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黑 第10章 陷入漩涡

    
秘密约会
  池袋的S百货公司拥挤不堪,每个卖场都挤满了蚂蚁般的人潮。 
  密密麻麻的人潮在狭窄的通道上擦肩而过,有个男子夹杂在拥挤的人群里,从国铁池袋车站往这间百货公司走来。 
  他差不多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高,头部在人群中露出来,因此不管人群多么拥挤,还是可以一眼看到他。 
  这个男子的左脚微破,手里拄着一支拐杖,他就是最近经常上报的“日出社区”第五区的管理员——根津伍市。 
  由他端正、挺直的姿势、眼睛直视正前方等习惯,不难猜出他过去的职业是军人。 
  他今天没有穿平常的工作服,反而换上一袭略皱的西装,领带有点歪斜;他那有棱有角的轮廓,给人一种冰冷的孤独感。 
  今天是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根津伍市叫由起子看家,独自外出。 
  下午四点正是百货公司人潮最多的时刻,在正面入口附近有个舶来品卖场,金属制的圆环上挂着许多领带。 
  根津伍市站在那个卖场前面看着领带,销售小姐此刻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空理会他。 
  这对根津伍市来说反而比较好,他悠哉地在一大堆领带里东看看、西看看。不过只要仔细留意他的眼神,就可察觉出他不是来买领带的。 
  他站在玻璃柜镜子的前面,佯装若无其事地注视着映照在背后镜子里的拥挤人群。 
  根津伍市发现人群里面有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当他发现那个女人是须藤顺子时,眼里瞬间闪现一抹异样的光芒。 
  须藤顺子今天和涩谷金王町QUEEN制药公司的常务董事日疋恭助,约在他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见面。 
  “日出社区”出现一封未署名的怪信,它揭发了日正恭助与须藤顺子之间的关系;凶杀案发生之后,不少警察人员去拜访日疋恭助,给他造成不少麻烦。 
  不过当须藤顺子提到要去找他,他竟然十分愉快地答应了。 
  此时,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厅的包厢里。 
  日疋恭助神色温和,眼角露出鱼尾纹,笑着说: 
  “你瘦了。” 
  “因为晚上都睡不太好。” 
  须藤顺子故意说得十分冷淡,其实她心里很依赖日疋恭助。 
  “那怎么行!是因为警察在监视你吗?”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他们很啰嗦……” 
  事实上,从案发到现在这二十天里面,须藤顺子被卷进这个莫名的漩涡中,每天的生活乱成一团。 
  警方每天都来询问须藤达雄的行踪,弄得她疲惫不堪。须藤顺子让金田一耕助牵扯上这个案子,大家都认为她这么做是故意要引人注意。 
  现在,不仅传播媒体追着她跑,就连社区的居民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她已经快崩溃了。 
  “还没有你先生的消息吗?” 
  “嗯……” 
  她回答之后,突然又心灰意冷地说: 
  “搞不好他已经死了。” 
  最近的报纸开始朝须藤达雄已经死亡这个方向揣测,因此日疋恭助也知道警方持有这样的怀疑。 
  “春美!” 
  日疋恭助突然用须藤顺子在酒吧时的化名叫她。 
  每当日正恭助叫“春美”的时候,总带着一种特别的含义。两人处于暧昧的关系时,日疋恭助就会这样叫她。 
  须藤达雄出现时,他们俩正处于这种关系,因此须藤达雄也知道有日疋恭助这号人物存在,但他还是继续追求须藤顺子。 
  须藤顺子曾经为此烦恼不已,最后正如怪信上所说的,她断绝与中年男子的黄昏之爱,选择身材健美的年轻男性。 
  日疋恭助当时给了须藤顺子很多分手费,充分展现他的气度。 
  后来须藤达雄被流氓刺杀,受重伤垂死之际,须藤顺子一时之间筹不到钱,唯一能找的人就只有日疋正恭助了。日疋恭助要求须藤顺子用身体来偿还,她也以解救丈夫生命的名义让自己的良心沉睡。 
  等到须藤达雄的身体复元,可以工作的时候,照理说须藤顺子应该跟日疋恭助分手。然而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须藤达雄虽然年轻勇猛,可是另一方面,须藤顺子却嫌他不够温柔,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喜欢沉浸在日疋恭助熟练的爱抚中。 
  日疋恭助对于在酒吧工作过,却没有沾染不良习性的须藤顺子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愫。 
  因此,他们两人在须藤达雄的身体恢复健康后依旧藕断丝连。 
  “春美……” 
  日疋恭助像以前那般唤着须藤顺子,并伸手压在她的手上。 
  “抱歉。” 
  “什么事?” 
  “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把那个老板娘的事情告诉你先生,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丈夫还没到那封信以前,好象就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死灰复燃了。” 
  “啊!” 
  “你没察觉到吗?” 
  “一点都没有。” 
  “是吗?哈哈哈!那是你先生擅长演戏?还是你的感觉太迟钝?他似乎很怕把事情闹大会失去你……” 
  听日疋恭助这么一说,须藤顺子觉得有些地方确实怪怪的,她忽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以前她因为须藤达雄的懦弱性格,对他总会产生一股母性情怀。 
  现在,她可不想因此而感谢丈夫的宽宏大量,反而还有点生气呢! 
  “他有威胁你吗?” 
  “没有,他不是那种凶悍的男人。” 
  “说的也是。” 
  须藤顺子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刻薄,觉得有些对不起须藤达雄,又急忙问道: 
  “我听说他去找你的时候,讲话的语气很凶呢!” 
  “那是因为他的情绪很激动吧!他好像还喝了一点酒……不过,他对我们的事情并不怎么生气,反而为了自己的懦弱而感到很羞耻,他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希望以后我们能够收敛一点,接着还低声下气要我别把你从他身边抢走,看他那个样子,我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须藤顺子听了,又开始气她丈夫的窝囊。 
  “那你怎么回答?” 
  “他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说我们以后还要保持联系吧!我当然是小心地赔不是,并答应他以后绝对不跟你来往。不过,我是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遵守这个约定啦!” 
  须藤顺子满脸通红,看着日疋恭助露出温和的微笑。 
  尽管她在心中骂自己不知廉耻,但日疋恭助最后说的那句话却让她的虚荣心蠢蠢欲动。 
  “爸爸,你刚刚有提到老板娘……” 
  须藤顺子撒娇地问道。 
  “对了,你丈夫生气的对象不是我们,而是那封怪信的发信者。他不愿意面对自己厌恶的事情,甚至感到很害怕……所以他一直忍耐着,希望我们自己能悔悟。可是,当那封怪信揭开我们的关系之后,逼得他无法不面对这些事情。 
  他应该很气那封信的发信者逼他去面对这件事情,却又不想跟你摊牌。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害怕,因此才来找我,并问我还有谁知道我们的关系。” 
  “于是你就提到老板娘了?” 
  “嗯,当时我想起在横滨的旅馆里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事情,所以……结果你丈夫想了一下,就说一定是这样……现在想来,我其实没必要讲出那件事情,真是抱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先前也怀疑过那封怪信是老板娘寄的。对了,爸爸,你把横滨旅馆的事情跟警察说过了吗?” 
  “当然说了,但他们还是查不出老板娘的身分。老板娘与她身边的男人都使用假名,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警察也常常问我这个问题,当时我一心一意注意着老板娘,只看到男人的背影。” 
  “总之,问题就在于那个男人,不管老板娘是他的情妇或女朋友,既然她已经被杀了,那个男人是不可能出面的。”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阿达为什么要躲起来呢?我觉得他可能已经死了。” 
  “被身分不明的男人杀死吗?” 
  “我认为他不可能自杀,更不可能去杀死老板娘。” 
  “说的也是,就算他不小心把老板娘杀了,也没道理用那种奇怪的方式把老板娘的脸弄得模糊难辨。” 
  日疋恭助发现须藤顺子的脸色不对,于是转移话题说: 
  “不要谈这件事情了。嗯……‘每朝日报’不是有提到怪信的事情吗?” 
  “对!” 
  须藤顺子想到一件事,接着说: 
  “这件事情警方也问过我,我想……可能又会给你带来麻烦。” 
  “没关系啦!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日疋恭助微笑地说着。 
  QUEEN制药公司是战后兴起的企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公司,光是半年的宣传费用就高达数十亿。 
  虽然社长是一名女性,实际的执政者却是日疋恭助。 
  “报上说那封用报章杂志的印刷字体剪贴成的怪信,现在正在社区里横行。‘每朝日报’说的怪信是你收到的那封?还是你上次提过要自杀的那个女孩——京美收到的那封怪信?” 
  “不是,那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是某个地方又出现怪信,被每朝日报的记者发现了,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大家都知道怪信和老板娘这件凶杀案有关,可能也会发现到揭发爸爸和我有来往的这封怪信。” 
  “有这个可能。然后呢?” 
  “如果我们的关系曝光,新闻记者就会跑来找你……” 
  “应该会吧!”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吗?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他们要来就来,我只要坦白说出事实就好啦!” 
  “可是这么一来,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会被你的社长知道,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须藤顺子听说公司的女社长和日疋恭助之间似乎有特别的关系,她红着脸说出自己的猜想,只见日疋恭助带着恶作剧的眼神笑着。 
  须藤顺子感到一阵屈辱,全身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似的。 
  对日疋恭助来说,须藤顺子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他有自信就算他们俩的关系被世人知道,或者传入女社长的耳中,以他目前的身分、地位,应该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须藤顺子看着日疋恭助,一方面为之前的想法感到很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又想着: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阿达身上的话,他会有何反应?他是否也能像日疋恭助这般冷静?) 
  此时,她再度感受到日疋恭助的魅力。 
  “对了,你刚才提到那位叫金田一耕助的私家侦探,他可不可靠?” 
  “你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他值得信赖,我想由我出面去委托他,毕竟你也没办法给他多少谢礼吧!” 
  “啊!爸爸……” 
  “我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你先生若一直行踪不明,这个案子就永远无法解决,你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下来。不过,我的目的不只是这些。” 
  “那你还有什么目的?”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虽然我刚才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事实上,我也不希望媒体记者找上我;另外,警察也很烦人……” 
  “什么意思?” 
  “他们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一直追问我十日那天晚上的行踪。” 
  “调查你的行踪?” 
  须藤顺子神情激动地看着日疋恭助说: 
  “可是你跟这件案子……还有‘蒲公英’老板娘没有关系啊!” 
  “警察可不这么想,如果我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 
  “你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吗?” 
  “没办法,为了某种因素……” 
  须藤顺子注视着日疋恭助的脸,脸颊不禁又红起来了。 
  与日疋恭助有绯闻的女社长是个有夫之妇,她先生在战前某财团中具有重要地位,后来在战后大清算中被牵累,受到打击而病倒,之后半身不遂,卧病在床。 
  虽然女社长的先生长年卧病在床,但是与有夫之妇发生大系,还是停留在“谣言”的阶段比较好;一旦被旁人清楚举证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岂不是变得很尴尬? 
  “爸爸,这样的话,你就去拜托金田一先生吧!至少他是个没有贪念的人,我认为可以信任他。” 
  须藤顺子也同意日正恭助的提议。 
  “我听说过他,而且他跟警察的关系不错。” 
  “嗯,他和搜查一课的等等力警官交情很好。” 
  “可是,他调查到的线索必须跟等等力警官他们报告吧!他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须藤顺子笃定地回道: 
  “当然会!金田一先生虽然和警察的关系良好,却也谨守职业道德。爸爸,我今天回家就顺道去找他。” 
  “好吧!” 
  须藤顺子的态度变得很积极,相反的,日正恭助的回答却显得有气无力。 
  这时有人来敲包厢的门,日正恭助回应后,一个女孩走进来说: 
  “公司打电话来找您。” 
  “好,我马上过去。” 
  日疋恭助走出去后,须藤顺子重新回想一遍刚才的对话。 
  (他说的“某种因素”,是指女社长的事情吗?) 
  从日疋恭助的表情来看,须藤顺子认为十日那天晚上,他一定是跟女社长见面。可是,警方这么执著要查出日疋恭助的不在场证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须藤顺子压抑不住顿时涌上胸口的战栗感,就在这时,日疋恭助回来了,他笑着说: 
  “是社长打来的,要我马上回去。” 
  “这样啊……” 
  须藤顺子接着站起来说: 
  “金田一先生那边要怎么办?” 
  “那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请他打个电话来公司给我。” 
  “好的。” 
  须藤顺子正要离开时,身体突然被日疋恭助的手臂环抱住。她看到日疋恭助的眼中燃烧着一簇情欲之火,不禁也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本来想带你出去,不过暂时不行了。” 
  “你这坏人……根本不想遵守跟阿达的约定!” 
  “啊哈哈……” 
  “不行啦!我想可能有人在跟踪我。” 
  “有可能。” 
  日疋恭助恋恋不舍地搂住须藤顺子的腰部。 
  “你还是尽力讨社长的欢心比较重要吧!” 
  “你这家伙!” 
  日疋恭助说完便用力吸吮须藤顺子的唇瓣,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须藤顺子的手上。 
  “这些拿去!” 
  “是什么东西?” 
  “你刚才打电话来时我匆忙准备好的。” 
  “啊!我没有要跟你……” 
  “你需要用啦!” 
  日疋恭助口气粗鲁地说: 
  “先跟你说,我对你是不会放手的,我现在很后悔把你交给须藤那种懦弱的人,你也跟我一样吧!” 
  “我不知道。” 
  “啊哈哈!那我先走了。” 
  须藤顺子目送着日疋恭助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全身发热,粉颊通红。 
  随后,她将日疋恭助交给她的信封放进皮包里;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她的胸口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日疋先生当天晚上在哪里呢?说不定那天晚上他跟在阿达后面来到社区,因为想要我而……) 
  须藤顺子随即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他不过是跟我玩玩罢了……) 
  “啊!” 
  须藤顺子突然惊呼一声,在路边停下脚步。 
  她不知不觉来到涩谷车站附近,原本打算用电话和金田一耕助联络,而这时候正好有一辆公车停在她旁边。 
  那是一辆行经“日出社区”的公车,须藤顺子在鱼贯下车的乘客中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于是马上躲人人群中。 
  须藤顺子看到的是“日出社区”的管理员——根津伍市。 
  尽管根津伍市抬头挺胸地走着,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已经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须藤顺子看着在根律伍市后面步下公车的人们,结果并未发现跟踪者的身影。她从以前就对这个孤独的管理员抱持怀疑的态度,因此立刻决定跟在根津伍市后面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根津伍市目前拥有第十七号大楼和第十八号大楼的万能钥匙,他可以自由进出这两栋公寓的任何一个房间;而遭到怪信中伤的京美与须藤顺子,刚好都住在这两栋建筑物里面。 
  须藤顺子有一次在皮包里发现一个火柴盒,上面印着她两、三天前跟日疋恭助去过的那家旅馆的名字,吓得慌忙将它处理掉。 
  说不定她还有过几次这一类的疏忽,须藤达雄正是从这些地方察觉她与日正恭助的关系;而根津伍市也可能偷偷闯进屋里,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须藤顺子觉得还有一件事情很可疑。 
  令须藤顺子感到意外的是,根津伍市竟然秘密保存着害京美自杀的那封怪信。 
  也许这是他身为社区管理员,自认为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如果凶杀案果真与怪信有关,说不定他的处理方式还会受到褒奖呢!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当时须藤顺子在根津伍市的屋里,为什么他不直接将那封怪信拿给须藤顺子,却在她前往“蒲公英”之后,才叫由起子拿去呢? 
  须藤顺子将那封怪信交给等等力警官之前,曾经小心察看怪信是否有被重新处理过。结果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京美也说跟她收到的那封怪信是同一封。 
  既然如此,根津伍市为什么不在屋里就把怪信交给须藤顺子呢? 
  须藤顺子之所以觉得根津伍市很可疑,是因为案发当天晚上有个女人来拜访他。 
  根据夏本谦作的说法,那个女人长得很像由起子,可是根津伍市并没有向警方说明那个女人的事情。 
  根津伍市咬紧下唇,他在领带卖场旁的镜子看到须藤顺子的身影,发现她在跟踪自己。 
  须藤顺子站在不远处的玩具卖场前面把弄着玩具,目前没有孩子的她,当然不可能对小朋友的玩具感兴趣。 
  (这个女人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跟踪我呢?) 
  根津伍市在“日出社区”前面上公车的时候,确定没有看到她上车。 
  (对了,在我外出前两个小时左右,她有跟我打过招呼,还说要去街上……) 
  无论须藤顺子从哪里开始跟踪他,结果都会妨碍根津伍市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一会儿,售货员来到根津伍市身边,看来他非买一条领带不可了。如果他不买领带,须藤顺子一定会发现其中有问题。 
  于是他佯装和售货员交谈一下,接着选择一条领带,要售货员帮他包起来。 
  根津伍市在S百货公司的正面人口旁停留一下子,他不必回头都可以知道须藤顺子在舶来品卖场前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这时刚好有一辆计程车停在根津伍市前面,车上下来一对母女。他很自然地坐上那辆计程车,待车子一开动,根津伍市让自己深陷在后座,他很满意自己能够这么顺利地摆脱须藤顺子。 
  须藤顺子急忙从正面人口冲到外面,这时候根津伍市搭乘的计程车早已经消失在马路上拥挤的车流中。很不巧地,周遭刚好没有空计程车;就算有,须藤顺子也没有像电影里面从车子跟踪的冲劲。 
  她回到百货公司里面,想按照原定计划打电话给金田一耕助。 
  正当她越过人群寻找电话亭的时候,竟和京美的姨丈——冈部泰藏擦身而过,不禁讶异地呆立当场。 
    
连环跟踪
  冈部泰藏任教的高中位于目黑,他另外还在定时授课制度的高中教书。 
  (难道那所学校在这附近吗?) 
  冈部泰藏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慌张,他甚至没注意到须藤顺子从前面走来,只是不停地留意他的背后。由此可见,他可能是在注意是否有人在后面跟踪他。 
  须藤顺子觉得冈部泰藏的举动很可疑,于是站在原地,假装在看玻璃柜,然后用眼角余光偷瞄他的背影。 
  冈部泰藏身高大约一百六十五、六公分,外形圆圆胖胖的,额头上的头发只有薄薄一层,外号叫“不倒翁”。 
  此刻,他将脸深深埋进皱皱的风衣领口里。 
  由于冈部泰藏的神情举止异常浮躁,这让须藤顺子感到十分可疑,于是她转而开始跟踪他。 
  冈部泰藏来到S百货公司的正门人口处,只见人群中突然出现。名与须藤顺子年纪相仿的女子,她的长相算不上是美女,但白皙的脸庞却透出一股清新可人的气质。 
  女子穿着朴素的套装,感觉像是学校的老师。 
  她和冈部泰藏交换一下眼神,冈部泰藏紧闭着嘴唇,微微颔首之后,视线马上从女子身上移开,然后走出S百货公司。 
  女子与冈部泰藏之间相距两、三公尺,她宛如鸭子般摇晃着屁股,跟在他后面走着。 
  须藤顺子见状,唇边不禁扬起一抹笑意。 
  原来冈部泰藏正在享受他的“第二春”,他怕的不是警察,而是他的学生。 
  如果片桐恒子没有被杀害,京美就会搬去“蒲公英”洋裁店,那么冈部泰藏有可能与这位可人的女子结婚吧! 
  须藤顺子不想妨碍他们幽会,于是返回S百货公司。 
  四点三十分左右,根津伍市在国铁池袋车站的西出口下了计程车,他搭的这辆计程车和刚才在东出口搭的是不同辆。 
  下车后,根津伍市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去;虽然他的左脚微跛,走起路来依然抬头挺胸,双眼直视前方。 
  距离池袋车站大约三、四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家帝都电影公司经营的高级电影院。 
  根津伍市一边看电影简介,一边考虑要怎么打发时间。最后,他买了一张票进入电影院。 
  电影院的服务小姐打开手电筒领他到座位上,当他正要在二楼工面的位置上坐下时,银幕上放映的歌谣电影似乎快结束了。 
  这家电影院楼下的位置几乎客满,二楼的观众席只坐了大约六成。 
  歌谣电影一结束,全场灯光大亮,根津伍市来到走廊抽烟,另这外还有五、六个人也来到走廊,有的人到处闲逛,有的急着要去上厕所。 
  场内铃声响完,根津伍市走进厕所。他打开左边第三个门,之前有一个穿皮上衣的男人刚从里面出来。 
  五分钟后,根津伍市也从那间厕所出来,有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人跟他擦肩而过。 
  根津伍市从厕所出来后,直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现在上映的动作片是根津伍市曾经印过的剧本,因此他很清楚整个剧情;他耐着性子坐在观众席上欣赏,好不容易等到影片放映完毕。 
  他从电影院出来时,天色变得昏暗,街灯都已经点亮了。 
  车站附近有一家大众餐厅,根津伍市看看竖立在路边的看板之后,想要走进去吃东西。 
  此时,有一男一女从里面走出来,男人是冈部泰藏,他好像有点喝醉了。两个人走到暗处,低声商量了一下,然后冈部泰藏叫住一辆计程车。 
  看到这两人离去之后,根津伍市才进人餐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冈部泰藏与他可爱的同伴真得要感谢神,如果他们在这里遇到的不是根津伍市而是别人的话,他们身为学校的老师,可能都会名誉扫地。 
  S警局的三浦刑警从“日出社区”开始偷偷跟踪须藤顺子,她约了日疋恭助到位于金王町Q制药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谈了三、四十分钟的话。 
  在日疋恭助走出咖啡厅后,须藤顺子也跟着走出来,于是三浦刑警继续跟踪她。 
  须藤顺子来到涩谷的站前广场,这时她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一边挑选物品,一边将视线投向某处。三浦刑警吃惊地尾随须藤顺子的视线看去,不料竟看到根津伍市。 
  接下来,须藤顺子开始跟踪根津伍市,这使得三浦刑警觉得很刺激,他相信须藤顺子一定基于某种理由才会跟踪根津伍市。 
  到目前为止,根津伍市始终是警方调查行动中的一个盲点,他的身分、来历都很清楚,与被害人之间也没啥交集。 
  此外,根津伍市和帝都电影公司的高级干部,也就是名制作人渡边达人是在战争中结识;当年渡边达人接到征召,去了中国中部,当时他的队长就是官中性的根津伍市。 
  根津伍市是个体恤部下的长官,当渡边达人差点曝尸中国原野的时候,就是根津伍市救了他一命。 
  战争结束前不久,根津伍市又挺身解救差点惨遭歼灭命运的部属,但同时他也付出代价,子弹贯穿他的左大腿……最后根津伍市在医院里疗伤,直到战争结束,当时他跟渡边达人在一起。 
  昭和三十年底,根津伍市突然来拜访渡边达人,表明自己现在很落魄,希望渡边达人介绍一份工作给他,不论什么工作都可以。 
  根津伍市的故乡在兵库县的穴粟郡,原是大财主家的次男,战后家道中落。战争时期一直维持单身的根津伍市,于昭和二十一年在故乡结婚。 
  昭和二十二年,他们夫妻俩生下一个女孩,第二年他的妻子就死了。 
  根津伍市对自己的事情说得不多,因此渡边达人也不清楚他战后靠什么维生;他的女儿——由起子先前好像寄放在故乡的哥哥家。 
  渡边达人知道愈是有良心的军人,战后与社会脱节的状况就愈严重,于是提供根津伍市一个守卫的工作。他本来担心根津伍市想要更高的职位,不过根津伍市却甘心担任守卫的工作,和乌鸦——乔住在摄影棚里。 
  后来,渡边达人发现根津伍市有一个嗜好。 
  现在帝都电影公司的王牌明星——町田容子是根津伍市以前部下的女儿,是他带来推荐给渡边达人;最近由于面孔特殊而大红特红的青柳辉,也是根津伍市在新宿的酒店里发现的,当时他是个流浪吉他手。 
  至于第三个人……就是“日出社区”的夏本谦作。 
  渡边达人认为根津伍市大概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于是挖掘年轻的新人,在一旁守护他们,看着他们成长、茁壮,这样或许会让他感受到一丝喜悦吧! 
  今年春天,根津伍市打算将甫从小学毕业的由起子带回自己身边,当时“日出社区”正在兴建中,社区管理公司中有人和渡边达人很熟,因此渡边达人就介绍根津伍市来当管理员。 
  就这样,他跟乔一起从摄影棚的小房子搬到“日出社区”,辞掉原先的守卫工作,另外取得印刷剧本的工作。不久,由起子也搬来和他同住。 
  根津伍市的经历和“蒲公英”的老板娘丝毫没有交集点,他不曾进出“蒲公英”洋裁店,更没有任何资料显示老板娘和根津伍市有任何交情,因此他就从警方的嫌疑犯名单上刷下来了。 
  现在须藤顺子竟然跟踪根津伍市,她是否隐瞒某些未向警方说明的理由,进而怀疑根津伍市呢?如果真是这样,也难怪年轻的三浦刑警会感到如此兴奋了。 
  可是,根津伍市没多久就从S百货公司的人口消失踪影,继而出现的是冈部泰藏。 
  三浦刑警对这种巧合感到很疑惑,正在考虑到底要继续跟踪须藤顺子,或者迫踪问部泰藏时,他竟然跟丢了须藤顺子。 
  最后,三浦刑警只好转而跟踪冈部泰藏和他的女伴。 
  三浦刑警一路跟踪冈部泰藏到餐厅里,当他正想跟着冈部泰藏后面出去的时候,意外看到根津伍市走进餐厅,他赶紧蹲下身,缩头抓着菜单猛看。 
  大众餐厅现在是客人最多的时刻,幸好根津伍市在入口买餐券时并没有发现他。 
  三浦刑警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六点四十分。根津伍市在S百货公司门口逃走的时候是四点十分左右,这中间经过了两个半小时。 
  (根津伍市这段期间在做什么?他在失去踪影的两个半小时中,其行动与“日出社区”发生的凶杀案有关系吗?) 
  根津伍市买了餐券,向四周张望一下。他从电影院出来之后,脸上始终保持严肃的表情,直到现在才缓和许多。 
  他找到个空位坐下来,一边悠闲地吃牛排、喝啤酒,一边看着晚报的头版新闻,上面几乎都是关于选举的消息。 
  他看完第一版,再随意浏览一下社会版的标题后,便打开影剧版。 
  根津伍市看见上面登了帝都电影公司播映中的“波涛的决斗”的消息,唇边不禁泛起笑容。 
  他推荐的新人——夏本谦作的照片和相关报导刊登在影剧版上,导演还称赞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很有演戏的天份。 
  这时候,根津伍市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平时那份孤独,反而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仔细地阅读那则报导,看完后就把报纸摺起来放进口袋。在他喝下一罐啤酒的同时,牛排也已经吃完,于是他又叫了一份咖喱饭;三浦刑警也要了第二杯咖啡。 
  根津伍市吃完咖喱饭后,向侍者要了杯咖啡。 
  等到他再抽完一根烟,时间已经七点半了。这时根津伍市拿起拐杖,慢慢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三浦刑警当然也随后跟踪,不过他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收获。 
  根津伍市在山手线的涩谷站下车,并在那里搭公车,直接回“日出社区”。 
  他为了预防万一,还特地绕到第十八号大楼南侧,看到须藤顺子的房间点着灯,面对阳台的玻璃门窗帘上,有个女人的影子在晃动着。 
  三浦刑警心中最感疑惑的是:根津伍市在下午四点十分到六点四十分这段期间内,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事? 
    
第二春
  冈部泰藏和他的女伴——白井寿美子离开餐厅后,在原宿的屋敷町搭上计程车。 
  计程车开动后,两人几乎都没有交谈,表情十分僵硬。 
  白井寿美子不安地看着带有酒味的冈部泰藏,冈部泰藏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接近目的地,冈部泰藏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上面标记着某个建筑物。他今晚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直找不到正确地点。 
  “先生,那一家姓什么?” 
  “姓加藤,门口应该会有写着‘加藤’的门牌……那是我朋友家,我今天是第一次来。” 
  冈本泰藏最后这句话似乎有辩解的意味。 
  “问别人看看吧!前面好像有一间派出所。” 
  “还是不要问派出所……找不到也没关系。” 
  司机这时候才开始注意他们两个人,他从后视镜看到女人的表情很僵硬。 
  “老师……” 
  白井寿美子还没说完便慌忙改口道: 
  “老公,可以送我到原宿车站吗?太晚的话,我哥哥会担心。” 
  “你闭嘴!” 
  冈部泰藏一面生气地责备,一面紧紧握住她的手。 
  白井寿美子登时满脸通红,羞怯地回握冈部泰藏的手。 
  她的动作让冈部泰藏得到满足,冈部泰藏放开她的手说: 
  “啊!那里有支柱子,往左转,应该有写着‘加藤’的门牌……” 
  果然车子一转过弯,立即看到一间房子的门牌上清楚地写着“加藤”两个字。 
  他们两人下车走进大门后,司机歪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物,心中暗忖道: 
  (一个薪水阶级的平凡男人带女人来这种地方,未免太奢侈了吧!) 
  从敞开的大门走到屋子里有一小段路,途中飘散着桂花香。 
  “这是哪里?” 
  白井寿美子声音颤抖地问道。 
  “是我国中时代的朋友的小老婆家。” 
  冈部泰藏的说话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啊!” 
  白井寿美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冈部老师竟然有这么阔绰的朋友,可以买这么一栋豪华气派的房子来养小老婆。) 
  白井寿美子是一个善良而单纯的国中老师,冈部泰藏此时在她眼中突然变得十分伟大。 
  “欢迎光临,刚才立花有打电话来,我正在等候你们。” 
  他们俩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被带到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八叠大偏屋。 
  冈本泰藏和白井寿美子紧张得坐立难安,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加藤珠江紧跟在女佣身后出现,她是个很会穿和服的女人。 
  “夫人,我们突然来这里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冈部泰藏拘谨地问候着,女主人眼角含笑说: 
  “不用这么拘谨,来,这边请。” 
  她强拉着冈部泰藏坐在背对壁龛的紫檀桌的上座,接着说: 
  “这位女士也请……哎呀!不用那么拘谨啦!” 
  “白井,既然都已经来了,就放松心情吧!过来这里。” 
  冈部泰藏借酒壮胆,他背对着壁龛前的立柱坐下。别看他身材圆圆胖胖的,他以前可是柔道社社长,拥有柔道三段的功力。 
  “可是……” 
  加藤珠江硬把跪在拉门旁的白井寿美子推到桌边,说: 
  “来!请这边坐。” 
  加藤珠江重新跟冈部泰藏寒暄,他们彼此都听过对方的名字,今晚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请问两位要喝点什么呢?啤酒还是日本酒?听说冈部老师的酒量很好哦!” 
  “哪里、哪里,请不必麻烦,我们是吃过晚餐才来的。” 
  “啊!这太过分了!” 
  加藤珠江露出一脸怒容说: 
  “你们放心,一切交给我处理,立花已经跟我叮嘱过了。” 
  她一边擦拭着桌面,一边请冈部泰藏他们用茶,然后站起来走到屋侧说: 
  “冈部老师,请你过来一下。” 
  “好的。” 
  冈部泰藏站起来走到她的身旁,只见加藤珠江低声对他说: 
  “请你把这儿当自己家吧!立花受过老师不少照顾,偶尔也该让他回报一下。” 
  她最后一句话似乎要让白井寿美子听到,故意加重语气说道。 
  冈部泰藏重新回到座位上,表情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一直回避着白井寿美子的视线。 
  “冈部老师……” 
  白井寿美子眉头微蹙,担心地问: 
  “这里到底是谁的房子?” 
  冈部泰藏靠在扶手上说: 
  “生意人真是无所不赚啊!立花虽然有小老婆,却不贪让他的小老婆闲着,这里就是‘幽会旅馆’。” 
  “什么……” 
  “有些情侣觉得温泉旅馆太无趣,却又不敢公然到旅馆开房间,就选择到这种地方约会,因为这间房子外观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住宅。” 
  “老师!” 
  白井寿美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你竟然带我来这种地方……如果被学校知道的话怎么办?我会被开除的!” 
  冈部泰藏不服气地看着白并寿美子的脸说: 
  “反正我们结婚后,你也要辞去学校的工作,我可不希望夫妻两人都出去工作。我去世的老婆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我已经受够了。” 
  冈部泰藏的前妻——梅子(京美的姨妈)去年春天因肺炎去世,她比冈部泰藏年长三岁,曾是白井寿美子目前任教那所国中的校长。 
  冈部泰藏各方面都比不上他的前妻,因此这一回,他希望找个年轻可爱且柔顺的妻子,而白井寿美子显然符合他的要求。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高兴。可是,如果被人知道我们来这种地方……你也无法继续留在学校教书吧!” 
  “是啊!被知道的话会很麻烦……” 
  “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立花很久以前就劝我辞掉教职,到他这里来工作。” 
  “啊!” 
  白芒寿美子睃巡四周,猜想立花能够给小老婆一座这么大的宅院,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心地虽然单纯善良,但毕竟是女人,还是会有这方面的盘算。 
  “立花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是国中时代的朋友……” 
  “他是我就读姬路国中时小我两届的学弟。” 
  冈部泰藏觉得屋里有点闷热,想要脱掉外套,白井寿美子很自然地站起来帮忙。 
  正当冈部泰藏伸长手,想将她抱到膝上时,屋侧却响起两、三人的脚步声,逐渐往这里靠近。 
  不一会儿,来人端上四样开胃菜和一道汤——生鱼片、烤鲷鱼头、酱油烤带壳虾、炖白萝卜和油豆腐,以及一道红烧鲷鱼片汤。 
  其中那道烤鲷鱼头真是人间美味。 
  冈部泰藏一看到加藤珠江命令两个女服务生送来的精致菜肴,立刻瞪大眼睛问: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没有什么……” 
  加藤珠江手脚俐落地排列着盘子说: 
  “其实我们应该一道道、按照顺序送卜来才对,但因为我们实在太忙,你们就别见怪了。冈部老师,好好享用吧!” 
  “夫人,你是说……这些东西是要给我们吃的?”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大人,你也来吃点吧!” 
  “我不会喝酒。” 
  白井寿美子被人称呼“夫人”,一张脸霎时红通通的,不由得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冈部泰蔵。 
  可是,冈部泰藏已经下定决心,决定要豁出去了。 
  “没关系,你就喝一杯吧!早知如此,我们来之前就不去吃拉面了。” 
  忙着摆放餐盘的女服务生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 
  加藤珠江表情温和地说: 
  “一想到立花曾经受您照顾,我们这么一点心意根本算不上什么。希望您跟夫人能够了解,立花是个重情义的人。” 
  “夫人,立花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我听立花说,他就像是冈部老师的‘稚儿’一般。” 
  “啊!没这回事啦!” 
  “立花还说你很爱护他……” 
  “那是因为我大他两届,又都是柔道社社员,多少会互相照应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自己像是我的‘稚儿’,这……因为他是突贯小僧啦!” 
  “什么是‘突贯小僧’?” 
  “以前有一部连载漫画,主角是个像立花那般有胆量气势的少年。立花年轻时的所作所为都与漫画主角很像,因此大家都说他是‘突贯小僧’。如今,这位‘突贯小僧’还冲到中东地区搬回一堆石油呢!” 
  冈部泰藏靠着柱子说道,脸上露出无限感慨的表情。 
  白井寿美子一听到“石油”,登时惊讶不已。 
  加藤珠江命令女服务生离开之后,熟练地斜着酒说: 
  “关于这件事情,我还想跟您商量一下。刚才立花也打过电话来,他希望您早点给他好消息。” 
  “谢谢。我曾经考虑过,可是现在有很多事情都还没决定,所以……” 
  “所以才要请您快点做出决定啊!” 
  “关于这件事情,我也想在今天晚上跟她商量一下。对了,立花今天晚上在关西吗?” 
  “他去参加竞选活动。” 
  “立花要竞选吗?” 
  “不是的,冈部老师还不知道吗?这次是兵库县出身,担任议员的一柳忠彦先生要竞选。” 
  “喔,我曾在立花位于麻布的住处看过他,立花赞助他去竞选吗?” 
  “是的,由于他对‘东邦石油’很照顾,立花此次担任他的参谋。” 
  “像我就觉得这种差事太辛苦了,不过立花倒是很适合做这种事。” 
  “‘突贯小僧’吗?呵呵!不过,他说这次一柳先生可能会面临一场苦战……对了,我想到一件事,冈部老师认识一柳先生的太太吗?” 
  “不认识,他家在神户吧!我没见过他太太,怎么了?” 
  “他太太长得很漂亮,三年前的夏天,她的游艇在须磨海湾翻船,从此行踪不明,可怜的一柳先生也无法再婚。” 
  “这真是……” 
  冈部泰藏两道粗眉毛紧蹙着。 
  “若找不到尸体,得经过好几年才能认定其死亡呢!” 
  “好像是三年还五年……立花也说一柳先生很可怜。对了,冈部老师,您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您要赶快安置好一切,才能来帮立花的忙啊!他真的很需要老师。” 
  “他喜欢我的耿直吗?” 
  “应该说是‘正派’!立花虽然能于,有些地方却不够小心谨慎;他说老师专精数学,心思缤密,期盼您在这方面可以多帮他一点。哦,对了,还有个叫京美的外甥女和您住在一起吧!” 
  “是的,这件事立花也很清楚。” 
  “立花说可以由他住在麻布的夫人收养京美。” 
  “阿孝……不,那位夫人也这样说过。” 
  “那为什么……” 
  加藤珠江想起一件事,立刻改口道: 
  “哎呀!我真是的……冈部老师,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夫人,酒放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请按铃叫我,我先失陪了。” 
  加藤珠江起身离去,留下两瓶葫芦形状、有两合容量的日本酒,以及三瓶啤酒。 
  冈部泰藏眨着惺松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酒说: 
  “白井,我们喝不下这么多酒吧!” 
  “嗯……” 
  “你为什么不动筷子呢?” 
  “我之前已经吃得很饱。” 
  “早知道就不要去吃拉面了。” 
  “哎呀!老师……” 
  “什么事?” 
  “眼前有这么多好菜,你竟然还一直提拉面、拉面的,我都羞得想钻地洞了。” 
  “白井,你这么说就太失礼了。” 
  “为什么?” 
  “拉面是我请客的啊!” 
  “哦……” 
  白井寿美子不禁笑了起来。 
  “对不起,老师。” 
  打从进屋到现在,她首次开心地笑了。 
  白井寿美子重新坐好,一脸兴奋地拿起筷子说: 
  “我要吃罗!可以吗?” 
  “吃、吃、吃,不吃反而失礼。来,我帮你倒酒。” 
  “不用了,我还是喝啤酒比较好,勉强可以喝一杯……” 
  “早说嘛!啤酒拿来这边,我帮你倒。” 
  白井寿美子递杯子给冈部泰藏后,以撒娇的口气说: 
  “老师。” 
  “什么事?” 
  “我有很多话想问老师。”。 
  “那就问啊!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让你问的啊!” 
  “刚才你们谈到的‘立花先生’,是不是‘东邦石油’的立花隆治?” 
  “你也知道啊!” 
  “我曾经在周刊杂志上看过他的相关消息,但我不知道他跟你的关系这么好。” 
  “我内人去世的时候,他们夫妻也有来,那时我跟你之间还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不知道。” 
  “立花先生要你去帮他的忙,就是指去‘东邦石油’的意思吗?” 
  “是的。” 
  “老师,你拒绝了吗?” 
  “嗯。” 
  “为什么?能进入‘东邦石油’工作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没错,所以立花才会很自豪地力邀我过去帮忙。” 
  “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呢?你现在担任教职的工作,根本比不上‘东邦石油’啊!” 
  “喂,我可不像唐吉河德那么不切实际。”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井寿美子歪头看着冈部泰藏的脸。她虽然不是绝色美女,可是一举一动带着天真与新鲜感,给同部泰藏全然不同的感受。 
  “若真要说为什么的话,我想……是出于嫉妒吧!” 
  “什么!” 
  白井寿美子一听,脸上随即笼罩一抹阴影,夹着烤鲷鱼头的筷子也变得十分沉重。 
  “老师是嫉妒立花先生的成就吗?” 
  “我嫉妒立花的成就?” 
  冈部泰藏瞪大眼睛,仿佛听到全世界最诡异的事情一般。 
  白井寿美子慌忙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 
  “啊哈哈!” 
  冈部泰藏拿起啤酒杯,朗声笑道: 
  “你会这样以为,是因为我表达得不够清楚。我又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更何况,立花就像是我的‘稚儿’啊!” 
  “老师,对不起,那你刚才说的嫉妒是指……” 
  “我用‘嫉妒’这个词不太贴切,应该说是‘抵抗’,而且这是对死去的梅子而言……” 
  “什么意思?” 
  “你听我说完这件事情,我想你就可以了解我们夫妻和立花,还有京美之间的情况了。你应该很了解梅子这个女人吧!” 
  “我们只共事过半年……” 
  前年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白井寿美子才到冈部泰藏前妻——梅子担任校长的国中担任国文老师,然而第三学期还没结束,梅子就因为急性肺炎去世了。 
  “我可以说是她豢养的男人。” 
  “所谓‘豢养’是指……” 
  “在结婚前,我是个很爱玩的男人,立花晚我两年来东京,我们虽然就读不同的大学,却一起租房子住,常常出去玩;跟梅子结婚后,我整个人全变了。梅子开始把我的‘利牙’拔掉,将我改造成一个严谨正直的老师型人物,她就是拥有这种能力的女人!” 
  白井寿美子不发一语,似乎很能理解冈部泰藏说的话。 
  “她将自己的丈夫掏空,当作木头人一般豢养着。可是,她面对立花时的态度却完全不同,总是说立花很完美、放荡不羁啦!只要是立花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即使他因为女人而失败,梅子也会说:‘隆治被那女人骗了……’相对的,我却只能在家当个怕老婆的男人。 
  她一方面这么喜爱立花,另一方面却控制房子,也就是京美的妈妈……立花很喜欢房子,梅子却不准他们在一起,于是房子也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开始豢养另一个‘木头人’。” 
  “也就是说,老师的前妻喜欢掌控自己的亲人?” 
  “是的。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你也知道梅子是个虚荣心很强的野心家,她在立花的未来下赌注,可是她又担心立花将来如果失败,有可能会波及到我们,那就糟糕了。” 
  “你是说她虽然很照顾立花,可是超过某个界线以上的事情就不理会了?” 
  “是的,她的想法太过现实,我很不苟同。事实上,我愿意为立花做任何事情,就算要我典当东西借钱给他也可以,但我不想让梅子介入。 
  立花比我见多识广,很多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因此总是口口声声‘嫂子、嫂子’地跟她撒娇……我觉得梅子破坏了我跟立花之间的友情,因此愈来愈恨她。” 
  “立花称呼你过世的夫人叫‘嫂子’吗?” 
  “是的。” 
  “那他对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哦,对了!” 
  冈部泰藏歪了歪头,突然露出恶作剧的眼神笑说: 
  “上次我跟他商量过你的事情,结果立花说:‘大哥!你那么喜欢寿美子的话,就带她来原宿,马上结为夫妻。’啊哈哈……” 
  冈部泰藏嘴上说得轻松,双眼却仔细观察白井寿美子的反应。 
  白井寿美子脸红着避开他的视线,故意转移话题说: 
  “哪么……老师打算到‘东邦石油’工作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在生气的话,这件事早就解决了……我已经到‘东邦石油’帮忙了。” 
  “老师在生什么气?” 
  “我刚才说过,这是我对梅子的一种‘抵抗’,也就是说,立花事业做得非常成功,一切果然被她料中了。这倒还好,问题是梅子擅自跟立花谈好,请他收容我……这样我还能不生气吗?就算是木头人也会生气。” 
  “你是说被她料中立花先生将来会飞黄腾达,才会有邀请你到他公司帮忙的事情吗?” 
  “是的,因此我很生气,他们俩还在谈论的过程中,梅子就突然去世了。” 
  “如果你去‘东邦石油’他会给你一个相当高的职位吧!” 
  “应该会,立花也说他绝对不会亏待我。” 
  立花隆治到中东探勘石油回来便成立公司,在商场上崛起,不过是四、五年前的事情。 
  既然冈部泰藏与“东邦石油”的社长关系匪浅,应该会给他一个很不错的职位,至少会比高中老师好吧! 
  白井寿美子眨着湿润的眼睛说: 
  “老师的脾气也挺别扭的。” 
  “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等夫人一周年忌日过了,就卖掉房子,搬到‘日出社区’,这也是对夫人的一种抵抗吗?” 
  “是的。” 
  冈部泰藏点点头说: 
  “我希望一切能够重新开始,还有跟你的亲事也能谈得很顺利,你也不想住在充满我前任妻子回忆的房子里吧!不过,我也因此遭遇到可怕的复仇。” 
  “可怕的复仇?” 
  “就是寄给你哥哥的那封怪信,里面提到我跟京美的关系。” 
  “老师,你的意思是说,那封怪信是有人蓄意向老师复仇的工具?” 
  “我所说的复仇,是指命运在对我进行复仇。当时我对梅子兴起反叛之心,搬到‘日出社区’;为了惩罚我的背叛,因此才有人写那封怪信……” 
  白井寿美子面无表情,直直地注视着冈部泰藏。 
  她曾经有过一次不幸福的婚姻,现在寄住在哥哥家里。 
  白井寿美子已过世的父亲和哥哥直也都是国中老师,她自己也拥有国中教师的资格,所以才会在冈部泰藏的亡妻——梅子担任校长的国中当老师。 
  梅子死后,白井寿美子帮忙处理善后,经常在冈部家出入,由此开始和冈部泰藏交往。 
  白井寿美子的哥哥也很赞成这桩亲事。 
  梅子的一周年忌日刚过,冈部泰藏与京美就搬到“日出社区”,白井寿美子的哥哥正在质疑冈部泰藏为什么会这样做时,便收到那封怪信。 
  那是一封用报章杂志上的印刷字体剪贴成的信,内容写着: 
  “你是否知道网部泰藏在夫人死后,与夫人的外甥女之间有不正常关系……等等”的怪信。 
  白井寿美子的哥哥素来行事谨慎,他一看到这封怪信叙述的内容,不禁感到十分害怕。 
  虽然白井寿美子认为信中所说的事不可能会发生,不过,她也不懂冈部奉藏为什么要卖掉那么好的一栋房子(他把卖房子所得的钱放在手边,准备随时都可以盖新房子),然后搬到“日出社区”。 
  冈部泰藏自然对怪信中指称的事情百般辩解,他坚持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信出现。 
  可是从寄信者的手段如此阴险来看,对方很可能是一名女性,说不定有女人强烈爱慕着冈部泰藏……白井寿美子因此感到担心不已,他们的亲事就因为怪信的出现而陷入胶着局面。 
  “老师,关于那封怪信……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昨天报纸刊登‘日出社区’里怪信横行,而且怀疑怪信可能和上次那个女人被杀有关……会不会也跟寄给哥哥那封怪信有关呢?” 
  “其实我急着想见你,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九月下旬,京美曾企图服毒自杀的事情吧!” 
  “嗯。” 
  “当时你和你哥哥怀疑我,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京美为什么要自杀。我问过及时救了京美的须藤顺子,还有管理员根津伍市,可是他们都说没有发现类似遗书的东西,所以京美企图自杀这件事,一度让我感到很烦恼。不过,这次发生的凶杀案,让我了解到一件事。” 
  白井寿美子静静地看着冈部泰藏的脸,神情变得很严肃。 
  “管理员发现京美自杀的时候,在她枕边发现一封贴着印刷字体的怪信,而且内容和你哥哥收到的那封一样。” 
  “啊!” 
  “管理员根津伍市私下保存着那封怪信,由于内容太过龌龊,他与须藤顺子商量好保守这个秘密。后来我听京美说,须藤顺子好像也收到相同制作手法的怪信。 
  须藤夫妇怀疑怪信的寄信者是‘蒲公英’的老板娘,须藤先生那天晚上才会去‘蒲公英’叫骂,然后就行踪不明了。 
  就这样,管理员根津伍市才会将那封怪信提供给警方参考。我看过那封信,才知道京美自杀的原因,那封信的内容真是既狠毒 又下流。” 
  “真的……很下流吗?” 
  “寄给你哥哥的那封信中只提到注意我和京美的关系,但是害京美自杀的那封怪信是以‘Ladies and Gentlemen’这句奇怪的话开头,字里行间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最后还写着‘如果认为这件事情是假的话,可以请医生检查京美的处女膜……’” 
  “什么……” 
  白井寿美子惊讶地看着冈部泰藏,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 
  “怪信到底是谁寄的呢?谁会做如此罪孽深重的恶作剧?” 
  “这就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我相信‘日出社区’里有以中伤他人、破坏他人幸福为乐的恶魔。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自恋,不过,我确实感受到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最近你突然对我们的婚事犹豫起来,很明显是因为那封怪信的关系。 
  我认为你并不是怀疑我和京美的关系,而是因为出现一封奇怪的告密信函,多少感到有点不安,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有别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因此你开始对我保持警戒、疏远我……白井,是不是呢?” 
  “嗯,对不起。” 
  白井寿美子全身汗流不止。 
  “那你对这次的情况怎么解释呢?” 
  “老师,你觉得如何?” 
  “就像我刚才说的,‘日出社区’里有个专门破坏他人幸福的恶魔,我有提到须藤夫妇也收到怪信……” 
  “怎么样呢?” 
  “那封怪信的内容好像也是在挑拨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老师,我觉得好可怕。” 
  “的确很可怕。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多亏有这次的事件,你才能确定我没有其他女人。” 
  “是的。” 
  白井寿美子缩着肩膀,点点头说。 
  “谢谢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关于这一点,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当我知道京美企图自杀的真正原因时,你可以想像我有多惊讶吗?” 
  “嗯。” 
  “那时我差点把之前寄到你家的怪信说出来,我花这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主要是不想把你卷人这次的案子里。” 
  “谢谢你。” 
  “可是我昨天看了报纸,觉得凡事要有限度。如果社区里真有那种怪信四处横行,大家就必须合力把元凶揪出来;而且我觉得应该把寄到你家的那封怪信说出来,不知道你哥哥会怎么说?” 
  “这……如果老师和京美愿意站出来,我哥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我也觉得没关系。” 
  “对了,那封怪信是什么时候寄到你家?” 
  “老师搬去‘日出社区’的那一天……应该是五月八日吧!” 
  “没错,那天是星期日,你也有来帮忙。” 
  “那封怪信在你搬去十天后收到,大概是五月二十日左右。” 
  “你哥哥怎么处理那封怪信?” 
  “我看过那封怪信一次,哥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可能还保存着。” 
  “信如果还保存着就太好了。” 
  “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师处理吧!如果能够查清楚谁是发信者,说不定就可以缩小这次凶杀案的搜查范围。” 
  “我也这么觉得。” 
  这时,他们两人四目交接。 
  “还有一件事……” 
  冈部泰藏表情不自然地说道: 
  “关于立花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就在这里结为夫妻……” 
  “老师……” 
  白井寿美子一张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接着站起身,主动坐到冈部泰藏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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