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与杀手 第十一章 波诡云谲,世风不古

  古凌风明白过来。
  “宝玉呢?”
  “当然不会有,黄绫包木匣只是幌子。”
  “对方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断各方的念头,造成人与玉俱亡的假象。”
  “三娘没死?”
  “当然!”
  “东西仍在她的手中?”
  “应该是!”
  “照此判断,这出戏是江先生的三位同道表演的?”
  “有此可能,不过……也许还有我们想不到的内幕,这桩事从欧爷奉令查办到那叫翠翠的女子传讯,便一直诡谲万端,现在只有一个事实堪以认定,便是‘神通宝玉’落在一个极可怕的人物手中,玩这些手法的目的是希望官府从此结案不再追查。”
  古凌风深深想了一阵。
  “鹦鹉夫人?”他脱口说了出来,道:“她现身得突兀,作法也诡异……”接着,古凌风把谷底经过说了一遍。
  “很难断言,但目前她是主要对象。”
  “对付这女人还真不容易!”古凌风皱了皱眉道:“江先生,她……会不会就是‘百灵会’会主?”
  “欧爷已经想到,他父女与黄总捕已经出山进关去追查线索。”
  “进关去追线索?”
  “对,卜芸娘与白世凡是‘百灵会’的人,他俩已经来到紫荆关,却不见在山里露面,这当中便有了文章。”吐了口大气道:“我们先上岩头去。”
  两丈高下,只消抓住藤索,毫不费力地便上了岩头。
  岩头上只小泥鳅一个人在守候。
  “古爷,我知道您会平安!”
  “小泥鳅,你是怎么上来的?”
  “不知道,我醒来时是在距此不远的山脊上,有个姑娘叮嘱我传话说您绝对平安,就这样,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想起那怪物,嗨!这辈子最好别再看到……”
  姑娘,古凌风明白不是若婵便是若娟,看上去两个都是那么善良正派,从声音推断,她俩的主人应该也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会是邪门人物么?
  于此,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桃花女”华艳秋,尤物中的尤物,可是她的为人作风,却不输于蛇蝎。人,尤其是女人,是绝对不能以表面的尺度去衡量的。
  “江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欧爷希望我们在山里多待两天,看是否能找到什么有关的线索。”
  “唔!”
  “宋三娘已经在此地露面,必有线索可寻。”
  “依在下看……那三位贵同道已经弃绝了江先生,江先生最初的想法恐怕需要改正了。”古凌风轻摇了下头,又说道:“江先生对他们三位应该有很深的认识!”
  醉虾的老脸变了变。
  “老夫仍然坚信他们虽邪但绝对不恶。”
  “希望如何!”古凌风虚应着回答。
  “我们换个地方吧!”
  三人离开岩头,不自觉地又回到原先醉虾被“魔魔双道”
  迷倒的山洞,日头已快当顶,峰上没有阴霾之感。
  “小泥鳅!”醉虾开了口道:“先设法弄吃的!”
  “是!师父,可是……没办法弄到酒。”
  “废话!”
  “嘻!”小泥鳅一蹦出洞去了。
  “古老弟,到目前为止,你的身份还没泄露,在各方的心里头仍然是个谜。”醉虾一本正经地道:“依老夫的想法,你应该继续保持下去,对我们的行动绝对有利。”
  “未见得!”
  “为什么?”
  “鹦鹉夫人对在下的底可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不一定!”嘴是这么说,心里却毫无把握,主要是两人对“鹦鹉夫人”都一无所知,这女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不过,是否真的完全摸透了古凌风的底却并不一定。
  “啊!”一声栗叫倏然遥遥传来。
  古凌风与醉虾同感一震。
  “莫非小泥鳅出事了?”醉虾起身。
  “我们去瞧瞧!”古凌风一骨碌翻起身便奔了出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奔朝峰背方向,小泥鳅是去找寻食物的,峰前是苍龙岩,草木不生,要采果猎物,当然是在峰背方向,远远地,古凌风发现有东西在晃动,身形一紧,迅快接近,看出是小泥鳅站在一块山石上挥手。
  “在这里!”古凌风招呼了醉虾一声,疾奔过去。
  小泥鳅跃下山石。
  “古爷!”一张小脸全是骇震之色。
  “怎么回事?”
  “死人!”
  “死人?在哪里?”
  “在……下面洞里!”小泥鳅用手朝林荫中指了指。
  醉虾也已赶到,三个人奔下斜坡,林木阴翳中有个石穴,刚到穴口,便看到穴里有具裸尸,横陈在枯草堆上,是具男尸,衣物抛在一边。
  山洞里出现裸尸,这倒是稀罕事。
  山洞狭小,三人鱼贯而入,古凌风当先,小泥鳅殿后,四五步便到了尸旁。
  “怎么会是他?”古凌风惊叫出声。
  “石心剑白世凡!”醉虾也跟着栗叫。
  死者竟然是卜芸娘的搭档白世凡,醉虾曾经赠药为他治疗了不举之症,怎么会裸体陈尸在山洞里?
  尸身下一片濡湿,胁下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水,看来被害的时间还没太久。古凌风蹲下身用手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
  “伤在要害,救治已经无望,看能不能把他弄醒?”醉虾在古凌风身后探头。
  “试试看!”古凌风伸手先点白世凡几处大穴,然后把身躯半翻,掌心附上“命门”,徐徐注入真气,不久,白世凡的鼻息开始粗重,失了神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干燥失色的口唇居然翕动起来,他似乎想说话。
  “白世凡!”古凌风直呼其名道:“谁下的手?”
  白世凡口唇连动,但发不出声音。
  古凌风连声问,手心加紧逼入真元。
  白世凡终于发出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古凌风把耳朵贴了过去,仔细辨听。
  声音断断续续,古凌风边听边跟着复诵:“……卜……
  芸娘……翠……翠……南阳……四……四眼……”啯地一声,白世凡断了气,两眼仍暴睁着。
  古凌风直起身,摊了摊手,作了个无奈的表情。
  醉虾回头朝小泥鳅比了个手势,小泥鳅乖觉,立即退出洞外守望。醉虾先审视了死者一眼,然后才目注古凌风。
  “古老弟,你听出什么门道没有?”
  “他提到卜芸娘、翠翠,还有什么南阳四眼,这些……怎么连贯?”
  “老夫猜到一些,但不一定正确。”
  “江先生说说看!”
  “杀人凶手是卜芸娘。”醉虾以断然的口吻说。
  “何以见得?”
  “有很多个理由,得一样一样慢慢分析。”醉虾饱含机智练达的目芒闪了闪,道:“首先,他第一个提到的是卜芸娘,而他是卜芸娘的贴身助手,男人脱光了衣服,又是在这隐密的山洞里,你可以想象他是在做什么事!”
  “唔!”古凌风深深点头。
  “其次,凡是不带剑的女人,多半喜欢用匕首,从死者的伤口判断,正是死于匕首,同时,你可以想象男女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最顺当的下手部位是哪里!”
  “胁肋之间,没错。”
  “白世凡与卜芸娘行动在一起,表面上俨若夫妻,但卜芸娘却是他们主子的女人,自然不容染指,此所以白世凡变成了不会啼的公鸡,老夫在给他解药之时曾经警告,如果秘密泄露必遭杀身之祸,于今果然。”
  “不太对!”
  “为什么?”
  “卜芸娘出身青楼,而且骚媚成性,既然白世凡回复了真正男人的能力,岂非正合她意,怎么可能……”
  “古老弟,女人通常比较怕死,为了保护自己而在某种压力下杀人是极可能的事,凡是神秘的门户,都惯用层层监视的恐怖手段以达到控制手下的目的……”
  “有道理,江先生,在下忽然想到在南阳时卜芸娘与百灵会巡察马健私通,结果马健在磨坊送命,这情况如出一辙,是不是故事重演?”
  “对,老夫也想到了,正是如此!”
  “照当时状况,翠翠是马健下手杀害的,白世凡也提到翠翠,江先生的看法如何?”
  “这是个谜,眼前无法猜透,翠翠是替宋三娘传讯的,而宋三娘又演了这场戏,使这个谜变得更复杂,猜也无从猜起,除非……我们找到四眼。”
  “四眼……四眼代表什么?”
  “据老夫猜想,四眼应该是一个人的外号,而且与这桩公案有密切关系,如果能找到四眼,将有助于解开这个谜结,而找四眼,就必须回到南阳。”
  “杀人遗尸,岂非自败行藏?”古凌风望了白世凡的尸体一眼。
  “深山野洞,杀人者可能没料到这么巧会被人发现,在这种地方,豺狼虎豹是最好的收尸者,绝隔不了夜。”
  “结果是由我们来善后。”
  “若非如此,我们就无法获得这么有价值的线索,白世凡临断气的那几句话,等于是报答了老夫对他赠药之情,天下有些事好像在冥冥中有一定的安排,要不是小泥鳅凑巧发现,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白世凡惨死山穴,其他的秘密就更不必说了。”
  “江先生,我们封洞吧?”
  “好!动手。”
  山石遍地都是,三个人一齐动手,很快便封妥了。
  “古老弟!”醉虾老脸凝重道:“我们现在就暂时分手。”
  “分手?”古凌风有些意外。
  “对,宋三娘把我们诱到此地来演了这场戏,老夫吞不下这口气,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古老弟协助欧爷办案,本身有其责任,而目前老弟的身份还没泄露,这情势应该好好加以利用,我们如果仍然在一道,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江先生的意思是不再干预这件公案?”
  “老夫是江湖人,得用江湖人的方式。”苦苦一笑,又道:“当然,老弟也是江湖人,不过彼此各有立场。”
  “在下明白江先生的意思!”
  “那老夫就此向老弟说再见了!”
  “请!”
  小泥鳅哭丧着脸,他要向古凌风学几手的心愿看来是泡汤了,他不能不追随师父,先望了醉虾一眼,然后才开口道:“古爷,我们……会再见么?”
  古凌风含笑道:“当然会,而且不会太久,我在来此的路上已经告诉了你一些用剑的诀窍,你照着练吧!”
  这并非纯是安慰之辞,他知道醉虾的用心,只能彼此心照,不能明说,他是七巧玲珑心,当然能摸透醉虾的心理。
  小泥鳅眉毛一舒道:“真的?”
  古凌风点点头,不愿多说。
  醉虾摆手道:“古老弟,小心,珍重!”转身举步便走。
  小泥鳅依依地深望了古凌风一眼,才跟着醉虾离开。
  古凌风目送师徒俩自视线中消失,然后,他收慑心神,既然应父执欧阳仿之请助他办这桩“神通宝玉”失窃的宫廷大案,在没破案之前便脱不了责任,所以,现在他对未来的行动必须有一番盘算,于是,他开始深深地想——
  首先,“闭眼到”江无水化名醉虾匿居南阳卖豆腐的消息不知是如何传开的,招来了这多江湖人物追宝,这仿佛是一项阴谋的开端,目的至今未明。
  其次,盗宝的三神偷神秘失踪,宝玉下落成谜,而当初出面的“鬼脸人”也失了踪,幕后人是谁?
  “鬼脸人”的拜弟“六爪银狼”温子真出面调查“鬼脸人”
  的下落,被卜芸娘和白世凡诱杀,为什么?
  叫翠翠的女子在为宋三娘传话之后随即被杀,而杀翠翠的凶手马健也告横尸,宋三娘约晤醉虾的秘密消息不胫而走,这又为什么?
  宋三娘表演了抱玉投岩的诡戏,偏偏醉虾又被制无法行动,这是有意的安排,不使双方碰头,目的又是什么? 
  苍龙岩是绝地,却出现了个“鹦鹉夫人”,这其间有什么关联?
  “百灵会”的会主是谁?
  白世凡临死到底是想要揭露什么?
  ………………
  古凌风把先后概略的状况想了一遍之后,得到了几个行动的原则——
  卜芸娘是最主要的侦查对象,也是揭开“百灵会”之谜的唯一线索,而依种种迹象判断,“百灵会”是本案的关键。
  “鹦鹉夫人”也是关键性的人物。
  “四眼”如果是一个人的外号,就必须找到此人,只要查明翠翠的来路和死因,便可以循此找出别的线索。
  “桃花女”华艳秋在现场指出自己是受雇于南粤某一巨豪,这故事要不是她胡诌便是有人故意编造,而编造必然有其目的,这一点也不能放过。
  这一想,心头上的结似乎纾解了些,但无形的压力却又增加了,有了行动的方向如何着手成了大问题,这必须会同欧阳仿和黄坤共商配合之策,现在欧阳仿父女和黄坤已经出山到紫荆关侦察卜芸娘的行动,如果卜芸娘在杀人之后离山,就会与策应的同路人联络,希望欧阳仿他们能发现新的线索。
  正自想得入神之际,一个柔媚的声音突然传来。
  “凌风,你在想什么?”
  “是你?”古凌风先是一惊,继而从声音判断出来者是谁,他缓缓回过身,是你两个字是脱口而出的。
  “桃花女”华艳秋俏生生站在八尺外的岩石边,面上带着迷人的笑,这笑对古凌风绝不陌生,但他心里仍然免不了一荡,女人中的女人,她的笑也是笑中之笑。
  “你还舍不得离山?”
  “你呢?”古凌风反问。
  “我在找你!”她上前两步。
  “我也想找你!”
  “噢,那就太巧了,你先说,你想找我有什么事?”
  古凌风心念电转,这档事该不该追问?如果装浑下去,可以使对方摸不透自己的底,可是话已经开了头,又不能不问,且见机行事吧!
  “问你一句话!”
  “什么?”
  “你在苍龙岩现场,曾经指出我跟百粤名职业杀手‘阎王令’邝亚雄是一路,受雇于一位南方巨豪谋夺‘神通宝玉’,这故事是哪里听来的?”
  “你承认么?”
  “是我在问你!”
  古凌风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要为自己留地步,对付这种女人得步步留神,不能说错一句话,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更无法揣测她会变什么花样,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她的圈套。
  “我是听来的!”
  “听什么人说的?”
  “不明来路者的私语,只听到声音不见人。”
  她这回答到底有几分可信只有天知道,不过依情理判断,她没有编这故事的必要,若非是别有用心者的诡谋,便是出于第三者的臆测。
  “真的是这样?”
  “凌风,对你我绝不会说假话,同时说了也没用,如果是真的,那已经是事实,如果是谣传,对事实也无损,因为你失败了!”
  “失败二字怎么说?”
  “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哦,那我现在听你说!”
  “你明明已经知道,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我始终不放弃要跟你合作,宋三娘投岩是一场戏。”
  “你怎么知道?”古凌风真的吃了一惊。
  “因为我看到你跟醉虾一起攀上岩头,于是我悄悄地查探,发现了岩下不远的山洞,也看到了里面遗留的东西,你与醉虾来此,是出于宋三娘之邀,而醉虾与宋三娘是一路的人,所以这场戏……”
  她说到这里倏然住了口,以一种很暖昧的目光望着古凌风。
  古凌风的反应灵敏之极,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意。
  “你认为这场戏是我和醉虾故意安排的?”
  “起先是这么想!”
  “后来呢?”
  “我发现了另一个事实,证明原先的判断错误。”
  “什么事实?”
  古凌风表面上还是同样冷静,但内心却起了震撼,要是她所指的事实是听到了自己和醉虾的交谈,那自己的身份便完全宣泄无遗了。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华艳秋神秘地笑笑。
  “那又为什么?”古凌风心里起了发毛的感觉。
  “因为现在我们是各走各路,除非……”
  “除非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合作!”
  古凌风心头一宽,暗忖,听口气她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否则便不会重提“合作”这两个字,看来她知道某一个秘密,而这秘密必定与宋三娘演戏的事有关,合作这一节不宜予以回拒,能保留一步棋最好。
  “这点……我会认真加以考虑。”
  “你真的会认真考虑?”
  “唔!”
  “不是应付我?”
  “这不是我的作风!”
  “好,冲着这句话,我提醒你一件事,关于宋三娘演戏的秘密,主谋者自以为得计,却不知秘密已泄,所以我们要严守这秘密,不能让对方觉察。”
  “这我早已想到,你不说我也会提出来。”
  “凌风,要是我俩合作……嗨!算了,以后再说吧!”华艳秋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蓦然此刻,一条人影歪歪斜斜地奔了过来。
  古凌风与华艳秋同时感到一怔。
  来人停在两人之间的对角点,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髻上插着一朵红色的野花。白发红花相映十分显目,鹤发应该是鸡皮,但这妇人脸上不见皱纹,憔悴但却平整,年纪顶多半百,从脸型五官的轮廓看,依稀可见昔年的风韵,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大美人。
  白发妇人先打量华艳秋,冷哼了一声,然后转向古凌风,两眼突然瞪大。
  古凌风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因为他发现这妇人的眸光是狂乱的,狂乱之中似乎又夹着怨毒,绝不同于一般人,看起来相当可怕。
  “疯妇!”古凌风在心里暗叫了一声。
  “大娘,你是谁?”华艳秋开了口,她已经看出了这妇人有些古怪。
  “妖精!”白发妇人突然戟指华艳秋,声音相当刺耳道:“原来是你迷住了他,我先杀了这负心人再跟你算账。”
  狂乱的目光又回到古凌风身上。
  华艳秋被骂得干瞪眼,啼笑皆非。
  古凌风已经确定对方是个失心疯的妇人,衣着不整,但却是华贵的质料,她怎会出现在山里?碰到这种人,说什么都是多余,唯一的办法是避开。
  “艳秋,我们走!”古凌风偏了偏头。
  “你敢!”厉喝声中,白发妇人一闪便到了古凌风身前,看这一式身法,她还是个相当不赖的高手。
  古凌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白发妇人伸手戟指,咬牙切齿地道:“负心人,你这没天良的东西,你害了我一辈子,我不会饶你,我……要杀你!”
  双手一错,攻出,用的竟然是武林中罕见的“兰花拂穴手”,上乘的玄功,只要被指头拂到,不死也得受重伤。
  古凌风旋了开去,对一个失心疯的女人,他当然不能动手,但身形未稳,指影又附形而到,他是有名的快手,但对方的出手绝不比他慢。
  华艳秋急叫一声:“快走呀!”
  古凌风再次旋身,也就趁一旋之势,斜里掠去,一闪五丈,足尖点地,准备再度飞身,但没弹起来,足尖沾地便钉住了,因为白发妇人已拦在他的身前。
  华艳秋为之骇然而震,一个失心疯的妇人,功力会有如此之高,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以古凌风的身手,竟然被缠住脱不了身,看样子她把古凌风当成了遗弃她的负心丈夫,疯子,无法理喻,但你又不能伤她,事实上想要制住她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最恼火的是古凌风,因为他不能动剑,一个名杀手如果杀的是一个神智失常的女人,那将是人神共愤的行为,传扬开去,那还得了!
  一个意念电映心头,会不会又是阴谋者的一方故意安排的毒计来对付自己?如果自己误伤了对方,便坐实了杀害疯妇的罪名,在江湖上势将成为众矢之的……
  白发妇人的手又扬了起来,眼里的狂焰更炽,从她的手势看,不是继续施展“兰花拂穴手”,而是另一种根本无法预测的杀手。
  古凌风情急智生,他准备拔剑用一个虚式逼迫对方,假使能迫得对方退身闪让,自己便有脱身的机会,心里才这么想,华艳秋已经采取了应援的行动,只见她高叫一声:“看我的飞刀!”手突然扬起,当然没有飞刀射出。
  白发妇人根本不理会,连目光都不曾转。
  华艳秋这一着白费了。
  古凌风的手指已触上剑把,他不得不走自己的棋。
  白发妇人突然后退两步,扬起的手垂了下来。
  这意外的动作使古凌风为之一愕,疯人的行为是不能以常理测估的,疯人的本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离开了剑把,突地,他感觉到一阵晕眩,无缘无故,这是不该发生的现象,运功默察之下,不由栗叫了一声:“毒!”
  他已经中了毒,在不知不觉之中。
  失心疯的人居然会用毒,这在江湖上从来就没听说过,难道她的疯是故意装的?
  “毒!”华艳秋跟着惊叫了一声。
  古凌风出手的能力还没完全丧失,快剑、杀人只在一瞬之间,再剧烈的毒,总是要那么一点发作的时间,本能上的反射作用,不需要透过意念,寒芒一闪,剑已离鞘刺出,快,的确是快,快得无法以言语形容。
  根据经验,剑出奏功他是会有特殊感觉的,而现在,他并没有那种剑入人体的特殊感觉,于是,他发现剑尖差三寸够不上距离,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这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一瞬把距离拉长的,反应上他并没感觉对方动过。
  他无法再出第二剑,晕眩使他失去了控制本身动作的能力,平刺的剑缓缓垂落。
  华艳秋弹身上前捉住他的手臂。
  “你……中了毒?”她急声问。
  “唔!”回应是在喉间。
  “可恶,她居然装疯下毒,这就不能怪我……”华艳秋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已表示出她要下杀手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飞闪而到,直掠到白发妇人身前栗声道:“夫人,我们回去!”那口吻的确是在对一个失心疯的人说话,带着哄的味道。
  不速而至的,是个中年妇人,标准的山里人,皮肤黑得像是从炭窑里钻出来的,只是声音却很柔细,不看人,光听声音,你准以为是个细致的大家闺秀。
  古凌风以剑拄地支持站立之势。
  华艳秋已退离原地三步,双手虚垂着,娇艳的脸孔其寒如冰,两眼向前直视,谁都可以看出是准备有所行动的姿势。
  事实上,华艳秋有什么杀着古凌风还真的不知道。
  白发妇人的眼神依然狂乱,照定了古凌风,并不理会中年妇人。
  “这位……”中年妇人侧过脸望了望古凌风,然后转向华艳秋道:“是受了毒伤?”
  “不错,想不到你家夫人会用毒。”
  “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
  “两位请千万忍耐一时。”说着,又回过头,伸手拉住白发妇人的衣袖,用最柔和的声音道:“夫人,请随我回去!”
  “不!”白发妇人反手挥出一掌。
  “砰!”挟以一声闷哼,中年妇人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到一丈之外,差一点便撞上一方多棱的岩石。
  白发妇人忽然就地坐了下去,以袖掩面啜泣起来。
  看样子她是真疯,华艳秋本来是准备施展杀手的,现在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中年妇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尘土,曲指入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厉口哨,看样子她是在传什么讯号。荒山野岭,应该是人迹罕到的地区,想不到情况会这么复杂。
  古凌风已经无法维持站立之势,他坐了下去,除了头晕目眩,他还感到穴脉阻滞,筋肉发硬,全身乏力,只是知觉还保持着几分清醒。
  “凌风,你觉得怎样?”华艳秋横靠两步。
  “还可以……支持一阵。”古凌风无力地回答。
  “喂!你什么意思?”华艳秋转朝中年妇人,口气已经非常地不和善。
  “请稍等片刻!”
  “等什么?”
  “解毒之人马上会到。”
  “解毒之人……谁?”
  “我家小姐,啊!那不来了?”
  像传说中的嫦娥,凌虚御风而至,飘逸轻灵,翩然停在白发妇人身边,华艳秋几乎想开口喝彩,是个清丽脱俗的素衣女子,明眸皓齿,秀发如云,从五官到身段,你可以一件一件分开来欣赏,仙露明珠四个字勉强可以形容。
  亮丽的眸光徐徐扫过现场,在古凌风和华艳秋的脸上各停留了一下,然后向着中年妇人,乳莺般的声音从不脂而红的樱口里吐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美妙的音符。
  “怎么会这样?”
  “小姐,是我一时疏忽,才让夫人……”中年妇人黧黑的脸上透出惶恐之色。
  “仙女!”古凌风脱口叫了出来。
  “仙女?”华艳秋也跟着叫了一声。
  亮丽的眸光照定在古凌风近乎苍白的脸上。
  几年前古凌风在大别山中被三种毒物所螫,生命垂危,被一位神秘的少女所救,还另外赠送了他三粒药丸,其中一丸解救了“一滴血”毛人龙所中“黑寡妇”之毒。
  他不知道神秘少女的来路,称之为“仙女”,就是眼前这素衣丽人,这故事他曾经对华艳秋讲过。
  “凌风,她就是你说在大别山中那位……”
  “唔,不错!”古凌风漫应了一声,目光没移。
  华艳秋足当得起一代尤物,很美、很媚、很娇,还加上艳,但不到超尘脱俗的程度,而“仙女”的美却是别出一格,特殊的气质仿佛是一般人所形容的“不食人间烟火”,令人激赏,倾倒但绝不会生出亵渎之念。
  她真的是九天临凡的仙女么?
  “你还记得我?”仙女开了口,是对古凌风说的。
  “救命之恩永远不会忘记!”古凌风似已忘了本身的毒伤,一向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的脸孔居然有了神采。
  “你对我的称呼很好,我会用它!”
  “那太……太好了!”
  “我娘对你的伤害是无心的!”
  “这……这在下知道,她……是令堂?”
  “唔!”仙女的玉靥黯了一黯。
  白发妇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啜泣,此刻正仰脸望着她身边的仙女,很奇怪,狂乱的眼神变得十分地柔和,像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望着她的爱女,这是人性的光辉,没有任何力量是可以加以改变。
  “孩子!”憔悴的脸上泪痕未干,但声音却很正常。
  “娘,黑嫂扶您回去!”
  “我……不!”
  “娘!”仙女把她娘搀了起来道:“您先回去,女儿有很好的消息告诉您。”她像在哄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
  “好消息,现在说?”
  “娘,这里有外人,不方便!黑嫂,扶夫人回去!”她朝中年妇人施了个眼色。
  中年妇人被称作“黑嫂”,倒也名实相符,她的确比一般常见的黑人为黑。
  黑嫂上前扶住白发妇人的一只胳膊。
  仙女抚了抚她娘的肩背,用柔得不能再柔的声音道:“娘,您得赶快回去等着,家里没人怎么办?”瑶玉似的小嘴一呶,“黑嫂”会意地举步带动。
  “对,要是他回来……看不到我……是不行……”
  白发妇人口里喃喃着,脚步随着“黑嫂”的带动而动,两眼望着前方,不再看古凌风和华艳秋一眼。
  突然来的风雨又突然止歇。
  家,对方一再提到家,在这种境地里会有家?仙女是应该远离尘俗么?
  人去远了,不知所之。
  “仙女”盈盈上步,望着华艳秋。
  “你是名气不小的‘桃花女’?”
  “正是!”华艳秋惊愕地望着对方道:“请问姑娘你怎么称呼?”
  “仙女!”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华艳秋柔媚地笑笑,这是她—贯的本色,她很识趣,不再追问下去。
  “真的美如天仙!”
  “你可以请便了!”
  “我?”华艳秋料不到“仙女”会说出这句话来,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然说不上话来。
  “对,是你,我说了一个请字!”声音还是一样地悦耳,但话意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他中的毒……”
  “我知道你跟他并不是一路的,你现在的同路人是‘一滴血’毛人龙没错吧?他在峰脚下遭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严重,但你应该去看看,至于他的毒我会替他解。”
  华艳秋望望古凌风又望望“仙女”,口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回去的样子,很不自然地笑笑道:“今天是幸会,希望以后能有缘再见,我走了!”充满诱惑的娇躯一转,又回头道:“凌风,我们回头见!”
  她走了,速度倒是不慢,看样子她真的关心毛人龙。
  古凌风内心的惊震自不待言,“仙女”似乎无所不知,对华艳秋竟然了解得这么清楚,她是江湖人,并非真正的仙女,严格地说:简直近乎可怕。她娘疯了还能用毒,不用说她当然是此中高手,初识与重逢都在深山里,这意味着什么?
  “姑娘,在下……该怎么称呼你?”他很技巧地想探对方的来路。
  “仙女这很好听的外号不是你起的么?”
  “……”古凌风为之语塞。
  “现在先替你解毒,注意,用你的内元接引,迫出你体内之毒。”
  借外力之助而驱毒,这一点古凌风当然不外行,他立即盘腿作成趺坐之势费力地把剑回到鞘里,闭目垂帘内视,这时他才又重新感觉到本身的功力已经消散得等于零,穴脉已大半闭塞,肌肉也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
  柔柔的指头点上身来,是连点,遍及各重要部位。
  他尽摒杂念,凝神一志。
  一道热 流,由“天灵”贯下,另一道寒流从“命门”注入,一寒一热在体内冲出,循径走脉,分合交流,他竭力以渐苏的内元配合接引,因势而导。
  阻塞的穴脉渐次通畅,不久,本身真元自循周天,进入了无我境界。
  功毕醒转,但觉神清气足,四肢百骸仿佛经过浸洗,有说不出的舒坦。
  起身,只见“仙女”绰立在数尺之外,抬头望着林空似乎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他故意轻咳一声,两道亮丽的目芒投射过来。
  “好啦?”
  “在下谨此致谢!”说着,拱手一揖。
  “不必,这是我娘闯的祸,该由我收拾。”
  “仙女言重了,在下受惠在先。”
  “看你这身打扮,我称你古公子好么?”她嫣然一笑,笑态之美无法以言语形容,因为它已经不是美,给人的感受是心灵上的熨贴,就像是春风拂面,又仿佛香醇入口,激起了非常微妙的律动。
  古凌风呆了一呆,几年前在大别山中,他看到的是一个犹未吐蕊的花苞,而现在已经是一朵开放了的奇葩。
  “在下……在下只是个江湖浪子,这公子之称……”
  “这有什么,我也不是仙女,对不对?”
  古凌风笑了笑,在他而言,笑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他极少笑,能激起他笑的反应的情况并不多,否则便不会被人称作冷血了。他心里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似乎无话可说,面对这种完全脱俗的美人,下意识中有一份情怯。
  “仙女”定睛望着古凌风,像在鉴赏一件珍奇的古玩那么专注,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一下,玉靥上那一抹令人沉醉的笑并未消失。
  就这么凝眸望着,没再开口,这表示什么?
  古凌风的内心起了某种感应,这感应使他不安,但他不愿被对方看出,故作不经意地溜动目光,发觉天色十分昏暗,下意识地道:“天竟然黑了!”
  “仙女”的脸上突然起了变化。
  “不是天黑,是山雨要来了!”
  “要下雨了?”
  “晤!山间的雨是很可怕的!”
  雨会可怕,而且是出自一个江湖高手之口,古凌风觉得很好笑,他当然不会笑出来,抬头望了望林空,叶隙枝梢,天空是—绽墨黑。
  一道亮光闪过林樾,远处响起闷雷之声。
  紧接着,林木起了摆动,震耳的松涛像千军万马遥遥奔腾而至,天气变得可真是快。
  “仙女”露出惊惧的神色。
  “我要回家!”
  “回家?”
  古凌风想留住她多谈几句话,但又说不出口,心意一转道:“仙女的仙居在哪里?”
  “就在山里!”显然她不愿说出她的居处。
  “噢!”对方这句近乎使人难堪的回答,古凌风并不以为忤,因为对方是救过他命的恩人,而且是美赛天仙的丽人,不过,失望的感觉是有的。
  “古公子,我真的要走了!”抬头一望林空,匆匆弹起娇躯疾奔而去。
  古凌风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懊丧。
  突地,一道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林野,接着数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真有地动山摇之势,令人心旌摇曳。
  一条人影飞射而来,古凌风才看出是谁时,身躯已被抱住,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使他全身有如触电一般的感觉,“仙女”竟然被一个炸雷吓得回头抱住他。
  她真的怕雷?
  又是一个霹雳,“仙女”抱得更紧,两个身体完全密合,古凌风伸臂反搂住她。
  山风疾劲,使所有的林木全转了方向,枝飞叶舞。
  眼前是一片天昏地暗。
  “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声音抖得像跳珠。
  “山洞!”古凌风想到了原先与醉虾共处的岩穴。
  “那边……”她一松手,拉着古凌风便跑。
  这里的一切,“仙女”当然是最熟悉不过,奔没多远,便看到一个藤萝半掩的洞穴,两人刚刚钻了进去,暴雨夹着狂风铺天盖地而下。
  进到洞底,“仙女”坐下来喘息不已。
  古凌风的一只手仍被她牵着,只好傍着坐下。
  洞口不断传来闪光和雷声,洞底一片漆黑,只有闪电余光带来刹那的光亮。
  天仙美人,紧紧依傍,古凌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抽得很紧,但他的心里毫无绮念,不是因为他真的冷血,而是觉得这恩人兼美人纯洁如天仙,任何一丝丝不当的想法对她都是一种亵渎,一种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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