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的消失 物质的消失

  二十年前,我在马萨诸塞州做教育资料专家的时候,曾构思过一本讨论人类侵略问题的小说。因为那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假想出的星球上,于是我就设想过它会是一本科幻小说。当它的初稿终于付印之时,我的冲动就得到了肯定,不久之后,我与一位著名的科幻小说研究者,查弗瑞·m·艾略特在剑桥一个蟑螂横行的套间喝啤酒,我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我刚起步的领域中有所发展,于是我问:“晦,杰夫,(注:杰夫为杰弗瑞之简称。)我该看什么样的小说?”
  艾略特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乔治·冉布罗斯基的《大生命》和格雷格瑞·本福特的《夜色海洋中》。”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书,也没听说过这些作者,但我听从了艾略特的建议,现在为之深感庆幸,冉布罗斯的书以其行云流水的风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本福特的那种格调,细腻、优雅地述说了追踪外星智慧的科学家的硬派科幻传奇。
  在一丸七四年,本福特以《如果星辰都是神明》一书获得星云奖,他与哥登·埃库朗一起创作了这部中篇小说。一九八零年,他的《时间疤痕》荣获星云奖最住小说和约翰·w·坎布贝尔纪念将。他的其它著作包括了《横跨太阳之海》、《反抗无限》、《人工制品》、《慧星的内核》(与大卫·布瑞思共同创作),《天际瀚海》、《光流》。
  “《物质的消失》是我探索物理学者生活的又一部著作,其每一个科学细节的描述都束于世界。”本福特这样向我们介绍这篇提名星云奖的中篇科幻小说。“关于被围攻的印度中发生的神秘现象,也是来源于实际经验。——我为了参加一次国际天文学大会曾到过那里——只是在文章中增加了一些关于生物技术对发展中社会影响的一点儿想法,故事的哲学基础来源于量子物理中的‘牵连指令’理论和柏拉图关于求知本性的观点。要提醒你们一点,这不是我作为一名物理学家的观点,但它们确实为这个故事的产生提供了根据,于是我使用了它们。
  当萨缪尔·约翰逊博士与巴克菜主教为了宇宙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争论不休时,他一脚踢向一块大石,说,“我以此反证。”他希望以此得到什么证明并不明确,但很明显他从中得到了安慰
  ——亚瑟·爱丁顿爵士
  物质的消失
  他对印度的第一印象是一种仿佛嗅到酸奶油的感觉,细腻而腐坏。不知什冬地方传来“砰”的关门声,这声音一直传到班加罗尔机场。撕裂了清晨四点的宁静。
  班加罗尔成为了孟买的一个国际机场,而潮湿的气候却使它得天独厚。没有变成普通机场常见的不毛之地,甚至在荧光闪闪的珐郎标志牌上都出现了斑点状的纹理。
  湿润的空气如一只温柔的手掌轻拂罗伯特·克利,这块大陆那浓重馥郁的芳香包围着他,充满他的鼻孔,填满他的肺部。他放下手提包,把护照递给移民处的书记员,那人用锋利的眼光扫了他一眼,眼光中带着某种狠毒的意味,然后一声不吭地用橡皮章盖下一个印,把它递了回来。
  当他向行李认领处走去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克利教授?”这张橄榄色的面孔上有一双机警的眼睛,脸骨很高。当克利点头的时候,这张脸匆匆地笑了一下。
  “啊,好极了,我是萨达山·帕蒂尔博士。请这边走。”
  帕蒂尔博士的声音彬彬有礼,但他的双手不耐烦地把克利抱出了缓慢的队伍,带着他穿过了一扇破烂的木门。荷枪实弹的移民处卫兵警备地各自守望着,双手背在背后。很明显,他们得到了足够报酬,就忽略了这两个逃跑者。克利因为从伦敦飞来,一路上的疲倦而使他摇来晃去,当帕蒂尔把他引到一间阴暗的行李寄存室里的时候,他摇了摇脑袋。
  “您的衣服,”帕蒂尔唐突他说。
  “什么?”
  “它们使你一眼就被看出来是个西方人。请快点!”
  帕蒂尔的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地为他解开外套和衬衫,克利大吃一惊,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挣出了那套脏衣服,把它们从头往脚下取了出来。他把衣服卷在一起递给帕蒂尔,后者一声不吭地接了过来。
  “谢谢,”克利说。帕蒂尔没说话,扔给他一包棉质器,他们闪的双眼在寄存室中搜索,不放过每一声响动,每一只包裹。
  克利费动地穿上了那套短裤和衬衫,它们在远处荧光的照耀下显得很脏。
  “这不象我想象的待遇,”克利一边整理着皱巴巴的短裤,拉着绳索,一边说。
  “现在,在这个国家里,科学家的日子不好过,克利博士。”帕蒂尔尖刻他说,他的口音混在着印度土音和剑桥腔调。
  “你害怕谁呢?”
  “那些仇视西方人和西方科技的人,”
  “在华盛顿他们说——”
  “我们进行的事业至关重要,克利教授。请跟我们合作。”
  帕蒂尔瘦长的脸上颧骨显得很高,他提着克利的行李和前克走向另一扇门,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们到——”
  帕蒂尔推开一扇金属门,打量了一下,克利通过那扇门,进入了湿润的夜色中。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附近昏黄街灯下的一群人。
  阴影中睡着模糊的人影。在街灯的光晕下,他看到一辆绿色的韩国造卡车。
  “上车。”帕蒂尔低声他说。
  街灯下那群人开始走向他们,发出了嘶哑的盘问。
  克利拉开了卡车车门,爬进第二排座位。一种辛辣味的雾气让他一阵恶心。司机是个矮个儿,他发动了车轮。帕蒂尔跳进前座,卡车的轮轴磨动,开始缓缓启动。
  车门外喊声一片。一颗石头被扔上了车顶,鹅卵石啪啪地打在车后。
  他们加速了,引擎隆隆作响,一个人影从阴影中出现,一团粪便被扔到克利旁边的窗玻璃上,正好挨着克利的脸庞。他猛地往旁边闪开。“该死!”
  他们开过雨后满地的泥泞,引擎发出啪啪声,一时间克利几乎肯定它会熄火,他从后窗望出去,看到那群在他们车后追逐的模糊人影,这时引擎一下发动了,车身猛地冲了出去。
  在车潮中他们开过了两个街区。克利想仔仔细细看一看印度的夜景,但只看到了阴影中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三轮车和人力车。他的印象是,即使是在这种人夜时分,这座城市仍然充满了不朽的活力。车灯穿透黑夜,车辆一闪而过,终于又消失在浓浓的阴影中。
  他们突然转过一个树荫笼罩的角落,卡车猛地停下来。“下车!”帕蒂尔叫道。
  克利几乎看不到前方停着第二辆卡车。车身是蓝色的,上面有一些泥点。即使在这种幽暗的灯光下,也不会和他们乘的这辆绿色卡车弄混。帕蒂尔把他塞进第二辆车,几分钟后,他们就冲出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这是——”
  “请安静点,”帕蒂尔粗暴他说。“我在看有没有被跟踪。”
  他们绕过了一个养兔场,车灯惊起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克利开始以为那是棚子外的乞丐。他们看上去显得那么小,甚至比小孩还小,在卡车把泥水溅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也没敢动一下。
  克利忍不住了,“得了,我了解——”
  “对不起,克利博士,请原谅我们的粗暴。”帕蒂尔说。他对司机做了一个手势,“请允许我介绍新艾博士。”
  新艾也同样的枯瘦而专注,但长着蓬松的头发和一个又长又尖的鼻子。他扭头看了克利一眼,象木偶一样冲他点了两次头,就立刻回头看着车道。新艾让那辆车稳定地行驶,偶尔转一个弯。一辆双轮木马车飞快地掠过他们,马车夫用尖锐刺耳的嗓音唱着歌。“欢迎到印度来,”新艾单调刺耳他说,“但恐怕环境并不能尽人意。”
  “对,我知道你们俩是这个试验的领导,在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了。”
  “对,”帕蒂尔带点顽皮他说。“这个试验官方宣称已不存在,而私下里却被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功。多滑稽。”
  “哦,”克利慎重地答道。“看了再说吧。”
  “对,你会看到的,”新艾激动他说。
  帕蒂尔简洁他说,“如果我们不认为其具有极度重要性的话,我们不会建议你们的基金会派观察员来确认。”
  “你们看到了质子的衰变?”
  帕蒂尔面带微笑。“毫无疑问。”
  “不可能。”
  “当然可能。”
  克利微笑了,他对此没有作评价。帕蒂尔简练的话中带着一种意味,使他不禁想知道这个由印度科学家组成的小小队伍能否最终完成任务。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而且并非不可能在欧洲和美国,都有更庞大的粒子学家试尝用纯水来发现质子衰变。这些试验使最新的电子业获得巨大利润,克利曾在犹他州一座盐矿里从事一个巨大的试验,而后来因为预算紧张,效果不明显而停止了这个项目。如果这个印度人的组织最终完成了这次试验,就太刺心了。在国家科学基金会里,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印度神话。
  面对克利的沉默,帕蒂尔会心地笑了。他们的车灯透在灯罩,似乎一直在附近的木棚周围扫射,从木棚上反射回来的黄光又照到卡车上。这个夜里仿佛有雾,车灯的光芒象黑暗中的闪电。克利以为外面在下小雨,但他看到千万只细小的昆虫飞向头灯,偶尔有一些大个儿的虫子撞上了灯罩。
  帕蒂尔谨慎地改变了话题,“我……相信多数时候你能够不引人注目地混过去。”
  “是我看上去象印度人吗?”
  “希望你不要这么易怒,我们本来要求派一名印度人来,但你们基金会说没有够资格的。”
  “对,而且没人能象我这样单脚在飞机里跳来跳去。”也没人愿意,他在心里加上一句。
  “我知道。这对你是一种妥协,如果你愿意戴上这个……”帕蒂尔递给克利一只卡叽布的帽子。“它能遮住你的卷发。很走运,你的鼻子比我预料的要窄一点儿。当基金会电告我他们将会派一位黑人来的时候,我想的比这更糟。”
  “这只鼻子得到了很多白种的甚因。”克利平静他说。
  “请别认为我是个种族主义者。我只希望减少在这个国家里你被认出来是一个西方人的机会。”
  “你认为我不会吗?”
  “从远处看不会。”
  “在那儿会有困难吗?”
  “对,矿上那些人自称为天主教神父。”
  “我们怎么进去?”
  “我们已经设计好了。”
  “用欺诈术?真聪明。”
  新艾把车开上了一条凹凸不平的车道。半枯的树木没精打采地对着一群两层楼建筑,这个建筑群在车道两旁,看上去就象孩子们玩耍时造得不太好的街区。“如果你和其他人一起混进去,就会有一帮人在里面迎接你。”
  “明白了。但我的包怎么办?”
  帕蒂尔悄悄窥探着巨大阴暗的建筑群。他猛地回头盯住克利。“不能多带;最多能带上手提包!”
  “喂,我不能那样,看在基督份上,那样我只有一套衣服……”
  “你把行李留在那边了。”
  “对,我不得不——”
  克利看到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就住了口。
  帕蒂尔紧硼硼他说,你的行李上有标识记号吗?”
  “当然,航空公司都会让你——”
  “他们会注意到你,会有人盘洁到你,热衷的激进分子会听说此事,最终他们会知道你进入了这个国家。”
  克利舔了舔嘴唇。“天,我不知道这有那么重要。”
  这两个瘦瘦的印度人互相看了一眼。“克利博士,”帕蒂尔坚定他说。“那些‘天主教神父’和很多人都相信西方人的生物技术蓄意破坏了我们的农作物。”
  “我认为这是日本公司的生物学家干的,”克利圆滑他说。
  “也许吧。在科拉金矿干扰我们的人把生物学家和物理学家混为一谈。他们认为我们在扰乱地球表层,加速破坏,最终会导致世界的消失。你绝对会发现这一点,在印度这种哲学宗教的国度里,很多事显得尤为重要。”
  “但你们的工作,天知道,和生命或死亡或任何东西毫无关系啊!”
  “恰恰相反,质子的衰变正是和死亡有关系。”
  克利迷惑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浓浓夜色笼罩了阴影中所有的神秘。
  克利坚持要打电话。在他醒来之前,太阳就已经升起了。那两个印度物理学家想立刻离开,他们还在班加罗尔,躲在帕蒂尔一名学生的住处。当克利喝下他的第一口茶的时候,另外两个学生带着他的行李进来了。
  克利说:“我向家里许诺过要打电话回去的。不然家里人会担心,他们读了报纸,知道这儿有麻烦。”
  帕蒂尔缓缓地摇头,吃下一片黑面包,那黑面包似乎就是他唯一的早餐了。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轻柔的惰性,仿佛这清晨的空气在他四周结成了果冻。他坐在一只矮桌前,桌子有一只脚太短了;那摇摇欲坠的桌子不停摇动,把茶泼进碟子里,克利想找点东西把桌子支撑起来,但这公寓里空无一物,仿佛从来没人住在这儿似的。他们在唯一的灯泡下躺在草垫下过了一夜。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克利瞥见了邻家——屋子里很散乱,灰泥在墙面上,有点斑驳了,露出建筑体内的钢筋;窗户上糊着一张千手佛像的图画,边角卷曲而且被晒得变色了。孩子们在下面叫喊着,他们的声音在街道上传得很远,马车“嗒嗒”地驶过,还有赤脚踢开石头的声音,虽然他们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但那些学生显然昨夜为他们担当了保卫工作。
  “你得问问大家,”帕蒂尔说。在清晨的阳光下他的棕色脸孔显得憔悴不堪。皱纹从他嘴角延伸到眼角。
  克利啜着茶没有说话。从打开的窗户里传来一种柔和而奇特的香味。他们在屋子里坐的位置很好,附近的建筑里没人看得见他们。他听见新艾在发动引擎。
  “好吧,那也许有点冒险,但我希望家里人知道我平安到了这儿。”
  “这里没有多少电话。”
  “我只需要一台。”
  “线路通常不能工作正常,”
  “让我试一试吧。”
  “也许你还没了解——”
  “我了解得很清楚,如果我不能和家里人联系上,我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如果我没看到你们的试验进展顺利,没人会相信人你们。”
  “你的观点依赖于……?”
  “依赖于看到那些设备,检查你们的原始数据,进行一次试验来检测你们那个系统的反应。然后一个试验——用来检验你们每个监测器上的人口。”他举起五根手指。“就是这些。”
  帕蒂尔严肃他说:“很好,我们会有机会证明的。”
  “你们会的,”克利满心希望他们会弄错,但是他按捺下了脱口而出的冲动。他代表着粒子物理的最前缘,如果世界被一个穷乡僻壤里的科研队伍给打败了,那会有多么尴尬!不论怎么说,他会不再是科拉试验的专家。
  “好吧,我会安排电话的事儿,但我是真的——”
  “请安排吧。然后我们就开始干正事儿。”
  电话在控制局的三扇门之后。帕蒂尔先在里边贿赂运动了一番,然后就把克利从卡车上带了下来,他一直躺在卡车后排座上,以免轻易被街上的人看见。
  电话机是一个黑色塑料制的重家伙,拔号盘是转盘式的,在旋转的时候叫声象一只懒惰的昆虫。帕蒂尔为了拔通孟买的国际长途试了两次,克利拔了两次错号,一次没通。第四次他听到了微弱而熟悉的蜂鸣声,然后空洞地响起了铃声。“安吉?”
  “爸爸,是你吗?”那边放着轻微的摇滚乐。
  “当然,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平安到达了印度。”
  “哦,妈妈会高兴的!我们昨晚听电视说那儿出了乱子。”
  克利吃惊地问,“什么?你母亲在哪儿?”
  “去杂货店了。她没听到你的电话会发疯的。”
  “告诉她我很好。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乱子?”
  “是关于一个州宣布独立的事儿。有很多流血事件,约翰·尊伯在电视新闻里说的。”
  克利从来记不住那帮播音员的名字,他把他们看成只会念手稿的隐形人,但对他的女儿来说,他们代表了权威的声音,“在哪儿?”
  “哦,是半岛低部的一个地方。”
  “这儿没发生这种事儿,宝贝儿,我很安全,告诉你妈咪。”
  “那儿的人吃冰淇淋吗?”
  “吃,但我还没有看到。告诉你妈妈我的话,记住了吗?我很安全。”
  “好的,他一直在担心呢。”
  “别担心,安吉。哦,我该走了。”线路嘶嘶作响,不时发出噼啪声。
  “我想你,爸爸。”
  “我更想你。不,更更想。”
  她高兴地笑了。“我今天早晨把膝盖划破了,流了很多血,我就去看医生了。”
  “保持伤口清洁,宝贝儿。代我向你妈问好。”
  “她肯定会疯了。”
  “我很快会回家的。”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了一个她最近才学会的笑话。“再见,爸爸,这次是真的。”
  她那轻快的笑声突然消失,那笑声代表的一个光明世界已不在他身边了。克利放下话筒时抿着嘴轻轻笑了。
  他拉低了帽沿,飞快地走出去,帕蒂尔正在街边等他他的眼角瞥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少算是真正地看到了印度。
  他们乘两辆卡车离开了班加罗尔。帕蒂尔的学生们开那辆绿色的,他、帕蒂尔和新艾坐那辆蓝色的。克利又被安排在后座,看不到印度的景象,白天炙热的天气让他们觉得仿佛被包围在沸腾的湖水中。
  他们驶过被冲刷得元颜色的土地,只有田野带着灰绿的色彩,树木默然静立,它们的枝条下垂,仿佛已耗尽了精力。树下荫凉处拥挤着衣着褴楼的乞丐。有几个被惊动了,空洞地望着卡车经过,克利看到树干上环绕着巨大的囊状物,好象是裹着树结的树鞘。
  “这是一种植物疾病吗?”他问。
  新艾撇了撇嘴。“恐怕这些和报上说的一样,是一些带毒的蜂状物。”帕蒂尔减慢了车速,新艾水汪汪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干枯灰暗的树干。
  “它们危险吗?”克利可以看到黄色的液体从树身上滴下来。
  “直到它们长大了才有危险,”新艾说。“然后就得弄死它们。”
  “它们看上去显得够大的了。”
  “据说它们会长成大家伙,但是我们很少让它们长那么大。”
  帕蒂尔换了档,他们的车子加速了,但发动机又暂时熄了火。克利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备用的火花塞,道路两旁的田地看上去荒凉又憔悴,“是基因技术造成这种情况的吗?”他问。
  新艾点点头。“我觉得是欧洲计划造成的。开始我们用了他们培育的植物,然后发现这些植物易于被害虫破坏。他们就寻找避免虫害的方法,所以这儿有了这么多的类蜂生物。我想其中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头,所以它们会袭击人和牛群。”
  克利皱了皱眉头。“这些类蜂生物是日本人搞的,对不对?”
  帕蒂尔神秘地笑了。“先生,你对我们的麻烦了解得不少嘛。”
  没人再开口了。克利聪明地意识到他在华盛顿的报告中充满了技术评估的细节,丝毫没有提到印度人是如何看待自身面临的困难的,新艾和帕蒂尔中有一个对此并不关心,但他并不知道是谁,
  “我不大担心那些蜂状物,”新艾打破沉默说。“在我们的任务完成以前它们不会长大。不论如何,科拉矿场相当荒芜,这些类蜂生物长生的长方很少。”
  克利指了指前方。“墙上那些圆东西——是更多的毒蜂吗?”
  令他吃惊的是这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帕蒂尔喘着气说:“克利博士,您仔细检查一下吧,看看制造它们的标记。”
  帕蒂尔放慢车速,克利仔细地观察起来。在路边垂直的墙上有圆饼样的东西,克利皱着眉头,觉得自己相当蠢,那些纹路显然都是人工的结果。
  “这是干饼。”怕蒂尔还没能止住笑。
  “什么做的?”
  “牛粪,亲爱的同事。我们养牛不仅仅是为了杀掉它们。”
  “用来干什么呢?”
  “取暖。等这些饼干了,我们就把它们堆在一起——看见了吗?”一个妇人正在把牛粪一层一层地叠起来,然后用塑料布仔细地盖上它们,“在冬天是很好的燃料。”
  “为了取暖吗?”
  “也可以做饭。”
  新艾看到克利脸上的表情,就眯起了眼。他的睫毛很长,几乎挨到了他的皱纹。“老方法有时候更受欢迎。”
  当然,克利暗想,比方说霍乱、瘟疫、杀死婴儿的历史。但是他保持着中性的礼貌,问:“例如什么?”
  “三年前,一些亚马逊河流域的大种鱼被引进我们的主要河道,目的在于改良本地鱼种。”
  “恒柯?我认为那是你们的神河。”
  “还有什么比填饱饥饿的肚子更神圣不过的呢?”
  “那是当然,后来成功了吗?”
  “成功了,美味的大鱼。”
  “我也会试试,”克利说,同时回忆起了作早餐吃的蔬菜。
  新艾说,“但那些亚马逊鱼的体内还有很多小鱼的鱼种,没办法去掉,叫作‘坎地鲁’,对不对?”她礼貌的问帕蒂尔。
  “对,”帕蒂尔说。“这种小鱼一般以大鱼的尿液为生,现在专家们认为那些小鱼也许被放养寄生在大种鱼的体内,这样才逃过了检查。”
  帕蒂尔的声音充满平静和实事求事实是的意味,在他说话的时候,他飞快地把车绕过一只跑到公路上来的山羊。克利猛地撞上了卡车的后门。帕蒂尔继续调整车身,以绕开一些根本没必要绕开的泥坑。他们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上下颠簸,而卡车丝毫没有减速。帕蒂尔把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方向盘,努力地控制着车辆的方向。
  “克利教授,假设你是一个爱国激进分子,”新艾说,“为了到恒河里去沐浴而准备了十年,或者二十年,也许你甚至准备老死于此河。”
  “哦,”克利不知道这场谈话的中心何在。
  “当你进入那条河洗澡的时候你无比的热情,也许感情很冲动,这是一个精神的永恒时刻。在河流中,也许你一不小心就小便了。”
  新艾平摊开双手,仿佛在说这些事情不言自喻。
  “然后那些‘坎地鲁’就被这种味道吸引了,它误以为这是它需要的食物,来自于一条很大的鱼。它就兴奋地在尿液中游动,然后进入了你的尿道,如同一条蛇一样向更深处游动。你会感到这种‘坎地鲁’在你体内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当这种小鱼不能向更上方游动的时候,它就会从侧面穿透脊椎骨出来,你看,多复杂!”
  新艾停了一下,为自然界的多样性微笑了一下。克利嘴巴发干,点了点头。
  “它们会嵌在体内,距离它们渴望的东西很近。”新艾轻微优雅地移动了一下,手指在空中一比。克利张开嘴,但什么也没说。
  帕蒂尔开车绕过一队拽着木马车的阉牛,插话说:“这让人无比痛苦。很明显,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女人们必须防备这种鱼,在它钻进体内之前把自己包裹起来;一些男人更惨,他们的膀胱中装满了这种小鱼,必须决定是用慢性毒药来毒死它们还是任其生长。然而,他们的膀眺会很快破裂,导致死亡。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
  “什么?”克利紧张地问。
  “生殖器就会被割掉。”新艾说。“去掉里面的‘坎地鲁’。”
  克利沉默了老长一阵,任由车子带着他在这条无尽的道路和石墙之间颠簸,终于,他沙哑他说,“我……不责怪你们憎恨……那些使你们遭受这一切的人。那些爱国激进分——”
  “他们认为这种邪恶来于带来现代科技的哲学。”
  “哦,不论是谁带来了这些鱼——”
  新艾惊异地睁大了双眼。一个惊奇的微笑如同火光照亮他的脸,“哦,不,克利教授!我们并没有责怪这些错误,否则,我们不得不同样责怪这些成就了!”
  帕蒂尔睿智地点点头。
  他决定不再说什么了。华盛顿的人警告他别讨论当地政事。虽然他不能肯定新艾和帕蒂尔那种轻快的口吻是反映了他们的真实态度,他觉得最好还是闭嘴。克利再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同外部世界相比较,印度的特征已经扩散得模糊而纤细,一切的差异仿佛都被横扫印度半岛的暖风淡化了。铅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如同一片腐败的平原。这里的衰变比他头脑中时常记起的质子衰变更明显。
  从班加罗尔到科拉金矿是一段肮脏慢长的旅程。卡车摇来晃去,克利在后座上几乎睡着了,他不断进入浅浅的梦境,梦中有无声的喧哗,阴影中的面孔,以及模糊不清的要求。他常常惊醒,嗅到灰尘干燥的味道,看见延展到天边的干涸土地,于是他又把头埋进了衬衣作成的枕头中。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无数的村庄,除了开始的几个使他惊异,后业所有村子似乎都一模一样,干瘦的孩子,破烂的草棚,铁皮顶,到处是一种无精打采、残破不堪的景象,有次在一个小小的城镇中,他们被人力车和马车堵住了。一只瘦弱的母牛颤抖着站在路边,呛喝声和喇叭声都无法使它移动,而前边没有一个人走上去牵开它。克利走出卡车伸展四肢,不理睬帕蒂尔警告他躲起来,他四下张望,一群人围着那头牛叫嚷,却没人去动它。母牛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公路,仿佛是要寻找青草,然后就撒了一泡尿。一个身穿红色莎丽的女人冲到路上跪下来,把手放进那液体中,她用一种正式的礼仪将一些尿液撒到前额和脸颊上。另外有三位妇女排在她身后,每人也照她的样子做了一次。母牛被惊扰了。歪着头,摇摆着走掉了。交通恢复了,于是克利又爬进了卡车,当他们驶出那座脏脏的小镇时,新艾解释说,这种神圣的尿液被广泛认为有利于健康。
  “许多人相信它可以缓解胃病、头痛、甚至改善生育能力。”新艾说。
  “当然,可以肯定它能改善生育能力。”克利指了指泥地上站满的人群。
  “克利博士,我还没有印度化到那种程度,所以不能以自己为例来赞同你的观点。”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讽刺。我累了。”
  “帕蒂尔和我都受到怀疑,因为我们是科学家,所以被认为很可能让西方人的观念同化了。”
  “印度人仇视我们不是没有理由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但你是一位黑人,你自己就受到西方社会的歧视。”
  “那是以前的事儿了。”
  “虽然如此,你仍然成为了一名科学家。”
  “如果你工作,你就可以得到这份工作。”克利取下帽子,擦了擦眉毛。中午的炎热让他流汗了。
  “你不认为自己和那些西方观念相距甚远吗?”帕蒂尔插嘴说。
  “当然不是。我并不是那种才脱离贫困的佃农,我在弗吉尼亚的福尔斯。恰齐长大,父亲是一个封建官僚,属于中产阶级。
  “明白了,”帕蒂尔说。他的视线一刻没离开道路,“你的种族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但你向现代理性主义的程序屈服了。”
  克利奇怪地盯着他们。“你们不是吗?”
  “作为科学家而言当然是的,但就生命本身而言则不是。”
  “哦,”克利说。
  他曾上千次地面对白人礼貌的俯尊屈就,任由他们好奇的眼睛搜索他的脸,不论是什么题目,他们总是设法绕到询问他真实的感受和自然的感情,甚至当他把这些迷惑都一一否决的时候,那些眼睛里仍留着重重的怀疑,怀疑着他的可信性。很少有人给他机会把自己当作一个黑皮肤的乡下人,他家族的姓名来于奴隶,作为一种对一名十九世纪立法者,享利·克利的献礼。看在基督份上,他没期望过在印度也陷入这种局面。
  但他很了解如何用一种家庭似的温和来使他的谈话增色,这也许能使他们安适。
  “我想理性能起作用。”他说。
  “哦,”新文怀疑地撇了撇嘴。“也许你认为印度是我们时代的棋局,教授。我们来自一个伟大的原始时代,将我们本上的神明美化粉饰,然后我们开始进行理性的思维。英国人曾用种种假设强加于我们之上,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就陷在过去迷雾般的事实和现在苛刻的批评之间了。”
  克利从肮脏的窗玻璃望出去,挤出了一个微笑。即使是这儿的科学家也净说些毫无意义的话,他们甚至对那些爱国分子表现出某种尊敬,而那帮人就象母牛前那几个女人一样疯狂。从这样一个泥潭中怎么可能产生有价值的东西?他们试验正确的可能性随着距离一公里一公里的缩短而越变越小。
  他们进入了科拉矿前言的重重山岭。焦干的草在烈日下受着煎熬,麦地干涸地躺在脚下,村落里,细瘦的身影在遮阳布下,帆布怅蓬下面,一双双眼睛瞪着他们。那干瘦的脸上显出微弱短暂的兴趣,克利不禁怀疑是否他这身不舒服的装束在离开班加罗尔之后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身上。
  他们没停下来吃午饭,就在车上吃了干果、黑面包。在高山上一个城镇里,帕蒂尔停在一口井边重新装满他的水瓶。克利瞥见一队细得象竹棍的男孩子追逐一只狗。他们包抄着它,那只狗被围在包围圈中,从这头奔到那头。这只动物在每个角落里打着转,有两次被鹅卵石绊倒,嚎叫着挣扎起来继续奔逃。这是一场残忍的游戏,而那帮男赅子显得出奇的安静,没有一点笑声。那只狗越来越疲倦,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男孩们沙哑的吼叫声使得克利打开了车门。几个人站在附近的一张遮阳布下,当他们看到他的脸时,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他们开始快速地交谈起来,克利犹豫了。巷子深处的孩子们追逐着那只狗,当它元力地蹦起来的时候,他们俘获了它,那只狗疯狂地试图咬他们,他们蒙住了它的嘴让它发不出声,然后叫喊着把它抛向空中,跑远了。
  克利放弃了,砰地关上了车门。那帮人从遮阳布下走过来,有一个拍了拍玻璃窗。克利只是瞪着他们,有人开始拍门,打着手势大声他说话。
  帕蒂尔和新艾叫喊着跪过来,新艾把那些人推开,口里说着什么,这时候帕蒂尔发动了卡车,新艾把门砰地在一个大眼的男人面前关上,帕蒂尔一踩油门,卡车开走了。
  “他们看到了我——”
  “这里的人们普遍不信任外面的世界,”新艾说。“他们也许同爱国分子有关系。”
  “我想你最好还是戴上帽子。”那样合理一点。”
  “我不知道,那帮男孩——我想去制止他们虐持那只狗,我知道这样做也许很蠢,但是——”
  “你应该避免为这种事感情用事。”帕蒂尔严肃他说。
  “感情用事?”
  “那帮男孩子并不是拿那只狗取乐。”
  “我不——”
  “他们以之为食。”新艾说。
  克利眨了眨眼。“印度教徒可以吃肉吗?”
  “在艰难的时候吃。我很吃惊那只动物竟然活了那么久,”帕蒂尔带着审究的意味说。“狗很少见,我猜那可能是野狗,生活在郊外,冒险到镇上来找吃的。”
  克利注视着这块土地在烈日下缓缓升起一定坡度,升成山峦。
  在矿上他们又一次躲了起来。绿色的卡车掉转方向进了大门,门里建筑群林立。从远处,蓝色卡车里的科学家们看到一群暴徒在卡车完全停下来之前围住了它。
  “爱国分子,”新艾说。“他们搜索每一辆卡车,想找到科研的证据。”
  “他们会让你的学生过去吗?”
  帕蒂尔从望远镜中往外看。“那群人正在推推搡搡。”他用他那独特的、混着轻微英国腔的口音说。
  “天,难道矿山里的人们不想除掉——”
  “我可以想象那群人中必定有一些矿工。”帕蒂尔说,“他们在打那些学生。”
  “哦,我们不能——”
  “没时间可浪费了。”新艾让他们进了蓝色卡车的后座。“我们要利用这场混乱。”
  “但我们——”
  “那些学生为你而牺牲,请你别浪费了。”
  克利无法把视线从那混乱的局面中移开,直到卡车驶了过去。帕蒂尔说几个月以来他们一直从大门经过,这样给那些激进分子造成一种误解,好让他们从第二个门经过。
  “所有这些都是必要的,这样才可以保证我们能把外国监查员带进来。”帕蒂尔总结性他说。克利很尴尬地感谢他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想表达一下那些学生为了给他提供掩护而被困的尴尬,但是这两个印度人随便的态度使他没有开口。
  科拉矿的第二个大门是一个宽敞的铁皮顶的木棚。大梁安放的角度让克利不禁猜想,它不是出于建筑师的设计而是出于建筑队的恶意。电缆悬挂在生锈的铁梁上,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声音,擦过他的头发。
  猴子在铁架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四下逃散开,三个人提着箱子进了木棚,电缆开始柔和地响起来,头顶的线路网发出砰砰的声音。克利意识到这看似废弃的装置为了运送他们脚下深数里的升降机。钢制的升降机发出吼叫,似乎它已了解到面临的工作。
  当它到达的时候,他看到那升降机是一只巨大的盒子,散发着机油味。克利把他的箱子放了进去,升降机的四壁是木板条,散着热气。帕蒂尔按下了控制板上的一个键纽,于是他们飞快地降了下去。下降的深度由一块琥珀显示屏显示,一只昏黄的灯泡在电线上折射出阴影。在五十三米处灯熄了,但升降机并没有停。
  在黑暗中,克利感到自己变轻了,仿佛升降机加速了。
  “别紧张,”帕蒂尔叫道,“这经常发生。”
  克利想知道他指的是加速下降还是那灯泡在完全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蓝色灯影。
  他突然觉得变重了,——同时他记起了爱因斯但的试验,那试验说站在一颗行星上的感觉就象是在加速的电梯里。除非克利可以看到外部世界,在他被推进地心深处的时候看到地球从他眼前经过,否则、从原则上说,他可能是在任一种状态下,他试图记起爱因斯但是如何用一只虚构的电梯推理出物质在太空中的改变,但他想不起来了。
  爱因斯但完美的论据和这个升降机中的事实相距十万八千。在这里,克利陷在深深的黑暗中,折磨人的空气重压着他的鼻孔,油腻潮湿的热气冲进他的骨骼。
  他并没有被这只升降机向上举高,而是被它带着冲向浓重原始的黑暗中,——与爱因斯但的论点截然相反。没有任何清凉的气体可以把他与这黑暗粗糙的世界分开。那些科学的理论——伽利略的柱体在下降的飞机中滚动,爱因斯但客观的追随者运用几何学如同谨慎的银行出纳,——在这里如同昨日的陈香摈一般蒸发了,他突然感到一阵焦急。他的胃紧缩了,感到胃酸上升。他张开嘴想叫嚷,似乎是为了阻止他,他的膝盖因为重新获得重量而弯曲,重力恢复了。
  砰的一声——于是他们着地了。他感到帕蒂尔打开了侧边的门,他们从升降机里出来走进一间石屋。他感到一阵凉空气,也许是附近的透气孔传来的。
  “我们必须把上面的空气压下来,”帕蒂尔说。“否则这里就会达到华氏一百一十度了。”他自豪地指了指一只古老的英国式温度计,上面显示着九十八度。
  他们穿过几个隧道,下了几百米的滑坡,上了一条铁轨。每十米一只灯泡照亮一小块地方;而在每个转角都折出阴影。一块棕色木板自顶上吊下来:
  首次宇宙射线中反应
  记于一九六五年四月
  五十年以来,默默奉献的印度科学家们在科拉金矿中忘我地工作,半世纪以来,印度高山深矿使得低成本下进行重要的宇宙射线试验成为可能,克利记起一支由美、印、日科学家组成的队伍如何首次发现中子,从深入地层的宇宙射线中把它分离出来。他想到了那些无名的印度科学家为之付出的努力,而他们自己成为了这原始深洞的底衬:两辆卡车隆然而过装满碎石。
  “有些仍然在此工作。”帕蒂尔清晰的声音穿过了重浊的空气。“虽然我怀疑他们的成果。”
  有两个男人推着满是灰尘的车辆,他们汗流侠背,灯泡的晕光给他们镀上一层光泽,他们仿佛成了石雕,他们用很脏的布包着头,仿佛需要保护以免被过低的洞顶伤害。当克利绊绊往前走的时候,他感到这一点分外必要。爱因斯但的试验在这重浊的空气中显得毫无用处。
  他们绕过一个不规则的转弯,看到一只从石壁中凿出的壁龛。
  质子稳定性试验
  孟买达塔基础研究所
  深度:2,300米
  前奏就此结束,这试验就这么突兀地一下子开始了,克利以为会看到几个房间,一间办公室,装上了调温装置。相反地,在几米之前,这条隧道向各方向敞开。他们到了一间从石壁上开出来的隔间。
  充满这广褒空间的似乎是墙壁,那是由生锈的导管组成的高压输出电线网络。那些导管是方的而不是圆的,一直向前方伸展过去。每一截导管上都有一只压力计,刷着白色的数字。克利估计它们至少有一百英尺长,是用林肯·洛格方式安装的。他走到隔间的边缘往下望,一层层导管伸向远处,被地板反射的灯光照亮了,一直伸到灰色的顶上。
  “多庞大啊!”
  “我们花费了很多力气束扩增早期的仪器。”新艾热心他说。
  “象一个房间那么大。”
  帕蒂尔欢快他说。“也许是一间美国式房间那么大。我们国家的房间要小一点。”
  “附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这间钢铁制成的房间里没有住进过任何人,克利教授。”
  克利转过身,看到一个苗条的印度女子正对着她微笑,似乎她刚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是一个穿着白色罩衫的棕色幽灵,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那浓黑的眉毛有趣地扬了起来。
  “哦,这位是布利夫人。”帕蒂尔说。
  “我的同伴们冒险进入现实社会,我就在这儿打点一切。”她说。
  克利握住了她冷静的手,她分寸适度地同他握了手。“也许我能帮助你进行评估,”
  “我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帮助。”他诚挚他说。但这节俭的环境已经使他怀疑自己能否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们有足够的劳动力,”她说。“但没什么设备。”
  “我带了一些可以进行多种方法核查的程序在身边,”她说。
  “好极了,”布利夫人说。“我会让我的研究生来协助你,当然我自己也将尽全力。”
  克利不禁为她的正式礼节而微笑了。她领他走下一段通道,进入了荧光灯照耀的数据分析室。里面安装了很多终端和磁盘驱动器,“我们把计算机的温度降得比我们自己的室温还低,”布利夫人带着隐约的笑容说。
  他们下了一个斜坡,克利感到了岩石温度的上升。他们进了一个洞,细细的工型横梁支撑着这个石洞。
  “这次挖掘牺牲了一打以上的生命,”新艾说。
  “那么多?”
  “他们想减少爆炸成本,”帕蒂尔带了一种严厉的表情说道。
  “这并没有影响到长期计划,“新艾温和他说,克利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保护性的横闩布满陡峭的岩壁,用以支持保持导管平稳的横梁,有些部分上还搭着施工架,从洞顶上被压下来的气流吹到他身上,吹动了克利的衬衫。
  布利夫人不得不叫喊着说话,这个努力扭曲了她脸上平静的表情。
  “政府本来打算用这些导管来修缮城里的水泵系统,但恐怕那计划失败了,所以我们才得到了这些导管,就象天赐之物一样。”
  帕蒂尔向他指出细节之时,空气输送管的嗡嗡声突然归于平静。“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克利在突然的安静中说。
  “我相信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检修,”帕蒂尔说。
  “这经常发生。”新艾立刻表示赞同。
  克利可以敏锐地嗅到他身上的汗味。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在电路装置中配了排热设备,这里的热度已足够改变最佳的判断力。
  布利夫人继续用一种演说者的口吻说道,“我们雇用了工程系的学生,——这里有很多这种人——让他们从每个导管孔中穿过电线。我们把每根接在一起融合,长度有一百英尺左右。然后在导管中通人氖气,接上高压线,电压高达二百八十伏……”
  克利点点头,把她的描述同国家科学基金会里的差别比较了一下。科拉矿里的这个群体几十年来不断修正他们的试验,最近这次大型扩张记灵得很不全面,原则仍然简单,每根导管通上了很强的电流以,这时,每当有一个荷经过,就会爆出电火花,通过观察电火花闪动部份的线路就可以知道每个电荷的路径。这个巨大的铁柱实际上是一个监测器。
  他斜倚着身子,对布利夫人的演说微微点头,同时注意到顶上的一各人,裂口处结束响亮的叮声。电火花闪闪发光,仿佛燃烧着蓝色和橙色的火焰。闪亮的火花照亮了连线工人的侧影,穿过了头顶上的导线,一时之间克利如同见证了定宙射线自这间铁屋的两点洒落,用它们短暂的生命照亮了这个空间。
  “——而且我确认我们验证了五十次。”布利夫人结论说。
  “什么?”克利从他的白日梦中醒来。”那么多?”
  她清朗的笑声响了起来。“你不相信!”
  “哦,次数大多了。”
  “我们的监测系统现在已经改进了,”布利夫人说。
  “上次我们听说它有五百吨重,”克利小心他说。这是他们发电报告知国家科学基金会的。
  “那是几年前了。”帕蒂尔说。“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付出了双倍的努力。”
  “哦,要看到那么多次衰变,我想你们需要的观察器容量大得不得了。”克利怀疑他说。“我们可以说它有五千吨重。克利教授。”布利夫人说。
  “看看再说吧。”克利简洁地掩饰了他的惊讶,那是不可能的,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到底有没有可以证明的事实。
  凉空气又在砰然重击声中缓缓而下了,克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尾顶,在那里,质子也许正在衰变,这种衰变就发生在数里之上,被烈日烘烤着的土地中。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确信是厌烦的产物。
  在他信任那团纠缠不清的电路之前,足足观察了两天。“在我相信口袋里有一只猫之前你得先把口袋解开,”他这样对布利夫人说,接下来又不得不向她解释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是为期三天的试验,检测一个已知放射源中衰变的准确过程,而这一系统的反应好得令人吃惊,他发现他们的设备如同拜占庭帝国一样古老,但运行良好。
  可是,小心行事是必要的,质子的衷变太少见了,预言新生粒子的大统一理论获得极大成功,同时,也在物理学界引起了忧虑,从此、物质终结了,但同人类短暂的一生相比,这种因质子衰变引起的物质消亡并不是最快的:。
  人体中大约存在着1沪个质子和中子,只要有极少一部分发生衰变,引起的放射性癌症就会致人于死地。最卑微的生命形式也要求原子核的质于平均存活一亿年以上。
  所以,即使在大统一理论之前,物理学家们也知道质子存活得很久,那些观点被称为“加特斯理论”。十年前,象克利一代的毕业生就总是拿这个理论开玩笑,但是,为了证明这个被人嘲笑的理论包含着一定真理,却花费了无数人的心血。
  “加特斯理论”最简单的一生是预言质子的存活时间在1031年以上,比生命本身的极限不知长了多少倍,事实上,它比宇宙的年龄还大,因为宇宙只存在了2xl010年。
  人类可以采用不同方法观察质子的年龄,他们可以花1031年的工夫观察一个质子,但就人寿而方,真正可行的办法是聚集1030粒质子,对它们进行一年的观察,看是否有衰变出现。
  美国、日本、意大利和印度的科学家们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进行了这类试验,但没有任何质子发生衰变。
  于是,理论家们宣称,数理计算应更为复杂,他们抛弃了特定的均衡组合,推断质子的生命周期为1032年。
  最流行的集合质子的方法是用水来聚拢它们。西方的物理学家们在盐矿中挖了有六层楼房那么高的水池,热切地期待着物质分解消失时典型的蓝色脉冲出现。观察更长的生命周期意味着等得更久,没人愿意这么干;或者,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加入更多的质子,更容易的方法是把水池挖得更大,于是人们把注意力投向了美国和日本……然而,仍然没有质子衰变。生命周期超过了1032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求实主义打破了两方人进行试验的野心,很少有人能记起科拉矿中进行的试验。当政治冲突切断了西方与印度的联系之后,西方的物理学家认定科拉矿中的试验已中断了。
  但实际上试验仍在极深处进行着,不象西方那样,被宇宙射线污染所得的数据不准确,克利在科拉矿的计算机中心发现了这一点。
  这里保存了9xl09种类型的记录。系统拒绝接受明显有误的内容,可是还是存在着细微的让人不解的东西。理论宣称,质子之所以衰变,是因为组成它们的夸克改变了存在状态,中子不受干扰,因为它的衰变无所不在,分裂成质子和电子。最终,物质的分解消亡吻合于质子的稳定存在。
  克利发现科拉矿试验小组成员花了几年的时间来改变其软件。他们删除了数以千计有名无实的所谓质子衰变现象,有十八种质子衰变方式,每种方式有不同的标识显示光子和粒子的分离。
  粒子路径追踪器在外边的铁屋里,以闪光和火花记录其路径。
  克利工作六天这后,布利夫人温和地告诉他,“你将发现我们就各种可能情况进行了分析考虑。”
  “对,分析是很透彻,”他谨慎他说。他对其工作的高水准相当惊讶,但仍然还不愿认可什么。
  “如果有任何模糊之处,我们就会抛弃那个结论。”
  “我已注意到了。”
  “在右侧的能源系统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变量,这些我们就忽略不计了。”
  “很好。”
  布利夫人俯身递给他一份双向检测程序,他嗅到一种野花的芬芳,她用的香水使他清晰地感受到她那莎丽袋下丰满、温暖的身体。她没有多余的脂肪,那椭圆形的脸蛋和圆润的双唇带着性感痕迹……
  物理指令的键人导致了荧光屏上的暴动,而克利就是法官,审判着这一切混乱。
  他坚持分析几千个候选试验结果,用以对科拉小组的软件进行双盲测试。
  九天之后,他选出了六十七个看上去象真正粒子的结果。
  其中有六十五个与布利夫人的分析吻合。布利不得不承认,另外那两个非常相似。
  “这可超值了,”他凝视着科拉的软件阵容沉思他说。
  “你所表达的价值,”布利夫人说,“是从金融的角度模拟的。”
  “这是一种表达方式。”
  “行了,让我们略掉那两个多余的结果吧。”
  “哦,我愿意——”
  “不,不,我们认为只有六十五个。”她那双杏仁般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一丝害羞之意。
  “它们值得一试,我这么想,”他的眉毛扬了起来。“这只是一种表达方式。”
  “于是你觉得它们适合理论的需要。”
  她那种谨慎地遣词造句的方式使他倾身向前,仿佛对自己那种法官式的态度表示歉意。“我不得不从细节上考虑所有其它的衰变模式可能性,观察一种模糊的过程,一种与事实相近似的过程。”
  她点点头,“对,有必要对之进行分析。”
  质子也可能国外在因素而衰变。
  然而,情况看起来还不错,他为他们的成功感到惊奇。这种成功中包含了无数的劳动。“我会尽快完成我该干·的事儿。”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无线电网络以备需要时使用。”
  “哦,什么?”
  “以备你和美国同僚联络。”
  “哦,对。”
  他知道,以备宣布成功时需要。让全世界知道。但何必这么急呢?
  这使他想到,他们也许怀疑他自己是否能完成这份工作。
  每晚他们都睡在上边过去矿工睡的地方。每天夜里,物理学家都得听上一个小时管道的轰呜声。那几个人睡在一个长长的棚子里,但克利分配到了一间小小的木棚。每个傍晚他都同他们一起喝稀粥,小心翼翼地向自己喝水的杯子里加进净化药片,使用干净的碗,因为矿里的热气,他日见消瘦,但这里的夜晚却还凉爽宜人,这时候的微风中带来了湿润柔和的气息。
  在第十五天傍晚,他们围坐在棚子里的一只大肚铁炉边,帕蒂尔指着远处一只卷边铁皮小屋说,“我们在那里边藏了一只卫星联络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移开屋顶把它发射出去。”
  克利顿时高兴起来。“我可以给家里人打电话吗?”
  “如果你需要。”
  帕蒂尔语气当中的某种意味使他意识到,这种毫无价值的行为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和合作。
  “明天行吗?”
  “也许可以。我们必须保证那帮爱国分子没发现我们打开它。”
  “他们认为我们是矿工吗?”
  “我让他们这么想了。”
  “我呢?”
  “你得在里边好好呆着。”
  “哦,对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
  帕蒂尔皱起了眉头。“水管里边没有水了喝?”
  “不,我是指,你知道的——饮料。就是英国说的滋补品。”
  “酒精是魔鬼的尿液,”帕蒂尔简短他说。
  “那不会使我的头脑出错。”
  “谁能保证呢?头脑是一台精密仪器。”
  “你不是怀疑我的可靠性,对不对?”
  “不,当然不是。”新艾焦急地打断了他们。
  “不用担心,”克利咕哝着说。下面的热度和长时间的工作快把他摧垮了。“一旦这儿的事儿结了我就走。”
  “你同意我们发现衰变了吗?”
  “我只能说情况看上去不错。”
  克利过去从不愿表现出哪怕是最小的赞成。现在他以为会看到一些欣喜的表情,而帕蒂尔和新艾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半开的炉门中跳动的炭火。
  帕蒂尔慢慢开口说道:“消息传得很快。”
  “当然,同你们用卫星传播的速度是一样快的。”
  新艾咕咬了一句,“还有些东西有待改动。”
  “你们也许愿意离开这里,去发布——”
  “不,不,我们应该呆下来,”新艾很快他说。
  “如果那帮爱国分子找到了——他们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我们希望,一旦这次的发现为人们所了解,就能发挥很好的作用。”帕蒂尔严肃他说,“我宁愿呆在自己的祖国里见到这些效果。”这番话的节奏和语气使克利感到奇怪,但他把这归于工作环境。当然,他为了建立操作这一试验,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牺牲了很多。
  “这次试验结果会导致物质世界观的最后终结。”新艾实事求是他说。
  “嗯?”
  “单从粒子的个体生命来看,我们采用还原缩小的方法。”帕蒂尔解释道。“但自然界不象鲵鱼,可以被我们切成一片一片的。”
  “或者说它是能分割的,”新艾补充说,“只是鲵鱼一旦被切成一片一片,就无法象鲵鱼一样生活了。”在朦胧夜色中,他脸上绽开笑容。
  “万事万物按‘牵连指令’行事,克利博士,每一种事物都与其他事物相适应。”
  克利皱起了眉头。他模糊地记起了一个量子物理学定理使用了“牵连指令”这个术语,意即机械力学的不确定性之下,隐藏了物理学更深领域的真理,进入头脑的光波就象粒子一样,相反——这可以被视为是因为我们对一个更广博的理论元知而产生的幻象,但是,没有可以观察得到的结果能证明这一观点。对克利来说,好帮永远只会空谈的理论家的这种推断只是一种胡诌。但他在这儿仍然只能扮演外交家的角色。
  他审究地点点头。“对,当然——但是当粒于衰变时,所有的都消失了,对不对?”
  “对,在大约在1034年之内。”帕蒂尔说,“但在我们联络器上,物质消失的观点将会传播的象光一样迅速。”
  “那样的话?”
  “克利博士,你是一位试验者,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热衷于把鲵鱼切成一片一片。”帕蒂尔弹了一下手指,在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我们研究的世界按我们的领悟力定位,其中暗示的指令部分是由我们自己设计的。”
  “当然,量子原理,不确定性原则,一切这样的东西。”克利曾接受过所有这样的讲座,不希望再听到这些。不希望在这间灰尘满地的棚子里饿着肚子听这些。他呷了一口水,叹了一口气。
  “难于测量反映了暗存的问题,”帕蒂尔说。“即使西方学者柏拉图也说过,我们所觉察到的只是真实而深不可测的世界的不完美模式。”
  “什么世界?”克利问。
  “我们不知道。我们不可能知道。”
  “你瞧,我们制定标准,我们问断地进行报道。”
  新艾被逗乐了,说:“于是那就是物质消亡之处吗?”
  帕蒂尔说,“两厢情原的现实,那就是你的真实世界,克利教授。但我们将要制造出来的新闻会使得这种不动脑筋的两厢情意从此踌躇不前。”
  克利耸了耸肩,这些东西听上去就象大学时代过时的理论研讨会。宇宙即神论,量子泛滥,垃圾哲学,这些东西让你头脑开通,同时,也让你的脑髓掉了出来。这块古怪的陆地上的每个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呢?他得摆脱这种局面。
  “你知道,我不觉得其中区别——”
  “真正貌以保证的幕布正在被拉开。”新艾插嘴说。
  “保证?”
  “这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在它永恒的幻象之下挣扎了很久了!”新艾张开双臂,“我们将死去,对,太阳将黯淡,——而宇宙永存,但是现在,我们证明了相反的东西,只有粒子反应存在。”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他们追求的目标,“诺贝尔奖。”
  令他吃惊的是,那两人大笑起来,“不,”帕蒂尔说。他扬起眉毛。“这种琐碎的东西不是们期待的!”
  数据室旁边的会议室上了锁,从里边传来低语声。
  在外面,有人安置了一座小小的塑像,那是一只咧嘴笑着的象。克利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它,虽然矿里边很热,但这只象还是冷的。
  “工人们才把它搬下来。”布利夫人带了一个微笑解释道。“我们印度都幸运开始的神物。”
  “或是幸运结束。”帕蒂尔在她身后说。“都一样。”
  克利点点头,走进那闷热的房间。每个人都挤在里边,研究生、矿工,克利看到了被激迸分子学生的沉重向他们敬意地鞠了一躬。
  他感到礼仪的需要,于是开头以长长的赞美之辞表扬了他们长时间的劳动,并称世界将为这一发现而震惊。然后他开始逐个说明每一试验结果,他的检测和双盲检测,错误纠正,数字错误,以及用以改正无数个可能出现错误的程序。当他把结果打在一英寸厚的墙面屏幕上时,他能明显地感到屋里紧张的气氛。
  最后,所有的试验都经过了检测,他平静他说:“你们的发现是正确的。质子生命周期近1034年。”
  房间里爆发出掌声,每个人都挤上前与他握手,笑声和鼓掌声响成一片。
  新艾向国家科学基金会发布了这一消息。克利写了一则简洁而详尽的搞要,把它发到国际天文协会,让它向全世界范围的天文台和大学公布。
  克利知道将对他的学术生涯有很大的帮助。科拉小组呆在这儿,他是他们唯一的代言人。而这的确是条大新闻。
  这一发现对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而言相当重要,因为他们研究的东西最终以粒子的衰变为归宿,而这种衰变是肉眼无法观察的。在1034年中,在宇宙最深处,天国、星系将消失,那些太阳会闪烁,喷火,也许生命可能附靠这种力量,找到抵抗寒冷的侵袭。
  克利思考着那些大标题:宇宙的死亡,这对那些匆匆忙忙的上班族又有什么影响呢?
  他看着新区用卫星联络器发出消息,木棚的卷铁皮顶被打开,他看到金色的光碟飞过天空,克利没有感到一丝得意。他从事物理,是因为有那种掌握神秘的感觉。他可以观察一座座桥梁,推断过桥的向量稳定性。他的女儿问他,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他可以情楚扼要地给她一个答案。他从没害怕过飞行,因为他知道贝努里等式中关于托起飞机所需要的浮力大小。
  但这次的结果……
  甚至那晚的庆祝晚会也没能打动他。研究生们穿上了最好的卡叽布服装。音乐在芳香的空气中流淌。他发现自己按节奏摆动着身体。
  “你不能多了解一点我们的国家了,这多遗憾啊!”布利夫人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
  “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睡眠。”
  “睡眠并不是随时都有益的。”在夜色中她显得遥远而神秘。“我们古代神祉之一,布玛大神,据说就沉睡不醒——我们就是他的梦。”
  “那样的话,你们可能是他最近做的恶梦吧。”
  “哦对,我们国家的乱子,但别让这些使你对印度误解,它们会过去的。
  “我相信它们会的。”克利抱着完全的外交家的态度说。
  “你对结果吃惊吗?”他锋利他说。
  “哦,我不得不保持一种质疑的态度。”
  “对,对于科学家来说,肯定是建立在深深的怀疑的基础上的。”
  “象我父亲说的。在和别人做生意时刻别忘了数清你的零钱。”
  她笑了起来。“也许,我们和你做了一笔好买卖!”
  他很清楚自己最初的怀疑表现得肯定很明显。而现在使他不安的东西,不再是来之不易的成功,而是人们对待成功的奇特态度。
  那研究生走了过来,想教他一种舞蹈,他学得不错,一个叫冯卡翠曼的学生给了他一杯啤酒。令克利好笑的是,印度政府花了无穷心力去禁酒,但对人口膨胀却无能为力,他说了一个关于饮酒的笑语。所有的学生都笑了,但他不肯定他们是否都听懂了,音乐更快了,他的心跳得更快,他们称他为“克利吉,”一种表示尊敬的称谓,并向他询问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他耸耸肩,建议将它用于监测。
  一九八七年原子弹爆炸事件,和现在这个粒子物理理论,——他忽然不舒服地意识到,都和死亡有关,音乐在继续,布利夫人吃了沙拉,说了一个笑语,他仍然是最早去睡的。
  他被一种柔和的风惊醒了,滑动的衣裳拂过……他感到她的莎丽服如同一场迷雾。月光如水,从顶上的一个窗口洒进来,在她向他靠近的时候也洒在他身上,她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他的寝衣。
  “我——”
  一只柔软的手掌压住他的嘴,带来一股浓浓的泥土芬芳。当他搂住他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暂时地离他而去,进入了黑暗的空间。她轻得令人吃惊,但腰身丰满,与臀部浑圆的曲线比较,乳房很挺拔,他的双手抚摸着,感觉着她身体的润滑,她的莎丽解开了,脸上高高的颧骨在月光下刻出阴影,当她抱紧他的时候,他注意到她脸上那种混合着猜测、期待的奇特表情。她的嘴唇挨着他的,但并没怎么吻他。她滑到他上方,紧紧搂住他,仿佛想把他融化,他们的身体完美地吻合,他闭上双眼,但光线仍然射进他的眼睑,他感觉到她的头发在空中飘散,如在水底波动,她的身体起伏着,颤抖着,手指划过他的肩,她那天鹅绒般的身体在他身子上轻轻扭动,传递了一种渴求,他忽然间想起了那座铜制的圣像,她用腿将他圈住,将他紧紧抵在她那结实得不可思议的肌肤之上,上下扭动着,尖叫着,喘息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于是他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将所有后抑的疼痛发作成一次翻滚,把他们两人带到了地上——
  ——接下来,中间发生的事他居然毫无记忆了。他同她走在银色斜月之下的一条暗沟里,
  “什么——什么事——”
  “安静点!”她象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呵斥他。
  他认出这是在矿山附近的山地上,远处有模糊的影象。奇怪的叫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
  “那帮激进分子,”布利夫人和他摸索着往前走,对他低声说道。“他们袭击了矿山人口。”
  “我们怎么——”
  “要叫醒你可不容易,”他斜瞥了他一眼。
  她是想开玩笑吗?从神秘的性关系突然转变成这种正式的同僚关系使他难于一下子适应过来。
  “我们的一些矿工举行了盛大的派对,有人说这引起了激进分子对我们的警惕。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同一个矿工谈过了。他说激进分子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在找你。”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你的行李和那个打回家的电话吧。”
  克利咬紧牙根,跟着她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离他们住地越来越远。不久就可以看到下面的矿山入口了。门口拥挤着黑色的人影,发出单调嘶哑的叫声。
  “他们在拆那库房。”他说。
  “我为他们干的事儿感到失望。”
  他本能地向她伸出手,抚摸着似乎刚刚才拥抱过的丰满温热的身体,她转过身把嘴唇靠了上来。
  “我们——回到那儿——为什么你会来找我?”
  “时间的原因。我们也需要从常规中得到解脱,克利教授。”
  “哦,当然……”克利感到心中那股不合逻辑的失望。这个被他抱住的女人身上还带着床上的香味,但却用他的头衔来称呼他。”我……我是怎么到这儿的?似乎——”
  “你太投入了,忘了你自己。”
  “哦,对,那太美了,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笑了。“最美好的时候不留痕迹。这是牵连指令的一个标志。”
  克利呼吸着柔和的空气,以帮自己理清头绪。在夜色中,他好不容易才看清她走上了另一要小路。
  “我们上哪儿?”他喘着气赶了上来。
  “我们得找到那几辆卡车,它们被停在几公里外。”
  “我的齿轮——”
  “留下它。”
  他犹豫了一下,就听从了她的话,没有什么不能被代替的,当然不值得为之引起下面那伙暴徒的注意。
  他们从巨石嶙峋的侧山腰下山。天空出现闪电,云朵飞快地从西边移过来,在他们身上投下闪闪的电光,大地颤抖了。
  “是地震吗?”他问。
  “早些时候爆发过,也许这会使得那帮激进分子更加激动。”
  没有看到那帮物理学家的影子,鹅卵石在他的靴子下滚动——他不知道该如何不去想它就往前走,——于是他又一次想了她带来的快感。两边都有碎石滚落,乌云遮住了月光,他们不得不小心地辨认道路。
  克利脑子里充满了计划、推测和焦虑。布利夫人是他与在印度的西方机构之间唯一的联系,在阴影中他几乎看不到她。她迅捷优雅地移动着,莎丽服飘过,木履嗒嗒作响。突然她蹲了下来。“有人。”
  从小路上来了几个打着灯笼的人,在银色月光之下他们悄然无声地移动着。他们没地方可躲,而且那些人已经看到了他们。
  “站着别动,”她说。她那丰满的臀部微微地摆动,使他想起了床上那个她。
  克利希望手上有一把铲子,一把刀,或其它什么的,他静静站在她身旁,双拳紧握。第一次他的肤色成为了一种优势。
  那些爱国分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经过。克利原以为他们会唱歌或数念珠,——而不是这样蹒跚而行,如同步向死亡,这队人几乎没看他一眼,他穿着袋子一样的长裤和大衬衫,希望自己不突出。一个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很明显背上背了什么东西。克利眨了眨眼。她的手指顶端各有一颗珠子,她仿佛很自豪,手掌血淋淋的。她的脸上是一派平静,眼睛专注于变幻的天空,在她后边是一个拿着一只盘子的男人,克利以为这个步履不稳的男人在盘子里装了弹珠,直到他走得更近,他看到瞳仁才知道这一盘子都是眼珠。他惊喘了一口气,所有的面孔都朝他转过来,那个男人继续往前走,克利等待着,屏住了呼吸。一些人自言自语,一些人拿着宗教仪式用品,佛珠,神像,布匹,但没有一个人带有他过去看到过的那些激进分子所特有的热忱。大地又颤抖了起来。
  黑暗中传来嗡嗡的声音,队伍中一个男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叮了,就握住了自己的喉咙,嘶哑地叫了起来。克利不假转地索地往前跨了一步,拉开了那男人的手。在他的喉咙上有一只象蝗虫一样盯巨型昆虫,长了一双翅膀。它已经把头扎进了那男人的喉咙,尖尖的肢体拼命往皮肤里钻,那人咳嗽着,虚弱地叫喊着,仿佛喉头已被切掉了。
  克利抓住它的反肢往外拉,那只昆虫反抗的力道大得出奇。当他看到它后肢上的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的拇指感到一阵巨烈的疼痛。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不顾疼痛把那东西拔了出来。它被拔出来的时候发出上种吮吸的声音,他吸了一白气,使劲把它摔到山坡上。
  那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喘息着,然后就回到了队伍里,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布利夫人拉住克利,摇了摇他的手,“我要切开它!”她叫了起来。
  她为他切开一条小口,吸出毒液,“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树上毒囊中长出的类蜂生物。”
  “哦,对了,生物技术的产物。”
  “它们还在我们头顶。”
  克利听了听头顶的蜂群。又一个人叫了起来,一边拍打着后颈窝。克利看着那人跑远。他的手背肿了起来,他可以感到自己在流血。布利夫人从莎丽的服上撕下一条带子,绑在他手上帮他止血。
  在这个整个过程中,那些激进分子安静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注意克利。
  “西方科技似乎并没怎么打扰他们。”克利讽刺地低语。
  布利夫人点点头。最后一名是一个残废的女人,手臂的顶端没有手掌。
  他跟着布利夫人进入了黑暗的包围。“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很少开口,总是重复一些关于命运的同样的话。”
  “他们并不在意我们。”
  “他们似乎要体会一种转变,一种决心。”在月光下,她那亮晶晶的眼睛盛满了迷惑。
  “但他们毁了那试验。”
  “我想,你们西方存在的知识就象那种蜂一样,令人愤怒,但只是一次灾难而不是它的起因。”
  “什么使他们一一、”
  “没时间了,来吧。”
  他们急匆匆地走进一片矮树林。他感到灰尘扑鼻,只能用嘴呼吸。地平线上的云朵从西面加速移过来,速度快得不自然。树丛被一股感觉不到的凤吹得左右摆动。
  “天气,”布利夫人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坏天气。”
  他们经过一小堆熄灭的篝火,一群人围在周围,克利想绕开,但布利夫人直接走了过去。女人们半蹲着,用拔火棍拔弄火焰。克利看到棒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暂时出现的月光显示出那是油光光的蛇皮,它细细的眼睛象水晶一样,而那拔火棍就从那仍在张合的白色蛇嘴中穿了过去。那些妇女脸上的皮肤黄黄的,绷得紧紧的,她们紧张地注视着发黑的蛇,翻转着它们火堆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有雨点滴在上面,但克利没感到任何湿的东西,只觉察到一阵拂面的风。雾把那帮女人裹在里边。布利夫人急急忙忙往前走。
  到此为止,克利在这块土地上的见闻变成了心中确信不疑的感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痛苦——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西方人确信个体是最重要的,是一切的基石。那就是为什么西方历史上所有的灭绝运动,比如纳粹数不清的种族屠杀,给个体重要性抹上了怀疑主义的色彩。印度给他的感觉也一样。一个宇宙产生了如此多个体,这么多的灵魂,在阴影中受着折磨,它会关心哪怕是一点点的人性吗?无尽而无意义的人类苦难啊……
  风中传来低低的声音,如同在厚墙间回荡的重低音。
  布利夫人说了一些他不理解的东西,然后开始奔跑,克利赶了上去。如果他在这些阴影中与她分开了,他就会迷失方向。
  他们很快离开了树丛,穿过草地,草地上还留着古代农业的痕迹。在这片平原上他可以看到整个天空,幽暗的天光,一道巨大的闪电拖着长长的尾。云朵染上了蓝色和黄色的晕圈,仿佛是联络全世界的网。
  “卡车,”她喘息着说。
  三辆棕色卡车停在一丝纲细的树丛中,被与泥上同色的卡矾布掩盖着,布利夫人打开了第一辆车门,在点火装置周围摸索着。
  “我们必须把钥匙藏好。”她很快他说。
  “为什么?”他喘着气,嗓子发干。
  “他们应该和卡车呆在一起。”
  “哦,检查一下其它几辆车。”
  她赶紧走了,克利跪了下来,地面仿佛因受热而移动,这热量来于这颗星球的脉冲,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叫喊声,如同迷雾中的鸟叫声一样凄厉。
  “克利吉?其它卡车里没人了。”
  他的手摸到车底中轴上的一个小盒子,就把它拔了出来,从车底下滚了出来。
  “如果我们把卡车开到矿上去,也许能找到其他人,”她说。
  “天,其他人。我们很可能撞上那帮激进分子。”
  “哦,我——”
  树丛中安静地闪动着几个人影。
  “上车”
  “但——”
  他把她推上车,试着把车发动起来,田地中有人在奔跑,第三次发动引擎车子启动了,他们开始往前滑行。有什么硬东西把后面的玻璃窗砸破了,克利加快了车速,于是他们再没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几分钟后,他的心跳减缓了,他打开头灯,照亮前面的路,地面上有很多沙,他不想被陷进地里,就加大了油门。
  忽然之间,琥珀色的闪电在天空上一泻而过,如同苍白的手术刀割开云层。“天啊,倒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仅仅是天气。”
  她那平静漠然的语气使他看了她一眼。“别开玩笑。”
  “没有地震可以产生这种效果。”
  他从侧面镜中看到她带了一条项链。当她到他床边时他曾感到过这条链子,此刻它的莹莹蓝光看上去就象重重夜色中唯一的色彩。
  “这肯定是更可怕的事。”
  “什么?”
  这条路变窄了,笔直的穿过奇形怪状的树丛和大石。有什么东西象冰雹一样在车窗上,但克利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中一些人经常争论,量子物理的中心是观察者和被观察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本质。”
  这种简洁疏远的讲座风格又使他把视线投向她,她在阴影中的脸庞没有流露任何秘密。
  “我们总是过滤着这个世界,”她的语气含着催眼的力量,“而且与之联系,我们看到的东西有多少是实际上取决于我们的身体,取决于现实的呢?这种现实就是社会教导我们看的东西,甚至在我们说话之前。”
  “看,天空在我的眼里看来并没有任何毛病。它是真实的。听到了吗?”一些又大又软的东西拍击着卡车的门。
  “我们已经完成了物质科学的程序,对不对?我们来肃地对待它,用来迎合西方社会。那些激进分子也是。”
  克利忍不住笑了。当你在逃命的时候想体会被迎合的感觉太难了。
  布利夫人懒散地伸展开四肢,仿佛要在这潮湿的夜色中放松。“于是我们证明了物质消亡的本质,那又能带来什么新的力量呢?”
  “哦!”克利生气他说。“看看吧,我们向全世界发布了这项消息,公布这个结果。怎么——”
  “所以成百万的,也许上亿的人现在知道了支持他们的每一块石头终将消失。”
  “又怎么样?这只是一些关于亚核子的物理理论,那又怎么能——”
  “谁能说呢?什么神秘能预言呢?这些理论是我们所相信的,肯定的知识,宇宙间相互的联系,当然有影响——”
  卡车抖动了一下,忽然之间,他们就在这条平整的路面上颠簸起来了。一个闪光的火花在后面一闪,在夜色中发出黄色的光。
  “轮轴爆炸了!”克利叫了起来。他把车停了下来。在这忽然的寂静中,他发现马达坏了。
  他们钻出了汽车,在模糊的光线中昆虫嗡嗡地叫着。
  马路仍然笔直,从两边的地面上升起来带着颜色的水汽,又凝成大滴大滴的水珠,在模糊的月光中,这些球体轻柔颤动着,静静地,慢慢地,这些水珠完全脱离了雾蒙蒙的地面,优雅地上升。轻若羽毛的云彩被风吹动,边缘模糊了,在水珠向天空升上去的时候,它们凝成了泪水的形状。
  “我……不……”
  布利夫人转身抱住了他。她那润湿的双唇向他敞开了一片芬芳丰饶的内陆。他不得不挣扎着防止自己的陷落进去。
  “主宰生物的圆形正在消亡,”她平静他说。
  克利看着那辆卡车,它的车轮变成了椭圆形,每转一次就会把轮轴向地面猛压,所以刚才一路上发出了那刺耳的声音。
  他走了一步。
  她说:“自我们会走路以来,中心点和杠杆,以及肌肉带动骨头,这类原则存在了。”
  “怎么……这不……”
  “但我们的身体依赖于圆形吗?我不知道。”她说。
  道路变得笔直了,就象老年人的脊椎关节伸展时一样发出咯吱声。
  它们被切割得如同剃须刀锋一样直。
  云朵变开了,组成许多闪闪的六边形。
  “有些特征保留下来了,也许这确实就是基本的理想形状了。”
  “什么?”克利叫了起来。
  “也就是不朽的形状”,布利夫人说,“也许这个西方观念倒是正确的。”
  克利绝望地攀住了卡车。当铁皮开始弯曲变形的时候,他猛地抽回手。
  粗糙的地面慢慢现出光滑明亮的形状,在这一片骚动的土地上月亮变成了黄铜色的立方体。在月亮表面上,一道道黑色的裂缝仿佛是一道道疯狂的闪电。
  在远方,他的妻子女儿也正经历着这一切。“爸爸,再见。这是真的。”
  地面开始静静地向天空落雨,雨点向上方落去,在那里,铅灰色朦胧的陆地仿佛正在形成。
  他的嗓音在空气中颤抖。“是……布玛大神……”
  “醒了?”她的声音显得很空洞,如同遥远的山谷回音。
  “我们……倒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象是从自己嘴时发出来的,他可以看见声波,那被压成楔形的波,以及在空气中充满的安静的原子,他所知的永恒分解成多资多彩不知疲倦的粒子。
  “来吧,”她的声音从骚动的空气中渗出来。
  当他转过身时,时间在他们之间消失了。他下意识地认出了她,一种在流动空气中旋转着的生物。
  此刻她已经变成了漂浮于气流之上的粒于,他和她都变成了变幻的几何形状,成了分子单位的各种形态。他体会到一种无力的喜悦。
  时间不再成为时间,所以时间将永不会流逝。他和她,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力量与这一永恒时间同在,就是在这永恒笼罩了他们,他们所有人,以及组成他们所有人的那百亿个原子,就这样永远的笼罩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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