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泽左保短篇集 血的团结
1
风在吹。这个声音令人听了就禁不住打颤。这不是扫过树梢的秋风之类温和的风,而是由北方吹来的强烈而毫无感情的北风。这是2月上旬,气候当然非常寒冷。而这场风似乎刻意哟啊增强人们的季节感,吹得委实也太无情了。
房间得窗户突地猛然振动。砰然声此起彼落。这是简陋地公寓房间,所以这也难怪。六席房间里有矮桌和电视机。故障已久的电视机现在已权充堆积杂物的柜子了。
矮桌上有漫画周刊、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和寿司盘子。寿司只剩两个,都是章鱼寿司。房间里有两名青年,他们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五六岁。
两人当中的一个穿的是浑身起皱的睡衣,上面再套上毛衣。这名青年背后的榻榻米上铺有卧铺。这些棉被一看就知道是经年不叠收的,由被单的颜色就闻得出令人窒息的男人体臭。这名青年不停地摇动着他的一只腿。
这个人脸上露着的是怏怏之色。他不但无意掩饰这样的表情,还刻意摆出这副脸色给另一名青年看的样子。另一名青年坐在窗前。这是个清瘦型的青年。他虽然称得上是美男子,却显得有些轻薄。
这名青年留的是长发,而且在这夜晚的房间里还戴着墨镜。他身穿套头毛衣,外面再套上色彩鲜丽的淡蓝色西装,脚上还穿着鲜红色袜子。这名青年令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喜爱装扮的人。不过,这样的装扮未免太俗气了,给人一种缺少知识的印象。
“你说绝对不行,是不是?”这名青年说。其实,这个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不行。”穿睡衣的青年瞄一眼对方说,眼神露着侮蔑之色。
“区区5万元,这也不行吗?星川……”喜爱装扮的美男子以期待的口吻说。
“我说不行就不行。”
被称作星川的穿睡衣的青年叫星川功一郎,此刻,他将扔在榻榻米上的西装拉到自己的身边。
“那……多少你才肯呢?”“美男子”将上身倾向前说。
他名叫小田切夫马。
“1000块钱我也不肯。”星川功一郎把衬衫和领带抛到房间的角落里。
“你也不是没有钱……”
小田切天马瞅了一眼被抛过去的衬衫和领带。
“我不想借钱给你,如此而已。”
星川功一郎站起来把西装裤吊在衣架上。
“为什么呢?”
“我就是不愿意嘛!”
“你应该有理由吧?”
“如果非说出理由不可,我的回答是立场颠倒——”
“立场颠倒?”
“如果说我找你借钱,这还说得过去。没钱的人向有钱的人借钱,这才是正常的现象啊。”
“我哪里有钱呢?”
“是吗?自从大学毕业后,你到现在都不想找事情做。你过的是游手好闲的日子,只热衷于集邮。你住的是有五个房间的豪华公寓,慈祥的母亲和两位姐姐更伺候你伺候得像宝贝一样。而且你连未婚妻都有。你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身分够惬意吗?”
“我的身体很瘦弱——”
“你别在这里撒娇好不好?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身体瘦弱,这本身就是寄生虫式的观念啊!我怎么样过日子,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我非工作不可,而领的是低微的薪水。虽然没有需要我养活的家眷。可是.我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啊!我住在这样蹩脚的公寓,混日子过而已。”
“拜托你嘛,星川……”
“所以说,我不找你借钱,这已经很好了。”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朋友嘛。”
“如果说你借钱是基于非常迫切的理由,这就另当别论,我也不是不肯帮忙。而你需要钱的理由是什么呢?你的目的不是在于购进一枚邮票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张邮票是我老早就想得到的。”
“这种借钱的理由,你不怕笑坏人吗?我连听都懒得听哩。”
“持有这枚邮票的人终于下决心要把它出让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坐失这个机会!这个人给我的时间是今晚12点以前。要是不在这个时间之前带钱去,我这个机会就要泡汤了。”
“买这张邮票要30万元,是不是?”
“是啊。”
“这个价钱是难定的?”
“是我定的。”
“定这样的价码,根据什么?”
“当一个人渴望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他是肯付出较高价码的。也因为这样,所以对方才肯出让哩。我对这张邮票渴望已久,所以好不容易和对方谈妥30万元这个价码。”
“你这简直是胡闹嘛!”
“这是1877年8月发行的金币型邮票。而且一个角落上本来该印‘四角五分’的地方空着的呢!”
“1877年?这不是明治时代吗?”
“是明治十年……”
“明治十年发行的四角五分金币型邮票,上面一个角落缺少印刷文字——这样的东西一张要30万元?……你这简直是乱扯嘛!”
“我这里有20万元。在12点之前,我必须再凑出10万元才行……”
“不管怎样,你请回去吧。与其听你这种废话,我倒乐意听地球毁灭的消息哩。”
星川功一郎再度站起来。他把西装上衣挂上衣架就移步到摆在房间角落的衣柜前去。
“星川,拜托你嘛!”小田切天马连忙改以端坐姿势,用恳求的口吻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寿的……”
星川功一郎拉开了衣柜门。
“我一定会在两三天内还给你的。”小田切天马说着,他的脸色好像变得有些苍白了。
“你不是有对你百依百顺的慈祥母亲吗?向她撒娇,你还怕拿不到这笔钱吗?”
星川功一郎背对着他说。
“我已经向母亲拿20万元了。”小田切天马有气无力地呢喃着说。
“你还可以找你的姐姐呀。一个是婚姻失败而回到娘家住的,另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这两位每月的收入不是都很高吗?你同样可以向她们撒娇嘛。”星川功一郎摇摇肩膀笑道。
“星川……”
小田切天马伸出右手抓住榻榻米上的领带。接着,他已一阵风似地站起来,悄悄地走到星川功一郎的身后。
“我们都已26岁,彼此该有大人模样了吧?看你到现在还稚气未脱,实在……”
星川功一郎的话说到这里就断了。高举双手的他挣扎着想抓什么,结果却落空了。小田切天马把从背后绕到星川脖子上的领带。用交叉手式使劲勒住了。
由于小田切天马的个子相当高,星川功一郎这就成了用领带上吊的样子。小田切天马的一双胳臂使用的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劲道。领带几乎要陷到星川功一郎颈部的肉里了。星川功一郎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怪声音来。
他那由于充血而涨红的脸渐渐变成紫色。小田切天马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使尽余力使交叉的双臂间隔更加扩大。他的一双手背部变得非常苍白。虽然胳臂几乎要麻痹,他还是咬紧牙关,使劲地勒着。
星川功一郎脸上的红色部分逐渐在褪色,紫色浓度愈来愈深。原先在他张开的嘴里滚动着的舌头,此刻已变得僵硬而静止了。突然间,有两道鲜血从他的鼻孔流了出来。
脸色更加发紫。这个颜色简直太可怕了。
原先高高举起的一双手,这时一骨碌垂到两旁侧腹边来。这双手垂落后还在那里摇晃着哪。往后翘着的星川功一郎的身躯突然变得很重。小田切天马一边用自己的胸膛支撑着,一边不忘继续使劲勒住。直到星川的脸色变得没有一点人样,小田切天马这才把他推开。
星川功一郎的尸体头部钻进衣柜后,两边的膝盖碰到榻榻米上。衣橱门扉摇晃了两下。小田切天马的脸映到衣橱门扉内侧的镜子上。随着这个门扉和镜子的摇晃,镜子里的小田切天马的脸也在晃动。他有些呼吸困难地耸动双肩并喘着气。
小田切天马站立着俯望星川功一郎的尸体。这个姿势好像趴在书桌上睡觉一样。这个朋友这样的背影,他过去看过多次了。那是读高中的时候,当时,两个人经常一起做功课。
功课做久了,两人当中的一个一定会趴在书桌上睡觉。这时候两人约定的是由醒着的一个搔痒对方的腋下。星川每次被搔痒就一定会放一个屁,然后大大呵欠一下。现在给搔痒一下,星川说不定会照样放一个屁,然后大大呵欠一下哩。
小田切天马虽然有这样的念头,毕竟还是不敢伸出手来。半晌,他望着老朋友的背影不动。他多么盼望刚才发生的是一幕假相!他勒星川是开玩笑的,而星川此刻也在开玩笑装死。小田切天马由衷祈盼着星川突然回头过来而格格大笑。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声响。小田切天马终于忍不在住地伸出手了。在碰到星川的肩膀的刹那里,他觉得浑身不寒而栗。尸体冰冷的感触怎能不令他破胆失色呢?
小田切天马冲向门口的方向,穿好鞋子,打开门扉就走到甬道上来。周遭半个人影都没有,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仿佛是一幢无人居住的公寓。他走下楼梯,跑到外面马路上来。冷风迎面吹过,一只大瓦楞纸箱如玩游戏似地在马路上滑过去。
这是最近开始禁止车辆通行的后街,这一带连一家商店都没有。路边简陋的空心砖围墙一直延伸过去。“马路上行人绝迹。小田切天马以沮丧的心情快步走过去。
2
白宫大厦在涩谷区南平台街。这是一幢八层楼的豪华公寓。演艺界人上很少居住在这里,因为此地不适合于光棍居住。这一幢公寓的住户,每一家的平均人口大约在四个人以上。户户有五房两厅的屋子,当然是卖断的。
小田切一家人住在这幢白宫大厦的五楼,房屋号码是五A。这个家族由四个人构成。母亲久美子今年60岁。她守寡已超过20年光明了。然而,她并没有因为成为寡妇而感觉不幸。
向来没有家庭观念而生性喜爱拈花惹草的丈夫病逝时,说实在的,久美子由衷感到解放。对她而言,惟有孩子们才是无价之宝。女人不应该结婚,女人拥有的财产惟有子女而已——这是久美子迄今依然以执著的态度抱持着的前后自相矛盾的信条。
两个女儿或多或少承袭了母亲这样的影响。这个作风多少起因于对独力将三个子女养大的寡妇母亲的同情心。
这位母亲绝不怂恿女儿们结婚。女儿们在母亲的影响下自然也不急于出阁了。
长女照代于7年前有过结婚经验。结果,她并没有珍惜这个到28岁才来的姻缘,婚后不到一年就闹离婚而回到母亲的身边来。丈夫爱她不够深——离婚的理由漠然到这样的程度。身为母亲的久美子竟热烈欢迎女儿归来哪。
丈夫不足以依赖、真正的爱情惟有存在于母子(女)姐弟之间——久美子的教育之正确由此得到一个证明。从此以后,照代根本不考虑再嫁问题,过的是女光棍的日子。她今年已35岁,在一家第一流百货公司任服装设计师,每月的薪俸相当丰厚。
次女光代同样视结婚为畏途。她虽然有过多次谈恋爱的经验,但都为时不久,每次都弄到不欢而散的地步。这也不是说她的个性特别强,而是不信赖男性的先入观念作祟的结果。母亲远较男人可靠,母女间的感情强于一切——她有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个光代今年也已29岁。不过,她在精神上倒很年轻,有时候还会想起来似地穿起短迷你裙。这样的她在观念上却有相当守旧的一面。光代是在一家贸易公司担任协理秘书。她在公司的表现相当不错,领的薪水比姐姐照代还要高。
这个女人国里仅有的男性就是长子天马。天马长年苦于气喘病,生来身体赢弱的他还有一个毛病是容易疲劳。不过,根据医师的诊断,他这么容易疲劳是由于受到过度保护而引起的慵懒症的一种反映。
他勉强从一所私立大学毕业后,参加过许多家公司的职员招考而均告落榜。后来就索性放弃就职的念头,在家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他不但不喜欢外出,更厌恶社交。他最喜欢的就是窝在家里,干自己喜爱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是天生的懒骨头,只是实在不能脱离家这个安乐乡罢了。
一旦出门时,任何事情都非由自己处理不可。然而,天马是把买戏票或拦出租车等小事都当做苦役的一个人,他怎么能面对社会上无数冷酷的现实呢?只要窝在家里,他可以避免一切伤脑筋的事情。在家里他甚至于不用开口,家人就会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窝在家里看电视啦,整理集邮簿啦,玩玩模型玩具啦,吹吹横笛啦……这样的生活他已过了三年,而母亲和姐姐们对这样的他却一点怨言都没有。
这三个女人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就是说,女人国里惟一的男性被宠得太过分了。在三个女人的眼里看来,身为小田切家嗣子的天马,这是应享的权利。天马的父亲何尝不是一辈子都没有为赚钱而辛苦过吗?
既然父亲如此,天马也理该如此——虽然天马本身不见得有这样的想法,而这已是周遭三个女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一家人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由于天马没有工作赚钱的必要。天马纵然没有收入,这也不影响小田切一家人的生活。
小田切家是世代相传的地主,其富甲一方的情形,杉井区获洼一带的人无人不晓。过去拥有的土地甚至包括青梅街道以及五日市街道,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这一家所拥有的土地后来逐渐变小。直到久美子的丈夫病逝时,为了要缴纳遗产税,又出售了一大块土地。因此,现在仅拥有千坪单位的土地而已。虽然如此,在获洼一带拥有千坪单位的土地,已经是非常可观的财富了。
一家人的生活靠切割土地出售就可以过得相当舒服。可是,土地越来越少,手头握有的现款又有限,因此,浪费和奢侈还是非尽量避免不可。由于长年守寡生活的经验,久美子变得知道如何节省,甚至于到吝啬的程度,这也不能怪她吧?
小田切家这个四人家族即将增加一个人而变成五个人。这是由于天马预定于今年秋天结婚的缘故。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的天马为什么要结婚?这是久美子接受她所尊敬的一位医师的建议,准备以此唤起天马做为男人应有的自觉的结果。
这个准新娘子当然由久美子所选择。这个女孩当然非相当不平凡不可。小田切家可以说是一个女人国,来到这样的家庭当媳妇,和婆婆大姑子们生活在一起,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等煎熬都能接受,而且对婆婆要绝对忠实——久美子要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松原阳子是过去一段时期在小田切家工作过的一名家政妇(帮佣)的孙女儿。这是个近来难得一见的既乖顺、娴静而又颇富于常识的女孩。以22岁的年龄来说,她不仅懂得礼貌,人也很老实,而且容貌更是相当不错呢。
这样的人不仅能参加小田切一家人血的团结,将来更能真正成为家族的一分子才对。由于这样的分析,松原阳子终于在久美子面前过关了。因此,她辞掉原先在一家公司服务的工作,每星期有三天都来到这幢白宫大厦的五A房度过。
这天晚上,这四个女人刚好都在起居间里。久美子正用食谱教松原阳子一些烹饪方法。照代一边勾织花结,一边对这两个人插嘴说话。光代正在边看周刊杂志边看电视。
天马在这个时候回家来。傍晚5点钟左右时出去的他现在脸色苍白地回来,时间是10点15分。四个女人一齐站起来。久美子和松原阳子站起来是为了要弄东西给天马吃,所以准备到厨房去。
照代站起来是为了要沏茶给他,光代则是为了要把“特别座”让给天马。而天马在电视正前面的“特别座”沙发上坐下后就抱着低垂的头不语。四个女人围绕天马交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杀死一个人了……”
天马的声音从掩着脸的手指隙间传出来。瞬间里一片寂然。没有一个人把他说的话当真。只是,天马向来不是个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她们都觉得茫然了。
四个女人完全相信天马所说的话,这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天马以颤抖的声音道出杀害星川功一郎的所有经过。听完他的叙述后,四个女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每一个人都露出紧张的表情。然而,一切亦仅如此而已。
没有一个人责骂天马,也没有人大声叫起来。
“我并不是为了偷钱而把他杀死的。是星川这个家伙口不择言,侮辱起你们嘛!他说妈妈您是对儿子百依百顺的没有脑筋的母亲,还有姐姐你们,一个是婚姻失败只有叵到娘家来住的,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这样,我还不生气吗?”
天马以哭丧的表情说完这些话时,他的气喘病就发作起来,显得很痛苦的样子。照代和光代立刻共同为他抚背。松原阳子则赶紧拿来他经常服用的特效药。惟有久美子雕像一般地静坐在沙发椅上,一动都不动。
她沉湎在一片深思里。她显得出奇地镇定。久美子会露出这种威严的态度是很少有的事情,这个模样有些令人望而生畏。长时间的沉默。天马的发作静下来后,三个女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我们非想办法不可……”久美子打破沉默说。
照代、光代和松原阳子都盯着久美子的脸看。
“我们一定要设法保护天马才行……”
久美子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一双拳头微微颤抖着。这是一副多么严肃的表情。
“你们听着,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天马才行。因此,我要求你们的全心协力……”
久美子抬眼环视一下三个女人。这个眼神之可怕,好像要把不服从的人震慑住的样子。照代和光代被压倒似地连连点头。
“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大家知道,我们五个人是心连心地结合在一起的。世界再怎么大,我们能够依赖的,除我们自己之外,还有别人吗?社会上的人都是冷酷无情的……彻底保护天马,这是我们的义务!惟有一家人才能紧紧团结在一起!这是血的团结,大家要同舟共济,一致团结,知道吗?”久美子发出比电视机还大的声音说。
“我们要有faimily(家族)观念,对不对?”光代以真挚的表情,使用时兴的话说。
“阳子,你听懂没有?你已经算是小田切家的人,好好保护天马,也是为了你呀!”
久美子以锐利的目光对着松原阳子说。
“是的。”
松原阳子以严肃的表情深深点头说。
“妈,我们用什么方法保护天马呢?”
照代有些不安地蹬着眉头问道。
“你们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3
久美子要天马把详细的经过再说一次。
天马这天傍晚5点从自己家里出来。出门后他就直接到道玄坡的一家咖啡馆,和一个叫做浦部正彦的上班族人士会面。浦部正彦是天马在集邮上的同好。他有一张天马渴望得到的邮票,数天前他曾经打电话来说要把这张邮票让给天马。
这是明治十年八月发行的钱币型邮票,面值四角五分。其实,这样的邮票时价6.5万元到7万元而已。而浦部持有的这张邮票的特色是:邮票左右角上应有的“45”字的一边短缺了。
这样的变体邮票,当然很珍贵。天马由于渴望得到,所以开价30万元。浦部听到这个价码就表示愿意让出。天马这就带着硬向久美子要到的20万元,来到这家咖啡馆。
见面时,浦部要求天马一定要在当晚12点以前把差额10万元筹到交给他,不然,这次的交易就告吹。天马和浦部分手后,过6点半时走出这家咖啡馆,直接来到星川功一郎居住的公寓。
星川居住的公寓在猿乐街。这地方离南平台街约一公里远。天马于7点钟时抵达星川居住的这所公寓。这时星川刚刚下班回来,他看到天马前来就叫附近的寿司店送四人份的生鱼饭过来。两个人把这生鱼饭几乎吃光了。
后来,借钱的事情越来越谈不拢。天马勒死星川功一郎的时间应该是在9点20分左右的时候。之后发呆的时间大约有30分钟,直到9点50分才从星川的房间冲了出来。离开这所公寓后,天马就步行返回白宫大厦,于10点15分时进到自己家门。
“在由道玄坡的咖啡馆转往猿乐街公寓的路上,你有没有碰到什么熟人呢?天马……”
久美子以对待小孩似的温和的口气问道。
“没有。”
天马犹有余悸似地东张西望着回答。
“去到猿乐街那所公寓时,有没有被什么人看到呢?”
“没有。住在那所公寓的都是一些光棍,什么时候去都碰不到一个人。”
“那……从星川先生的房间出来时,同样也没有被人看到罗?”
“确实没有被人看到。”
“从他住的公寓到回家的路上呢?”
“我走的都是阴暗的巷路,这当中也和一些路人擦身而过,不过,彼此都不认识,没有人会记得我的。”
“寿司店的人怎么样呢?”
“寿司店的人……”
“星川先生不是叫寿司店送饭来吗?”
“呃。那个时候是星川到门口去接送来的生鱼饭,同时也付了钱,所以我并没有被看到。”
“你们叫的四人份寿司都有一些什么呢?”
“星川和我都喜欢鱿鱼,所以以鱿鱼寿司为多,此外就是铁火寿司……”
“你们是不是全部吃光了?”
“不,章鱼寿司我们没有动。仅有的两块章鱼寿司剩下来。因为我们都不喜欢章鱼嘛。”
“天马,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星川先生的电视机坏了,所以你准备把家里的一台旧电视机拿去送给他——不是吗?”
“是啊。”
“他的电视机后来怎么样呢?”
“一直坏到现在嘛。”
“那……你在那边的时候,都没有看电视罗了’
“没有。”
“好,我知道了。”
久美子的眼睛凝视着空间的一点。这是异常严肃的表情。光代像想起什么似地把电视关掉了,照代动了一下戴着的眼镜,松原阳子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天马又抱头抓起了长发。或许是由于关掉电视的缘故吧,此刻弥漫在房间里的是一种落寞的气氛。
“现在大家听着,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的回答要这样:天马在6点半的时候从道玄坡的咖啡馆出来后就直接回到家里来了。他因为觉得恶寒,怕气喘病会发作嘛……”
久美子依序环视了四个人的脸。
“回来后,天马的气喘病果然发作,于是他进自己的房间去。后来他就一步都没有出来过……”
久美子一只手搭到天马的肩膀上。
“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罗?”光代说。
“妈的意思是由我们全体来设计天马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照代将上身倾向前说。
“可是,听说光由家人证明的不在场证明不太有效哩。”
光代侧着脸说。
“照你的话,强调案发时在家的人,不在场证明不都不能成立了吗?”照代反驳道。
“为了使我们的话更加可靠,所以要把阳子也包含在内嘛。”久美子一边制止照代和光代的争论,一边说。
“呃,对,阳子不算家人嘛。”
“对,他们只是订过婚而已。”
照代和光代同时重重点头道。
“阳子这就在房间里陪着天马,后来一直都没有出来。——阳子,你要这样说,知道吗?”久美子对阳子说。
“是的。如果被问起正确的时间,我该怎么回答呢?”松原阳子望着自己的手表问道。
“天马回来后进到自己房间的时间是6点40分左右。大家注意这个时间千万不能忘记……后来——后来到11点的时间一直都在房间里……天马和阳子都一样。知道了吗?”久美子掰着手指说。
“我和阳子在房间里算是在做什么呢?我总不能说发作连续四个小时吧?”天马以沮丧的表情说。
“你们就说在看电视吧。你的房间不是也有电视机吗?你回来后换上睡衣就上床躺下来了。接着,你的气喘病就发作了大约15分钟。后来你就和阳子一起看电视了。”久美子轻摇着天马的肩膀说。
“可是,我并没有看电视,要是人家问起节目的内容,我怎么能回答呢?”
“那个时间你要是在星川先生的房间,你就不可能知道当时的节目。因为星川先生的电视机坏了嘛……”
“是啊。”
“可是,天马,你却知道这个时间的电视节目的详细内容,因此证明你并没有在星川先生的房间,不是吗?”
“话倒不错,可是,我实际上没有看电视,这怎么办呢?”
“放心好啦。你光代姐姐从7点钟起就一直在看电视,所以让她告诉你节目的详细内容就是了。”
“噢,原来如此。”
天马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来。
“我知道了。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写出来给你,你就好好记下来吧。”光代对天马说。
“还有,照代,家里不是有已经不用了的旧电视机吗?”
久美子对照代说。
“有啊。”照代回答说。
“待会儿,你把这台电视机搬出来放在玄关,好不好?”
久美子说。照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却也没有开口发问。
“还有,明天是礼拜天,银行不开。你们有多少现款,统统拿到这里来好不好?我只要1万元大钞——”
久美子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就到里头的房间去了。
照代、光代和阳子三个人也都站起来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片刻后,久美子回来坐到到沙发椅上就取出一个白色袋子。
“天马,你这就打电话吧。”
“电话?打给谁呢?”
天马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现款。这个数目足足有30万元吧?
“打给姓浦部的这个人啊。”
“要我打电话给浦部先生……”
“电话号码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你就告诉他说分手后由于气喘病发作,所以回到家里来休息。现在发作已经过去,这才打电话来——”
“为什么有必要打这样的电话给浦部先生呢?”
“为要证明你并没有以借钱为目的而去找过星川先生,这样做不是对吗?”
“原来如此。”
“麻烦他这就到家里来拿10万元余款——你就这样告诉他吧。”
“我知道了。”
天马刚要站起来时,三名女人回来。
“我的全部现款只有12万多……”照代把摺为一半的一叠1万元钞票放到茶几上说。
“我只有3万元而已。”光代将三张1万元钞票递到久美子面前。
“很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一点……”阳子以羞涩的样子把一张1万元钞票悄悄地放到茶几的边上。
“很好。”
久美子把全部1万元钞票叠起来。这个金额约有四十五六万元。
“大家听着,刑警说不定明天就会到我们家来了。到时侯大家一定要一致协力,依照我的指示答话,知道吗?这是为要保护天马,也是为保护我们自己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杀人这种事情天马根本不可能做,他只是运气不好而惹上这个祸的。所以,只要我们同心协力,警察也不相信天马会干出这种事情的。……总之,最重要的是团结,大家千万记住这一点!”
久美子以紧迫的表情说。
照代、光代和阳子三个人也以真挚的表情,面面相对地频频点头。
4
久美子的预测果然没错。两名刑警前来白宫大厦五A房访问,这是隔天下午2点钟的事情。这两名刑警都穿着灰白色的风衣。其中一个年约40出头,另一个则为三十二三岁的模样。
第一个出来见这两名刑警的是光代。光代看到有“警视厅侦察一课”的两张名片就朝里头房间喊了一声“妈”,穿着和服的久美子边除下围裙边走出来。光代把两张名片递给她。
“二位是警视厅来的吗?”久美子望着名片问道。
“敝姓久保井——”40出头的刑警点头说。
“我叫马场。”较年轻的刑警并没有行礼,只是双手从风衣口袋抽出来而已。
“二位有何见教呢?”久美子哈着腰问道。
“有一个叫星川功一郎的人被杀害,这桩命案的消息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名叫久保井的刑警面无表情地问道。
“妈!果然是为这桩事件而来的嘛!”光代抱着久美子的肩膀说。
“原来如此。……我们也是看了刚才的午间电视新闻才知道,大家还吓了一跳呢。”久美子以略带兴奋的口气说。
“你们知道星川功一郎这个人,对不对?”姓久保井的这名刑事将视线向屋里瞄一眼问道。
“我们当然知道这个人。星川先生是我儿子高中、大学以来最要好的朋友呀!……星川先生常到我们家来玩呢!”
久美子以不胜惋惜的表情说。
“令郎是不是叫做小田切天马?”
“是的。”
“这个名字很特别嘛。”
“小田切家长子的名字代代都冠以天字。我们家以前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地方名门哩。”
“哦。令郎目前在哪里高就呢?”
“他患有严重的气喘病,所以我们没有让他做事情。”
“这么说是在家里疗养罗?”
“还好我们一家人不需要靠他养活……”
“你们有土地,是不是?”
“我们是靠断断续续出售土地而生活的。”
“这样的身分多么令人羡慕。”
“不敢。”
“令郎也去找他玩吗?”
“您的意思是说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
“是的。”
“天马的确常到星川先生住的地方去玩。您看嘛!听说星川先生的电视机坏了很久,我儿子预定把家里的旧电视机拿去送给他,东西都准备在这里呢。”
久美子指着玄关的一个角落说。那里的确有一台用包袱布包着的小型电视机。
“噢……看来他们两个人友谊很深嘛。”
久保井刑事一边望着电视机一边连连点头说。
“他们是高中以来的好朋友,而且星川先生更是我儿子惟一的朋友,所以,两人之间的感情当然是很好的了。”久美子用指头按着眼睛说。
“关于星川功一郎遇害这个事件,我们有事情想问一下——”久保井刑事说。
“你们是说想找天马问话,是不是这样呢?”久美子睁着眼睛问道。
“是的。”
“天马他怎么啦?”
“经常到星川功一郎房间的,只有令郎一个人而已——我们得到的是这样的证言。这名凶犯昨晚有过和星川一直在一起的迹象。而且,根据推测,这起命案很有可能是在熟人之间发生的……”
“请问,你们认为天马就是嫌犯,是不是?”
“我们并没有如此肯定地说。我们只是想问他一些事情,做为参考资料而已。”
“呃……”
“令郎昨晚没有出去过吗?”
“不……傍晚时候,他说要到道玄坡一家咖啡馆,出去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来,他说感觉恶寒不舒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6点半……好像晚一点,大概是6点45分吧?”
久美子侧头思考着说。
“是的,妈。他咳嗽着回来是我们准备吃饭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是6点45分左右。”光代说。
“噢……他后来一直都在家里吗?”
久保井刑事交互地看着久美子和光代的脸问道。
“是的。这气喘病一旦发作,他一定需要安静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所以,后来他一直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久美子回答说。
“这当中,他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的吗?”
“不,有一位松原阳子小姐一直陪着他。”
“这是护士小姐吗?”
“不,她是和天马订过婚的人。”
“让我见见行吗?”
“你们要见的是天马吗?”
“是的。”
“他今天也有些不舒服,所以躺在床上。二位就请上来吧。”
久美子刚说完,光代已将两双拖鞋摆出来。
“令郎当然已经知道星川先生被杀这件事情吧?”
久保井刑事一边跻着拖鞋一边向久美子问道。
“是的,他因此受到重大的打击了。”久美子以黯然的表情回答说。
“麻烦你们啦。”
两名刑事从开着的门走进去。这是二十席左右的起居间。右手边有浴室和洗手间。左手边的隔壁后面是厨房。
厨房旁边是六席大的日式房间。
穿过起居间,前面就看到三个并排的房间。起居间的右边角落处摆有沙发椅和电视机。坐在这里勾织着花结的照代向两名刑警点了一下头。她旁边的沙发椅的坐垫陷凹着,好像有人刚刚站起来的样子。
短短甬道的尽头处还有一个房间。久美子将门扉打开。这是八席左右的西式房间,里头摆着床、大写字台以及电视机等等。
两面墙壁前摆有棚架,上面满是已经组合完成的飞机军舰之类模型。大型写字台上摆有几管横笛。天马躺在床上,他的身边散乱有许多本集邮簿。
“这二位是警视厅来的刑警先生。他们来向你问一些有关星川先生的事情的……”久美子对天马说。
“呃……”
天马坐到床上就整了一下睡衣的衣领。
“披上这个吧。”
松原阳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晨袍递给他。
“咦?!你怎么可以把钱随便搁着呢?”
久美子弯身捡起了床上的一叠1万元钞票。两名刑警瞄了一眼这一叠摺成一半的足足有30张以上的1万元钞票。
“钱应该好好收起来。要是丢了,妈也不会补发你零用钱啊。”
久美子将这把摺成一半的钞票塞到枕头下就走向门口。
“我说钱还有,这个月的零用钱留到下个月一起给嘛。”
天马对着久美子的背影说。久美子默默走出房间去了。
“你就是松原阳子小姐,对不对?”
久保井刑事走到阳子的面前问道。
“是的。”阳子羞涩地微笑着说。
“听说你们两个昨儿晚上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是不是这样呢?”
久保井刑事瞧瞧棚架上的模型问道。
“是的。”天马回答说。
“你是什么时候进到房间来的呢?”久保井刑事背对着他发问。
“换上睡衣后躺到床上,那是7点钟的时候吧?”天马将视线转向阳子的睑上了。
“不,好像还要早一点。你因为发作而痛苦的时间大约有15分钟,等静下来后我才打开电视。晚间7时的申视新闻在这之后才开始的。”阳子指着电视机说。
“那……我进到房间应该是6点45分的时候罗?”天马边穿着晨袍说。
“后来,你们一直都在房间里吗?”久保井刑事回头望着阳子问道。
“是的。天马他到11点多才从这个房间出去。那当中我们一直都在看电视……”阳子有些害臊地说。
这时,门扉开处,光代走进房间,她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银制托盘。
“对不起,天马还没有吃饭。二位不在意他一边用餐一边回答质问吧?”
光代便将托盘放到床上。
“嘿,这些菜都是你最喜欢的嘛!”
阳子望着托盘上的东西说。上面摆有盛白饭的碗、海汤碗、装生菜沙拉的玻璃容器以及盛着烤鲑鱼片的盘子;另外一个盘子上盛着的是不少章鱼切片和倒有酱油的小碟子。
5
天马稍许整理了一下散乱着的集邮簿。他这样做,为的是要使用餐的气氛好一些吧?松原阳子这时帮了他一些忙。两名刑事望了片刻这个情景。
“连续四个小时电视——昨儿晚上的节目是不是特别好看呢?”
半晌,久保井刑事以聊天的口吻问道。
“昨天晚上的电视节目的确不错——不是吗?”阳子面带微笑地对天马说。
“是吗?”天马侧着头回答。
“天马他是边欣赏邮票边看电视的,精神不集中,当然不觉得电视好看嘛!”阳子有些不满地鼓起双腮说。
“你昨天看的是哪些节目呢?”
久保并移动一下坐姿,面对着天马问。我要问的对象不是阳子,而是天马你——他以态度表明了这样的心意。
“7点到7点半的时间,我看的是电视新闻,后来就转到民营电视台……7点半以后看的是什么节目呢?让我想想看……喔,对了,那是‘爱侣猜谜战’!”天马望着天花板回答说。
“爱侣猜谜战的比赛结果如何呢?”年纪较轻的刑警这才第一次开口问道。
“昨晚的比赛获得第一名的是青年组。第二名的是中年组,而壮年组得的是第三名。”天马仿佛想起昨晚的情形似地微笑着说。
“青年组里头的一个人表现相当不错,对不对?”
姓马场的这名较年轻刑警望天马问道。相信这位马场刑事昨晚也看过“爱侣猜谜战”这个节目。
“你说的是十个题目全部答对、对浴衣的染法非常内行的那个人吗?”
“这个人好像是从广岛来的,对不对?”
“不,我记得他是佐贺县的人。”
“哦,对,是佐贺县来的人。这个人对浴衣的知识实在太丰富了。”
“什么有松鸣海图纹啦、细川图纹啦……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实在不简单。”
“8点以后你看的是什么呢?”
“8点到9点半的时间,我看的是意大利拍的西部电影……”
“你喜欢这类片子,是不是?”
“美国人拍的西部电影我不喜欢。我喜欢看的是意大利拍的西部电影。”
“你的嗜好和我一样。”
“不过,昨晚的片子有些叫人不敢领教。”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些地方剪得太过分了。”
“呃,对,有两三个地方剪片的痕迹非常显然。”
“头一个地方的剪片情形最要命。场面一换时,女主角牵的是一头驴子,在广告之前她举着的可是两头小猪啊。”
“那是她私人把小猪交换驴子的场面被剪掉的吧?”
“应该如此。可这又是后来发生争执的伏笔,这样的场面怎么可以剪掉呢?”
“意大利西部片之后,你看的是什么呢?
“我在9点半以后看的是‘推理剧场’。”
“哈!大家看的都一样嘛。”
“昨天的‘推理剧场’同样不好。”
“是吗?”
“我一开始就看出结局会如何了。节目开始不久就有那个外务员回头一看的镜头,不是吗?因为这个样子太不自然,我这个时候就看出破绽了。”
“经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也有了同感。这样,有心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他就是这个凶手的共犯嘛。”
“而且,这名演员的台词也不很顺畅,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等于自己翻了底牌,这是一大败笔。”
“你看电视看得蛮透彻的嘛。”马场刑事苦笑着说。
“打扰了。”久保井刑事对天马行一个注目礼道。
“哪里……”天马拿起了银制托盘上的筷子。
“松原小姐,麻烦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久保井刑事向阳子以目示意就走出房间。马场刑事和阳子跟在后面出来。走在最后面的阳子从房间走出来时顺手将门带上。两名刑警走到离开门扉约三公尺的地方就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刚好是照代坐着勾织花结处的正前面。
“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再问一次。昨天晚上,你的确一直都在那个房间里吗?”
久保井刑事用下颚指着天马房间的门扉对阳子质问道。
“是的。您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呢?”阳子以惊讶的表情抬头望了久保井刑事的脸。
“7点到11点的这个时间里,天马他确实一步都没有从房间走出来过吗?”
“是的。”
“那……你也同样一步都没有从房间走出来罗?”
“是的。”
“你说的话绝对确实吗?”
“绝对确实。”
“你甚至于敢发誓吗?”
“说老实话,我本来很想上厕所,但我却一直憋着。”
“呃……?!”
“当中有两次,我几乎憋不住了……”
“你这又何必呢?”
“这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天马不希望我离开他嘛!”
“难道天马他不准你上厕所吗?”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我站起来,他就问我要到哪里去啦,不要留下他一个人啦……”
“他有这样向你撒娇的习惯,是不是?”
“这多少也是事实。一方面他怕的是我不在的时候又发作而没有人照顾他……”
“真的有这样严重吗?”
“害得我连厕所都不敢上了……”
“这么说;你昨天晚上有四个小时时间确实一步都没有从房间走出来罗?”
“是的。”
“连厕所都没有上过?”
“是的。”
“你没有记错吧?”
“没有。”阳子摇摇头说。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照代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当时你也在一起,是不是?”久保井刑事向着照代问道。
“我不是和她在一起。昨天晚上的这个时间,我一直坐在这里勾织我的花结。……我可以说一次都没有站起来过。事实上我一次都没有看到阳子或天马出来过……”
“是啊,从那个房间出来的人一定要走过当时在这里的你的面前嘛。”
“是的。”
“谢谢你,我们明白了。”
久保井刑事带着马场刑事,穿过起居间往玄关的方向走过去。照代顿时觉得浑身弛缓,一时间很想找个人对视一下。奇怪的是刚才还和刑警站在一起的阳子此刻已一溜烟不见了。
将两名刑警送走的久美子和光代游魂一般地回到起居间来。光代一骨碌坐到沙发上。里面房间的门扉开处,天马走出来。天马还频频揩着额头上的冷汗哪。
“成功了。我们无疑成功了。这不是太好了吗?”
久美子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说。她好像非常兴奋的样子。
“大家配合得实在太绝妙了。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血的团结果然奏效!我们的演出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哩。”照代把勾织着的花结抛到脚边深呼吸着说。
“阳子呢?”天马东张西望地问道。
“大概是进了洗手间吧?”照代说。
实际上,松原阳子这时正由五楼走下四楼的楼梯。上下的人利用的都是电梯,所以这个楼梯绝少有人行走。楼梯走到一半,松原阳子就急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来。
阳子抽出一根香烟叼上就用打火机点火,深深吸了一口。她以陶醉的表情吐出烟雾,然后将大量的第二口烟送进肺腑里去。这时头上传来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她不以为然地继续猛吸一口,眯着的眼睛突然露出恍惚的表情来。
“嘿!”
站在楼梯上的原来是久保井刑事。
“你们要回去了?”
阳子露出尴尬的笑容说。现在,她右手拿着的香烟也就无法隐藏了。
“你是在偷偷地抽香烟,对不对?”久保井刑事露着苦笑说。
“请你不要告诉我妈和姐姐她们,行吗?”阳子以紧张的表情说。
“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告密的。”久保井刑事笑道。
“这一家的家风非常严哩。媳妇抽烟——这样的事情被她们知道还得了?我的忍耐力算很强,可是叫我长时间不抽烟,这我就办不到哩。”
“看样子,你的烟瘾蛮大的嘛。”
“我一天要抽两包烟……”
“以女性来说,这已经算是瘾君子了……”
“我一个小时都忍不住。实际上我从来没有一个小时不抽烟的……”
“哦?!”
久保井刑事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在这一刹那里,阳子心中喊了一声“糟糕”!她在浑身僵硬之余觉察到自己缺少的血的团结!血的团结不可能在有秘密的人之间存在!而阳子是有背着久美子和照代她们偷偷抽香烟的秘密啊!
“当然没有人无知到会在气喘病患者的身边抽烟吧!大家为什么要撒谎呢?”
久保井刑事边说着边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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