可是他最近商务繁忙,所以常见不到您。」刘女士说。
「不必客气的。」王郁平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女孩能被选上比赛大多不是因为她绘画出色,可能是其它一些原因,譬如家世背景学习成绩之类的,而家长总会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的孩子有艺术异禀而令人啼笑皆非,虽然自己连带着得益,却也不禁有些悻悻然。
「不,」刘女士能看透他的心思似地解释,「您是先生的好友介绍过来的,先生很想认识你,不想这几个月总抽不出空来,他觉得很遗憾呢。」
「哦,这样啊,」王郁平也笑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刘女士点头,冷漠的目光里有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下次再见,王老师。」
「好,再见。」
王郁平在回到自己公寓的路程中一直在猜忌刘女士眼中的古怪笑意,不知自己是否过于多心,转念想到那个何先生何必要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教师重视到必须认识的程度呢?或者只是商人常用的客套招数而已?听刘女士的话又不似如此。说是好友介绍的情份上未免过于勉强,和介绍人也只是一夜情的交往,对方无意间知道他是干这行的,临时想到某富商府内需要美术家教才顺便推荐的,之后没有再见过面,要说什么情份的话实在有些虚假。但如果说何先生和介绍人是好友的话……他不由凭空打了个寒战,有种落入某种圈套的不安。不过,王郁平马上停止了胡思乱想,由于长期处于阴暗的亚紧张状态,他很清楚自己有神经质的多疑毛病,这对生活没有好处,必须努力克制。
肚子饿得慌,没有能量来供脑子胡思乱想了,掂着口袋里略厚的信封,心情为之而好,他毫不踌躇地拐进了路边的一家韩国料理店,奢侈地为自己点上了两份烤肉套餐准备带回去享受。
下班时间过后,白天的冷清在这幢中档的单身公寓楼里一扫而空,进进出出都是准备去找夜间娱乐或买餐果腹的年青男女们。单身公寓楼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这里出租的房子是规格比较小的套间,一室一厅的房型,大多是租给附近商业区处于过渡时期的工作新人类们,流动性大,而时间一长,留下来的大多也是熟面孔了,大家在电梯口见面会点个头打声招呼。王郁平居住这里已是不少时间了,认识的人也就多一些。
「王老师,放工回来了?」电梯口里遇到了修饰整齐去约会的李小姐,媚笑着对他点头。
「是啊。」
「哟,今天有客人啊?」她盯着他手中两人份的饭盒袋子。
「哦,不是,准备留着明天早上吃的。」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招待那个漂亮男孩的呢,人家等你一个下午了。」李小姐眨了眨粘着假睫毛的大眼睛。
王郁平的手心冒汗了。
「等一个下午啊……你怎么知道的?」他略带紧张地问。
「我是听你同层楼的张先生说啊,他放班回来看到那个男孩子在你房门前徘徊,差点以为是小偷要把他抓起来呢,后来底楼的门卫说看见你拉着他的手一起出去的,他自己也声称是你表弟嘛,说是有什么东西留在你房里了,等你回来取的。张先生就留他在自己屋里等了,你去找他吧,真是一个乖巧而可爱的孩子哦。」身为秘书的李小姐颇有职业耐心地回答他,既然是对方的表弟,也不失时机地赞美了一下,看在这个王先生是个俊逸的单身男人份上。
「哦,知道了,真是太麻烦张先生……」王郁平苦笑,暗自责备自己的胡乱紧张。
告别了李小姐,他一到自己的楼层就去敲隔壁张先生的门。张先生是新搬来不久的住客,有着现代人身上难得看到的巨大热忱,平时就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可是现在出于心虚的王郁平对他的热心难以下咽,甚至有些怨懑。
「王先生回来了,找你表弟吧?」开门的张先生看清人后就笑着招呼。
「呃……是啊,我听楼下的李小姐说了,麻烦你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别客气,你表弟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现正在我房里看电视呢。」张先生回头朝里屋叫了声:
「小老弟,你表哥回来了!」
男孩轻快地跑出来,停留在张先生背后不安地瞄了王郁平一眼,露出羞怯的笑容。
「还不出来!」瞧着这笑容就无端生气起来,王郁平低叱了他一句。
「嗳,你别生气啊,他又没做什么坏事,不要骂他啦。」在年过三十岁的张先生眼里带点稚气的小青年大概只能算是孩子吧,所以他不忍心看到王郁平对着这看上去很斯文的「表弟」生气。王郁平此刻的真实心情他是无法理解的。
受到惊吓的男孩连忙解释:「我有……钥匙忘在你房里了,不能回家……」
「知道了,去拿吧。」王郁平点头叹息,知道自己生气也是不对,毕竟总有些小意外会发生的,无关谁的对错。
两人再次谢过张先生后,走到王郁平的房门前。
「你等着,我去取。」把人拦在门外,王郁平不想让他再走进自己的住处。
「我不知道它丢在哪里了,我们一起找吧?」男孩不好意思地提议。
王郁平鼓起眼瞪他:「你能确定是丢我房里,还是其它一些地方?」
男孩嗫嚅:「应该在你房里啊,我跟你来的时候它还在口袋里呢。」
「好,我去找找看。」王郁平走进屋内。把门小心地掩上,又思量这作法不妥当,关着门把他留在外面被人再看到岂不是显得很突兀?还是把门打开,正碰到门外人透着顾虑的目光,让他不由烦闷。
屋内保留着两人中午离开时的模样,凌乱得让王郁平无从下手去找什么钥匙,但丢了钥匙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所以他还是认命地把房中所有的灯都摁亮,弯着腰仔细地在不大的房间地板上寻过一遍,然后在床上和椅子等仅有的几件家具上搜了一通,确定是没有遗落的外物。
「没有钥匙,我看你是丢在别处了吧?」他走到门口,对站在门外已经有些焦急的人说。
「哦……麻烦你了。我这就走。」
男孩点头,沮丧且带着抱歉地对他露了个笑脸,他看得出王郁平对自己的戒虑,所以不准备逗留过久。王郁平瞧着他缺乏精神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电梯口,突然有冲动想张口叫住他,只在一刹那而已,最终没有什么动作。
关上房门才得以长吁一口气,他忆起自己刚才知晓这男孩逗留此地时的杞人忧天式的畏惧着实有点可笑,其实只要轻易撒个谎就行,谁会知道今天下午他和他在床上发生过什么事呢。王郁平马上沉浸在类似于偷窃得手的沾沾自喜中。拿起桌上包装精美的饭盒,慎重地把价格不菲的食物装好盘,它们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刺激久已饥饿的肠胃。
鲜嫩的美味马上让王郁平忘却了不安,拿出啤酒倒上一大杯,望着白色泡沫蒸腾起厚厚的云状层,满足感陡生。饭桌对面的小电视机正播着他每天必看的新闻,边吃喝边看电视,把一天的劳累排遣过去,如果一辈子能这样过也算是不错了,没有太多的奢望,生活就会心满意足,近年来他一直如此告诫自己。电视和小说里宣扬的关于爱情什么之类的精神幸福,学会放弃从来不是件困难的事,所谓的情伤和心碎纯粹是自找的苦难,不值得同情。他对电视播报员面无表情地叙述某地某男女跳楼自尽疑是恋爱问题所致的新闻报以轻蔑的笑容。
倒下第二杯啤酒的时候,门被敲响。抱着被打断快乐的不满去开了门,门外的人竟然是鲜少打交道的邻居张先生。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张先生笑容可掬地递上两张CD碟,「刚才答应借给你表弟的,想不到他忘了拿。」
「啊,这个……哦,谢谢。」王郁平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反应对方口中「表弟」是什么人。
「他还在吗?」张先生问,朝屋内望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回到不接他手中物而兀自发呆的王郁平脸上。
「他他刚走……谢谢你,可是……」王郁平迟疑着是否需要接对方手中的CD,那个借的人应是不知所踪了。
「没关系,你替我交给他吧。」向来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热心的张先生把CD碟片往他手中一塞,丝毫不介意对方冷淡的反应,爽气地叮嘱:「如果他再来的话,叫他到我那儿玩啊,我们都是NEWAGE音乐的爱好者呢,可以多交流嘛。你表弟真是个很可爱的人,挺像我在老家的亲兄弟呐,感觉特亲切。」
「哦,知道了。」口里无谓地应答,王郁平低头瞧着手中的CD哭笑不得,他哪儿再去找「表弟」啊?
人际关系的谎果然撒不得……再度关上门,本有的好兴致被寥寥无几的对话给破坏殆尽。王郁平赌气似地把CD扔在沙发上,CD外盘翻个身,封面上印着的诡异人脸对着他咧嘴,仿佛嘲笑。瞪视了一会儿,他也跟着笑起来,颇觉有趣,有人居然相信那个家伙随口编的谎言,想是他的确长了一张令人信服的诚实面庞吧。CD先在这儿放几天,再找个机会还掉就是了。他得为「表弟」继续把谎言编下去,譬如去什么地方不来啦,或者说去读书,干脆说去国外移民算了,得让人相信他这个「表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生活中才是长计。如此努力思索着谎言,又让他觉得自己可笑,或许张先生只是说着玩吧,谁会把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人放在心上呢。王郁平在左思右想中重返他舒畅的晚餐中去。
由于没有什么正职,王郁平过的生活在一般人看来是近于糜烂的空闲。在酒饱饭足后,就是看一些无聊而低级的小说或碟片打发时间,然后在夜深寂静头脑清楚的时候,替人修改难搞定的商业插画赚些收入,要睡觉常常是凌晨的事了,肚子饿到不行的时候才醒来定是午后了。平淡而有些孤寂的生活,和大多数喜欢独处的普通人差不多,除了偶尔找男人上床外,而正是这点使他生活有诸多麻烦却无法改变,如果连这点麻烦也没有,生活真的空白到令人憎恶的地步了。
收拾好碗筷后,因酒精作祟而有些困意,王郁平决定今天先睡一觉再起来工作。回到卧室,看到床上洁净的床单立即想起由于中午的匆忙,换下来的床单还没有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晒,岂不是要闷臭掉?!
他连忙跑到阳台隔间,打开洗衣机取出里面已经被机器挤得干干的被单和衣服,由于天冷的关系吧,还没有异味。抖开被单,却听「咄——」一记小物坠地的沉闷声,竟是一只黑色皮夹。
糟了!王郁平怔怔地瞧着陌生的皮夹,这显然是男孩在找的东西。两人在床上互相脱的衣服,它大概从男孩的外套口袋里漏了出来,裹在乱七八糟的被单里被自己丢进了洗衣机。
他拾起皮夹拉开,里面有些面额不大的纸钞和硬币,另一层的钥匙锁上勾了两支钥匙,还有一张折得很工整的某读书会报名表。纸张由于皮夹的保护没有被完全浸湿,还能辨认出黑色水笔所写的字迹。
「卫秋峰……」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不过比自己的略强一点,王郁平客观地做了个比较。年龄倒没有撒谎,的确是二十岁,让他没有想到,分明是看上去是张稚气未脱的脸。还有住址和联系电话,书写工整的资料一应俱全,能看得出书写的人具有相当认真的性格。
这样的话,应该去通知他来取吧?王郁平一时无法拿定主意,基于一种不耐烦的心理,他把皮夹往口袋里一塞,决定把事留过今晚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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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受!
光着身体,下身只穿着短裤就往卫生间里冲,拼命忍住想呕吐的欲望,奔到浴室里蹲在马桶旁却什么也呕不出,张了半天的嘴只剩下喉头火炙火燎的疼痛。俯在洗脸盆的水笼头下冲了好几下冷水,方才觉得晕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抬起头,镜子里显现的脸苍白得像个鬼,小卫对着自己的影子露了无奈的笑脸。这种反映简直像个怀了孕的女人!他忿恨又好笑地比较着,特别清洗身体看到大腿边的白色污迹,是否会怀孕的错觉特别严重。昨天的事真是乱七八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被人上了又丢了钥匙,忍着浑身不舒服的痛楚等那家伙回来取钥匙,差点被人当小偷给抓起来,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钥匙,回家只能撬锁,折腾了半天饥累交加,他对昨天的遭遇简直痛恨到了极点,活了二十年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看到男人莫名就控制不住了,谁知对方只做上面的角色,于是就这样有了一次逊到毙的性经历,差点让小卫以为自己会痛死在那张硬得硌背的床上。
「妈的!」不出粗口的他难得地骂了一句国粹,,不断提醒着他昨天经历了什么烂事。无精打采地躺回床上刚闭起眼,电话却催命似地尖叫起来。
「喂?」
「小卫啊,你想死啊,连吴老头的课也不来上,想不想毕业啦?!」这个大嗓门毫无疑问是大学同学皆好友阿琰的。
「呃,那个……我不舒服啦,头晕得厉害……还有……反正,让他去死啦……」小卫吱吱唔唔地应对着电话那头焦急的大嗓门。
「怎么?感冒了?还是你小子吃多了撑着啦?」
「不是哦,反正……你替我去跟吴老头打声招呼好不好?就这样,明天请你吃披萨。」不等对方分说就把电话挂了,他抚着头直哼哼,头痛如裂,不知道下身的痛怎么会影响到脑袋上去的,不会是细菌感染到全身周游吧?啊——讨厌!
没过五分钟电话又响了。
小卫决定不去理会,还好它响了几下就没了动静。手机也关掉,清静的世界真好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开始愤怒了。该死的老男人……虽然一向没有骂人的习惯,他还是把憋了好久的仇恨给挤出了漂亮的嘴巴。当然他也知道所谓的「老男人」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气而已,年纪应该是不大的,但眼里冻死人的冷漠确实不像是个年轻人拥有的,可笑的是自己第一眼被吸引的正是他眼里的冷漠。冷淡到不可测的眼神,似乎用黑色冰块雕琢出的瞳孔,望一眼能被冻得发抖却又无法自控地被吸引,也算是一种魅力吧,要人命的魅力,一点也不讨喜。与眼神不同的是,他在床上的肢体动作却是那么的温柔,又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无法否认他是个老手,每一个步骤都娴熟得可怕,所以自己只得轻易就范。
回忆开始使身体不自在起来,他攥起身上的毯子把它拉过头顶,呼吸在自己造成的黑暗中泛粗,昨天被男人碰触过的地方异常敏感烫热,仿佛男人的皮肤还在那些地方摩挲,全身的热量不约而同地涌向下身,让呼吸急促如同快要窒息。冰凉的手指颤动地摸向下身,并不怎么舒服。
真是可悲,本来是觉得痛苦的事,今天竟用来手淫,真是变态得够可以。他在恍惚的快感中自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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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归途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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