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口棺材岛 四、德落伊教老祭司

  这三个同伙都非常熟谙法语的精妙之处,对于各种行话也无所不知,对老人这声出人意料的叹息的真正含义也一点儿没弄错。 
  沃尔斯基向孔拉和奥托: 
  “嗯?他说什么?” 
  “是的,是的,您听得很明白……他说的是这个……”奥托答道。 
  最后,沃尔斯基又试着在老人肩膀上拍了拍,那人在床上翻了个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好像又睡着了。忽然间他醒了,坐了起来,大声说: 
  “到底是怎么啦!我难道不能在这个角落里安稳睡一觉吗?” 
  一道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惊讶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沃尔斯基把灯放在墙壁的凸出处,他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老人继续大发脾气,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但看了看对方,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表情也显得和蔼可亲,面带微笑,伸出双手,大声说: 
  “啊!原来是你,沃尔斯基?你好吗?老伙计?” 
  沃尔斯基全身一哆嗦。老人竟然认识他,还直呼他的名字,不过这倒不怎么使他感到惊讶,因为他有一种神秘的信念,他作为一个预言家期待被人认出。可是,他作为一个先知,作为一个享有盛誉的出色传教士,被这个肩负圣职的陌生老人,称为老伙计,实在有点尴尬。 
  他犹豫着,心里不安,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人,他问道: 
  “您是谁?您为什么在这儿?您怎么来到这里的?” 
  看到那人吃惊地瞧着他,他又更大声地问: 
  “请回答我,您究竟是谁?” 
  “是问我吗?”老人用嘶哑的颤抖的声音说:“我是什么人?你难道是以高卢神多培代斯的名义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吗?那么,你不认识我啰?那么想想看……那个塞若纳克斯……嗯!你想起来了吗?……维蕾达①的父亲?……夏多布里昂在他的《殉教者》②第一卷中提到的那个受雷顿人爱戴的法官塞若纳克斯?啊!我看你开始回忆起来了。” 
   
  ①维蕾达,公元一世纪时日耳曼女祭司、女先知。——译注 
  ②《殉教者》是一部宗教历史小说。——译注 
  “您在对我胡说些什么啊!”沃尔斯基大声说。 
  “我没有胡说!我是在说明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及当初导致我来这里的伤心的往事。我对维蕾达所干的丑行厌倦了,她同那个该死的于多尔‘失足’了,我就进了——按现在的说法——苦修院。也就是说我光荣地通过了德落伊教的学位考试。此后,我又干了几件荒唐事——噢!那也没什么……去了三四趟首都,先到马比耶,后到红磨坊③——从此以后,我就不得不接受这个卑微的职务,正如你看到的,长眠的岗位……守护天主宝石……一个远离火线的岗位,就这样!” 
   
  ③马比耶和红磨坊均为巴黎夜生活比较活跃的地区。——译注 
  沃尔斯基听着听着,越来越惊讶,越来越不安。他向他的同伙征求意见。 
  “砍死他,”孔拉说,“这是我的想法,我没有改变。” 
  “你呢,奥托?” 
  “我说应当小心。” 
  “当然应当小心。” 
  可是,德落伊老人听见了这句话。他撑着身旁的棍子站了起来,喊道: 
  “这是什么意思?小心我!它是硬的,它!把我当骗子!你没有看见我的斧子,和斧把上有个(X)符号吗?嗯!(X)是最神秘的太阳符。喂!这是什么?(他指着他的海胆念珠)嗯!这是什么?兔子屎?‘你们有胆量!你们喊兔子屎、蛇卵,它们就会在鸣叫中把体内的唾液泡沫射到空中。’这是布里纳说的!我希望,你不要把布里纳当成骗子。好一个顾主!要小心我,那么我有各种老德落伊的证件,所有的执照,所有的公证书,由布里纳和夏多布里昂签字的证明。有这样的胆量!没有,说真的,在我那个年代,你可以找得到真正的老德落伊人和老古董,年近百岁的白胡子老头。我,是一个骗子!我拥有各种传说,还懂得些过去的习俗!你想不想让我跳老德落伊祭司舞,像当年给凯撒大帝跳的那样?你想看吗?” 
  不等回答,老人把棍子一扔,就开始跳起古怪的击脚舞和疯狂的快步舞来,跳得特别灵活。这场面非常滑稽,人们看他跳着,旋转着,手一边舞动着,一边弓腰曲背,两腿在长袍下左蹦右跳,胡子随着身体的摆动而飘舞,嘴里不时地用颤抖的声音宣布着舞名: 
  “《老德落伊祭司舞》或称为《于勒·凯撒的欢乐》。喂!……《神圣的槲寄生之舞》,俗称《圣槲寄生舞》!……由布里纳配乐的《蛇卵华尔兹》……嘿!嘿!忧愁烦恼没有了!……《沃尔斯卡舞》,或《三十口棺材探戈舞》!……红色先知颂歌!颂歌!颂歌!光荣属于先知!” 
  他又蹦跳了一阵后,突然停在沃尔斯基面前,郑重地说: 
  “别说废话了!我们来认真地谈谈。我受托向你移交天主宝石。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你准备收货吗?” 
  三个同伙都惊得目瞪口呆。沃尔斯基只觉得无法弄明白这个该死的人究竟是谁。 
  “喂!让我安静一点!”他怒吼道,“您想干什么?你的目的何在?” 
  “什么,我的目的?我刚才对你说过,向你移交天主宝石。” 
  “可是,您有什么权利?以什么名义呢?” 
  德落伊老人点了点头。 
  “是的,我知道……事情并不完全如你想象的那样。很明显,对吗?你急急忙忙赶到这里,你为完成了你的使命而感到快乐和自豪。你想一想……你填满了三十口棺材。四个女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制造沉船,双手沾满鲜血,口袋里装满罪恶。这决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期待着一个正式的接收仪式,排场很大,有古代的唱诗班,有高卢僧侣和古代克尔特族人吟诵你的勋绩,搭起圣体供奉台,摆上活人祭品,总之,一切都是装模作样,高卢人的大排场……可是与这一切相反,你看到的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睡大觉的老德落伊祭司,而且他直截了当地向你交货。这是多么掉价,老爷们!您想怎么样呢?沃尔斯基?我只能做我能做的,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行事。我并没有滚在钱堆里,我,前面早已和你说过。除了能浆洗几件白长衫,只有十三法郎四十生了买点孟加拉焰火,放点焰火,夜间搞点小地震。” 
  沃尔斯基一惊,他突然明白了,怒气冲冲地问道: 
  “您说什么来着?怎么!原来……” 
  “当然是我!你以为是谁呢?是圣·奥古斯丁吗?你想到是神明显灵,想到昨天晚上,岛上神明关照,给你派了一个穿白袍的天使,把你引到橡树下面……你果真这样想,那你就太异想天开了。” 
  沃尔斯基握紧拳头。原来昨晚他追赶的那个穿白衣的人,就是这个骗子! 
  “啊!”他吼叫着,“我可不大喜欢别人耍弄我!” 
  “耍弄你!”老人叫道,“你真是开玩笑,孩子,那么是谁把我当野兽一样地追赶,直累得我气喘嘘嘘的?是谁把我的白长袍打穿了两个洞?瞧你这个家伙!因此我也学会了作怪!” 
  “够了,够了,”沃尔斯基愤怒地说,“够了!我最后再问一遍,您到底要我怎样?” 
  “我说得口干舌燥了。我是受托向你移交天主宝石的。” 
  “受谁的托?” 
  “啊!这个,我当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有一天萨莱克岛将出现一个叫沃尔斯基的日耳曼王子,他将杀死三十个人,当第三十个受害者咽气的时候,我就按预先的约定发信号。我不过是这道命令的奴隶,于是我准备好我的小包袱,我在布勒斯一家五金店里买了两个法郎七十五生了一个的孟加拉焰火,又买了几个爆竹。到了所说的那个时间,我就拿着一根蜡烛,爬上我的瞭望台,作好准备。当你在树上喊‘她死了!她死了!’时,我就知道时间到了,于是我就燃放孟加拉焰火,并用我的爆竹震动了大地。就这样,你听明白了吧。” 
  沃尔斯基举起拳头走向前去。这一通话,这种镇定自若的态度,这种饶舌,这种心平气和的挖苦人的语气,这一切使他怒气冲天。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他吼道,“我听够了!” 
  “你是叫沃尔斯基吗?” 
  “是的,又怎样?” 
  “你是日耳曼王子,对吗?” 
  “是的,是的,怎么样?” 
  “你杀死了三十个人,是吗?” 
  “对!对!对!” 
  “那好!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有一颗天主宝石要交给你。我无论如何要交给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必须把它吞下去,你的宝石。” 
  “我才不在乎天主宝石哩!”沃尔斯基跺着脚说,“我也不在乎你。我不需要任何人。天主宝石!我已经有了,已经在我手里了。我拥有它了。” 
  “拿出来看看。” 
  “这个,这是什么?”沃尔斯基从口袋里拿出权杖球形雕饰里面的小圆粒。 
  “这个?”老人吃惊地问道,“你哪里弄到的?” 
  “从这根权杖的球形雕饰里面,我一想,就把它卸下来了。” 
  “可这是什么?” 
  “这是天主宝石的碎片。” 
  “你胡说。” 
  “那么,你说这是什么?” 
  “这呀,这是裤子上的纽扣。” 
  “嗯?” 
  “裤子上的纽扣。” 
  “怎么见得?” 
  “那是坏了扣眼的扣子,是萨哈拉的黑人用的那种裤扣子。我有一副这种扣子。” 
  “拿出来看看,见鬼吧!” 
  “是我放在那里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换下那颗宝石,马格诺克想偷它,烧了手,不得不把手砍掉。” 
  沃尔斯基不说话了。他困惑不解。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这个古怪的对手。 
  德落伊老人走近他,慈父般地用温和的口气对他说: 
  “不行,你瞧,孩子,没有我的帮助,你拿不到它。只有我掌握着开锁的钥匙和密码。你为什么还犹豫呢?” 
  “我不认识您。” 
  “孩子!如果我是让你做一件不正当的事,或者有碍于你的名誉的事,那么我理解你的顾虑。可是我的建议决不会伤害哪怕是最敏感的心灵。嗯?怎么样?还是不行?我以高卢神多塔代斯的名义问你,你到底要怎么样?不信神的沃尔斯基,你想可能还有奇迹吧?老爷,为什么你不早说呢?这些奇迹,我可以炮制出几十打。每天早晨,我喝牛奶咖啡的时候,我就玩点小小的奇迹。你想想,一个德落伊祭司!奇迹吗?我的铺子里多的是,多得连我坐的地方都没有了。你想要什么?想要起死回生?想要秃发再生?想预知未来?总之,奇迹多得让你无法选择。喏,你那第三十个受难者是几点咽的气?” 
  “我怎么知道?” 
  “十一点五十二分。你当时太激动了,连你的表都停了。你看看。” 
  这实在有点荒谬。一个人感情的变化根本不可能对表产生影响。可是,当沃尔斯基情不自禁地掏出表来看时:它正好停在十一点五十二分。他准备给表上弦,可是它已经碎了。 
  德落伊老人没等他运过神来,又接着说: 
  “你感到惊讶,嗯?但这对一个稍微懂点法术的德落伊祭司来说,是最简单,最容易不过的事。一个德落伊祭司可以看见人家看不见的东西,他甚至可以让使他高兴的人也看见。沃尔斯基,你想见识一下看不见的东西吗?你姓什么?我不是问你现在沃尔斯基这个姓,而是你真正的姓,你爸爸姓什么?” 
  “对此我要保密,”沃尔斯基断然拒绝了,“这是个秘密,我从来不向任何人透露。” 
  “那么你为什么要写它呢?” 
  “我从来没有写过。” 
  “沃尔斯基,你父亲的姓,用红笔写在你随身带的小本子的第十四页。你看看吧。” 
  沃尔斯基像一个受别人支配的机器人一样,从背心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夹子,里面装着一个白纸本,他翻到第十四页,无比惊讶地咕哝着: 
  “这怎么可能!是谁写的!您知道上面写着这个?……” 
  “你想让我证实吗?” 
  “我再次要求保密!我不许您……” 
  “随你的便好了,老伙计。我所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向你证实我的本领。这一切对我算不了什么!一旦我开始制造奇迹,那么我就一发而不可收了。为了开开玩笑,我再来一个。你脖子上贴衬衣里面挂着一条银项链,上面有一个椭圆形的颈饰,对吗?” 
  “是的,”沃尔斯基答道,眼里放着光芒。 
  “这个项饰是一个框框,原来里面嵌着一张照片,是吗?” 
  “对,对……一张……” 
  “是一张你母亲的照片……我知道,后来你把它弄丢了。” 
  “是去年丢的。” 
  “那是你以为丢了。” 
  “得了吧!像框是空的。” 
  “你以为是空的,它并没有空。你再瞧瞧。” 
  沃尔斯基惊得两眼圆睁,机械地解开衬衣扣子,把银链拉出来。颈饰露了出来,金框里嵌着一个女人的肖像。 
  “是她……是她……”他大惊失色地说。 
  “没错吧?” 
  “没错。” 
  “那么你对此有何说法?嗯,这不是假的……不是吹的吧。德落伊老人精力充沛,你跟着他吧,好吗?” 
  “好。” 
  沃尔斯基信服了。这个人被征服了。他生性迷信,遗传性的对神秘力量的信仰,以及性情急躁和精神失常,这些都使他绝对顺从老祭司。怀疑还是有的,但是不足以阻止他的服从。他问道: 
  “远吗?” 
  “就在旁边那间大厅里。” 
  奥托和孔拉听着两人对话,有点莫名其妙。孔拉试图反对。可是沃尔斯基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你怕,就走开。再说,”他装模作样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手里握着手枪跟着,一有情况,就开火。” 
  “向我开火吗?”德落伊老人冷笑道。 
  “向任何一个敌人开火。” 
  “好吧,你前头走吧,火①沃尔斯基。” 
   
  ①法语中,人名前加火表示已故的、死去的意思。——译注 
  看到对方想反驳,他大声笑起来。 
  “火沃尔斯基……你不感到滑稽吗?噢!我也并不感到滑稽……只不过是开开玩笑……那么,你为什么不走前头?” 
  他把他们领到墓穴的尽头,在一片黑暗中,灯光照着墙根凹进去的一条缝,这条缝向下深入进去。 
  沃尔斯基犹豫一下走了进去。他不得不跪着,用两只手在这条狭窄而曲折的过道里爬行,一分钟后他就爬到了一间大厅的门口。 
  其他人也跟着他。德落伊老人庄严地宣布: 
  “这就是天主宝石大厅。” 
  大厅高大而庄严,与上面的墓穴面积大小都一样。矗立着同样数量的糙石巨柱,像大庙里的巨柱一般,这些石柱的位置和排列形式也都和上面的一样,石柱上的雕饰缺乏艺术性和对称性。地面铺着不规则的大石板,上面切割出一系列沟槽,沟槽里排列着一个个互不相挨的圆形光圈,光是从上面照射下来的。 
  大厅中央,马格诺克的花园下面,有一个四五米高的巨石砌成的断头台,高台的上面是一个由两条坚固的腿支撑着的石桌坟,石桌坟上是一个花岗岩做的椭圆形桌面。 
  “就是它吗?”沃尔斯基声音哽咽地说。 
  德落伊祭司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怎么样?它是我们古代建筑的杰作,多么精巧啊!为防止守不住秘密的人看见和渎神者的探索,祖先做得多么谨慎!你知道光是从哪儿来的吗?我们是在岛的深层处,没有朝天的窗户。光线是从巨石柱上面射进来的。这些石柱里面从上到下都是空心管道,下面大上面小,光就从这儿射下来。正午红日当头的时候,那景色才奇妙呢。如果你是一个艺术家,你会赞不绝口的。” 
  “这就是它吗?”沃尔斯基又问了一句。 
  “总之,它是一块神圣的石头,”德落伊老祭司平心静气地说,“它位居最重要的地下祭坛。不过下面还有一个,被石桌坟挡着,从这儿看不见。人们就在这石头上宰杀选择的祭品。血顺着断头台流向沟槽,沿着崖壁,流向大海。” 
  沃尔斯基越来越激动地问道: 
  “那么,它就在那儿?我们往前走吧。” 
  “用不着动,”老人说,声音镇定得使人害怕,“这还不是。还有第三块,这第三块,你只要抬抬头就能看见。” 
  “在哪儿?您肯定吗?” 
  “当然!好好看……在那石桌上面,是的,在天花板的拱顶里,像一块镶嵌画的大石板……是吗?你从这儿看得见吗?一块单独的大石板……同下边的一样成长方形,做工也一样……像两姐妹似的……但只有一个是真的,有制作标记……” 
  沃尔斯基有点失望。他原来期待着一次复杂一点的见面,在一种比较神秘的场所。 
  “天主宝石在那儿吗?”他说,“可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是从远处看,可是从近处看,就不一样……上面有彩色条纹,有光彩夺目的脉络,有一粒特殊的宝石……那才是天主宝石。并且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的神奇的性能。” 
  “怎么个神奇呢?”沃尔斯基问。 
  “它能赐死或赐生,你已知道,它还能给人很多别的东西。” 
  “给人什么东西?” 
  “唉呀!你问得太多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什么!您不知道……” 
  德落伊老祭司俯下身去,诡秘地说: 
  “听着,沃尔斯基,我承认,我有点吹牛了,我的角色非常重要——守护天主宝石,这是最重要的岗位,可我受到一个高于我的力量的控制。” 
  “什么力量?” 
  沃尔斯基看着他,又感到了不安。 
  “维蕾达?” 
  “或者至少我是这么叫的,她是最后一个德落伊女祭司,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 
  “她在哪里?” 
  “在这儿。” 
  “这儿?” 
  “是的,在祭坛石桌上。她睡着了。” 
  “怎么!她在睡觉?” 
  “她已睡了好多世纪了,一直这么睡着。我一直看见她睡在这儿,睡得那么端庄和宁静,就像树林中的睡美人一样。维蕾达在等待着神指派一个人来唤醒她,这个人……”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你,沃尔斯基。” 
  沃尔斯基皱着眉头。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到底是什么?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想干什么? 
  德落伊老人接着说: 
  “这使你有点担忧,对吗?喏,你并不会因为双手沾满鲜血和背上背着三十口棺材就无权当可爱的王子。你太谦虚了,孩子。你想不想听我同你说件事?维蕾达美丽非凡,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啊!小伙子,你动心了吗?没有?还没有吗?” 
  沃尔斯基犹豫着。他的确感到身边的危险在不断增加,就像上涨的潮水一样,即将汹涌澎湃了。但老人没有放过他。 
  “我再说最后一句话,沃尔斯基——我小声地说,不要让你的同伙听到——当你用裹尸布包裹你母亲的时候,你按照她的意愿把那枚她从不离手的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那是一枚有魔法的戒指,中间嵌着一颗绿松石,周围是一圈嵌在金珠中的小绿松石。我没说错吧?” 
  “没错,”沃尔斯基惊慌失措地说,“没错,可是当时只有我一人在场,这是一个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 
  “沃尔斯基,如果说这枚戒指现在在维蕾达的食指上,你信不信?你会不会认为你的母亲从坟墓中出来,委派维蕾达来见你,并让她亲自把这枚神奇的宝石交给你呢?” 
  沃尔斯基已经在向坟头走去。他很快登上阶梯。他的头已经伸向石桌了。 
  “啊!”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说道,“戒指……戒指在她手上。” 
  女祭司躺在用两根石柱支撑着的石桌祭台上,一件洁白的衣裙一直盖到脚上。她的上半身和头朝着另一边,脸上的面纱遮住了头发。她美丽的胳膊几乎是裸露的伸展在石桌祭台上。食指戴着那枚绿松石戒指。 
  “是你母亲的戒指吗?”老祭司问。 
  “是的,毫无疑问。” 
  沃尔斯基急急忙忙地走到石桌坟前,弯下腰,差不多跪下去仔细察看戒指上的绿松石。 
  “数量也是对的……其中的一颗有裂缝……还有一颗被压下的金叶子遮住了一半。” 
  “你用不着这么谨小慎微,”老人说,“她听不见,你的声音吵不醒她。你最好站起来,用手轻轻抚摩她的额头。只有这种富于魅力的抚摩才能把她从沉睡中唤醒。” 
  沃尔斯基站了起来。但他迟迟不敢去碰这个女人。她使他无比畏惧,又令他无比的尊敬。 
  “你们两个不要去靠近,”老祭司对奥托和孔拉说。“维蕾达的眼睛睁开时,只应当看见沃尔斯基,而不要被其他场面惊动……喂,沃尔斯基,你怕吗?” 
  “我不怕。” 
  “你是不舒服了。杀人要比使人复活容易,是吗?好吧,拿点勇气出来!揭开她的面纱,摸摸她的额头。天主宝石唾手可得。行动吧,你就是世界的主人。” 
  沃尔斯基行动了。他站在祭台前,俯视这个女祭司。他俯身在一动不动的身躯上,看着洁白的衣裙随着呼吸的节奏均匀地起伏着。他迟疑不决地用手揭去面纱,然后腰弯得更下,以便用另一只手去抚摩露出的额头。 
  可是,这时他的手停住了,他呆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极力想去探索一件弄不明白的事情,但终究还是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 
  “喂,怎么啦,伙计?”德落伊祭司喊道,“你像是发呆了?事情不好吗?要我帮助你吗?” 
  沃尔斯基没有答话。他迷惘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惧怕,渐渐地变成极大的恐惧,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一双惊恐的眼睛仿佛看见了最恐怖的场面。 
  老人放声大笑。 
  “耶稣—马利亚,你沃尔斯基多难看!但愿这位女祭司不要睁开她的神眼,不要看到你这副尊容!睡吧,维蕾达。睡一个纯洁无梦的觉。” 
  沃尔斯基越发生气,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好像在闪电之下,看清了部分真相。有一句话已到了嘴边,但不肯说出来,好像说出来会使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一个死了的女人复活。是的,这个女人死了,尽管她还呼吸着,可是她不可能没有死,因为是他把她杀害了。然而,最后他还是开口了,每个音节都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 
  “韦萝妮克……韦萝妮克……” 
  “你觉得像她,对吗?”老祭司讥笑道,“真的,可能你是对的,……是有点像……嗯!如果不是你亲手把那一个绑在十字架上,如果你没有亲眼看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会发誓说这两个女人是一个人,韦萝妮克还活着,而且没有受过一点伤……甚至连一点伤痕都没有……手腕上也没有绳子勒过的伤痕……不过,你看看,沃尔斯基,她是多么平静!多么安详!说实话,我开始还以为你搞错了,你捆的是另一个女人!你想想……好啦!你倒怪起我来了!快来救我吧,多塔代斯。先知要杀我了。” 
  沃尔斯基站了起来,面对着老祭司。他那用仇恨和愤怒铸成的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无比仇恨和愤怒的表情……老祭司不仅仅把他当孩子一样耍弄了一个多小时,而且还制造了一个最大的奇迹。因而,他成了他的最无情最危险的敌人。必须立刻摆脱这个人,既然机会来临。 
  “我完了,”老人说,“你打算怎么吃掉我?见鬼啦,他那副吃人的样子!……救命啊!抓凶手啊!噢!他那双铁爪会把我掐死啊!要不就是用匕首?或者用绳子?不,是用手枪。这样更好,更痛快。来吧,阿历克西。你那七颗子弹中有两颗已经打穿了我的第一件长袍。剩下五颗,来吧,阿历克西。” 
  老祭司的每句话都在给沃尔斯基火上加油。他想赶快收场,便命令道: 
  “奥托……孔拉……准备好了没有?……” 
  他伸出胳膊。两个同伙也举起了武器。老人离他们四步远,向他们笑着求饶。 
  “我求求你们了,好心的先生们,可怜我这个穷光蛋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会像一张画片一样乖……我好心的先生们……” 
  沃尔斯基又重复了一遍: 
  “奥托……孔拉……注意!……我数数……一……二……三……开枪!” 
  三个人同时开枪。老祭司在原地旋转了一圈,然后稳稳地站住,面对他的敌人,用悲惨的声音喊道: 
  “打中了!打穿了!肯定死了!……全输了,老祭司!……致命的结局!啊!可怜的饶舌老祭司!” 
  “开枪!”沃尔斯基吼道,“你们倒是开枪呀,蠢货!开枪!” 
  “开枪!开枪!”老祭司重复着,“砰!砰!砰!朝心脏打!……双倍地打!……三倍地打!你来,孔拉,砰!砰!……你来,奥托。” 
  枪声砰砰地在大厅里回响。那几个同伙对准靶心疯狂地射击,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气得火冒三丈,那个刀枪不入的老人跳着,蹦着,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跳起来,灵巧得令人吃惊。 
  “我们在洞穴里玩得多带劲啊!你真笨,我的沃尔斯基!该死的先知,去你的吧!什么破尿片子!不,你们怎么会信以为真呢?孟加拉焰火!爆竹,裤扣!还有你老娘的戒指!笨蛋!傻瓜!” 
  沃尔斯基停下来。他明白了,三支手枪都卸去了子弹,可是怎么卸掉的呢?使用什么样的闻所未闻的神奇法术?这整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这个魔鬼到底是什么人? 
  他扔掉了他那支无用的手枪,看看老人。要不要抓住他,把他掐死呢?他又看看那女人,他准备朝她扑去。可是,很明显,他感到要长时间地对付这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现实的怪人,有点无能为力。 
  于是,他很快转过身,叫了他的两个同伙,从原路往回走,老祭司追在后面大加挖苦: 
  “好哇!瞧,他溜了!那么,留下的天主宝石我该怎么办?可他像兔子似的逃跑了!你屁股后面着火了吗?噢!噢!去你的吧,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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