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莱特跟她母亲长得很像。马佐尔太太尽管饱经风霜,脸上的轮廓和神态使人相信,她年轻的时候要比女儿更漂亮。为了抚养三个女儿,为了忘记两个大女儿的行为给她造成的悲伤,她拼命工作,还搞古代花边的修补,干得很出色,使她能够维持温饱的生活。
德内里斯走进了那个明亮清洁小套房,问道:
“您认为她不会马上回来吧?”
“我不太知道。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阿尔莱特几乎不告诉我她所做的事。她总是害怕我担心,所有有关她的谣传都使她痛心。然而,她对我说要去看望一个生病的时装模特儿,那个姑娘今天早上来信请求她照顾。您知道阿尔莱特的心地有多好,她很关心自己的同事!”
“那么,这个姑娘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可惜!我是多么高兴同阿尔莱特聊天啊!”
“但是,这很容易。她是把这封信同废纸一起扔进字纸篓的,恰好我还没有把它们焚烧……瞧……应该是这个。是的。我记起来了。塞西尔·埃吕安……住在勒瓦鲁瓦—佩雷,库尔西大道十四号。阿尔莱特大约四点钟到达那里。”
“她也许是去找法热罗先生了吧?”
“你这是什么想法?!阿尔莱特不喜欢跟一位先生一起出去。况且,法热罗先生经常来这里。”
“啊!他经常来?”德内里斯问道,声音颤抖。
“几乎每天傍晚都来。他俩谈论阿尔莱特非常感兴趣的事情,您知道……嫁妆基金会……法热罗给她捐赠大笔资金。于是,他俩做帐……订计划。”
“那么,他很有钱了,法热罗先生?”
“很有钱。”
马佐尔太太讲得非常自然。很明显,她的女儿为了不让她担心,没有把梅拉马尔案件告诉她。德内里斯又说道:
“有钱又讨人喜欢。”
“很讨人喜欢,”马佐尔太太肯定地说道。“他非常关心我们。”
“他们会结婚吧……”德内里斯说道,做出微笑的样子。
“哎呀!德内里斯先生,别嘲笑我们吧。阿尔莱特可高攀不起……”
“谁知道呢?!”
“不会的,不会的。首先,阿尔莱特不总是喜欢跟他在一起。她变了很多,我的小阿尔莱特,经历了这些事件之后,的确变了。她更加敏感,有点古怪。您知道她跟雷吉娜·奥布里闹翻了吗?”
“真的吗?”德内里斯高声问道。
“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至少她没有告诉我那些理由。”
德内里斯对她俩失和感到大吃一惊。究竟出了什么事呀?
德内里斯和马佐尔太太又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他急于要行动,因为到阿尔莱特赴约的地点找她为时尚早,他就叫小汽车开到雷吉娜·奥布里家附近。她正要出门,于是急匆匆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说是我跟阿尔莱特闹翻了?确实不是的。是她跟我闹翻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一天傍晚,我去看她。安托万·法热罗,即德·梅拉马尔兄妹的朋友,也在那里。大家聊起天来。有两三次,阿尔莱特对我很不友好。于是,我只好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没有别的事情?”
“没有。只有一件事你要小心,德内里斯,如果你对阿尔莱特有点依恋的话,就要提防法热罗。他一副大献殷勤的样子,而阿尔莱特对一切都无所谓。再见,让。”
德内里斯回想着,以便弄清把阿尔莱特和法热罗连在一起的联系。他突然醒悟了。他发现法热罗哄骗那个姑娘,也同时发现了阿尔莱特在德内里斯自己的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法热罗毫无疑问在追求并爱上了阿尔莱特,她是否也爱法热罗呢?这问题令人痛苦。德内里斯觉得,只要提一提这个问题,都是对阿尔莱特最残忍难堪的侮辱,也是对他的不能容忍的凌辱。
这个问题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他的感情冲动,维护他受伤的自尊一下子成了他的生活原则。
“现在是四点差一刻,”他想道,在离开那指定的地点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她一个人来吗?法热罗会陪她来吗?”
库尔西大道是在勒瓦鲁瓦—佩雷新开辟的,在工人居民点之外,邻近塞纳河的空地中间,那里还有好几个小工厂和特殊设施。在两道长长的砖墙中间,展现着一条狭窄泥泞的小道,尽头可以见到在断了半截的栅栏上用沥青涂写的数字“14”。
几米长的露天过道两旁堆满了旧轮胎和废弃的汽车底盘,包围着一个栗木车床,一条外楼梯直通几间屋顶室,朝这面只有两个窗户。楼梯下面,一道门上写着“敲门再进”。
德内里斯没有敲门。说实话,他拿不定主意。在外面等阿尔莱特似乎合乎逻辑。此外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想法,渗入他心中,使他留在门外。他觉得这地方如此古怪,一个生病的姑娘竟然住在这孤立车库上面的一个屋顶室也是件怪事。他忽然预感到有某个为阿尔莱特设下的圈套。他回想起牵涉这个案件的险恶匪帮,他们频频出击,迅速得令人难以置信。午后不久,他们企图贿赂市议员并将他暗杀。两小时以后,针对阿尔莱特的阴谋,又引诱她落入圈套中。洛朗丝·马丹,特里亚农大妈和瘸腿老人是执行者。安托万·法热罗是头子。
这一切如此强烈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马上打消疑虑,只想到那些帮凶就在这里,既然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断定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进入屋内,亲自查看。
他试图很轻地开门。那门上了锁,这证实了他的判断:里面没有人。
他根本不顾可能进行战斗的危险,大胆地用撬锁钩撬开了锁,那锁的机械结构并不复杂,他把身体靠在一块门扇上,探头张望。的确没有人。只有些工具、零件。几杯汽油罐紧挨着排列成行。总之,这是个修理车间,似乎弃置不用了,改作汽油堆栈。
他把门更推开了一些,双肩伸了进去,再往前推。他突然感到胸口被猛地一击。那是一只固定在隔板上的金属手臂,由弹簧推动。当门扇张开到某个位置时,它就非常凶猛地击过去。
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德内里斯透不过气来,摇摇晃晃,因此失去了抵抗能力。这对于埋伏在汽油罐后面守候他的对手来说,已经足够了。尽管他们只是两个女人和一个老人,却能够从容不迫地把他的手脚捆绑起来,塞住他的嘴巴,让他靠着一个铁制钳桌坐着,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那钳桌脚上。
德内里斯的推测没有错;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一个捕捉阿尔莱特的陷阱,而他第一个冒失地自投罗网。他认出了特里亚农大妈和洛朗丝·马丹。至于那个老人,他并不跛行,但不必留心观察,就能看出他的右腿有点弯曲,他有时要强调右腿的弯曲,为的是让人相信他经常跛行。他就是杀死市议员的凶手。
这三个帮凶没表现出任何兴奋的样子。人们猜得到他们习惯于干坏事;避开德内里斯突然进攻,对于他们来说,该是很自然的事件,并不认为是重大的胜利。
特里亚农大妈俯身向着德内里斯,然后又回到洛朗丝·马丹身旁。她俩交谈起来,德内里斯只听到只言片语。
“你真的认为这是那个家伙?”
“是的,正是那个家伙,他到我的店里对我纠缠不休。”
“那么,他是让·德内里斯了,”洛朗丝·马丹低声说道,“那个威胁着我们的危险人物。他可能曾跟贝舒一起站在拉法耶特街的人行道上。幸好我们保持警惕,我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了。肯定他跟那个小马佐尔有约会!”
“你想拿他怎么办?”女商贩低声说道,知道德内里斯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这不用商量,”洛朗丝暗哑地说道。
“嗯?”
“当然啰!活该他倒霉。”
两个女人互相望着。洛朗丝满脸执拗的神情,阴森不让步。她补充道:
“他为什么要干预我们的事呢?首先到你的店铺里……然后在拉法耶特街……后来,在这里……真的,他对我们知道得太多,并且要出卖我们。你问问爸爸吧。”
不必问被洛朗丝·马丹称作爸爸的人有什么看法。那最可怕的决定只要看看这个高龄老头就知道了。他面容呆板,眼光无神,因年老而皮肤干燥,是个债世之徒。德内里斯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开始做最坏的准备,估计“爸爸”就要处死他,就像冷酷无情地枪杀勒库尔瑟先生那样。
女商贩办事踌躇,还在低声嘀咕。洛朗丝不耐烦,粗暴地说道:
“你够愚蠢的了!你总是主张采用不彻底的办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和他不共戴天。”
“我们可以把他关起来嘛。”
“你疯了。对这样一个人!”
“那么?……怎么办?……”
“当然就像对付那个丫头一样。”
洛朗丝侧耳细听,然后从隔板上的一个洞往外看。
“她来了……在小道尽头……现在各就各位。嗯?”
三个人一言不发。德内里斯从正面看他们,觉得他们的样子格外相似,尤其是那果断的神情。这显然是些乐于作奸犯科的人,惯于出坏点子、亲自动手的家伙。德内里斯一点也不怀疑;这两个女人是姐妹俩,那老人就是她们的父亲。他特别令被俘者感到害怕。他没有一点真正活人的样子,更确切地说,他过的是不由自主的机械似的生活,表现为动作是预先被定好的。老脸瘦削,满是皱纹。既无恶意,也不凶残。简直可以说,他是一块粗雕的石头。
这时有人敲门了,就像门上告示所要求的那样。
洛朗丝挨着门窥伺后开了门,让女来访者留在门外面,用高兴与感激的语气说道:
“马佐尔小姐,对吗?你真好,亲自来了!我的女儿在上面,病得很厉害。你上去吧……她见到你该会多么高兴呀!两年前,你跟她在同一家时装公司——‘吕西安娜·乌达尔’那里工作。你不记得吗?啊!她却没有忘记你!”
阿尔莱特的回答完全听不清楚。她的声音清脆娇嫩,丝毫没有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洛朗丝·马丹出来领她上楼。女商贩在屋内喊道:
“要我来陪你吗?”
“不必,”洛朗丝说道,话中的含义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我有足够的能力干这事。”
人们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每一级踏步都意味着阿尔莱特要接近危险,接近死亡。
德内里斯却没有感到更害怕。那些人还没有杀死他,这首先表明罪恶计划的执行要推迟,而任何暂缓都会带来一点希望。
天花板上面传来顿足声,然后突然是一声令人心碎的叫喊……接着是别的喊声,声音越来越微弱。随后是寂静无声。搏斗的时间不长。德内里斯心想,阿尔莱特一定跟他一样,手脚被捆绑,嘴巴里塞了东西。他自语道:“可怜的小姑娘!”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又响起踢踢沓沓的脚步声,随后洛朗丝进屋了。
“干完了,”她宣布,“轻而易举,她几乎当即就昏过去了。”
“太好了,”女商贩说道,“如果她不立即苏醒,那就太好了。最好她到最后时刻才发觉。”
德内里斯浑身打颤。没有什么句子可以更清楚地说明匪徒们所预料的结局与姑娘可能遭受的痛苦。他预测得如此准确,服饰脂粉女商贩突然表示的不满立即证实了他的预测。
“用不着非得让她受痛苦,这个姑娘!为什么不马上解决她?爸爸,这不是你的意思吧?”
洛朗丝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截绳子。
“这很容易。你只要把这套在她的脖子周围就行了……除非你更喜欢在喉咙上割一刀,”她建议道,同时递给女商贩一把小匕首。“我呢,我可不干这事。人冷静时可干不了这事。”
特里亚农大妈不再吭声,直到他们三个人离开,他们都一言不发。事不宜迟,因为阿尔莱特在上面处于虚弱无力的状态,“爸爸”(正如她俩称呼的)继续干他的活,要把可怕的威胁付诸实践,德内里斯面对的现实是严酷与极可怕的。
在这个车间的周围,老头已经摆放好了两排汽油罐,全都装满汽油,不是亲眼看见就难以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他打开几个汽油罐的塞子,把汽油浇在隔板与镶木地板上,只空出三米长的与门口相连的一块,没有浇汽油。他就这样留下一条通往车间中央的通道,把其余的汽油罐码成堆。
他在一个汽油罐里,浸泡由洛朗丝·马丹拿给他的长绳。他们两人把那绳子沿着通道的边缘摆放好。老人把绳子的一头弄散,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燃那绳子。当绳子烧着时,他站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的。那老头在他漫长的生涯中大概干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他不仅从行动本身,而且也从自己精湛技艺中得到快乐。这可以称得上是“精工细作的”。什么都预见到了。最后这三个匪徒只有一件事要做:平静地离开。
他们正是这样做的。他们又装好了锁,转动钥匙锁好了大门。罪恶已不可避免。那木板屋会像干燥的刨花一样燃烧,阿尔莱特就会消失,人们从在灰烬中找到的焙烧后的残骨上永远不可能确定死者身份。谁能怀疑这是蓄意纵火呢?
绳子在燃烧。德内里斯估计灾难在十二分钟至十五分钟之内就要发生。
他从第一秒钟起,已经开始艰难地做自救工作,使身体收缩,变细,又使肌肉隆起。但是那些绳结结得很刁钻,越是用力挣扎,它们就收得越紧,勒进肌肉里。尽管他非常灵巧,尽管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已作过许多解救的练习,他不能指望及时挣脱束缚。除非出现奇迹,爆炸不可避免。
他备受折磨,感到绝望:自己愚蠢地中了圈套,而无力解脱,不幸的阿尔莱特处在深渊边缘;同时感到很气愤,对可怕的意外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多的迹象证实,安托万·法热罗与这三个帮凶之间有联系,许多事实是人们无法争辩的。但是匪帮的头子法热罗为什么要下令进行这可恶的谋杀?那老头只能是个执行者。法热罗的计划,直到目前为止似乎是要赢得这个姑娘的爱情,怎么会变到了要杀死她的地步?
绳子在燃烧。那条小火蛇直奔目标,沿着无情的路线向前,什么也不能叫它偏离目标。阿尔莱特在上面昏迷不醒,虚弱无力,不能动弹。她直到最初的火焰逼近时才会醒过来。
“还有七分钟,还有六分钟……”德内里斯想道,忧虑不安。
他几乎没能使捆绑他的绳索松动一点。然而,塞在口里的东西却掉下来了。他本来可以叫喊,可以呼唤阿尔莱特,对她讲讲自己对她的一片温情;对这爱情中的全部清新与激情,他以前都不知道,只是到了周围的一切已经崩塌的时候,才深深地意识到。但是话语有什么用?如果她睡着了,告诉她面临可怕的威胁与现实,又有什么用呢?
不,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愿意失去信心。奇迹会在必要时产生。有多少次,他到处遭追捕,没有活力,被无情的谴责,某种意外的奇迹都帮助他化险为夷!然而,现在只剩下三分钟了。也许,那老头采取的措施还不周到?也许那绳子已经接触金属罐,在沿着罐子向上去的时候熄灭了?
他用尽全力,对付使他痛苦的绳结。他最后的办法,就寄希望于他的双臂和胸膛超人的魄力。绳索不会断裂吗?奇迹难道不会来自德内里斯他本人吗?奇迹来自另一边,德内里斯肯定没有预料到的那一边。突然在小道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有人喊道: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
那是有人前来救助的喊声,给人以勇气,告知立即能得到解救的希望。大门在摇晃。因为门打不开,那人就用脚踢门,用拳头擂。有一块木板跌落,一只手从那个洞里伸过来摸到门上的锁。
德内里斯看见一只胳膊在动,喊道:
“没有用!推吧!锁会顶不住的!快点推吧!”
的确,一推那锁就飞了。门的一半被毁坏了。有个人冲进车问。那是安托万·法热罗。
他一眼看出危险迫在眉睫,便扑向汽油罐,一脚踢开它,油罐上部边缘已着火。他用脚踩熄火种,出于谨慎,把堆在中央的汽油罐分散开去。
让·德内里斯加倍努力以挣脱捆绑他的绳索。他不愿意让法热罗来救自己,不希望那个人弯下腰来割断他身上的绳索。法热罗朝他走来,喃喃说道:“啊!原来是你?”这时,挣脱了束缚的德内里斯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
“谢谢您!再迟几秒钟,那就完了。”
“阿尔莱特呢?”法热罗问道。
“在上面!”
“还活着吗?”
“活着。”
他俩往外冲,攀上外楼梯。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我在这里。”法热罗喊道。
楼上的门跟车间的门一样不经一推,他们随即进了一间狭小的屋顶室,看见姑娘被绑在一张行军床上,嘴巴被塞住。
他们很快给她松了绑。她迷惘地看着他们。法热罗解释道:
“我们两个人都得到消息,分头赶到这里来,不期而遇……太迟了,而没有抓到那帮坏蛋。他们没有弄伤你吧?你没有吓坏吧?”
他没有提到那可怕的谋杀企图,也不谈他所做的拯救工作。
阿尔莱特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双手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她低声说道:
“不,我害怕极了……又一次这样受到攻击……是谁这么怨恨我呢?……”
“有人把您引诱到这个车库里来的吗?”
“一个女人……我只见到一个女人。她叫我上楼到这个房间里,接着她就把我推倒在地……”
她的言语之间,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尽管有这两个男人在场,那惧怕还在折磨着她:
“是第一次的那个女人,……啊!我确信,那是同一个女人……我认出她的行动方式,她抓人的手法,她的声音……她就是上次汽车里的那个女人……女人……”
她说不下去了,突然衰竭,很想休息。那两个人让她在屋顶室前那狭窄的楼梯平台上歇一会儿,自己却紧挨着站立。
德内里斯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这个敌手。一想到法热罗救了阿尔莱特和他的性命,他便气愤不已,感到蒙受奇耻大辱。安托万·法热罗主宰了这些事件,所有的事件都对他有利。
“她比我想象的要镇静得多,”法热罗低声说道,“她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应该让她不知道才好。”
他说这些话,好像他已经跟德内里斯交流过了,好像他承认他俩互相知道对方知道的事,丝毫没有摆出比别人高明的架子,让人回想起他所施的恩惠。他保持平常宁静的神态,脸露微笑,给人好感。至少从他那里,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搏斗与竞争。
但是,德内里斯忍不住愤怒,立即出击,就像他跟一个公开的敌人较量那样,出力压对方的肩膀:
“咱们聊聊吧,您愿意吗?既然咱们有机会。”
“好吧,但是声音要很轻。争吵的声音对于她来说是灾难性的。真令人难以相信,您要找人吵架,这令我吃惊。”
“不,不是吵架,”德内里斯声明道,但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跟他讲的话相矛盾。“我所要的,我寻求的,是澄清事实。”
“关于什么?”
“关于您的行为。”
“我的行为一清二楚。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如果我同意回答您的问题,那是出于我对阿尔莱特的爱情,使我想起您对她的友谊。您就问我吧。”
“好的。首先,当我在‘小特里亚农’店铺遇见您的时候,您在那里做什么?”
“您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
“通过我。”
“通过您?我这是第一次跟您交谈。”
“可您不是第一次听我说话。”
“那么,是在哪里听的?”
“在梅拉马尔公馆,您和贝舒一起跟踪我的那天晚上。在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讲出隐情的时候,在我作解释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在帷幔后面窥伺。帷幔在您进入相邻的房间时动了动。”
德内里斯有点发愣。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人吗?他继续说道,语气更加尖刻:
“您声称您的目标跟我的目标相同?”
“有事实为证。我跟您一样,在努力揭露那些偷窃金刚钻的人,迫害我的朋友梅拉马尔兄妹、猛烈袭击阿尔莱特·马佐尔的人。”
“在那些人中,有个服饰脂粉女商贩吗?”
“有。”
“但是,为什么您给她递眼色,要她提防我呢?”
“是您把这眼色解释成一个警告。其实,我是在观察她。”
“也许是吧。但是,她关了店铺,接着失踪了。”
“因为她不信任我们。”
“那么,据您看来,这是一个女同谋了?”
“是的。”
“她会不会以这种身份,参与谋杀市议员勒库尔瑟的事件呢?”
安托万·法热罗吓了一跳。真的可以说,他不知道这件谋杀案。
“勒库尔瑟先生被谋杀了吗?”
“对,顶多在三个小时之前。”
“三个小时?勒库尔瑟先生死了?这真可怕!”
“您对他非常了解吗?”
“我只是跟他面熟。但是,我知道我们的敌人大概要去见他,他们要收买他来为他们服务,我很担心他们的企图。”
“您肯定是他们相机行事吗?”
“我肯定。”
“他们有钱,可以贿赂五万法郎吗?”
“当然!卖一颗金刚钻就够了!”
“他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将告诉您,至少是部分人名,”德内里斯一边说,一边观察他。“有那女商贩的妹妹,名叫洛朗丝·马丹的女士,那店铺是她租的……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头,他是个瘸腿。”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安托万·法热罗急切地说道,“这三个人就是您在这里遇到的,对吧?是他们把您捆绑起来的吗?”
“是的。”
法热罗脸色变得忧郁,喃喃地说道:
“真是天意!我得到消息太迟……不然的话,我就抓住他们了。”
“法院将负责抓他们的。警探队长贝舒现在知道这三个人了。他们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那太好了!”法热罗说道,“这是三个可怕的匪徒,如果不把他们关进牢里,有朝一日,他们将会杀死阿尔莱特的。”
他所讲的这一切似乎是真实情况。他一点也不迟疑地回答。在他解释得与事实绝不矛盾,他解释得那么自然。
“多么狡猾的骗子!”德内里斯想着,他还是坚持怀疑法热罗,然而他又对法热罗谈话那么有逻辑与坦率感到困惑。
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认为阿尔莱特刚刚遭受的磨难,是安托万·法热罗与他的三个同谋串通一气耍的阴谋,为的是让法热罗成为阿尔莱特心目中的救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导演这一场戏呢?为什么姑娘没有亲眼目睹那骇人的场面呢?法热罗面对她时,又为什么避口不提自己来相救的事,不夸耀一番呢?
他突然问法热罗道:
“您爱她吗?”
“我深深地爱她。”对方热忱地回答道。
“而阿尔莱特,她爱您吗?”
“我相信她爱我。”
“什么使您相信呢?”
法热罗轻轻地微笑,并不自鸣得意,回答道:
“因为她已经给了我爱情的最好证明。”
“什么证明?”
“我们订婚了。”
“噢,你们订婚了?”
德内里斯用惊人的毅力才保持了谈话时的平静。他内心的创伤很深。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是的,”法热罗肯定地说,“昨天晚上订的。”
“马佐尔太太,我刚才见到她,她没有对我说这件事啊。”
“她还不知道。阿尔莱特还不想告诉她。”
“然而,这对她来说是个喜讯。”
“是的,但是阿尔莱特希望使她慢慢地有个思想准备。”
“那么,这一切都是背着她进行的?”
“是的。”
德内里斯激动地笑了起来。
“马佐尔太太还以为女儿不可能跟男人约会呢!她会多么失望!”
安托万·法热罗严肃地说道:
“我们在一个地方,当着一些人的面约会。如果马佐尔太太认识他们的话,他们会使她很满意的。”
“啊!那是些什么人呢?”
“我们在梅拉马尔公馆,吉尔贝特和她的哥哥在场。”
德内里斯惊魂未定。德·梅拉马尔伯爵庇护法热罗先生和阿尔莱特的爱情!阿尔莱特是私生女,时装模特儿,两个堕落的模特儿的妹妹。这种难以置信的宽容是为什么呢?
“那么,他们知情吗?”德内里斯问道。
“知情。”
“他们同意吗?”
“完全同意。”
“恭喜您呀。您有这么有力的支持。而且,伯爵欠您很多,您是那个家族的老朋友。”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法热罗说道,“它使我们亲近。”
“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德·梅拉马尔兄妹俩,由于差点使他们沉没的悲惨事件,留下了可怕的回忆,这是您知道的。一个世纪以来重压在他们家族头上的灾难,似乎因为他们住在那个公馆里,所以就给他们带来不幸,这使他们作出不可变更的决定。”
“什么决定?他们想不再住在那里了?”
“他们甚至想不再保留梅拉马尔公馆。是这公馆把不幸引向他们。他们决定出售这公馆。”
“这可能吗?”
“差不多已办成了。”
“他们找到了买主吗?”
“找到了。”
“那么,是谁?”
“是我。”
“是您?”
“是的。阿尔莱特和我,我们打算在那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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