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星星闪着耀眼的光。拉乌尔·德·利美吉穿上了高尔夫的轻装:短裤和自行车运动员穿的短袜、带后腰带的外装、还有鸭舌帽。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支强光手电筒。他脚穿橡胶底鞋,走起路来像幽灵一样地无声无息,他在尽情享受着构成乡间宁静的千百种声响。从他泊车的地方到城堡的围墙,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他很快就走了过去。
拉乌尔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很容易地发现了他所选择的翻越地方,这是在上次拜访过达尔贝朗伯爵之后。他很快爬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从这个观察点,他发现了看门人的屋顶。没有一丝光线。大家应该都睡着了。他把一根纤细又结实的绳子拴在越过围墙的树枝上,然后把它松开。这样,他的退路也就有了保障。他尽情地呼吸着夜间的空气。一段时间以来,他所享受的完全自由、轻松的时间,好像是对他在工作岗位上所承担的重负的一种补偿。在深夜,在他呆的树上,他用拇指顶着鼻尖,摇动其余四个指头,他这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警署的头头表示轻蔑,而且也是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强者表示轻蔑。
他抓住绳子,慢慢滑了下来。即便看门人的猎犬正在巡视,他也不应该在花园里兜圈子,而是应该在森林的那一边,那里才是偷猎者设放套索的地方。通道上空荡荡的。拉乌尔双手放在口袋里,信步朝城堡走去。巨大的繁复的坡形屋顶清晰地映现在那明亮的夜空上。所有窗户都是漆黑的。
“伯爵这两个字,应该是属于我的。”拉乌尔开着玩笑,同时想起年轻时学过的诗句。
他高高兴兴地走过吊桥,就像是要去参加娱乐活动去似的,穿过院子。照明不成问题,他马上动用自己灵巧的手指,开始摆弄锁头。早在他上次来访时,他就注意到了锁头的特性,所以特意装备了几件相适合的工具。马上,就好像是愿意做他的同谋似的,锁头打开了。
拉乌尔迅速打开手电筒,横扫了一遍保护装置、楼梯,然后步履坚定地穿过房间,走进了图书室。他的最先的想法是撩开挂毯,因为他怀疑后面有一个藏身的地方。但是他白白地触摸了一阵墙壁和玻璃柜,事情很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让一个窥视他人行动的人得以藏身。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感到有人监视他呢?
他十分困惑,打开位于壁炉旁边的那一扇门,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他觉得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他匆匆地查看了一下扶手椅、安乐椅、一副豪华的象牙国际象棋,一张绝对正宗的路易十五时代的长沙发。他吹出一个赞叹的口哨,而且在想:“我还要再来……而且我还得‘带些人来’!”
他从客厅来到桌球室,然后走进装有高大、漂亮的壁炉的餐厅。“真遗憾,无法搬得动壁炉。”他颇有兴致地在想,“我十分欣赏这文艺复兴时代的壁炉!还有这些盘子!请您俯允,伯爵大人!……”他驻足在一个年代久远的餐具柜前,小心翼翼地从摆放古陶瓷器皿的搁板上拿起一只绘着色彩已变得暗淡的紫罗兰花束的盘子。他从容地欣赏着它。“真好!真是太好啦!我认识某位亚森,如果我把这个礼品送给他的话,他会欣喜若狂的!”
他继续前行,突然照见了一幅奇特的油画。它表现的是一次捕猎场面:一只大野猪跪在一群狂怒的猎犬面前。野猪头已经被瞄准,野猪的獠牙愤怒地龇着,它威胁着圈成半圆形的,准备收拾它的猎犬群。它的红红的小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在它的身后,是一片秋天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林。这奇特的一幕使画面栩栩如生。为了更好地欣赏它的全景,拉乌尔向后退了几步。手电筒的光给野兽的眼睛增添了难以置信的野性和凶残。它好像就要从画框里跳出来似的。
拉乌尔试着在油画的右下角辨认出画家的姓氏,可是字母在斜向光的照射下变得模糊难辨。还得站到一把椅子上才能认出它来。拉乌尔把手伸向距他最近的一张椅子。当他想歇一下时,一个可怕的喊声响了起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呻吟声,它具有可怕的穿透力,就在要弱下去时,又加大了力度,表达出如此强烈的痛苦,致使拉乌尔,虽然他胆大勇敢,也感到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赶紧蹲在了身旁的一张高背椅子的后面,心里怦怦地跳着,他竖着耳朵在搜索着声响。他们肯定是要来的了。这样的喊叫声肯定会把城堡里的所有居民都喊下床来的。
寂静取代了可怕的呻吟声。拉乌尔如此吃惊,他无法说出这一喊叫声是发自他的身后,在楼底下,还是发自他的头顶,在楼上的某个房问。但是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所有的人都还在睡着,好像城堡已经被它的主人们遗弃了似的。“奇怪!”拉乌尔咕哝着,“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符合道德标准。我对此心中有数。”他重又站起身来,悄悄地折回去,一直来到警卫室,他随时准备看那些用人们手握武器蜂拥而来。
没有一个人!他又踮起脚尖穿过宽敞的大厅,打开另外一扇门。真妙!他的手电光把伯爵的油画长廊照亮了。这里是贵宾室,是家庭博物馆。拉乌尔尽管不想耽搁,但是好奇心把他紧紧钉在了门口。他照了照墙壁,看到显现出来的军人、行政官员、高级神职人员……的身影。
拉乌尔忘记了要谨慎、要小心,向前迈了一步,再迈一步,他嗅到了光滑地板上发出的蜡味。在右侧,他看到了一束反射光,在长沙发的上方,然后又发现了陈设各种白刃武器的盾形架,上面有宫廷剑,十七、十八世纪的长剑和猎刀。在这些刀剑中,有一个空位子。有人取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这惊恐的喊叫声……见鬼!一个罪行刚刚结束,这是不容置疑的。拉乌尔绕过了长沙发。
尸体还在那儿摆着。是达尔贝朗伯爵。他脸朝下伏在地上,身上穿着他那件条纹晨袍,戴着他那小圆帽,帽子下面露出几缕白发,这就是拉乌尔在他活着的时候见到的样子。匕首刺在了肩胛骨之问。凶器还留在伤口处。这个脆弱的老人还能有力吼出这么怪的呻吟来,而且还传得这么远。这可能吗?
拉乌尔跪下来,扶起伯爵的上身。一个新的惊奇差点把他打蒙,如此强烈,如此难以置信,以致他松开尸体,在想自己是否在梦中。在他面前显现的这个人,并不是在几天前接待过他的那个人。
拉乌尔摘下他的小圆帽。结果帽子和它遮盖的白色假发同时都到了他的手中。死者是个秃顶。他的满脸皱纹,他那干瘪多皱的皮肤,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年龄。真正的达尔贝朗伯爵就在眼前,而且是被凶残地杀害了的。另外一个人,就是图书室里的假老人,只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他戴上了假发和小圆帽,穿了老人的晨袍,然后再稍微把脸部化妆了一下。由于年龄而背弯腰驼,风湿病,多么合适的托辞,巧妙地把面孔伪装起来,他成功地欺骗了来访的人。
光是这些,尚不完全。他的声音,颤抖又沙哑,使勒诺曼先生产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不舒服的感觉。他曾经感觉出应该有人监视着他。而这个冒名顶替的人,他应该是,而且只能是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伯爵的侄孙。凭着难以想象的胆量,借助于某些相像之处,他取代了他的叔祖父,同时还在想,这个勒诺曼先生,即便他亲眼看见过老人,也还是会上当受骗的。可是为什么要上演这出戏呢?为什么这个格雷古瓦如此坚决地阻止安全局局长与老伯爵会面呢?回答是简单的:格雷古瓦很害怕他的叔祖父会向警方吐露秘密。无疑是他,从一开始,就以一种恶魔般的灵巧,在牵线、策划。他拥有了资料,但尚不知道警方已经在科萨德那里也找到了它,便在城堡里采取了警戒措施和对策,以对付来打听情况的调查者。他应该已经买通了看门人,指示他当他不在家的时候,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而当他来叔祖父家做客时,就直接把来访者带到他那里去。老人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应该是在床上度过的。那么这种取代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拉乌尔已经习惯了快速思考和一眼即看出形势的各个方面。他感到快要接近目标了。每一个细节都有它合适的位置。假达尔贝朗伯爵不得不承认,科萨德对他来说并非陌生人。他的无稽之谈,当时想象出来的,就是那桩没有实现的婚姻,为的是解释他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私人侦探的通讯录里的原因。而且正是在这个时刻,他嗅出了迫在眉睫的危险,最终做出干掉伯爵的决定。
尽管拉乌尔总是很难被凶杀的场面所打动,但他还是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所有的秘密的关键全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格雷古瓦·达尔贝朗不可能再走远了。但是,首先要做的事,显然是边打边撤退,以便尽快地回到勒诺曼先生的包装里去。
他熄掉手电筒,快速走过那些保护装置,它们总是那么静静地担任着警戒。门……小院……吊桥到了,就在眼前。可是不对,因为拉乌尔撞到了一堵墙上。应该再向右边走一点儿吧。不对。还是墙壁。那就再向左走?总不可能没完没了吧。
“我在做梦。”拉乌尔哈哝着,“我还是确信……”他又打开手电筒,在自己的面前扫视了一阵。
这块竖起的板子,差一点让人把它跟一堵大墙混淆起来了。……哎呀,对啦。吊桥已经升起来了。它正好嵌在了两个塔之问。任何的外逃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一阵长长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呻吟声,它曾让拉乌尔在饭厅里目瞪口呆,应该是由于费力地操纵生锈的锁链时发出来的。
凶手应该就在这里,像一只蜘蛛一样龟缩在它的网中。拉乌尔,跳了几下,又跑进了警戒室。他没有武器,但是他有属于他的胆识和机敏的应变能力,它们能够让他多少次地逃脱最可怕的危险境地。他当机立断,马上穿过图书室和客厅,躲进了饭厅。它是靠三个高窗采光的。他把第一扇窗开了一条缝。但是他忘记了城壕。想要跳过它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它太宽了。游过去?可是现在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儿?
其实现在,已经有一群人到了市道上。拉乌尔看不真切他们,尽管这一小群人是由一个人提着马灯照着路的……可能是看门人的马灯。拉乌尔似乎看出了一位宪兵的皮制装备和长剑反射出来的光。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城堡将会被搜个遍的。格雷古瓦·达尔贝朗的罪恶计划就极有可能会实现。拉乌尔心悦诚服地敬佩他。敌人是下了死决心干的。他是怎么发现有人溜进城堡里来的呢?……这一点倒是不大重要。他发现了他,这就够了,而且他马上就抓住这蓦然而至的机会,杀死他的叔父,然后把尸体移到艺术品长廊,以便更好地让别人以为犯罪的目的是偷盗。然后,他把情况通报给用人们,其中一人马上跑去找就在附近的宪兵队,又让另一个人把吊桥升起来,而他本人则在等着来人。
现在,陷阶已经关起来了。宪兵们将会发现一个被匕首刺死的人,和一个带着偷盗作案工具闯进了城堡的陌生人。自我保护的方法,是大喊自己的清白无辜?……
拉乌尔又用眼睛测量了一下他距离水面的高度。至少有三米。攀着凹凸不平的大墙溜到水里去?……不行。游水时弄出的划水声毫无疑问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再没有其它办法逃出去了。现在需要的是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地隐身。拉乌尔并没有太紧张。他有一阵子情绪激昂得有点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喜欢的正是这样的时候,因为它赋予他生命以价值。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它们就像他平静地睡觉时的一样。他平心静气地做出了决定。
他知道,现在,他所能做的是什么。
这一小群人马上过来了。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走在前面。一个班长和三个宪兵,手里拿着枪,跟在他的后面。“猎犬”手里也拿着枪,同样地跟了过来。
“他不可能出去,”格雷古瓦强调着,“我再向你们说一遍,我告诉居斯塔夫,我叔父的贴身用人,把吊桥升起来的。这个人只有一条路:投水。但你们想得很对,我们肯定会听到响声的。”
“如果要搜查整个城堡,”班长说,“那怎么干得完呢。”
“您不要搞错了。很多房间都没有用,而且是空着的:只需看一眼便完事的。住了人又有家具的房间只有十二问。”
“您肯定您的叔父已经死了吗?”
“遗憾的是这是真的。他那么老又那么衰弱!我以为,他是在他称之为人物肖像的长廊里被杀掉的。颇受失眠之苦,他时常半夜里下楼,为了随心所欲地欣赏某些价值连城的油画。他为自己的收藏品而自豪。”
“而您是怎么揣测出发生了意外事件的?”
“噢,这很简单。我在床上看书。我常常看到很晚,因为我也是很难入睡。于是我听到了我叔父的下楼声。他弄出的响声不大,但是,您知道,人们可以在这样的住宅里听到所有的声响,因为回声很大。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害怕起来。因为他没有再上楼来。我马上想到他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不适……或是眩晕……在他这个年纪,那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我下了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点一支蜡烛。我对每一级楼梯和每一个转弯了如指掌。于是我发现在图书室有灯光移动,我划燃一根火柴。我叔父躺在地上,已经死了。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三叉型的烛台,他习惯用它,已经翻落在长沙发下面,而且已经熄灭了,也真是侥幸。我立即去叫醒了居斯塔夫和阿尔芒。然后……于是……您知道随后的事了。”
小队在塔楼前停了下来。格雷古瓦·达尔贝朗把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前,大声地喊道:
“居斯塔夫!开门!是我们!”
然后他转向班长,对他说道:
“我们可以弄出点响声。他肯定已经看到我们了。”
随着凄惨的响声,吊桥开始放下来了。
“居斯塔夫呆在卷扬机房里。”格雷古瓦继续说道,“在那里边,他没有什么危险,他太太呆在他们的屋子里,她也把门闩起来了。所以,你们只要看见人就开枪。你们绝不会弄错的。如果有人走动的话,那肯定是强盗。”
吊桥回到了原位,六个人鱼贯地走进了城堡。居斯塔夫跟着他们一同进了警卫室,他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短粗木棍。
班长马上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指派一名宪兵站到大厅的入口处,显然是为了切断入室强盗的退路,同时他让人迅速介绍了一下底层各房间的布局。
“我们从肖像室开始。”他命令道。
皮靴发出的响声引起了共鸣,而且传得很远,不过谁也没有去注意它。相反地,它会让罪犯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无益的。这或许会迫使他缴械投降。班长拿过马灯,他第一个走了进去,照见了达尔贝朗伯爵的尸体。
“既然我们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在此耽搁了。在搜查完后,我们再把他放回他的房间……”
他俯下身去,看了看长沙发底下。然后他举起马灯,而所有的肖像,好像都在画框中转过脸来望着他。
“这里不可能藏人吧?”
“不可能。您看得很清楚。”格雷古瓦说。
“没有秘密通道吗?好多古老的城堡都有秘密通道。”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很好。再往前面看一看。”
他们到处查看着,在图书室、在大厅、在台球室、在饭厅、在配膳室和在附属用房里,没有一个人。
“既然他没在下面,那他就一定在楼上。”班长大声叫唤着,“他总不可能挥发掉吧。”
他叫了在保护装置周围站岗的,并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的宪兵,跟着他的所有的人开始往楼上爬。然后他在和几个房间相通的走廊入口处安插了一名卫土,便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我的房问。”格雷古瓦说。
他们看了一下床底下,衣橱里,还搬动了一些家具,结果一无所获。
“走廊的另一边,是我叔父的房问。”
他们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这个房间,也是一无所获。
“那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班长咕哝着。
“前面是朋友们来住的房问。”格雷古瓦明确道,“里面已经很久没住人了。这一边,是贵宾房。”
他打开房门,紧接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班长把他推到一边,把马灯高高地举过头顶。灯光照到一具被放在床上的尸体。
“这个人是谁?”班长问道,他无法明白眼前的事。
“这是不可能的。”格雷古瓦嗫嚅着。
尸体只穿了一件睡袍,他的头光光的,就像是新生儿的脑袋。
“您认识他?”班长不耐烦地问道。
“这是我叔父。”
“什么,您的叔父?我们刚才还看到他在下面呢。”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猛地推开他的手下,朝楼下冲去。他跑进艺术品陈列室。晨衣还在那里,还有假发和无边小圆帽,可是穿戴这些东西的人却失踪了。
“过来看一看。”他大喊道。
人们全都拥到了他的周围。大家都低下头来看那些脱下来的旧衣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在赞叹这位未谋面人的狡猾和诡诈,他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伯爵的尸体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他还给自己穿上睡袍,戴上圆帽和假发,然后又以这可怜的老人倒在地上的姿势,面朝地下地趴在地上。
“真应该……真应该……”班长大声吼道,“为什么我派人去看守底层,那里除了一个死人外,没有任何人。实际上我们也许人手不足,我们这些人,为了把这个狂徒缉拿归案!”
他喘着粗气,神情沮丧地供认道:
“现在已经无所事事,只好开路走人了。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了。这个魔鬼,这个人!……”
……与此同时,拉乌尔·德·利美吉已经从容地翻过了围墙,收起他的绳索,走到了自己的汽车旁。然后他吹着口哨,全速朝巴黎进发了。
这一次,勒诺曼先生又被召到了议长大人那里。警署总长和内政部长都没有参加这次谈话。罗尚贝尔总是那么目空一切,但是这次多少表现出了一点善意,这倒让他的谈话者很有点惊喜。
“我同意您的意见,”他说,“形势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人认为奥贝尔特案件带有政治色彩了,而这绝非是一件小事。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确信,现在,所有这些罪行都是相互联系着的。所有这些罪行,您听到了吗,勒诺曼?因为我算了一下,共有五起。”
他握起拳头,然后边数边伸出一个个手指来。
“奥贝尔特,一个!科萨德,两个!阿代尔·迪努阿,三个!穆里埃,四个!达尔贝朗伯爵,五个!您听明白了。五个罪行。那么警方又抓住谁了呢?没抓到一个人。警方,它在睡大觉!我十分遗憾地跟您谈及这一点,安全局长先生,你们在睡大觉!……不,请您不要辩驳!”
“我什么也不说,议长大人。”
“但是我看得出来,您想的东西也不少。我听到到处在吹嘘您的眼力,您的决策。那么,我就等着吧。可是并非只我一个人。新闻界也在等着。它们得到风声,我在想,怎么可能是科萨德的档案材料,而且人们在指责我们遮盖了一桩新的丑闻。您一定要记牢,勒诺曼,对于政府的政敌来说,所有能够用来指责不负责任、无能的东西,都是很好利用的。而您恰恰承认了这种无能,是吧?……”
勒诺曼先生悄悄地举起了手指,就像懒学生终于做出决定要回答问题似的。
“议长大人,我能插一句话吗?”
“那么说吧!说吧!现在还为时不晚。”
“如果说公众舆论沸沸扬扬,那是因为它还看不出杀人犯的犯罪动机。于是人们产生了遐想,甚至还想象这是一个可怕的团伙干的。人们又谈论起无政府主义者。可是人们又有什么不谈论的呢?……而且如果我揭露出犯罪动机,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有序了。”
“那么您本人是知道这些犯罪的动机的了?”
“是的。”勒诺曼先生谦和地说。
罗尚贝尔耸了耸肩,点燃一支香烟,然后做着滑稽相。
“您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同一个人会一个接一个地干掉科萨德、奥贝尔特和这个可怜的姑娘,这……阿代尔·迪努阿……然后毒死穆里埃,最后又刺死一个老好人……他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您是在科萨德的档案里找到这些的吗?”
“正是的。”
罗尚贝尔向后靠进了扶手椅中,开始笑起来。
“我亲爱的勒诺曼,在我们之间说,您并不缺乏某种胆量。”
“是这样吗?”勒诺曼先生说,同时眼里流露出狡黠。
紧接着,他又变得十分严肃认真了。他靠近罗尚贝尔,继续说道:
“只是,我的‘胆量’,议长大人,我会留着它在其它场合用的。杀人者遵循着一条很简单的逻辑……”
“真的?”
“我不禁想起穆里埃和达尔贝朗伯爵的名字出现在科萨德的卷宗里来,第一个是以被监视的身份出现的,第二个是以顾客的身份出现的。”
“这有什么联系吗?”
“正是的。并没有其它的联系。但需要看到的是,杀人犯在某种情况下,是为了避免遭毁灭而杀人的;而在另外一种情况下,是为了避免被送上断头台而杀人的。他之所以要杀科萨德,是为了阻止他提交出对他不利的报告;而他要杀掉奥贝尔特,则完全是为了摆脱有可能揭发他的现场见证人。”
“是的。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但是还要再看远一点,议长大人。我们的罪犯担心,科萨德已死,而让人调查他的那个人还会重新来过,又去找另外一位私人侦探。这个人也应该悄悄地把他干掉。遗憾的是,如果他只是到这位最后一位受害者这里打住,他就极有可能马上遭到怀疑,根据古老的格言……”
“谁做谁得利。”
“正是如此。罪犯是被罪行利用的那种人。我的解决方案如下:把新的罪行纳入一个系列之中……确切地说,这一系列已经开始了……因此,我们要着手研究这些无法解释的罪行。这些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理由的罪行。”
“这很有趣,”罗尚贝尔赞许道,“在听您作解释的同时,我在想穆里埃的死,在想达尔贝朗伯爵的死……”
他猛地站起身来。
“您还在等着这一系列的凶杀继续下去!如果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的话。这个疯子——因为我找不到其它的字眼——不管以什么名义,还要杀害所有那些名字出现在科萨德卷宗里的男人和女人们……请您记住,勒诺曼。光有道理是不够的。您是一个审美家。当您的推理是正确的时候——我同意您做到了这一点——您是完美的。那么,不,不。要阻止这个杀人犯继续胡作非为。”
“我同意您的意见。”
“那么谁能阻止他呢?”
“我。”
“可是您并不知道他是谁呀。”
“我并没有跟您说我不知道他是谁,议长大人。”
罗尚贝尔一下子变得语塞了。
“那么?……您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还在等什么呢?”
“一个证据。一个确凿的证据。您是记得的,议长大人。我们仅凭简单的猜疑就抓了小沃塞尔,而后来又不得不放掉他。新闻界对此事大做了一通文章。如果新的一次逮捕又是以不予起诉而告终的话,那么您设想一下这一次愤怒的情况吧。”
罗尚贝尔点头表示赞同。
“暴风雨会铺天盖地地向我们袭来的。”
他把一只手放到勒诺曼先生的肩上,声音柔和地说:
“既然您知道罪犯……”
“您想让我告诉您他的姓名,议长大人。”
“我认为……”
“再过一段。一旦我确信自己没有弄错的时候。”
“什么时候?”
“后天。”
“您真让人受不了,勒诺曼。我不断地给您宽延期限。”
“四十八小时之内,一切都会解决的,议长大人。”
“如果您失败了呢?”
“我向您递交辞呈。”
罗尚贝尔背靠在壁炉上,神情严肃地盯着安全局长的脸。
“这一次,”他说,“我会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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