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一,几个月来凯茨还是头一次没练晨跑就匆匆到了约翰街。平日里一踏进门,她就会精神一振。今天却感觉倦怠,沉重得很。她想,这可能是睡眠不好的缘故吧。
会议室里冒出许多张新面孔,麦金尼斯第一个走上讲台。凯茨明显感觉到他有多么紧张,肩膀和脖子显得很僵硬。
布莱克赛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屋里霎时安静下来。“伙计们,活儿干得不怎么样啊,是不是?”
到目前为止,还差158户没有调查,而且三桩案子都没有找到证人。至于案发当晚和伯恩利在一起的那个人,也不知是男是女,什么都不能肯定。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伯恩利和格林却请阿沃卡多装修过房子。就连这一点,也是阿沃卡多提供的。况且布莱克赛对这些也没多大兴趣。
法医陆续送来了几份报告。报告里说,比奇曼床上的精液属另一男性;另外还从比奇曼那儿发现了两根浅棕色的头发。除此以外,杀人现场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念完法医报告,布莱克赛向麦金尼斯点点头。麦金尼斯走上讲台。
“另外还有一条新线索是弗拉德警探提供的。”他往下望了望,试图从人丛中捕捉到凯茨,“还有一桩命案,是阿沃卡多提供的。他这个人,到目前为止还是清白的。不过,我们还是得调查一下这个人。”
“我认识那桩案子的验尸官。死者叫戴维斯,从验尸报告上看,他是喝了酒,坠下阳台而死。可是死者的姐姐说,戴维斯喝酒从不过量。这桩案子有点儿蹊跷,我已经让雷德着手调查这个案子。”
布莱克赛向前迈一步,他的情绪还是那么坏:“大家记住,我们要的是线索和证据,不是让你们整天瞎逛。我早说过,我的时间不多,也就是说你们也没多少时间!”
大家陆续出门,凯茨比谁都走得慢,她回到机房在电脑前坐下来。廷格尔和莫伊拉·迪本也走了进来。看得出,比利今天有点儿不一样,可凯茨来不及在这上面多想。还有一大堆材料等着输入,她打开电脑忙了起来。
此时,凯茨想的是雷吉·史密斯。上次自己在运通公司见过这个人。那时候,他看上去那么虚弱,那么难过,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她还记得当得知伯恩利是被人谋杀的消息时,他又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现在看来,史密斯肯定撒了谎,或者至少没有说出全部真相,如果他真的和伯恩利一起在阿曼多吃过饭的话,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呢?莫非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史密斯会不会是犯罪嫌疑人呢?即使伯恩利是同性恋(凯茨至今不相信这一点),即使他们二人确实有那种关系,那又为什么要隐瞒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现在想想,还是瓦莱丽的坦白爽快。他为自己准备了那么多材料,还有电脑档案,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想到这里,凯茨心里咯噔一下。她一下子意识到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自己和瓦莱丽一起去过格里格夏城堡,光顾过阿曼多餐馆,更要命的是,自己从没想过瓦莱丽也是伯恩利和史密斯的熟人。
凯茨的手在键盘上走着,心里在不停地翻腾。她竭力回忆第一次给运通公司打电话时的情景。显然,在她去运通公司之前,托马斯早就准备好了所有关于伯恩利的材料。既有书面的,又有贮存在电脑里的,一切都那么高效、迅速。瓦莱丽提供了她想了解的材料,一切都来得正好。她想起和瓦莱丽一起去格里格夏的事,可是实在想不起是谁先提议去那儿的。瓦莱丽简直有求必应,他真是个那样的人吗?
想到这里,她有点儿坐立不安,一下子又想起昨天飞行的事。这是不是预先计划好的呢?杰夫的“闪电二号”是真的坏了吗?他会不会从中作假呢?
凯茨感到越来越不适,她冲进洗手间想吐,可是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瓦莱丽和这些案子有没有牵连暂且不提,这样一来她倒是暴露在了对手面前。自己在瓦莱丽的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这简直是拿自己的事业在开玩笑。
盥洗室里有一股腐臭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吉姆·格林的惨状。便池里有一段泡得不成样子的烟头,凯茨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她恨自己竟然这么愚蠢。
她冲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任凭水花飞溅,打湿了衣服。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她呆呆地望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显得那么渺小。
“弗拉德,你真是太傻了,傻透了……”她对着镜子里的人喃喃自语。这幢大楼里有她的梦想,追求,她只想成为一名好警察。可是现在她是那么虚弱,周围的世界在塌陷。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竟会如此天真,这么愚蠢。下一步该怎么办?看来只有去找汤姆·麦金尼斯。她对着镜子解开发辫,重新梳好头发。这才感觉稍好一点儿。她打了自己两下耳光:弗拉德,坚强点儿!
电脑房里比利正在讲笑话,莫伊拉在一边吃吃地笑。凯茨一进屋就对他们吼起来:“你们就不能找点活儿干,比利?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个小警察?”比利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莫伊拉一副受惊的样子。“你也一样,莫伊拉?”凯茨只觉得血往上涌,她一把抓过手提包,冲出门外。当下比利和莫伊拉战战兢兢地交换着眼色。
凯茨风风火火直冲麦金尼斯的办公室。她昂着头,脚步不停地朝前走去。走到麦金尼斯门口时,她攥紧了拳头。可到了门口,她却改了主意一直朝前走去。
她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在大楼里绕了一圈,心里也平静了许多。自从当上警探的第一天,就下决心要好好干。逮住特雷沃·琼斯算是首次告捷。圣,格里夫斯,甚至连穆尔和布莱克赛都不得不承认她干得不错。只有麦金尼斯不停地在给她泼凉水。
看来自己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现在就放手,和这些案子脱离关系的话,结果还不会太糟。现在请病假休息一段时间,属于完全正常,没有人会为此对她说三道四。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亲手抓住作案人的机会了。
凯茨的感觉好多了。她又能听到身边的喧闹声了,脸上恢复了光彩,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地方。
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凯茨冲了20杯咖啡,拿起一袋糖放在托盘上。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心境,托着托盘用身体推开会议室的门。屋里的小伙子们看见凯茨进来,笑闹着一哄而上。
电脑房里,比利和莫伊拉正低着头,小声议论着什么。凯茨进门,朝莫伊拉眨眨眼,指指咖啡,又指指自己。莫伊拉明白了她的意思。
喝完咖啡,凯茨又坐到“福尔摩斯”程序前忙了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不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准备和麦金尼斯好好谈一谈。
过了些时候,她敲开了麦金尼斯的门。
“原来是弗拉德警探,进行得怎么样?”他拍着手,脸上神采飞扬。
“长官,周末有点儿新情况?”
“呆会儿再谈情况,怎么,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使眼色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凯茨微微一笑,领会其中的含义。
“好吧,”麦金尼斯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我能干些什么?”
“长官,我想休息几天。这几天状态不好,睡觉也不踏实。”
“告诉她乔治·福斯特的事儿,汤姆。”隔壁传来布莱克赛的声音,麦金尼斯耸耸肩:“我们对格里格夏进行了一遍地毯式调查,想调查一下格林和伯恩利在那儿逗留的情况。”听到这儿,凯茨的脸色有点儿苍白。
“那儿惟一有价值的就是格里格夏城堡,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知道,我来就是为了……”
“上周末你见了乔治·福斯特,是吧?”
“是的。和我的男朋友,我们不得已才……”
布莱克赛出现在门口:“不得已?!你知不知道调查还没有结束?”
凯茨有点儿心虚,可还是据理力争:“那是紧急降落,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格里格夏城堡降落,那是巧合。”
“好吧,弗拉德,要知道你这么一来,正好给那里的人在通风报信。你知道城堡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长官。那是个妇科诊所,是治不孕症。我还见了那里的负责人和他的女儿。”
“是雷切尔·海利。”麦金尼斯说。
“是的,先生。可是——”
布莱克赛打断了她想说的话,他的声音让人有点儿发怵:“闭嘴,弗拉德,你还是听我说吧。海利教授身边有我们的人。你刚才是提到乔治·福斯特吗?”
“对。他在那里开了家修车厂,还在庄园里干,看来好像是个管家或是管理员什么的。”
“你有没有想到过特种部队?”
“什么?!”
“是,他的确是个管理员,可他还是福斯特警官。他一眼就认出了你,还问我,你是不是也想在那儿干。”
“去那儿干?什么意思?”
“去干伊丽莎白的活儿。”
“对不起,长官。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贝丝,那儿的女佣。她可不简单,有犯罪学学位,在乔治手下工作。不过,再过四五个星期她就不在那儿干了。乔治问你是不是对此有兴趣。”
“谢谢您,长官。”
“不用谢,你知道你给他们带来什么了吗?”
“不太清楚。他们告诉我去那儿求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阔太太。我猜,乔治在那儿只是出于为她们的安全考虑吧。”
“可能是吧。”麦金尼斯道,“不过据乔治说,他们用直升飞机接送客人,甚至连当地人都不知道在那儿进出的是些什么人物。乔治说,除非被害人中有人去过那儿,否则就让我们不要插手。你明白吗?格里格夏城堡和这桩案子无关。”
凯茨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几句,脑海中又显现出诊所,乔治·福斯特,海利和雷切尔的形象。她也觉得城堡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相信雷切尔和海利告诉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既然这样就没事儿了。”麦金尼斯脸上泛出笑容,凯茨到办公室时,他又一次提醒她别忘了安排疗养的事。凯茨抬抬手表示听见了,大步迈出门去。
凯茨上楼启动程序,把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都打印出来。印着灰色字体的字条源源不断地滚出打印机,拖到地上。看着这堆材料,凯茨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毕竟这是自己劳动的成果。“咯噔”一声,打印机停了,机身还是滚烫的。
她看看表,8点50分,于是拿起纸卷和提包去找麦金尼斯。
凯茨穿着运动鞋大踏步地走着,探长踢踢踏踏地在一旁跟着。
他们到了上回去过的老地方,要了两杯威士忌。麦金尼斯咳嗽得很厉害,听起来比原先更严重了。凯茨怀里揣着电脑输出的材料,想起了布莱克赛说过的话:“杀人犯总会在现场留下什么痕迹。”看来,杀人犯就在她怀里揣着的材料中。
每次见麦金尼斯,凯茨总觉得他在萎缩。这次,甚至连他的眼睛都看起来比原先小了。对于长着像麦金尼斯这么一副样子的人,要是瞧不上他,完全可用“狡猾”,“鬼鬼祟祟”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可偏偏凯茨觉得他不错,他和自己一样敏锐,机警,对罪犯疾恶如仇。他和自己一样拥有直觉。
麦金尼斯显然是病了,他看起来那么瘦小。“你得去查查你的咳嗽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官。”凯茨心平气和地说。
麦金尼斯却说,如果想要充当护理小姐,最好称他“汤姆”。
“可是,长官,我想我还不配叫你汤姆。”
“也许还不到时候吧。”他说,“不过,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又起身去要了两杯。凯茨示意吧台不要再给他酒了,可麦金尼斯却全不在乎,说自己有的是酒量。
“这么说来你打算乖乖地去休假了,凯茨?”
“是的,先生,我不得不去。”
“去吧,这对你有好处。”
“可感觉不好,就好像我有哪些地方不如别人似的。”
“这是从何说起!”
“去吧,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不过——”
“去吧,照我说的做,凯茨。”探长语气严厉。
凯茨点点头、嗓了口酒。
“现在打算怎么办?”探长又问。
“我也不清楚,只是想……”
“是不是想退出这个案子?”
“不想退出。”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私人问题,因为……”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麦金尼斯追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想,我了解凶手。不,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我能感觉到这个人。有时,我想他知道我正在朝他逼近。”
汤姆·麦金尼斯望着她,反复拈量着她的话。只见不远处,布莱克赛也进了酒吧,凯茨好像还听到了穆尔警官那略带讽刺挖苦的说话声。麦金尼斯在说着什么,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
“弗拉德?”他略微提了提嗓门,凯茨一惊。
“长官?”
“我在问你话。你刚才说,感觉到你正在朝他逼近?”
“这怎么了?”
“也没准他真的在四处找你。”
“为什么?”
“因为你说,他知道你在朝他逼近。”
“话是这么说,可这只是——”
“夸张的猜测而已?”麦金尼斯试探地问。“不,不是。”
“那是什么,弗拉德?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凯茨抬头看见总督察一伙人走出了酒吧。
见她有点儿心不在焉,麦金尼斯厉声喝了几句。凯茨扭过头,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别这么吓唬我,我可不是鲍勃·穆尔!”她端起一杯酒,灌进嘴里:“其实,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有时候。我就是对事情有预感,所以才会来这儿当侦探。这一点上,咱俩很相像。”话音落下,过了许久她才在后面加上“长官”二字。
麦金尼斯沉默着,虽然面对着她,眼睛却仿佛聚焦在很远的地方。不一会儿他收回目光,渐渐笑了。他的眼神里透着赞许和关爱,有点儿高深莫测。
有人把杯子摔在吧台上,酒吧里激起一片哄笑声,呼闹声。麦金尼斯说话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凯茨,”他轻轻说,“出门要小心。”
“我会小心的。”隔壁是个橄榄球俱乐部,欢呼声不绝于耳。
麦金尼斯让凯茨写下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他要每天和她保持联系。
“相信我,凯茨,好好休息几天对你有好处。早晨跑完步,再好好睡一觉。”
“你知道我在练晨跑?”
“我见过你跑步,你总在上班前一个半小时路过我住的地方。”
“所以说,”麦金尼斯接着道,“我知道你每天早晨都在干什么……”
凯茨感觉他的话没说完,果然他又接着说:“非但是我,也许还有人在暗中观察你,是吗?”
麦金尼斯喝得不少,凯茨不想让他送自己回家。她倒宁可一个人去海滩边走走。两人握手道别时,感到有什么火花在心里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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