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德克尔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了。他的朋友和搭档失踪了,线索杳无。这是件让人无法就这么撒手的事。
在联邦调查局共度的岁月里,他们曾经无数次地陷入巨大的危险。但另一位总是及时地赶到,避免了最糟糕的事发生。
这绝对不是天生的——这是不知疲倦的严格训练的结果。有时累得筋疲力尽。他们从不考虑自身。
只要搭档命运未卜,其朋友和同事就不可能有一分钟安宁。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一个完美无缺、配合默契的二人小组。
对于所有探员所有警察来说,那情形都像是一场噩梦:失去搭档,并不仅仅意味着震惊。
第一反应是自责。你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阻止事情的发生?你为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听之任之?
随之出现的就是那种没用感。值勤时没了搭档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同事们怎么说服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们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摆脱不了这种至少没做够的感觉。
另一方面菲尔又明白,只有当他头脑清醒时,他才能帮助杰瑞。
他想保持头脑清醒。
他的时间以每天二十四小时的速度迅速流逝。
海善意地让他随意休假,他拒绝了。海非常理解。如果他是菲尔,他也不会有其他举动。
当海先生和联邦调查局的同事们留在事发现场时,菲尔陪着痕迹寻找小组来到杰瑞·科顿绑架案的第一个和惟一一个线索的发现地点。
绑架者们在里面掉换车子的那座高层车库距“布鲁克林·巴伐利亚汽车贸易公司”只有一石之远。
无论是痕迹寻找人员还是探员们都不觉得这事意外。
甚至模型货车曾经装在道奇车货厢里的事实,都不是太令他们吃惊的。
歹徒们试图以这种方式讥笑他们的追踪者们,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是在讲:给你们留点线索,你们可以到处找指纹,直找到眼睛昏黑!那对你们一点用没有。你们永远抓不到我们!
发现这一点后,痕迹寻找人员才停下来休息。
菲尔拿手机给贝宁格店里的同事们打电话,请求从排爆指挥中心派个专家过来。
他还获悉,已经搜遍了展览厅和相邻的大楼。在排除过大厅之后,炸药专家们先是发现了另两包炸药,予以排除了。
搜查结束后发现,无论是大厅还是生产车间里都没有其他炸药了。
两位炸药专家开始处理那辆小食蚁兽。它的拖厢里果然藏着一颗梯恩梯炸药。它也重50公斤,这没有人怀疑。l
当高层车库被封锁起来排险时,菲尔跑回汽车经销公司。
约翰·德·海将他的临时指挥中心设在休·贝宁格的办公室里。
那间办公室布置高雅,以未来派的设计为主。中间摆放着一张不锈钢的大办公桌,来客坐的椅子和两张茶几也是不锈钢的。
海先生在跟指挥和控制中心通电话。菲尔听出来,上司要了解通缉措施和封锁街道的情况。海先生抬手一指室内被隔开的正方形部分,从门口看不到那里。
菲尔走过去,见到珍尼特·奥德利斯科和保镖雅森在里面。
窗户是隔音的,街上的嘈杂一点传不进来。
珍尼特和雅森端上了咖啡、糖和牛奶。
菲尔真想享受这种舒适的环境。为了保持清醒,他非常想喝咖啡。
“您的父母怎么样了?”坐下后,他问珍尼特道。
那位褐红色头发的女人感激地望着他。“我坚持送他俩去医院治疗了。我不知道他们那个年龄的人受惊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说服贝宁格先生和他的妻子真不容易。”雅森·琼斯补充说。
“他们至少没受伤。”珍尼特说道,“更重要的是弄清您的同事怎么样了。”
菲尔点点头。
“托里尼逃脱不了。”雅森坚信地说道,“很明显,这是一场报复行为。但他这下惹得全纽约的警察反对他了。这可够他受的。”
菲尔宽厚地一笑。“问题只是,他还让杰瑞活多久。”
“他不敢的。”雅森颤声说道。他站起来。“您知道吗,长官,如果我抓到了这家伙,那……”
“谁?”菲尔问
“托里尼。”雅森又坐下了。
菲尔摇摇头。“您抓不到他算您运气。”他端起一杯咖啡,呷一口。“然后请您去掉‘长官’两个字。”
“行,长官——呃……”雅森咬住下唇。
珍尼特和菲尔开心地对望一眼。
“军队生涯深入他的骨髓了。”珍尼特说道。
“当一回海军,永远是海军。”菲尔理解地点点头说。“海军陆战兵的症状——对不对,雅森?”
“一定是这样的,长……菲尔。”雅森垂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约翰·德·海打完了电话,走进来。
“什么也没有。”他遗憾地说道,又坐下去,望着菲尔。“可惜这座高层车库没有摄像监视器。不然的话我们也许会有个依据。可我们连杰瑞是被怎样一辆车运走的都不知道。”
雅森为海先生倒上一杯咖啡。
菲尔指着窗外街对面的房屋。“那边也还没有发现什么?”
“是这样的。”约翰·德·海承认道,“我们动用了40多名同事去那里向住户打听。到现在为止没有收获。”
“我可以讲句话吗?”雅森插言道。
“那还用问。”海先生含笑示意道。
“这坏蛋只需要给对面的某个人付一大笔钱——那就谁也不会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为什么是这坏蛋?”珍尼特插进来,“难道不可能是许多个吗?”
雅森耸耸肩。
“完全有可能。”约翰·德·海说道,“假如是琼斯先生猜测的这么回事的话,那我们想查出来就要大费周折了。到时候对我们还有没有用,就很难说了。”
“能不能做点什么呢?”珍尼特问道。
“能做许多。”上司海信心十足地回答,“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我和菲尔将共同领导这次行动。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绑架者稍有差错,我们马上就会抓到他们。”
菲尔知道,上司讲这信心十足的话说到底也是想为他鼓气。但实际上要困难得多。
主要困难在于,现在轮到托里尼先发制人。没有办法夺去他的这一优势。
也许将托里尼当作凶手,根本就是个错误。完全有可能是斜刺里钻出的另一人在坐收渔翁之利。
像杰瑞·科顿这样的联邦探员理所当然会招致一大堆仇敌。他们当中有一位意外地被释放出狱,将一个酝酿多年的复仇计划付之实施,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几回了。
这意味着,托里尼并不一定就是此次绑架的指使人。这一认识又突出了那个杰瑞至今线索杳无的痛苦事实。
没有一点点线索。
我的意识在复苏,我不熟悉我首先听到的声响。无论如何我觉得是这样的。
一种澎湃声。
时而上涨为怒吼。
另有一种轰鸣声。它涨涨落落,涨涨落落……
当我的意识渐渐清晰时,我理解了,那轰鸣声是有节奏的。涨落的时间间隔相同,总是差不多相隔两秒钟。
当我谛听这一声响时,我明白了,我一点感觉不到我自己和我周围的存在。
我感觉不到我的身体。
我也什么都看不到。
我闭上眼睛又张开。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天色黑乎乎的。
没等感觉变清楚,我就开始回忆了。坐在模型货车里行驶。我身下的小轮子转动。喇叭里嘈杂的发动机声。人造柴油的臭味。
然后是弩枪,射击。
令人吃惊的是我感觉不到糊涂。我不头痛不恶心也没有其他什么副作用。歹徒们使用了一种估计每位医生和每位药剂师都会推荐的麻醉剂。
另一种气味钻进我的鼻孔里,挤开对柴油的回忆。
盐水。
海藻。
海的气息。
我恍然大悟。
那时涨时落的轰鸣声来自浪涛。那澎湃和怒吼来自推波助澜的风。
我这是在海边的某个地方。在纽约,要去大西洋边不成问题,甚至可以坐地下电车驶往孔奈岛的海滩。
我也可能是躺在一座船坞里、在一个船码头上或在一幢能眺望大海的别墅里。
我真的是躺着吗?
我不是站着吗?
我其余的意识也渐渐恢复了,我开始感觉到我的身体。胳膊和腿痒兮兮的,但跟手腕和脚腕处的绳子被取下后的刺痛无法相比。
痒痛减弱,我的双手又有了感觉。我动动手指,抓向身旁。
沙子。
潮湿的粗沙子。
这么说这里是个海滩了。
我仰面躺着。
我的平衡意识似乎也恢复了。见鬼,我怎么能以为我是垂直的呢?
我重新闭眼、张开,再三重复,直到我认识到天色并不像我先前以为的那样黑洞洞。但我还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天空挂着一层厚厚的云,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风从我身上拂过。时而狂风大作,将细浪花吹过来。
虽然寒透骨髓,这纤细的潮湿每次都让我感觉很舒适。
我脸皮发热,火烧火燎的。
我不是被绑着。
我可以动。
没人阻止。
我收曲双腿,成功了。我举起胳膊,挥动双手,这也行。
我支撑起上身,吃惊地发现这也不费劲。连头都不晕。
现在,海风吹着我,脸上的炙热感也减轻了。
我看到翻滚的浪花。
我坐在那里谛听。
除了风声怒吼、浪涛澎湃我什么也听不到。我附近的沙子上没有沙沙响的脚步声。没有人声。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
我不可能是单独一人。
见鬼,这些坏蛋绑架我,总不能是为了将我放置到大西洋边的一座荒无人烟的海滩上吧?
天很黑。这么说我失去了八到十小时的知觉。我想不起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怎么摆布我的。
我把手伸向上衣内袋里。
空的。
我摸向腰带上的皮套,同样摸了个空。
看来他们拿走了我的最重要的东西手机和手枪。没有手机和手枪我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我双手支撑,站了起来了。
我得研究研究我身处的环境,这是肯定的。我有空拳头可以自卫,关键时刻还可以动用穿着结实皮鞋的双脚。
我突然心生一念:摸黑逃走一定易如反掌。
朝向陆地逃。
或者朝向海上。
但只有迫不得已时才能考虑第二种可能。现在才是4月份,水温一定接近0度。
一念及此我就冷得发抖。
与此同时我醒悟了,我在这海滩上躺的时间还不太久。确切地说,他们一定是数分钟前才将我带来这儿的,因为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感觉到冷了。
我这下想起来了,曼哈顿的气温才在五到十度之间,这是菲尔在去出席贝宁格的开幕式的途中告诉我的。
菲尔总知道气温是多少度。他最喜欢研究室内和室外的温度、空调机和与此有关的一切。事实上这是他的名副其实的业余爱好。
菲尔……
我不敢去想,每当我的朋友和搭档落入歹徒之手时,我都是什么感觉。
简直令人发疯。最糟糕的是那该死的束手无策,那完全的不知所措。
我必须振作起来,将思想集中于此时此地。
无论如何我此刻不在曼哈顿了。曼哈顿没有海滩。
我又朝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水面张望了数秒钟。
可我看不到航标灯,更别说探照灯了。看来没有什么在从海上监视我。
操纵此事的肯定是托里尼。
我对此毫不怀疑。
但这认识无论对我还是对同事们都没一点用处。他们总不能就这样闯进这个黑帮老大家,对他说:“我们知道科顿在您这儿。请您将他交出来吧!”
托里尼会将这当作本年度的玩笑的。
我得自己处理此事。
理论上我能够这么做,因为我的行动完全自由,精力相当充沛。
于是我转过身来,但马上又呆住了……
我真需要一支摄影队伍,至少要个摄影师,因为现在发生的事以后任谁也不会信我。
最初我的眼前又是漆黑一团,比先前更黑,似乎面前竖起了一堵黑色的墙。
一座峭壁?
据我所知,至少长岛的最北角是有峭壁的。光阴茬苒,大西洋不停地冲刷那里的海岸,出现了陡峭的岩石海岸。大约二百年前,一座座礁石就让海盗这一职业在长岛北部的萨福克郡成了一个传统职业。
当我还在猜测那到底是一堵怎么样的黑墙时,云盖开裂了,苍白的月光倾泻而下。
一座要塞耸立在我面前!
高高的墙壁坐落在一个山丘上,气势巍峨,令人生畏。
那貌似一堵要塞墙的墙壁仍然是黑乎乎的,只有云盖在不停地变化。
越来越大的风使它不再合拢。
在这月光和掠影的变幻游戏中,我还是能分辨这幅风景画的。
所谓的要塞没有灯光,一点光亮都没有——没有一点点有人存在的迹象。
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托里尼的黑帮分子们一定就在附近。他们绝不会将我一人独自抛在大西洋岸边的。那样的话,绑架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在海滩上搜寻一个引人注目的点。随后,我在朦胧的光线中看到了合适的标记。
一棵浮木,那是怎么样的一棵浮木啊。
那是一段树干,估计历经数年数十年被海水冲圆泡白了。这树干横在海滩上,估计有十米长、三十厘米粗。
我开始朝向我认为是北的方向走,因为我估计,我是迎着由海洋吹向陆地的风,海员术语是这么说的。也就是一股来自东方的风。
以此类推,我的左边是西,海滩直直地延伸向北方。
他们将我的手表留下了。我开始走时,指针指着10点过5分。
不足5分钟后我呆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伸长脖子,眨巴着眼睛。
我窥看,直到我肯定这不是欺人的月光在捉弄我。
目光所及,海滩在我面前向左拐了一个弯。
也许这是座海湾。
我试图看清海湾后边延伸的海岸线,但根本做不到。这海湾一定很大。
我又足足打量了5分钟。
后来我终于肯定:没有海湾。
我困在一座岛上!
“你现在一定得学杰瑞吗?”史蒂夫·迪拉吉奥在对讲机里讲道,听上去担心多于责备。“我是说,你单独进去有什么用呢?泽瑞也认为这样做很愚蠢。”
“我不这么认为。”菲尔回答道。他将车停在了42街和41街之间的第八林荫大道边上。
“这样做用处很大,因为我单独一人只及三人一起三分之一的显眼。”
“这些家伙反正会说:‘联邦探员很少单独行动。’我们是一起进去或是分开进去,根本就无关紧要。”
“史蒂夫,”菲尔恳求道,“别讲这种废话了。我不会因为杰瑞的事轻率行事的。我会像往常一样谨慎的。听我的没错,我单独一人机会更大。”
“杰瑞也总这么讲。”
“但我并非学他要单独行动。”
“那好吧。”史蒂夫叹息一声说,“不过你知道条件:你下车之前,我们手机联络。然后一直保持联络——直到你逮住了奎奇。”
“行。”菲尔顺从地回答道。他结束跟史蒂夫的手机联络,拨通中心,通知值班的同事他下车了。时值10点过2分。
菲尔收起手机,确认了街上没人在观看他——没有哪位散步在路边的妓女,没有哪位行人,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些衣着稀少、浓妆艳抹的女孩子。
奎奇·韦勃是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对象,而他本人一无所觉。
他跟卡洛·托里尼的联系很松散。他的行动很大程度上甚至不受约束。只是他得定期支付其赢利的固定百分比,从而得到黑帮家庭无限制的保护。
奎奇真名叫做爱德华·韦勃,但他的真名鲜有人知。他自己也很喜欢他的绰号,这是他加入托里尼黑帮后的最初几年挣来的。如今他是妓女帮的老大,保护跟卖淫有关的一切。
最初奎奇是个靠妓女养活的小小皮条客,但他闯下了不知疲倦尤其是介绍姑娘神速的名声,曾经创下每天介绍十个新女孩的平均成绩。无论如何他是逢人就这么吹嘘的。他的诨名就由此而来。
“猫咪’”这样的低级酒馆如今是他常呆的地方。
菲尔透过挡风玻璃观察。
店前满是灯光广告。从大红到大黄——全都色彩鲜艳。灯光广告上,“猫咪”两个大字周围是猫头、心脏、香槟酒杯和几个搔首弄姿的女孩。
只有最顶层黑洞洞的,那里是这幢旧砖房的四楼。没有哪扇窗户后亮有灯光。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奎奇并非总是呆在耀眼光线下的。
菲尔靠在座椅上。
他习惯性地检查他的手枪。所有六个弹筒都是满的。腰带上的枪套前还插有四束各带六发子弹的自动填弹。
他共有三十发子弹,其火力远远胜过了一支现代化的半自动枪。
只是每打完六发之后装子弹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菲尔将手枪插回皮套里,从上衣内袋里掏出手机。
他输入史蒂夫的手机缩写号码,等他的同事回话。
史蒂夫和泽瑞站在斜对面的42街上首,盯着菲尔的目标。
“我上路了。”菲尔说道。
“你断脖子折腿吧。”史蒂夫答道。
“线路怎么样?”
“好极了。”
“好,我将手机放回口袋里了。”菲尔小心地收起手机,以免一不留神将它关掉了。
他下车,遥控锁好车子。那是一辆深红色的雪佛莱牌汽车。
当他绕过车尾走上人行便道时,一位双腿修长、身着短裙的妓女向他忸怩而来。
她的头发染成了金红色,硅树脂支撑的乳房快从白毛衣里蹦出来了。肚脐前一根皮带成对角将她的乳房斜分成两半,皮带上挂着一只白色手提皮包。
“请问标准是什么?”那女孩娇滴滴地问道。
菲尔笑笑,抓抓后脑勺,装得好像他要想想似的,然后说,“喂,宝贝,我俩怎么样?是这问题吗?”
长腿小姐扑哧一声笑了。“你说说,你上次嫖娼是在什么时候?五十年前吗?”
“我想是在四十八年前。”菲尔神色不变。“如今的小姐怎么讲呢?”
她向他走近一步,嫣然一笑,老谋深算地翻翻眼。
“如今的小姐说:我根本不是小姐,我是个男子汉。要是你现在不乖乖地跟我走,我就打掉你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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