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琪到了天桥,又是一边走一边想,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个金玉环,现在心里又多了个褚凤栖。
就因为他心里有事情,所以他始终没发觉后头有人远远地盯着他,跟着他,从一品香到了褚家,又从褚家到了天桥。李玉琪没打听没问,便找到了万家棚。
褚姑娘风栖没说错,万家棚的确不难找,一座大棚子坐落在天桥东角,棚子搭得挺精致,几块又厚又大的油布,木条一根碗口粗,那绳子也粗若儿臂。
棚子前围满了人,闹嚷嚷的一片,都在看那翻腾扑打练把式的,瞧那练的几个,几趟拳脚不含糊,硬是真功夫。
棚子的另一边,不是敞的,跟大屋子似的,还垂着一块很厚很重的棉布帘,吆五喝六,呼卢喝雉的声音一阵阵的从里头传出来。
李玉琪在练把式那半边看子几眼,没瞧见什么,于是他折向另一边,到了门边掀开帘子刚进去,一股子热气袭人,大白天里灯点得好亮。
李玉琪放眼一扫,十几张桌子,有圆的有方的,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什么样的人都有。
赌的花样只有两种:牌九、骰子。
就这两种就够了,这两样厉害,也快。
李玉琪正在那儿放眼看,一个年轻汉子走了过来,穿一件长服,袖子卷着,人挺俊也很潇洒,近前冲着他含笑说道:“这位,哪儿坐坐?”
李玉琪微一摇头道:“来找个人。”
那年轻俊汉子“哦”地一声,抬手往里让了让,道:“那您随便瞧瞧吧,失陪了。”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李玉琪抬手一拦,道:“这位,请留一步。”
那年轻俊汉子停步回身,道:“有什么见教?”
“好说!”李玉琪道:“我找的是褚三爷。”
那年轻俊汉子“哦”地一声,失笑说道:“我还当是……请教。”
李玉琪道:“不敢当,我姓李。”
那年轻俊汉子道:“你请等一等。”转身往里行去,李玉琪看见他进了里头另一间。
很快地,那年轻俊汉子出来了,走过来哈个腰,赔上了笑,态度跟刚才显著地有了不同:“褚老在里头,请您进去。”
李玉琪含笑谢了一声,迈步往里间行去,那年轻俊汉子亦步亦趋地陪着他,到了那间门前,先一步替他掀起了帘子,李玉琪又谢了一声,低头走了进去。
这是棚子后的一个小棚子,里头没什么摆设,只有几张椅子跟两张茶几,很简单。
褚三就迎面坐着,隔几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的中年大汉。
这大汉望之有四十许,方方的一张脸,一双眉毛既浓又黑,那双大眼炯炯有神.绕腮一圈发青的胡子根儿,挺有威仪的。
穿着一身古铜色缎子褂裤,领口敞着,袖子卷着,左手轻托着两个既黑又亮的铜球,不住的转着,一看就像个人物,还是个不含糊的人物。
褚三站了起来:“玉琪,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李玉琪欠了个身,先叫了声三叔,然后说道:“我到家里去过了,凤妹妹说您在这儿。”
褚三道:“那就难怪了,来,我给你介绍位北京城里的龙虎大哥……”
那浓眉大眼大汉站了起来,笑道:“三爷这是骂我……”
李玉琪含笑说道:“万盖天万大哥,北京城里的头一号人物。”
褚三一怔,道:“怎么,你知道……”
李玉琪道:“也是凤妹妹告诉我的。”
“瞧我。”褚三笑了道:“你凤妹妹既让你上这儿找我,怎会不把三人介绍一番,见见万大哥吧,以后有求教万大哥的时候。”
李玉琪上前欠了个身道:“万大哥,李玉琪拜见了。”
“兄弟,你这是……”万盖天上前一把抓住李玉琪道:“别听三老的,三老就爱损人,刚才还在提你,我对兄弟心折透了,巴不得早一点见到你,可巧你来了,你要不来,迟早我会去找你去,我这个人生平无他好,唯好交朋友,尤其是英雄豪杰真汉子,真要说起来,我这万家棚以后还得兄弟你照顾,三老照顾我多少年了,就跟我的长辈一样,咱俩不外,也一见如故,来,坐下聊。”拉着李玉琪在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李玉琪只觉得这位万盖天腕力大得惊人,握得他胳膊隐隐生疼,其实,不疼也显不出豪爽,显不出热络来。
李玉琪落了座,万盖天拾眼向外喝道:“倒碗茶来。”外边有人答应了一声。
李玉琪欠了个身道:“万大哥别客气。”
万盖天道:“兄弟要再这么客气就是打我的脸了,我没别的招待,只有一张椅子一碗茶,你别嫌我慢待就好了。”
李玉琪道:“万大哥,交朋友不一定非大鱼大肉不可。”
“说得好,兄弟。”万盖天—巴掌拍上座椅扶手,浓眉双轩,睁着—双巨目遭:“那是酒肉朋友,咱们这种朋友用不着……”那年轻俊汉子掀帘走了进来,两手捧着一碗热茶。
李玉琪欠身接了过来,谢了一声。
万盖天道:“兄弟,你跟他客气……”转眼望向俊汉子道:“老三,上前见过,叫一声小叔。”俊汉子上前—礼,当真叫了声小叔。
李玉琪忙地站了起来,道:“万大哥,你这是……这我可不敢当。”
万盖天道:“这是我不成材的三徒弟,他叫石玉,兄弟以后要多照顾。”
李玉琪道:“万大哥,我乐意交这个朋友,只是……”
万盖天道:“兄弟你要看得起我师徒就别客气。”
李玉琪还待再说,褚三那里开了口:“盖天,我说句公道话,你这样,玉琪他绝不肯受,也绝不敢受,何必呢?不如各交各的,都是年轻人,干什么非拘俗礼不可。”
万盖天—摇头要说话。
褚三一摆手,又道:“老三,叫他一声琪哥得了。”
石玉一咧嘴道:“这样更近点儿,我乐意。”
万盖天两眼一睁,“咄”地—声喝道:“胡说,没规矩,也不怕折了你,给我滚出去。”
石玉又一咧嘴,冲着李玉琪低低说道:“琪哥,咱们待会儿聊。”转身走了出去。
李玉琪笑了,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
万盖天摇了头:“三老,我这些徒弟全让您惯坏了。”
褚三没说什么,笑了笑,望向李玉琪道:“玉琪,你到营里去过了?”
李玉琪点了点头道:“田师爷告诉我您有两天假。”
褚三道:“提督爷的好意,说我前一阵子太忙了,现在没事一身轻,特意给我两天假,让我在家歇息……”一顿,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李玉琪道:“我想跟您谈谈公事。”
褚三道:“只管说,你万大哥不是外人,我的大小事儿从不瞒他,多少年来,一些天大的案子也多亏了他帮忙,要没他镇着,这北京城里的案子更多……”
“得了,三老。”万盖天道;“您别捧我了,一个混混儿头儿,要不是您照顾,我能安安稳稳的吃这碗饭么?”
褚三一摆手道:“你别打岔……玉琪,说你的。”
李玉琪明白三叔说的话不假,吃公事饭的,非得有这么一个朋友不可,有了这种朋友那等于掌握了北京城的龙蛇,对北京城的黑道能了若指掌,不但能平安无事吃安稳饭,一旦有了事,要什么有什么,侦办起来容易得多,如今他自己就需要结交这种人,有个把这种朋友。
当下他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请您在营里给我找几个人头熟的弟兄。”
褚三道:“你的意思是……”
李玉琪道:“一旦动起来,我调用侍卫营的人手,为的查案,至于找线索,他们远不如您营里的弟兄。”
“高明,兄弟。”万盖天一拍椅把道:“就凭这一点这案子就砸不了。”
褚三一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你何必找我,跟前有现成的好帮手为什么不求?”
李玉琪道:“固所愿也,但怕碰钉子未敢轻易开口耳。”
万盖天大笑说道:“兄弟风趣,也够酸的,自己人我还有什么话说,要什么,你说吧?”
这豪迈,这真诚,使得李玉琪着实地感动,他道:“万大哥,我先谢了……”
万盖天一瞪眼道:“兄弟,你要再说个谢字,求我我都不管了。”
李玉琪道:“那,万大哥就是求我也不说这个字了。”
万盖天又—次地仰天豪笑,震得小棚子直晃。
容他笑罢,李玉琪道:“万大哥这儿可有现成的线索?”
万盖天一摇头道:“要有我早给了三老了,说来惭愧,兄弟,不是我吹,这座北京城就是哪里多了只蚂蚁也别想瞒过我,以往案子无论大小,三老只要找到我,不出三天我总会查个水落石出,但这回,三老已不止跑来找我一道,我也没闲过一天,可就是没有,兄弟,我连点蛛丝马迹也没摸着,以我看,这回这班人是外来的,而且不是等闲庸手。”
李玉琪道:“看来这般人高明,万大哥,北京城里要是进来个外人,万大哥有把握知道么?”
万盖天一点头道:“那倒瞒不了我,当然了,兄弟,这外来人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外来人,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我可没那份神通全知道。”
李玉琪道:“那当然,咱们盯的只是那些扎眼的江湖朋友。”
万盖天道;“要说江湖上的朋友,这一阵子进来的倒有几个,只是他们都没什么嫌疑……”
李玉琪道:“怎见得,万大哥?”
万盖天道:“这几个江湖朋友我早就报给三老了,三老暗地里也查过了他们……”
褚三道:“有几个是东北来的,有几个是口外来的,这些人我都听说过,在江湖上的名声都不错,也都是来看朋友的。”
李玉琪道:“别的没有了么?”
万盖天摇头说道:“别的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外人了。”
李玉琪沉吟了一下道:“万大哥,那些人,我是说我们要找的人,既是有为而来,他们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多少都会来个乔装改扮,他们也知道吃公事饭的都有几位不简单的朋友,要是大摇大摆的进来,一定会落到人眼里去……”
“不错,兄弟。”万盖天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过,江湖上的朋友哪个没有相当的经验,他们绝不会那么傻,除非是根本就不在乎,只是……”苦笑一声接道:“兄弟,这可就难了,我刚才说过,既然他们乔妆改扮,那就不会太显眼,既不太显眼……兄弟,你知道,这北京城一天进出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谁有那么大神通能留意每一个,谁没事儿搬把椅子坐在城门口瞪着人瞧去,再说既不扎眼谁也不会去留意他……”
李玉琪点头道:“说得是,万大哥,你的意思我懂,这的确是件难事儿,也是件扎手的案子,这样吧,万大哥,从现在起,我请三叔调派几个营里弟兄来个明查,万大哥则请帮我在每个角落来个暗访,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物……”
万盖天一点头道:“这个忙我帮得上,待会儿我就把徒弟们派出去……”
“不忙,万大哥!”李玉琪道:“这不是急的事儿,慢慢来不要紧,只要在平常日子里多留意就行了。”
“那行,兄弟。”万盖天一点头道:“一句话,就这么说定了,明查的事归你,暗访的事归我,一有着落我就派人给三老送信儿去……”
李玉琪道:“万大哥,我……”倏然一笑,道:“差点又说溜了嘴,万大哥,我不说谢了。”
万盖天笑道:“兄弟毕竟还是说出了那个字儿。”
李玉琪道:“好在我在上头加了个不字……”顿了顿,接道:“万大哥,我另外还有件事请万大哥帮忙。”
万盖天道:“说什么请,兄弟只管说就是。”
李玉琪道:“我想请万大哥在北京城里帮我找个人……”
“这容易。”万盖天道:“兄弟只管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哪儿的人,长得怎么样,我不出二天准把他交给你。”
李玉琪道:“说起这个人来,万人哥定然知道,就是那位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金玉环金老板。”
万盖天一怔:“金玉环金老板?”
褚三也讶然说道:“玉琪,你找个戏子……”
李玉琪当即把前因后果,跟为什么要找金玉环的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褚三释然了,万盖天则笑道:“敢情兄弟是侠骨柔肠,对,兄弟,咱们这种人应该这样,金玉环这位姑娘也确实堪怜,这个忙我帮定了,我包管替你找到她就是。”
李玉琪被他—句侠骨柔肠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赧然笑笑说道:“全仗万大哥帮忙了。”
万盖天道:“兄弟,这是你看得起我。”
又聊了一会儿,褚三站了起来,道:“我来了不少时候了,玉琪,咱们走吧。”万盖天并没有怎么留,他叮嘱李玉琪常来玩,常来坐之后,便亲自把褚三跟李玉琪送出了棚子。
石玉似乎跟李玉琪很投缘,有点依依不舍。本难怪,都是年轻人,更何况李玉琪的人品又是这样风神秀绝,俊逸洒脱,玉树临风般绝无仅有。
再则像万盖天这种人崇拜的是英雄豪杰,这四个字李玉琪当之无愧,石玉当然想结交这种朋友
别了万盖天出了万家棚,李玉琪道:“三叔,您上哪儿去?”
褚三道:“我回家去,要不要到家里去坐坐?”
李玉琪道:“我刚去过,不去了。”
褚三沉吟了一下道:“那……咱们爷儿俩找个地方聊聊去。”
李玉琪道:“怎么,您有事儿吗?”
褚三微一点头道:“是有点儿事儿,你三叔出来得早,没吃好,走,咱们爷儿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两盅去。”
说着,他加快了脚步带了路。出了天桥没多远,褚三弯下腰紧了紧裤腿,然后站直身子说道:“玉琪,用不着我教你,往后瞧一眼,那两个你认识么?”
李玉琪扭头吐了一口唾沫,藉着这一扭头,他瞧见二十多丈外跟着两个穿黑衣汉子,他当即说道:“不认识。”
褚三道:“出了万家棚,我就发现后头有人缀上了,只是天桥人多,我没敢肯定……居然有人盯上咱们,不简单,不简单。”
李玉琪道:“自万家棚就盯上了咱们……”
褚三道:“只怕是你带来的。”
李玉琪道:“我到这儿来才多久,谁又认识我,盯我干什么?”
褚三摇头说道:“我来的时候身后没人跟。”
李玉琪双眉—扬道:“三叔,要不要弄个明白?”
褚三道:“不是你三叔吹,多少年来在这北京城里还没人敢冒犯我,而你说得好,你刚来,认识的人没几个,更不该有人跟你,这内里大有文章,当然要弄个明白。”
李玉琪道:“那您前头走,让我来……”
褚三一摇头,道:“别急,玉琪,你知道顺来楼?”
李玉琪道:“我知道,顺来楼的涮羊肉名传遐迩。”
“不错。”褚三一点头道:“只可惜如今不是涮羊肉的时候,玉琪,咱爷儿俩分道走,待会儿顺来楼碰头,看看他俩是盯谁的?”
李玉琪一点头道:“行,三叔,就这么办。”
褚三道:“你走你的,我拐弯儿了。”说着,他往左一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李玉琪双手往后一背,迈着行云流水潇洒步子径自往前走去。走完一条街,他找个机会又往后瞥了一眼,身后那两个一个不少,他明白了,是盯他的,不是盯他三叔的。
这么看,身后这两个也确是他带到万家棚去的,可是他就不知道身后这两个是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他更想不通身后那两个为什么盯他?想想三叔说的话—点不错,这里头大有文章,他要弄个明白,一定要弄个明白。
走着走着,他转个弯儿,也进了一条小胡同,进了胡同他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只等那两个跟进胡同来。可是,等了半天没见胡同里进来第二个人,算算距离,那两个早该跟进来了,怎么到如今还未见进来。
李玉琪贴着墙往胡同口窥了一眼,胡同口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他忍不住闪出来回到了胡同口,再一看,他不禁怔住了,街上来往的人不少,就瞧不见他两个。
他明白了,定然是那两个够机警,发现情形不对溜了。定了定神,他迈开脚步,直奔顺来楼。
进了顺来楼门口,没见褚三,上了楼,他三叔早在一副座头上坐定,点好了菜,等着他来了。他还没坐下,褚三便问道:“怎么样?”
李玉琪窘迫摇头道:“那两个滑溜得很……”接着他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褚三皱了眉,道:“这么说是盯你的没有错了……”头一偏,沉吟着接道:“这是哪一路的人物,又为什么要盯你……”
李玉琪道:“撇开内城的不算,除了您跟万盖天外,还有谁认识我?”
褚三道:“那就得问你了。”
李玉琪摇头说道:“我想不出这北京城里还有认识我的人。”
褚三目光一凝,道:“那班戏子呢?”
李玉琪呆了一呆,摇头说道:“不会,绝不会,他们没必要盯我,再说那戏班子也早散了,各自东西,早已不在北京城里了。”
褚三道:“那位金老板呢,你不是说她还待在京里么?”
李玉琪摇头说道:“她更不会,你想,一个唱戏的姑娘家,她盯我干什么,再说我跟她也算是朋友……”
褚三一摆手道:“那就别提了,人家既然盯上了你,有一回就有二回,等下一回遇上时再弄个明白不迟,来,吃点儿,陪三叔喝两盅,菜都凉了。”说着,他拿起酒壶亲手替李玉琪满斟了一杯。爷儿俩对过一杯,吃了几口菜之后,褚三放下筷子抬眼说道:“玉琪,怎么样?”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李玉琪一怔:“三叔,什么怎么样?”
褚三道:“你不是到家里去了一趟么?”
李玉琪明白了,“哦”了—声,强笑笑说道:“没怎么样,三叔。”
褚三道:“什么叫没怎么样,你凤妹妹不在家么?”
李玉琪道:“在啊。”
“就是呀。”褚三道:“那总该有个怎么样才对呀。”
李玉琪道:“三叔,我没弄清楚您的意思……”
褚三道:“少跟我装糊涂,你三叔还不知道你么,精得跟猴儿一样。”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我去的时候凤妹妹正在洗衣裳……”
褚三道:“然后开了门把你让进去,给你倒了茶,而你看我不在家,坐了会儿就走了,是不是?”
“不,三叔。”李玉琪道:“凤妹妹没给我倒茶,我也没坐。”
“怎么?”褚三目光一凝道:“你连坐都没坐,家是你三叔的家,你这是跟谁客气?”
李玉琪道:“我跟凤妹妹在院子里聊了半天。”
褚三道:“你们俩聊都聊了些什么?”
李玉琪皱眉说道:“三叔,您问这个是……”
“别打岔。”褚三一摇头道:“告诉我,你们俩聊了些什么?”
李玉琪道:“也没聊什么……”
褚三道:“一定有点什么,不然从何聊起?”
李玉琪脑子里一转道:“风妹妹告诉我,您不愿意闲着……”
褚三淡然说道:“快嘴的丫头,还有呢?”
李玉琪道:“就谈这件事谈了半天。”
褚三道:“不会吧,玉琪?”
李玉琪道:“真的,不信您回去问凤妹妹。”
“玉琪。”褚三喝了一口酒道:“你三叔可是个明白人……”
李玉琪道:“我没说您不是。”
褚三道:“你没进屋坐坐?”
李玉琪摇头说道:“没有。”
褚三道:“为什么不进屋坐坐?”
李玉琪道:“我急着找您。”
褚三道:“是这理由么?”
李玉琪道:“我敢骗您么,三叔,也用不着呀,您以为还有别的理由?”
褚三淡淡地笑笑说道:“那要问你自己了。”
李玉琪暗一咬牙道:“我说没别的理由。”
“那就好。”褚三点了点头:“你凤妹妹没生气么?”
“生气?”李玉琪道:“为什么,凤妹妹为什么要生气?”
褚三道:“就为你没进屋坐坐。”
“没有,三叔。”李玉琪摇头说道:“那怎么会,凤妹妹知道我急着找您。”
褚三道:“你凤妹妹真没生气?”
李玉琪道:“真的,三叔,我骗您干嘛。”
褚三眉锋一皱,半天才抬眼问道:“玉琪,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这些个?”
李玉琪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您明示。”
褚三道:“你跟你凤妹妹是一块儿长大的,小的时候—直在一起,两个人好得不得了,当初我到这边家里来的时候,你凤妹妹还又哭又闹的舍不得跟你分开,我不希望你两个长大之后在心里头闹别扭,生隔阂……”
李玉琪道:“那怎么会,三叔。”
褚三道:“你跟你凤妹妹两个的脾气我都清楚,都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谁也不愿意先让一步,坏就坏在这儿……”
李玉琪道:“三叔,我可没有。”
褚三摇头说道:“别嘴硬不承认,玉琪,有没有你自己明白。”
“三叔。”李玉琪迟疑了—下道:“真要说起来,我比风妹妹要好一点,心里纵然有点什么,那也比凤妹妹要少得多。”
褚三—点头道:“这话我倒信,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怎么说你是个男人家,咱们男人家不能跟女人家一样的小心眼儿……”
李玉琪道:“那您就该……”倏地住口不言。
褚三道:“我就该怎么,我就该说说你凤妹妹,对不?”
“不,三叔。”李玉琪摇头说道:“那倒也不必”
“瞧瞧。”褚三抬手一点丰玉琪道:“我这个做三叔的说错了么,脾气都够倔的,玉琪,怎么说她叫你一声琪哥哥,你叫她—声凤妹妹……”
李玉琪勉强一笑道:“只是,三叔,您不知道,凤妹妹如今对我跟以往不同了……”
褚三问道:“怎么个不同法?”
李玉琪道:“一句话,客气多了,生份多了。”
褚三道:“这就是别扭,这就是隔阂,对你凤妹妹来说,这别扭和隔阂都不该有,我也敢说她如今心里绝没有什么,要有什么那只是不安和歉疚,可是坏就坏在她不肯说,你也不肯让,两个人就这么在表面上闹别扭,找气斗……”
李玉琪道:“我没有,三叔。”
褚三道:“那何妨让让步,说几句好话。”
李玉琪没说话。
褚三道:“不愿意,是不是?”
李玉琪道:“我没说不愿意。”
褚三道:“既然愿意那就好,玉琪,三叔刚才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让点步,你三叔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玉琪又没说话。
褚三抬手拍了拍李玉琪肩膀,含笑说道:“咱爷儿俩就这么说定了,你让让步,三叔包你不吃亏,过两天有空到家里,我让你凤妹妹给咱们包顿饺子吃,另外再弄几个菜喝两盅……”
李玉琪仍没说话,其实他又何必说。
褚三收回了手,喝了一口酒,迟疑了一下,然后抬眼凝目,缓缓说道:“玉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玉琪道:“三叔,对晚辈还有什么不该问的?”
褚三道:“你可别在意……”
李玉琪道:“您怎么说这话,那怎么会?”
褚三道:“你和那个唱戏的金玉环,究竟是……”
李玉琪不自觉地心头一跳,脸上一热,道:“三叔,您怎么问这……”
褚三道:“三叔原知道不该问。”
“不,三叔。”李玉琪忙道:“我是说您多心了,根本没有的事儿,我和她怎么认识的您也知道,彼此只是朋友,那怎么会。”
“不会就好。”褚三点了点头道;“你要明白,玉琪,三叔问问你并没有恶意,俗话说鹌鹑、戏子、马猁猴,这三样怎么养都养不熟,哪怕你把心掏给他都没用,要跑的时候他照样会跑……”
李玉琪皱眉说道:“三叔……”
“听我说完,玉琪。”褚三抬手拦住了李玉琪道:“当然不能说唱戏的里头没有好人没有好姑娘,这话我不敢说,只是,玉琪,你知道,他们之中有长性的很少,跑惯了江湖,今东明西飘荡惯了……”
李玉琪道:“三叔,咱们不也是江湖人么?”
“不错,玉琪。”褚三道:“咱们也是江湖人,可是咱们这种江湖人和他们那种江湖人绝然不同,你不是说万亲王的那对儿女喜欢她兄妹两个么?那无可厚非,也只有他们可以这么做,有财有势有闲,周瑜打黄盖,好聚好散,都不会当回事儿……”
李玉琪道:“三叔,能容我插句嘴么?”
褚三道:“你说。”
李玉琪道:“金少楼兄妹不是那种人。”
褚三淡然一笑道:“玉琪,你认识人家才几天,三叔我又多大年纪,见过的又有多少?”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三叔,玉琪的眼光差不到哪儿去。”
“当然,玉琪。”褚三道:“你本不差,你要是稍微差点儿,朱大侠也不会看上你,自古侠女出风尘,也许那金玉环是个奇女子,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只是,玉琪,我话要说明白,也要说在前头,除非她比你凤妹妹好,要不然我不许……”
李玉琪道:“您怎么拿她和凤妹妹比……”
褚三道:“怎么,不妥当么?”
李玉琪道:“不是不妥当,而是您多心,弄错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和她只是朋友,所以托万盖天找她,那也只是出于同情,可怜她的遭遇,您想,三叔,这么一位姑娘,这么个遭遇,咱们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么?”
褚三两眼一睁,道:“玉琪,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你她只是朋友,你所以托万盖天找她,只是同情她,可怜她?”
李玉琪没考虑那么多,这时候他也不会考虑那么多,在他以为和金玉环之间根本不会怎么样,当即一点头道:“是我说的,三叔。”
褚三也笑了笑道:“那就好,那我可以不管了,唔,还有,玉琪,要是万盖天找着她了,你又打算怎么办,怎么个帮她法,怎么个安置她法?”
李玉琪道:“我原准备让她住在家里跟凤妹妹做个伴儿,等金少楼几个回来再接她走,还没跟您商量,也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褚三没说话,半天才道:“那就等万盖天找着她之后再说吧。”
李玉琪没说话。
这一顿吃喝,爷儿俩直吃到日头偏西,可是其间吃喝的时候少,说话的时候更少。一连几记闷棍,弄得李玉琪把劝褚三别再管那件案子的事也忘了,日头偏西时,爷儿俩出了顺来楼,分了手。
分手之后,褚三回了家,李玉琪则回了内城,出来的时候心里有事儿,回去的时候事儿更多。他记得他没吃喝多少,可却觉得涨得慌。
入夜,华灯初上,天桥更热闹了,熙往攘来,万头攒动,吆喝声、锣鼓声、爆竹声、歌声,响彻了半边天。
万家棚前从人丛里走出来了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他,长袍、马褂,头上还戴着顶瓜皮小帽,衣着讲究而气派,讲人品,那更没话说,北京城里挑位最标致的姑娘,都未必比得上他。
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拧一把能拧出水来,称得上是皮白肉嫩,吹弹得破,当然,谁也舍不得去碰它一下,谁敢哪,碰破了谁赔得起?那双长而斜入鬓的眉,那双黑白分明,眼角儿上挑的丹凤眼,那悬胆一般更小巧玲珑的鼻子,那鲜红一抹,赛过大姑娘樱唇檀口的嘴,无—不恰到好处,无—不美,无一不动人,无一不醉人。
你不瞧,他所过之处,人群骚动,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目光马上就被吸引住,牢牢地盯住人家,一刹那也不肯放松,恨不得跟人家走。
俊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的,是两个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年纪都在四十上下,眼神一般地十足,步履一般地稳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且还是好手。
天不热,夜色更凉如水,俊公子哥儿手里还拿把折扇,五骨描金,当然,那是装饰,并不一定非打开来用它不可。
俊公子哥儿带着两名跟班,迈着四方步,潇满洒洒地进了万家棚,敢情他是来赌一回玩玩儿的?
万家棚里,石玉瞧直了眼,含笑快步迎了上来:“这位公子爷,里边儿请。”他微欠身形,往里摆了手。
俊公子哥儿折扇一摆开了口,话声清脆,道地的京片子,煞是好听:“不忙,你是这儿的管事?”
石玉点头说道:“是的.有什么指教?”
俊公子哥儿道:“沉甸甸的不方便,我没带那么多……”
“不要紧。”石玉立即含笑说道:“公子爷只须留个地址,明儿我们派人府里去取,或者您派个人送来也行,再说,您也不一定输,是不?”
俊公子笑了,笑得很清淡,微一点头道:“你很会说话,那太麻烦,这样吧,我这里有样东西,你看看值多少,先给我押几个好了。”折扇往后一摆,—名跟班立即上前,探怀取出一物,双手递了过去。
俊公子哥儿道:“给这位瞧瞧。”那位跟班立即又将东西递向石玉。
石玉伸手接了过去,只一眼,神情立时一震:“您这是猫儿眼?”
俊公子哥儿道:“你好眼力。”
石玉道:“您这东西太贵重,我得拿到里头估估价去。”
俊公子哥儿微—点头道:“应该,我跟你去。”
石玉道:“我带路。”转身往里行去。
石玉带着俊公子哥儿跟两名跟班进了里头那—小间,万盖天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石玉到了近前,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万盖天睁开了眼,看看石玉,又看看石玉身后的二位,挺腰坐直了,问道:“什么事儿?”
石玉把猫儿眼往前一送,道:“这位公子爷要拿这颗猫儿眼押几个,我没敢做主,所以只好拿进来让您瞧瞧。”
万盖天没接那颗猫儿眼,站起来上下—打量俊公子哥儿,一抬手道:“您请坐坐。”
俊公子哥儿没动,道:“不客气,谢谢。”
万盖天也没多让,这才接过石玉手里那颗猫儿眼,就着灯瞧了瞧,脸上立现惊讶之色,转眼望向俊公子哥儿:“您贵姓?”
俊公子哥儿道:“明,日月明。”
万盖天微微—怔,道:“您这个姓倒不常见。”
俊公子哥儿道:“百家姓里有。”
万盖天道:“是的,祈毛禹犹,米贝明威,我只是说您这个姓不常见。”
俊公子哥儿淡然一笑道:“如今姓这个姓的确实不多,敢把这个姓告诉人的更少。”的确,这个明字犯忌讳,敢告诉人的没几个。
力盖天又是一怔,深深地看了俊公子一眼道:“您这颗‘猫儿眼’是……”
俊公子哥儿道:“在我家传了好几代了,先祖在先朝任总兵,镇边有功,朝廷颁赐,来路不会有问题,再说我也并不是卖。”
万盖天道:“您误会了,您这是传家之宝,更是御赐,太过贵重,我这儿不敢押,您要想玩儿,我这儿可以先借几个……”
俊公子哥儿道:“那就不必了。”折扇一摆,—名跟班上前伸出了手。
万盖天没犹豫地把那颗猫儿眼递了过来。那名跟班接过猫儿眼退到—边。
俊公子适时开了口:“阁下就是万盖天万老大?”
万盖天道:“不错,我就是万盖天,您有什么指教?”
俊公子哥儿折扇一指万盖天的座椅道:“你请坐,我有点事儿请教。”
万盖天道:“客人不坐,我这做主人怎好坐着?”
俊公子哥儿道:“你不必跟我客气,如果你真不愿意坐,站着也一样,我不勉强。”
万盖天脸上掠过一种异样神色,道:“您有话请明说。”
俊公子哥儿淡然一笑道:“不愧是北京城里的头一号人物,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来玩儿的……”
万盖天道:“我刚瞧出来。”
俊公子哥儿道:“高明。你跟那位在查缉营当领班,吃公事饭的褚三,是什么交情?”
万盖天微微一怔,旋即答道:“多年的朋友。”
俊公子哥儿道:“交情如何?”
万盖天道:“算得上深厚。”
俊公子哥儿倏然一笑道:“那我料错了,我还当你跟他仅是互相利用,没什么交情呢。”
万盖天浓眉一耸道:“万某人喜欢交朋友,尤其是褚三这种朋友。”
俊公子哥儿道:“是因为他吃官家饭?”
万盖天淡然一笑道:“万某人眼里还没把官家看得那么重。”
俊公子哥儿道:“我明白了,再请教,你跟那个姓李的又是什么交情?”
万盖天道:“你是说我那个兄弟李玉琪?”
俊公子哥儿道:“他叫李玉琪?”
万盖天道:“不错,你不知道么?”
俊公子哥儿像是没听见万盖天这一问,唇边掠过一丝异样笑意,点了点头道:“名字还不错……”目光一凝,接问道:“我说的就是他,你跟他又是什么交情?”
万盖天道:“头一遭见面,但却一见如故。”
俊公子哥儿道:“好一个一见如故,不是因为褚三的关系?”
万盖天道:“当然有点,但我那兄弟本人也是个让人乐意结交的人物。”
俊公子哥儿道:“你把他看得不低。”
万盖天道:“事实上放眼当今这种人挑不出几个。”
俊公子哥儿道:“你指的是什么?”
万盖天道:“人品、气度、所学,一切的一切。”
俊公子哥儿笑了,虽然是笑,但看起来冷意逼人:“这很出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李玉琪他这么得人心……”话锋一转,问道:“他两个今天到你这万家棚来过?”
万盖天道:“不错,怎么样?”
俊公子哥儿道:“听说你们谈得很投机。”
“那当然,一个是多年的老朋友,一个是一见如故的新知,当然投机。”
俊公子哥儿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料错,那李玉琪该是来找你帮忙的。”
万盖天脸色一变,两眼微睁道:“你阁下是……”
俊公子哥儿道:“待会儿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如今你先告诉我,我说着了没有?”
万盖天一点头道:“说着了,又如何?”
俊公子哥儿道:“够豪爽,的确不愧是这块地方的头一号人物,我问你,你能帮他多大的忙?”
万盖天道:“那是我的事……”
俊公子哥道:“可是我要你说。”
万盖天浓眉一耸,突然笑了,道:“阁下,还没有人对万某人说过这种话……”
俊公子哥儿道:“我是头一个。”
万盖天道:“除非你阁下能逼我说。”
俊公子哥儿道:“不然我就不来了。”折扇往前一递,一下子抵在万盖天的心坎上,万盖天猝不及防,实际上人家出手奇快,也不容他躲,他一惊往后便退,俊公子哥儿如影随形,跨一步跟上,折扇仍不离他的心坎要穴。
万盖天脸上变了色,一提气,才待翻腕,俊公子哥儿折扇一偏,又点在他肩穴上,他气一泄,手臂再也无法抬起。石玉刚要动,那两个跟班已一人一只手搭上了他双肩,石玉塌身猛然一抖,竟没能抖脱。
万盖天开了口,平静异常:“阁下,这没有用,万某人命一条,谁稀罕谁拿去。”
俊公子哥儿倏然一笑道:“我知道,对万老大这一套行不通,万老大是条铁铮铮的硬汉子。”他收回了折扇,顺势往后一摆,那两名跟班也同时松了石玉,石玉机灵,头一低,要出去。
俊公子哥儿说了话:“万老大,叫你的徒弟老实点儿。”
万盖天立即喝道:“老三,别弱了我的名头。”石玉马上站住了。
俊公子哥儿笑笑说道:“万老大确是个值得结交,令人佩服的人物,咱们坐下聊,行么?”
万盖天没说话,退一步坐了下去。俊公子哥儿隔几落座,那两名跟班站在原地没动,地位恰好挡住门,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坐定,俊公子哥儿开了口:“万老大,我可以告诉你,这一阵子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的大案子是我做的。”
万老大淡然说道:“我早料到了。”石玉深深地看了俊公子哥儿一眼。
俊公子哥儿抬起右手,那五根手指修长白哲,根根似玉,也滑腻晶莹,柔若无骨,比姑娘家的玉手还美。
他五指一翻,中指微曲搭上大指,另三个指头挺直,道:“万老大,你可认得这个?”
万老大两眼暴睁,身子往起—站,脱口叫道:“明字会……”
俊公子哥儿—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的身份。”
万盖天坐了下去,一抱拳,肃容说道:“万盖天失敬……”
“别客气。”俊公子哥儿拱一拱手,含笑说道:“我也敬你万老大是个人物,是位英雄。现在我请教,你万老大是站在哪一边?是帮我,还是帮那两个?”
万盖天迟疑了—下道:“您知道,我跟褚三老是多年的朋友,褚老义薄云天,多年来对我万盖天照顾良多……”
俊公子哥儿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万老大,你也是先朝的遗民。”
万盖天脸色一变,没说话。
俊公子哥儿笑笑又道:“我不让你万老大为难,朋友归朋友,但我希望你万老大从现在别说话,也就是说,置身事外,谁都别帮,行么?”
万盖天—点头道:“这我做得到。”
俊公子哥儿一拱手道:“万老大,我谨代明字会谢过……”
万盖天一抱拳道:“该说声谢的是我,实际上您就是让我说,我也难说出什么来,要有说的我早告诉褚老三了,明知道您是看得起我……”
俊公子哥儿微微一笑道:“万老大,咱们也是—见如故,你别客气,容我再请教,李玉琪他找你要了些什么去?”
万盖天摇头说道:“我什么也没给他,事实上我根本拿不出什么来,只有他让我帮忙找个人,我倒可以……”
俊公子哥儿截口说道:“他托你万老大找谁?”
万盖天道:“这个人您也许知道,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儿金玉环……”
俊公子哥儿长眉一轩道:“这位角儿我久仰,恨只恨没看她的戏,他找这位金老板干什么?”
万盖天道:“他跟金玉环是朋友,如今戏班子散了,金玉环却流落京里卖唱度日,他同情她的遭遇……”
俊公子哥儿道:“他是这么说的么?”
万盖天点头道:“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俊公子哥儿脸上掠过一丝异色,笑道:“瞧不出李玉琪倒有一副怜香惜玉的软心肠……”
万盖天笑笑没说话。
俊公子哥儿话锋一顿,问道:“找着这位角儿了么?”
万盖天摇头说道:“还没有,我还没把徒弟们派出去。”
俊公子哥儿笑了笑道:“这个忙你万老大可以帮他一帮,成就一桩好事,促成一段风流佳话,你万老大功德无量。”
万盖天笑道:“您开玩笑了,还不知道找着找不着呢?”
俊公子哥儿道:“凭你万老大,在北京城里找个人,应该是易如探囊取物,反掌吹灰……”
万盖天道:“您这是捧我?”
俊公子哥儿道:“我说的是实话。”
万盖天目光一凝,道:“能让我问您一句么?”
俊公子哥儿笑道:“你万老大大概是等了半天了,请吧。”
万盖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大概不姓明吧?”
俊公子哥儿道:“不错,我不姓明。”
万盖天道:“那么您……”
俊公子哥儿道:“万老大,明字会里的人也都姓明,你只记住有个朋友叫明老四就行了。”
万盖天道:“明老四?”
俊公子哥儿道:“万老大,明老四,不是挺好么?”
万盖天笑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不敢再问……”
俊公子哥儿突然站了起来道:“万老大,我此行功德圆满,该走了!”
万盖天忙跟着站起道:“您不多坐会儿?”
俊公子哥儿明老四微微一笑道:“再坐下去非被你套出些什么不可,不敢再坐了。”
万盖天窘笑说道:“您这是怪我……”
明老四笑容一敛,道:“说着玩儿的,万老大,我临走还有一句话,我到这儿来的事只有你万老大师徒两个知道……”
万盖天一点头道:“我明白,您放心就是。”
明老四微一点头道:“那就好,从现在起,明字会有你万老大这个朋友,你万老大也请记住,有我明老四这个知交,告辞了。”一拱手,带着两个跟班往外行去。
万盖天没动,道:“您走好我不送了。”他知道不方便。
明老四一声:“自己朋友,客气什么?”人已出了小棚子。
万盖天脸色立趋凝重,转望石玉道:“老三,今夜的事儿不许说出去,听见没有?”
石玉道:“我知道,这还用您交待。”
万盖天道:“没想到他们竟是明字会的人……”
石玉道:“我怎么瞧这明老四像个娘儿们……”
万盖天沉声喝道;“别胡说。”
石玉立即闭上了嘴。
万盖天的脸色很凝重,显见得他的心情也够沉重的,他喝住了石玉之后,沉默了半天才摇头说道:“没想到,没想到这些案子会是明字会这帮人做的,幸亏这位明老四来早了一步,要是他再迟来个一天半日,等我插进了手,那我的麻烦跟罪孽可就大了……”
石玉迟疑了一下道:“师父,褚三老是您的老朋友……”
万盖天道:“朋友归朋友,私归私,公归公,你懂不懂?小事我能帮的一定尽心尽力,再说帮了他褚三的忙也等于帮了我自己的忙,可是这种事儿就不同了,人家明字会的既然出了面,找上了万家棚,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不能再插手了。”
石玉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万盖天瞅着他道:“老三,你想说什么,别憋在肚子里,说!”
石玉道:“我就想不通,他明字会怎么知道……”
万盖天道:“傻东西,人家是干什么的,能没有眼线么?”
石玉两眼一睁,道:“这么说,他们早就盯上咱们万家棚了?”
万盖天一怔,旋即微一点头道:“只怕是……老三,你到外头招呼一声去,往后尽量少惹事,别跟往日一样,有一点儿不对就跟人掳胳膊,凡事多忍着点儿,懂么?”
显然,这位北京城里的头一号人物,是怕手下的人不明就里,跟明字会的人发生冲突。
他顾虑是对的,万家棚的人要发现有人盯上万家棚,非动刀不可。
石玉答应了一声,但脚下没动,道:“师父,还有人家托咱们的事儿……”
万盖天道:“哪回事儿?”
石玉道:“人家不是托咱们找那位金老板么?”
万盖天没说话,半天才—摇头道:“算了,要不管都不管。”
石玉道:“师父,那位明老四不是说……”
“我听见了……”万盖天眼一瞪道:“他说我可以帮这个忙,可是我不打算再沾他叔侄的事儿了,一点儿都不沾,你爱管闲事是不?那好,要找你帮他找去。”
石玉还能听不出这是什么话,他没敢再多说,头一低,往外头去了。
石玉出去了,万盖天显得很烦,两个指头在坐椅扶手上“叭哒”“叭哒”地敲了一阵,皱着眉,阴沉着脸,半晌,他突然站了起来,大概是心里憋得慌,他站起来之后,一直腰,长长地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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