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毫不费力地又成了图书室的书记员,并开始了他使城堡主人满意的工作。只要于贝尔·弗朗热一去工厂,吕西尔便来找他,她始终视他为记者。她尽其所能地帮助他。在浏览上面的艺术长廊时,他费力地读著书名、作者名,她就认真地把它们写到一个大登记簿上。有好几次,他俯身在栏杆上,看着年轻姑娘亲切地俯下身去,显得有点不自然,他便又重新开始工作。他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因为他感觉到敌人就在欧奈维尔城堡的四周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但是,他要让美丽的姑娘有一个短暂的休息,她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
在瓦莱里被劫持后的两三天里,没有什么令人恼火的事情发生。晚上,拉乌尔在已经成了他的好朋友的猎犬的陪伴下,就在大家都睡下去之后,偷偷地巡逻着。他检查锁头、插栓。常常在夜里,他又起身,在长长的走廊上巡视,或者站在艺术长廊里的图画前沉思。在图书的后面,他敲着墙听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一条秘密通道,或许是一个小小藏身处。他本应该去找布律诺,设法让老贝纳丹开口。但他想最明智的举措是让老头儿变得易接近些,让他最终明白,他的利益就在于开口说话。然后,再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的心在阵阵发紧,他要面对现实;“你爱她,要正直真诚。她以她的青春令人着迷……可是你呢!……你让我脸红,哼!睁开眼看一看,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你具有神奇色彩。同时,你让她开心。那么,当然啦,她在你面前总是很激动的。别过分,罗平!一旦这件事结束,你就会偷偷地溜掉。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随后发生的事深深地打动了拉乌尔。在图书室的一个尽头,在检查文件柜时,他发现了一个黄色的大信封。就在他准备打开它时,吕西尔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
“不,我请求您,不要看里面的东西。”
“好呀!”他说,同时有点恼火,“我还不习惯做个冒失的人。”
“您是在挖苦我。”
“吕西尔,难道我真的会挖苦您吗?”
“猜猜这是什么。您不是最会猜吗。”
“我猜不出。好像是剪报。”
“完全正确。我把它们剪下来收集起来……那就随它去吧。我不愿意向您隐瞒任何事……好啦,打开吧。”
拉乌尔听从着打开它,并狠狠地吃了一惊。他认出了这些剪报。所有的文章都是关于他的!所有他寄给《法兰西回声报》、《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的信都在这里,它们或是挖苦讥讽他失败的对手的,或是宣布自己的意图的,或是为了维护声誉的……他深深地被感动了,他闭着双眼,背诵了一篇;而她也进入了角色,也闭上眼睛,背诵了另外一篇。他们相互竞赛着说出日期……您还记得寄给瓦朗格雷的那一封……警告加尼玛尔的这一封……一九一一……不对,一九一二。一九一二年九月……还是吕西尔说对了。他差一点说;“我忘记了……自此以后,发生了多少事呀!”他们像孩子们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您也很欣赏他?!”吕西尔问道。
“嗯!我保证!……”
“我,”她以一种可爱的羞怯继续说,“我属于他……我属于他……”
“说下去!”拉乌尔脸色惨白地嗫嚅着。
“他如此富有魅力!如此神奇!我叔父像我父亲一样,可以收到巴黎的所有报纸,所以我才能……幻想是不被禁止的,难道不是吗?”
“肯定是这样的。”
“我有时在想入非非……噫!这真好笑!……我想他或许有一天会到这儿来。这里有那么多东西好偷。只是他还从来没来过。”
“好啦!”他大声说道,“亚森·罗平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碰到过他。”
“您碰到过他!”
她眼睛里放出好奇、动情的光,拉乌尔拼命地克制自己,为了不把她搂到自己的怀中。他稍微站开了一点儿。
“是的,有好几次。就我的职业而言,我可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
“哈!总之,他没有任何特别的。”
“噫,不!”吕西尔双手紧握在一起说,“对我,对一个像犯人一样生活在这里的我来说,这是一位经历过无数次冒险的人,是……是……我无法向您解释清楚……他真的突然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会晕倒的,或者会干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城堡主人的回来突然打断了这次谈话。大家上桌子吃饭。但是拉乌尔心不在焉。他偷偷地看着吕西尔,后者显得还是很激动。弗朗热嘴巴不停地说着……说着……可是他在说什么呢?原来是在谈打猎。
“从前,”他说,“园子比这要大得多。其实它是比蓬特-奥德梅延伸得还要远得多的一片大森林。德·欧奈维尔伯爵家族拥有一大群猎犬,至今仍然很有名气。人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参加他们的围猎。在路易十三楼的侧翼,甚至还有一大块草坪,妇人们可以从那里观看围猎的场面。完全像在尚博一样。”
“这太稀奇啦。”拉乌尔礼貌地回答道,其实他的思想早已飞到了千里之遥。
“是吧?……我们等会儿去看一看,既然您这么感兴趣。”
“非常愿意。”
于是,喝完咖啡后,弗朗热十分亲切地挽起了小个子卡塔拉的手臂。
“妈的!”他说,“我可得提醒您。通往平台的楼梯都已经被虫蛀蚀了,最终都会垮下去的。所以,临时用一架梯子替代它。不过您也没有必要做那些复杂的体操动作。我要比您重得多,我爬起来并不费力。我经常到这平台上来,从那里可以看到特别的景色。您会感到惊奇的,我向您保证。”
他们走到了连接着现在已经没人住的房间的长走廊的尽头,在三层楼上,城堡主人打开了门。他们已经置身在圆形的塔楼之中。
“西部塔楼。”于贝尔·弗朗热告诉说,“楼梯在这儿。”
“哎呀!”神色紧张的卡塔拉说,“真高呀!”
“我来给您带路。”
说着,城堡主人便抓住梯子的横杆,开始往上爬。
装得十分巧妙,小个子图书室书记员表现出的紧张惊恐让弗朗热十分开心。
“确实,它有点变形。不过我向您保证……”
弗朗热爬到了梯子的顶部,接着响起了一声断裂声,拉乌尔差一点来不及躲开。城堡主人脚朝下摔到了灰尘堆里。拉乌尔俯下身去看他。弗朗热已经昏了过去。他的一只耳朵出了血,还有左腿也怪模怪样地弯曲着,拉乌尔十分敏捷地爬到梯子上面。最上面的两条横杆掉了,他极快地检查了一下,知道它们是被锯断的,是沿着支撑柱锯掉的。锯过的茬十分明显。拉乌尔转身下来,他心事重重。这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次极巧妙的破坏。敌人,又一次地走到了他的前头,在这不可饶恕的诡计中,有些事情不像是男爵的通常做法,灵巧却又非常残忍。那么会是谁呢?……这个抓不到、看不见又十分残忍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和加尔瑟朗达成了什么可怕的默契呢?
拉乌尔犹豫着,他是否可以把倒霉的城堡主人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跑去报警呢?经过思索,他确信这一陷阱是早就铺设下的,由某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在极安全的地方,就像他在“大卵石"那里安装翻板活门一样。那么他完全可以没有危险地把城堡主人在这里放几分钟。
他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跑去求援了,他随后带来了阿希尔和阿波利纳。就在用人们把他们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的主人抬回他房间时,他把事情告诉了吕西尔,而且尽自己所能让她放心。然后他派阿希尔进城去找医生。多亏了他,只一会儿功夫,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不幸的弗朗热,被人极细心地脱掉衣服,平放在床上,他此时已经恢复了知觉。吕西尔呆在他的床前,阿波利纳在擦着眼泪。很不起眼的书记员跑前跑后,安慰着大家,无意中表现出使人惊讶的主动性,以致于在他准备夹板时,城堡主人抓住了他的手。
“谢谢……谢谢……多亏了您。我永远不会忘记……”
“嘘!……请您不要动。”
“我是怎么搞的?”
“最简单不过了。您身体太重,两根横杆断了……啊!医生来啦。”
他和吕西尔走开,他们站在走廊里听到了诊断的最后结果。
“您相信吗,您?您认为这是一次事故?”年轻姑娘问道。
“不,咳。梯子的横杆被锯过。”
“我的天呀!这种令人厌恶的事何时才能结束呀。”
“很快,我向您保证。”
“也许我们应该报告警署!”
“千万不要。首先,它不具有足够的迹象,另外,这是十分狡猾的对手干的,警署的调查不会对他们构成多大影响。不,只有加倍地提防。就我来说,我不能无动于衷了,您是猜对了。”
房门打开了,医生在叫他们。他直截了当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我把弗朗热先生带走。”他说,“他的情况让我担心。他的腿折了,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帮他接好。可是他心脏不大好。这次打击肯定是很猛的。在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再像年轻人那样行事。阿希尔,来帮帮我。我们把他送到翁弗勒尔诊所去,观察他几天。我认为,他会完全康复的。但是必须要谨慎、细心。”
图书室书记员去向弗朗热先生告别,十分友好地祝他早日康复,然后十分礼貌地退了出来。但是,他没有朝图书室走去,而是又来到了西部塔楼。他没费什么劲就把梯子倒了过来,被破坏的部分现在已经在下面了。他抓住他头上的牢固横杆,做了一个快速的屈体向上,然后以一种熟练灵巧的体操动作,登上了楼顶平台。
城堡主人确实没说谎:景色非常壮观。可是拉乌尔到这儿来并不是来旅游的。在朝被夏季骄阳染得金黄的田野、花园、墓地和被拆除的旧城堡上塔(他曾从那里第一次观察了欧奈维尔的城堡。)迅速投去一瞥之后,在真切地看到在主要院子里,阿希尔在他妻子和吕西尔的帮助下把伤员放进汽车,并在他背后细心地垫上坐垫后,他才开始对平台仔细研究起来。小瓦莱里的话语始终在他的耳边响着:“他在屋顶上爬着走。”哪个屋顶?这里?在这里没有必要爬着走。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散步。况且,这里也不可能走动,因为石板的坡度非常陡。那么小女孩的提示又有什么价值呢?
拉乌尔双肘靠在围着平台的护栏上,以一种深沉的眼神盯着载走伤员的汽车。确实,总结是很容易做的。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被杀害了。于贝尔·弗朗热,住进了医院,很危险,可能他也会死去。吕西尔,已经逃过了一次“事故”,但始终处于可怕的威胁之下。于是呢?……于是就剩下了弗朗热弟兄们的第三个人:阿尔方斯。吕西尔曾附带地提到过这位叔叔,他就要成为欧奈维尔城堡的继承人啦!奇怪!这个方面有什么迹象吗?……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暗杀和城堡前两位主人的悲惨死亡之间总有什么关系吧?……这和雅科布、圣让和达尔塔尼昂总有些关系吧?……那么血呢?难道是所有牺牲者的吗?
就在此时,拉乌尔又一次观察了屋顶,以便确信只有鸟儿才能在上面走动。他抓到了一个细节并马上给予了高度的注意:在众多的风标中,有一个不转动。而其他的则全都指向东北方向,它们种类繁多,有皇家小军旗型、银鲛型或者简单的金属箭头,只有一支一动不动地指向南方,这支风标显得格外粗大,是一个人型的侧影,军人的样子,在舞着剑……
拉乌尔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不,这绝不是随便某个军人。这是一名剑客!“哈!看吧,你眼睛突然发花了,罗平兄弟。”他严厉地目责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也只能在流云中看到剑客了!”然而!……风标已经生锈,已经被坏天气和烟雾腐蚀得太厉害了,它肯定在这里竖立很久了。褶边很呆板的短斗篷迎着风像一张帆,剑直指向天际,靴子……是的,这是一名剑客。拉乌尔烦躁发怒是因为这些迹象,以嘲讽人的形式在他的脚下播撒,就像是珀蒂·普塞的面包屑,任何地方都不会送的。德·达尔塔尼昂靠剑锋赢得了光荣和财富。那么好啦,他就在这里,德·达尔塔尼昂,那他的剑锋指着什么呢?田野?天空?虚无?……此外,这个德·达尔塔尼昂也呆在艺术品长廊里。呸!去他的!没有必要为此伤脑筋。七巧板的拼板游戏需要校正的时候来到了。使这位非同常人的人具有力量的,是他从来不会被困难吓晕头。他很清楚,另一个人认准了只有演绎法才能打开反向外形墙缺口的时刻。但是,如果道路不是显得太堵塞的话,他马上会改变方向,并寻找另一条通道。然而,眼下,出路在干呼唤出阿尔方斯“弗朗热。
拉乌尔不急不忙地走下来,马上开始寻找吕西尔。他在图书室里找到了她。她一看到他进来,便匆匆地擦眼泪。
“好难过呀。”他说,“趁我转过身去的这会儿功夫,就大哭了起来!就好像我不能保护您似的!”
“我好害怕。”她低声说着,“他们会伤害您的,对您也一样。”
“那么您是在为我伤心难过了,亲爱的吕西尔!如果我向您讲述我的生活,您肯定会看出我毫无痛苦地闯过了很多很多的危险……”
他颇受感动,他以十分纯真的动作,用手搂住了年轻姑娘的肩。
“什么也不用害怕,吕西尔。我就是生活在火中的蝾螈。火是我的生活场所。”
她微笑了,眼里还噙着泪水。
“您很像他。”她说。
“像谁?”
“像他!”
她指了指装有剪报的信封。
“噫!但愿如此。”拉乌尔开着玩笑说,“但是我远远比不上他。不过我很清楚他要干些什么,如果他在这里的话。”
“干什么呢?”
“他将无休止地向您提问题。比如,他会向您问各种各样关于您叔叔阿尔方斯的情况。”
语调是活泼诙谐的,声音是如此年轻,就像没有任何柔情的玩笑,具有一种极强的缓解的能力。吕西尔,忘记了自己的忧虑,高兴地辩驳着。
“我会跟他说:‘问我吧,罗平先生。对您,我绝不会隐瞒任何东西。’”
“好,那么开始吧!首先,人们为什么从来见不到他呢,这位叔叔。一般来说,他总还应该关心您和他的兄弟吧,总还会来看望一下你们或者请你们去他那里做客吧。”
“我的监护人不大喜欢他。需要承认的是,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不讨任何人喜欢。另外,他独自一人生活,像个野人。”
她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的父母亲却与他很融洽,尤其是我父亲。”
“他住在什么地方?”
“离这儿不太远。就在圣阿德莱斯的上面。当我们去‘大卵石’的简陋小屋时,我们在他门前走过,……我不记得我是否曾经向您解释过……‘大卵石’是我父亲结婚前买下的地产的一部分。在悬崖脚下,您知道有一栋房子……”
她迟疑了一下。拉乌尔马上低声催促道:
“往下说,快点!……我知道。”
“在悬崖后面不远的地方,在高处,有一块实实在在的地方……是我父亲为了挣口饭吃而置下的农场,它被整修成一处很舒适的临时住宿处,……当我父母亲搬来欧奈维尔城堡住时,我父亲把这块地产给了他兄弟阿尔方斯,不过他仍保留着‘大卵石’。”
“真够大方的!”
“我父亲真的很好。”
“他干些什么呢,这位先生?”
“我想没有什么大事。他埋头写作,而且在他年轻时,他曾经发表了几本诗集和他极欣赏的埃雷迪亚风格的东西。随后,他就开始致力于一组浪漫史诗的创作。但是渐渐地,他便失望了。”
“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在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他的两个兄弟发达了。这块地方有名字吗?”
“有。叫圣让园圃。”
无意地在提问的拉乌尔吃了一惊。
“圣让园圃!”
“有什么可奇怪的吗?”吕西尔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
不过,需要马上采取行动的念头使他血管里的血液加快了流动。
“是他命名的吗?”他继续问。
“不。我父亲买时,这个地方就叫这个名字。”
拉乌尔压低了声音:
“您的狗在哪儿?”
“在我的房间里。它正在睡觉。”
“我希望它今后不离您左右。”
他把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往前大跨了三步,冲到艺术品长廊的门前,然后猛地把门打开。没有一个人,可是开门声却在久久回响,就好像在教堂的穹顶之下产生的效果一样。他又沿原路走回来,尽量显出无所谓的神情。
“原谅我……我好像听到……这确实很滑稽。阿波利纳除了隔门偷听别人的谈话之外,总还有其他事情好干吧。”
“噫!我可以为她担保,也可以为她丈夫担保,他们对我们很忠心。更何况阿希尔还没回来呢。”
拉乌尔想的其实既不是阿波利纳,也不是阿希尔,而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锯断梯子横杆的人。他先前暗中破坏了年轻姑娘的车子,在那一边,还修了一个翻极活门……难道是他,现在正呆在艺术品长廊里吗?因为艺术品长廊里肯定有一个人,拉乌尔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难道会是男爵?他可真会看时问。
“您现在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等着阿希尔回来。您再出来时,要波吕克斯陪着您。您听到了吗?……我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印证,所以要在外面耽搁得久一些。我需要有个冷静的思考……对啦,我肯定需要有一把钥匙。我不想在深更半夜,这很有可能,去按栅栏门的铃。”
“这很好办。我把我的那一把给您,我从来都没用过。来吧,它就放在我的写字台里。”
他们走出了图书室。
“尤其,”拉乌尔说,“不要去想象上帝知道了什么。您没有危险……至少现在没有。我们在跟一个很会选择时机,又偷偷摸摸的人打交道。他十分细心地设置套索,在人们可以放心大胆通过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坚持不懈地戒备着他,我想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当我不在时,我不允许您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
她很纯情地向他伸出双手,此时,他感到冷静就要离他而去了。
“快一点。”他低声说,“把钥匙给我,我该走啦。啊!我差一点儿忘记了:我要用带斗的摩托车。随便您怎么跟阿希尔解释一下。”
他站在一扇朝向主要院子的巨大窗子前等她。他越是想,就越是感到敌人是处心积虑和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想要马上采取新的行动。同时,他也越来越感到阿尔方斯叔叔在这晦涩的悲惨事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情况到底怎样呢?他不可能露面而不被马上认出来。可是,被拉乌尔称为“怪人”的人好像生活在弗朗热家族的阴影之中,并且像看不见的幽灵一样在城堡中游荡。其中定有令人惊恐的秘密。
“给您钥匙。”吕西尔说,“千万要小心!”
她站在他的面前,天真,充满信心,满脸的成熟和满眼的稚气。
“我会很想您的。”她本能地说。
可是他却差一点儿叫了出来:
“住嘴!你看不出你在折磨我吧,我都快要崩溃了。”
他拿起钥匙就跑开了。只是到了摩托车上他才发起火来,当然这不是愤怒之火,而是受煎熬之火。有一阵子,他想绕道去审问老贝纳丹,不管他愿意与否,从他嘴里掏出欧奈维尔城堡的秘密。但是他放弃了,因为害怕耽搁了宝贵时问。但是,在勒阿弗尔地区,车子抛锚了,他只得找一家车行,请了一位修理工。后者不负责任地胡乱摆弄着马达,满脸固执的样子,在重复着:“是火花塞。肯定是火花塞。”当带斗的摩托车又能启动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再要他多等一分钟的话,说不定修理工会被他掐死的。
拉乌尔上了圣阿德莱斯路,根本就不考虑拖斗,把车开上了悬崖上面的小路搭接石上,然后朝着“大卵石”冲下去。圣让园圃应该就在右边。他把车扔在了矮树林的后面,马上辨认方向。圣让园圃就在眼前,一堵墙环绕着它,这是一堵几乎被爬壁植物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老墙,连小孩子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爬上去。拉乌尔翻过墙去,看见了房子。吕西尔说是一个古老的农场。他预想会看到一个古老的房子,结果使他吃惊的是发现了一幢比较现代派的房子,而且门上爬满了紫藤萝。
窗子被门板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线光亮透出,无论是从底层,还是从二楼。可是屋顶上却透出了一圈光。拉乌尔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一下位置,绕房子走了一圈,然后稍微站开一点儿,马上就看清楚使他困惑的光束是从玻璃顶棚上射出来的。哈!吕西尔的父亲让人建造了一个大工厂。当天气不允许他去“大卵石”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做一些精加工的活。现在他的兄弟在这里,正在读书或者写作。
一间食物贮藏室靠墙凸出来。爬上它的屋顶不会有什么问题。拉乌尔像个影子一样,借助一根粗藤攀援着爬上了房子的屋脊。现在他只能爬行着到玻璃顶棚那个地方去了。他万分小心地探出头去看下面,结果一下子惊呆了。
他看到,就在他的下面,他马上就能认出的一个人:男爵的用人,就是他曾经用手枪威胁过的那个用人。这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口里叼着烟卷,正在朝拉乌尔尚未望到的工厂的某个位置盯视着。他还得再往前爬一爬,遗憾的是,夏日夜空刚刚升起的月亮洒下了很亮的光,把影子映现得十分清晰。它很可能会把他的身影映印在工厂的地面上。借助双肘,他往前移动了几厘米。随着往前移动,下面的场景也就看得更清楚了。靠墙的地方,有很多书籍。在一张小桌子上,一本杂志仍在摊开着。可是阿尔方斯·弗热朗在哪里呢?
他很快就发现了他,可是脸却要扭歪了。因为这正是阿尔方斯,这位可怜鬼好像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而另一位正用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的人,正是加尔瑟朗男爵。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以一种梦幻的精确和一致。这一次,拉乌尔不再是趴在荒野,而是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而且他们不是在烧猎物的脚,而是比这更加糟糕,他们在数点了。拉乌尔看见男爵在摇晃手指头。即便听不到声音,也能很容易地明白他的意思:“—……二……三……!说!……快。秘密,否则我就结果了你……”
弗朗热摇晃着他那满头零乱头发的脑袋,他那两道浓眉使他酷像于贝尔。他说:“不……”“五、六、七……”他马上就要开枪了。拉乌尔从喉咙里发出吼声:“住手!……你们不能杀害他,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如此不慌不忙地。”他爬开了一点儿。
此时灾难发生了。他倚着的玻璃条突然断了。他刚好来得及闪到一边,然后退到了屋顶的结实部位。玻璃在他的下面碎成了很多块,全都蹦落在工厂的地面上,接着又碎成了更多小块。逃走!他应该逃走,为了逃脱这些强盗的魔掌。一旦跑到平地上,咱们再来看谁胜谁负吧。两个对付一个,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打斗。但是男爵和他的同谋肯定会先输。“条件是,”拉乌尔在想,“他们别对我开枪。可是这个家伙的笨手笨脚,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他已经跳到了附属小屋的房顶上。可是,尽管他对自己满有信心,并相信自己的善于应变的特殊才能,他还是抱怨自己联想要武装一下自己都没想就跑来参加战斗了。城堡主人放在床头柜里的那支大手枪至少总可以派上用场吧!就在他落到地上时,他听到了吼声:“走这一边……走这一边……”他弯着腰,朝墙边跑过去。
一声枪响。“好家伙!”他骂道。他稍微恢复了一下,越过墙。但这一次,他听到了枪弹击碎石块的声音,就在距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原野展现在眼前,荒凉、平坦得像手面一样,满月洒下的光如此浓烈,至使拉乌尔可以在脚下就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他赶紧朝悬崖跑去,身后又有两声枪响在为他欢呼。他一边奋力跑着,一边在想:“还从来没有危险能够找上我的。可是如果我坚持跑下去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射中我。还有……还有……是的,还有一个解决办法,而且是唯一的办法。”他朝大海的方向跑去。他们,就会相信已经把他逼上了绝路,也就不会再开枪了。他马上找到了通向“大卵石”的小路。在他的头顶,追捕者们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费力地追着。石头在滚落。拉乌尔突然出现在海滩上,然后不慌不忙地朝房子跑去。
“投降吧。”男爵喊着,“你跑不掉啦。”
拉乌尔在打开门之后,转过身来,举起了双手。他们两个人赶到了,粗声喘着气,但是手里握着的枪却始终瞄准着他。
“好啦。”拉乌尔说,“你们赢啦。”
他好像一个极想谈话的人,朝屋里退去。其他两个人也跟了进去。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可是用人还是点亮了他的手电。
“很好!”男爵说,“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打搅我们。亲爱的朋友,我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要谈……请坐吧。”
“我什么也没干。你们先说吧。”
“够啦,罗平。你要知趣……坐这张椅子吧。”
“噫!只有你们才会对我这么礼貌。那么好吧。”
拉乌尔坐下,懒洋洋地跷起了二郎腿。男爵坐了另一张椅子。
“该我来提问了。”他恶狠狠地说。
“不。”
“为什么?”
“不。只要您的小狱吏不把他的盒子炮收起来,我就不说话。”
“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这已经很清楚了。”
这是又一次,男爵接受了他对手的巨大影响,他做了一个手势。用人收起了他的手枪。
“想起来啦,”拉乌尔继续说,“你的那位奇丑的人不是在过节吧?……你把他留在家里……至少不会在塞纳河底吧?”
他从男爵的恼怒程度,看出自己说得很对。他很有礼貌地用手掩着口打了一个哈欠。
“你渴吗?……吃过晚饭后这么奔跑,我,我可是累坏了。”
“等一会儿,”男爵冷笑着说,“你就不会再想喝啦。”
“可能吧!可是现在,一杯香槟酒总还是受欢迎的。厨房里有几瓶,可能不太冷,但总是聊胜于无吧……”
他转而对用人说:
“戴上你的白手套,去取一瓶来。我是这么想喝酒。”
“既然这是你的最后愿望。”男爵阴笑着决定道,“去取香槟酒!”
用人撩起遮住厨房入口的幕帘。
“是这儿吗?”
“正是。”拉乌尔说,“过去就向左。瓶子都排放在桌子上。我是知道的,因为我已经来过这里。”
而为了吸引男爵的注意力,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
“我本打算把老贝纳丹带到这里来的。可是您想……”
“嗯,是的。”男爵接着话茬说。
一阵突然而至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用人刚刚被翻板活门吞了下去,男爵跳了起来。
“哼!……你搞的什么鬼?”
他撩起幕帘,惊恐万状地发觉里面是空荡荡的。拉乌尔没有给他恢复过来的时间,他猛冲过去,挥舞着双拳,男爵也急匆匆地站上了翻板活门。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消失了。
拉乌尔用手绢擦着手。
“咳!在这里这么干真累人。我确实有必要喝上它一小口。”
他在地窖里转悠着,顺手捡起用人丢下的手电筒,走进了厨房。在那里,他尽管精神十分紧张,仍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不!这真难以置信!尽管他不知道,却被他言中了。香槟酒确实有,但不是排放在桌子上的,而是躺倒放在地上的。一共有六瓶。哈!男爵,这一次你该效仿我啦。使人意志消沉的逸乐是属于我的!沙达那帕鲁斯式的穷奢极侈是属于我的啦……为健康干杯,先生们!从没喝过这么香醇的酒……
但是他马上就停止了玩笑。这些瓶子?……他想到了纪念日的盛餐,饱含着爱意的精心准备。从前,由雅克·弗朗热……他从香槟酒中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悄悄地朝幕帘走去,用心地听着。他们在他的脚下骚动着。他朝地板俯下身去,大声说道:
“别白费力气啦,朋友。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可是我,我却可以。……你们听到了没有,男爵?……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提问。那就是我……那么,回答吧……你那么客气地在问阿尔方斯·弗朗热什么呀?……好啦,你自己决定……我可是瞌睡了。我是不会在这里呆一整夜的……不?……记住,我并不需要你。我要回园圃去了,去解救这位可爱的人去啦。他会很愿意地告诉我的……怎么样?还不说?……很好,随你的便吧。咱们还是谈谈信吧……你知道的,那封漂亮的英格兰来信。就是上面贴着维多利亚女王邮票的那封信。我们之间说吧,对集邮者来说,这可真的是一件珍品呀……如果你把它交给我,我就为你打开陷阶。”
两声沉闷的枪声震动着地面,两个小洞在翻板活门的木板上显现出来。
“很好。”拉乌尔说,“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点太紧张……很遗憾!……不过,我还是愿意提醒您,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们并不孤独,在地窖里……有陪伴你们的……两具尸骨。尝试着摸摸你们的周围,你们不会找不到他们的……这些死者,男爵,相信我……你是没有兴趣去弄醒他们的。”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拉乌尔继续说,“雅克·弗朗热和他的妻子……加尔瑟朗男爵和他的同伴……慢慢地死亡的。”
下面某个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被吓坏了的喊叫声。接着.男爵的因为受惊吓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下面升了上来。
“不是我。”他大喊着,“这不是我干的……打开……快打开……”
“那是谁干的?”拉乌尔问道。
“我不知道。我发誓。”
“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再也没有声音回答他,他也不再坚持问下去。有一夜时间好教男爵去思考的。他走了出来,仔细地把房门关好。卵石在月光下发着亮光,一直延展到海浪拍击的岸边,很远。拉乌尔感到很累。可是他不能休息,甚至连坐下来看一下布满星斗的夜空都没有时问。“老头子呆在维克图瓦尔家。”他想,“男爵在地窖里……阿尔方斯被绑在椅子上……囚犯真多呀!……我必须尽快打开中央监狱!”他小心地停了一会儿,喘口气,便登上了小路,同时继续着他的思路。毫无疑问,当在声明自己不知道谁是杀害弗朗热夫妇的凶手时,男爵并没有说谎,他摔下翻板活门,就证实了他对陷阱是一无所知的。无疑,他在暗杀吕西尔的行动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同谋,即便在对姑娘的监护人的刺杀行动中,也仅仅是这一角色。有另外一个人在行动,在暗地里,细心地制订他的罪恶行动计划,并残忍地将它付诸实施,却又隐匿姓名,就像这黑夜一样。
拉乌尔战栗了。他厌恶盲目地蛮干,如此勇敢、如此强大、又如此有办法的他,害怕所有的背信弃义、害怕一切蒙着假象的东西。他悄然无声地走着,双手像大城市里的流氓们那样地举着。他走到了悬崖上。好啦!再努一把力,阿尔方斯·弗朗热就要说话了,因为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否则男爵绝不会攻击他的。
见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有手枪的响声。在这宁静的草场上,唯有蟋蟀的歌声在回响。这一次,没有必要再去翻墙和在单坡屋顶上爬行了。所有的门都大敞着,因为强盗们离去得匆匆忙忙。拉乌尔扫了装饰了很多油画的前厅一眼,看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条螺旋式楼梯。他三步并做两步地爬了上去,但是却在上面的楼梯口处呆住了。
阿尔方斯·弗朗热在那里,但是已经死了。他仍然被捆着,头部被子弹穿了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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