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发现艾尔维斯的坟墓空空如也时,达莲尼脸上的惊愕可以想见。
她通常黎明前便起床了,因为这是格雷丝岛一天最美丽的时分,这一天的耶稣纪念日也许又像往常一般凄迷美丽了。
但这个星期一特别奇怪,太阳光者早便透过达莲尼九尺高的窗框直射了进来,那时她还躺着正梦见白嫩可大的玛拉。她被阳光刺醒了,眨了眨眼,继又重新滑回梦中。在那里,她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小孩,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玛拉,而周围的人一边笑她的贪心,一边却又在继续鼓励她。
她翻了一个身,尽情地享受着水床舒适的温度。水床是圆的,周围滚有皮边。她枕着织绵,静静听着床里的水声。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警报器上指示数字的装置正在闪烁,一定是快没能源了,再不,就是她把程序定错了,大概八点了吧,但路艾伦本该七点就下班的。
怎么了呢?
今天是星期一,达莲尼无精打彩地躺在床上。又是漫长的一天。格雷丝岛通常9:30才开放,她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去检查艾尔维斯的数据。并且她早在礼品店时,就给了艾拉梅许多头发和皮肤的碎屑,她把它们放在塑料盒里(艾拉梅再也不能借口指责她懒而把工作留给别人了),因此,她今天早晨不用再做那些事了。
但是五分钟过后,她还是钻出了被窝,戴上浴帽,她冲了个澡,然后又坐在了那法国特色的梳妆台前。
她把柔美的长发梳成大朵的波浪卷,然后打上了粉底,扑上了一层凉爽、光滑的粉之后,她又涂上了口红。按下键,一阵音乐旋即飘了出来。
“猫王,猫王
透过金光和烈焰
将会再度复出”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她随着曲中艾尔维斯仙韵般的歌声哼着,直至曲子的预言部份,关于飞船满载玛拉而归的情节。
达莲尼一边听,一边画上眼影,她最喜欢的便是默美绿牌的绿色眼影了,这是她在曼格罗尼拉的瑞克斯一马特店买的,只有在那儿,才买得到这种眼影。
她在假睫毛上涂了大滴浓黑的睫毛油,当每天的预言结束之后,她打开收音机,注视着衣橱。
“温柔的爱我,真挚地爱我,永远不要让我离开你,”猫王的歌声从河对岸飘了过来。
甜心,你等着吧。
当她穿好那件带花边的短衫后,一个社会公共部门又发了一条消息,呼吁采取最后措拖以应付每个人万一在回归过程中,由于头部冷冻拖延时间过长,可能会带来的后果,而有些人在等待时就不想听到什么训令,如伊丽莎白·泰勒,还有迈克尔·杰克逊等其它人类也是如此。
听到这一切,达莲尼不禁笑出了声来,但同时也感到一阵悲哀。毕竟他们和人类之间总会有些差距,但头部冷藏对人类并没有用,人类神经元里一些细小但却是关键的物质完全不同,他们也不可能再生;更不用说他们的技术尚处于一个相当初级的阶段。
她最后又很快地梳了梳曲卷的头发,并在一侧别上一个条形水晶发夹,上面写着:“艾尔维斯”。
当她离开那间新娘厅时,不禁有些自视高贵了。在这里,如果一个人没有血统和家世,那他纯粹就是一无所有了。但是她却有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肯定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当新娘的缘故。
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如果不是有点饿的话,早晨她就喝这个。然后她又吃了十来片微波炉里烤出的香肠饼干,当然其他四个新娘还未起床,和往常一样,那些穿着老式灰西服,皮带上挂满了小工具的傲慢的技术师又在来回忙碌着,他们以为他们很重要,他们不明白要没了这些新娘,恐怕这个物种都不能生存下去。蕊达自己就是个笨蛋,她总让达莲尼感觉很心烦,当她从你身旁走过时,她总是边鞠着躬,边道:“大家请让一让,我是新娘。”
达莲尼点燃她今天的第一支万宝路,打开冷藏室,取出一束新鲜的唐冒蒲去插在艾尔维斯塑像前的花瓶里。粗粗的深绿色花梗在她手里冰凉凉的。她把脚塞进带来的那双白色锦鞋里,打开后门,朝艾尔维斯的坟墓走去。
那地方在冥思园中。她像往常一样,当穿过那修剪齐整的树木成行的甬道时,总会想想做一个新娘有多幸运。这种想法,以及她刚才的歌曲,总会支撑着她渡过那八小时艰苦的时光——她得忍受那些肥得流汗的突变体,(当然,也不乏匀称和美丽的)。
在这儿见他通常是件令人非常舒眼的事,尤其是在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期待他重生的今天。一旦他们认为这个重生的过程比他们所想像的时间还长时,他们便决定把他放入一个有机玻璃制成的金字塔形的匣子里,委员会认为这是个最佳方案,因为他们可以控制一切变化了。一群自称为猫王乐队的煽动者要求有更多机会见到匣子,但他们大多不过是一群无能的自命不凡的年轻人罢了。他们的忌妒只是因为尽管他们中很多成员不是成熟的突变体。血统里却有着人类的渊源。丑陋家伙的丑陋行径。达莲尼颤抖了一下。
建筑两边的春天的鲜花总算让达莲尼心情平静了一些。她抬起头,发现天色突然阴暗下来。太阳早已躲进了云层后,空气湿湿的,仿佛象要下雨。她快步走上石门的那几级大理石台阶,石门上雕刻着许多天使和吉它。她抬起手腕扫描,想把门打开,却突然停了下来,手依旧悬在空中。
石门早已被拉开了条缝,她惊骇得已不能呼吸,站在门口,感觉恐惧正潮水般向她袭来。门口黑漆漆的一片;她顺着门旁的墙壁摸索,找到了备用控制板,她长长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灯光键。
匣子的有机玻璃盖早已被打开了,一定是有人,有人进来过……达莲尼开始浑身颤抖。那个又老又胖的人并没在这,该有吉它的雕像座上横七竖八地悬吊着一些铅线。
烟从她手指间滑了下来,在粉红色的地毯上无声地烧着。也许,以后需要解释的时候,她会告诉科尔,她感到是她的失误,他们的所有计划和梦想都流产了,被他们所居住的这个落后星球上土生土长的白痴破坏掉。她的脑子里翻来复去地想着那伙“猫王乐队”的威胁。他们早就一直在说,如果任何人想再见到那艘飞船——也就是说,如果那艘飞船还存在的话,他们就得把一切牢牢控制在手中,他们中的一些人,蠢得足以让人怀疑。
因为心里焦急万分,她都没有静下来想想安全工作是技术师的责任。当时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到其他新娘一发现这个,就会要了她的脑袋,而且如果把它冷藏,也会用一种方式让她永远不能再生。
她所有的恐惧都涌成了一句话,因为高度紧张,简单得如同福音传道师的叫声,“他不见了!他不见了!”
她冲出了音乐门,想也没多想便用手腕扫描器将门打开了。在慌乱之中,她甚至没注意谁在看着她。她冲向艾尔维斯·普雷斯利大道,仍在惊恐地叫着。
接下来,她遇到了罗尔。
他开着辆破旧的F—100型福特货车刚好因为红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上载着两个后轮和一张定做的特长的大床。当时她正跑得气喘嘘嘘,抽抽噎噎,事后想起来才知道她这样穿着迷你裙和花边罩衫,脚下蹬着白色锦鞋,左手还拿着把唐冒蒲的年轻女子看起来有多奇怪。
她透过窗玻璃打量着那位英俊和蔼的男人,坦率地说,他有双湛兰的眼睛,黑发,还有把黑色的短须,他宽厚的肩膀正靠着轮胎,当他扭头过来看她时,正伸出去够换档器的修长的手臂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打开了车门,“小姐,快上来吧。”
达莲尼想也没想便坐进去放声大哭起来。他伸出手来,帮她把身旁车门关好,因为她当时正两手紧握着鲜花,担心“火星”——她那只会说话的猫,会吃不上早饭,不过,幸亏她又记起那盒猫食已打开放在了厨房的门背后。
绿灯亮了,他使劲推了一下,但他显然并没有在乎变速器,也没有注意到车上装的东西把尾车门撞得砰砰直响。
“杰森把我的领带取走了,这个小坏蛋,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他妈妈太弱爱他的。我只是个刻薄的爸爸。我拿他真是没有办法。”他叹了口气,当他看着达莲尼时,目光甚为伤感和失落,“但他大部分时间总爱和妈妈在一起。”
达莲尼还在时不时小声啜泣着。他靠在靠背上,从座位下摸出了一个破烂的盒子,他取出其中一个小玩意递给她,“对着这儿,用力地吹。”
她把花放在仪表板上,用力地吹了起来,丝毫不感到尴尬。
“现在,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和男朋友打架了?”
“不”,她哽噎着,这么难过,以致于想都没多想就说,“是艾尔维斯,他不见了!”她又开始哭了。这次,她哭得更伤心了。他们为此已等了这么久,但是现在既然他消失了,他们也不可能再重返家园,因为那艘飞船不会平白无故地飞回来接他们!这意味着他们将在这个没有了猫王的星球上被困成千上万年!并且以后再也不能有小孩了!没有了他,他们永远也不能有小孩!那一小盒头发屑将很快被用完;到时候……她又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切太可怕了,达莲尼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这么烦乱不安的时刻,甚至胜过当初她抛下孩子,承担新娘的职责时。
“哦”,他说道,“我明白了”,但她从他下巴和眼下的皱纹便猜得出他实际上并不明白,一点也不。她开始为自己把这一切居然向一个完全不知情的陌生人类透露而恼怒自己,她想,后者多半只会嘲笑她了。
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沿着孟菲斯区宽敞空旷的大道开着,穿过了皮波底区最为贫穷的地方,直到最后两人来到河边。
“也许出去兜风会让你心情平静些,你知道,有时这是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这非常安抚人的心情,尤其是到了郊外更是如此。我住在阿肯色,那儿相当美丽,苹果树正开得繁花似锦,当然,也许你并不想和我到哪儿——”他看着她,她也回望着他,“我还得告诉你,我昨晚喝醉了,今早醒来时,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睡在车里,但这没什么好指责的,有时候人需要醉那么一两次。”
当他们在阴暗的天空下穿越灰色的密西西比河时,她一直一言不发,在恼怒地思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不见了?为什么安全系统没有效果?很可能是因为那次能源暂缺,让她的闹钟也不起作用。一定是蕊达在那儿卖弄她的军事化装备。她难道不是很喜欢达莲尼受责备吗?让她不能准时起床出发也不是件太难的事,也许她早和“猫王乐队”的人串通好了。
是的,肯定是这样。但是,备用系统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这么思索着,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突然他说道,“好吧,我想吃点早餐了,你呢?你看上去也有些饿了。”
他把车停在了一家打着“家庭风味”的小馆子前,帮助她从车上跳了下来,货车的本身离地面相当高,一点也不像她那辆红色的“新娘1号”车低而平稳的车身。
她跟着他走进酒馆,才发觉自己又饥又渴,她对食物仍是贪婪,这是他们的一个弱点,——他们需要吃东西,而且很多;他们需要靠地球上生产的食物以维生。尽管这里的食物比不上玛拉,没有那么有能量和持久,但只要吃的东西够多,他们便可以生存。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经常光顾杂货店的原因了。他们一天需要两、三次吃东西,每次满满一手推车。大多数的人曾靠飞船上的食品维生,但当飞船的驱动器出毛病之后,再也没有足够的能量制造玛拉了。现在,又有一群饿得皮包骨头的成员出发了,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但因为她的过失,也许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
组织已发现大伙不能都聚在一起,尽管——他们只是吃得太多了。他们一天的食量大约是普通人类的四倍,因此他们只有分散开来,方不至于吸引别人注意。
他们当然在杂货店碰头,那里的通道是他们的王国。搬动货箱的声音熟悉得就像个人的呼吸声,而每个人简直把几间大型超级市场的结构了如指掌。组织里的许多人都怀疑,不知道飞船还会不会回来接他们,但达莲尼从未动摇过她的信念。直到今天。
她从不相信那些技术师,以及他们那种傲慢的态度,她曾经要求其中几个笨蛋去当警卫,当然这件事被记录在案,防卫设施的空虚,终于导致这场灾难的发生。“你们简直没有脑子,”她曾经对委员们这样说。她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哭泣的妇女猛地扑向天鹅绳,把唇膏抹在金字塔上。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地球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地方,到处充满着犯罪和干奇百怪的事件,你不知道它随时可能会发生事件,而现在,最糟糕的终于降临了,有那么多人想要得到艾尔维斯,但要没有了技术师,他活不了太久。
她走进房间,正在试图把事情想清楚,她向窗外望去,那黑发男人给两个人点了咖啡、火腿、饼干、黄油鸡香卷和燕麦粉,——仿佛他知道她胃口很大似的,尽管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知道,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罢了。但她也看得出他是个好人。否则,她也不会想也没想便跳上他的货车了。其实,她本也无需考虑这些因素,因为人类只是种很简单的物种罢了。她有些喜欢这类人,因为他们让一切都很有家庭味,他们知道怎样生活——只是他们并不比昆虫能活得长多少。就她的观点,这几乎不是个悲剧。
当然,在作好新娘照料艾尔维斯和她们的宝贝之外,她也曾想过当人类。在她11岁之前,她便有了两个小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她第一次演唱会上,一张沾了两滴汗珠的围巾所引起的。
是艾尔维斯亲自把围巾扔给她的。天啊,那时候她有多幸运!这种被选中的幸福!要是飞船回来的话,她将是第一个去迎接艾尔维斯的。她现在正好年龄合适,而且,她也是仅有的几个配得上艾尔维斯,并且能和他共同合作出一个新猫王的人。
但这一切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为了成为一名新娘,她不得不把两个孩子留给母亲,这一步犹为艰难,作一个新娘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得每天查阅数据,即便是一根头发掉了,你也得让技术师们知道,好让他们小题大作,责骂当日负责的那位新娘,可以肯定的是,技术师们并不如何看重这些新娘。现在艾尔维斯不见了,而这一切都是她的过失!
如果不是她的过错,最好躲在一旁,等他们发现真正的肇事者。当她一想到别的新娘发现猫王不见了会是如何的刻薄时,不禁不寒而栗。对他们来说,这一切简直就象是谋杀、象是撞到人开车就跑的感觉,因为没有了猫王,他们都不可能活多久。也许还没有人的寿命长,尽管那很微不足道,该死的。
他一边注视着她,一边笑了,“你知道,我并不是在取笑你或者什么。但是你这种哭的样子,让你看上去的确有点傻乎乎的。我小时候,不管什么时候哭,妈妈总会拉着我们到镜子前,让我们看看自己那副模样有多可笑,‘看见那只猴子了吗?’她总是这样说,如果看到自己那张小脸涨得通红,哭得乱七八糟时,你要不笑出声来才怪呢。”
闭嘴——她真想这样对他大吼一句,你懂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座位。
“等等”,他在后面说,“我很抱歉,可我并没有打算——”
她关上女洗手间的门,肘部靠在了污秽的白色水槽上。
他是对的,她这样子看上去确实是傻乎乎的,像个被雨淋得湿湿的小丑,绿色的液体不停从她的眼中落到了胸前,而且鼻子也是花花的,她的嘴唇……
她弯下腰,用水冲着脸,她用了块肥皂才把脸上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洗掉,但因为没有用她的玫瑰保湿霜,她感到脸上的皮肤又干又绷。此外,因为没带皮包,紧急润色包也忘在了家里。皮包里不仅有化妆品,还有手镯,有了它,她们和人类性交时就不用担心受到外激素的侵蚀,因为外激素强大得足可以引起突变体的产生。她几乎又可以听见母亲的警告了,“不带手镯就不许出门,”她从来不敢忘了这条训诫,而她也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经历。
她扬起下巴,让他们见鬼去吧。她已经尽力了,他的消失又不是她的错,尽管他们都会把罪责归咎于她,但又怎么样呢?他们也许会搜寻她,但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她要把自己隐没在这座没有了猫王的城市,一辈子也不回去。很简单,她不会那样就回去了,除非她有所准备,但也许那一天永不会到来。
她走出洗手间,发现那盘冒着热气的食物已在等着她了。
她坐进座位,火腿带点微盐,吃着非常爽口,是真正的乡村风味:她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到这么美味的东西。鸡蛋卷太软了,不过并不算太差,饼上的猪油渣都还在滴油。她趴在餐桌上,以她最快的速度用叉子把食物划进口里,不在乎他是否在盯着她看,而他也确实在看着她。
“我从没见过一个小姐吃东西有这么快——对不起,我似乎又说错了话,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喝过咖啡后,他给了她一支万宝路,两人闲聊起来。
“那么,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问:“艾尔维斯不见了?这和你是位新娘有关吗?”
“是这样的,新娘,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好比是个管家,明白了吗?集团雇我们来照管圣骨匣,就这样,你知道有多少人来参观吗?”数以百万计,还有一个更好的原因。
“我的母亲也去参观过,”他说。
“你叫什么?”
“艾尔罗尔·杰斯特,我住在撤登镇区,那儿离此并不远,”他稍稍起身向她倾了些,为她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那一刻,他的面孔和她的相隔如此之近,她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和那双蓝眼睛。
那双湛蓝的眼睛。
当她注视着他时,她感觉她非常善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善良。她从未和人类待过这么长的时间,而现在,她自觉已比较适应了。
“你的工作是什么,杰斯特先生?”
“叫我罗尔,”他边说,边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就是喜欢他皱眉时,眼底的那一线皱纹。其实有些人类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无疑他就是其中一个。她想,没带皮包真是一件大错,她在想象他脱光一”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那双有力的大手又会对她怎样——天啊,达莲尼,你知道这种想法太蠢了,你得为此感到羞愧。你不是在自找麻烦吗,你并不想自己被突变体束缚住吧。
“我几乎很少做事,我父亲是种烟草的,但烟草也杀了他。我是说,他烟抽得太多了,妈妈也为此而生了病,医生说也许是帕尔美尼亚病。她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因为她喜欢懂得吃的女孩,她甚至可以用一整天来做一餐饭,”他的话对达莲尼的确是种诱惑,因为她已经感到自己又饿了。
但在她刚听到他叙述的那一分钟,她的确为他感到伤心,在这个宇宙里没有任何给人休息的空间,到处都是一样。你会以为那些简单生物可以过得很好,但你错了,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而且他们的烦恼不亚于你照料猫王使他重生的使命。想到猫王,便提醒了她,她们也许只能到另一个星系再找一个猫王。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她把额头撑在自己那双发抖的手上。
罗尔把她颤抖的双手分开,紧紧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它们停止了抖动才放开,“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是说,这不会影响我的驾驶,”他说,“但是我的头痛……也许喝杯啤酒会有点帮助……”
“不,没关系,我也想来一杯。”
“我们这几星期日午饭前不卖啤酒,”女招待在一旁说。
罗尔摸出了两美元,“只有二十分钟便到十二点了,这可不可以稍微改变一下时钟呢?”他问。
“你会让我们失掉执照的。”她尽管这样说,还是给他们端了两杯生啤。
啤酒味道不错,达莲尼并不常喝,但有时也确实想尝尝。外面天气变暗,开始渐渐沥沥下雨了,而屋里却非常温暖,在今天的天气里做那事还不是大糟,也许有时候你只需要去做,而无需想那么多。
“你知道,我常在想艾尔维斯的魅力究竟在哪,”他说,“请别以为我是在伤害你的感情或是什么。但事实上,那些人又在艾尔维斯身上看到什么了呢?”
“嗯,他是猫王,”她一边答,一边喝下她的第三杯啤酒,这杯酒一下肚,足以打消他对其它新娘的担心,她感到一阵轻飘飘。
“那又怎么样呢?”他说,“他唱了几首歌,发福了,最后死了。”
“那并不只是几首老歌,”她有些生气了,“那是——”她终于还是打住了话头。毕竟,今天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知道吗,你非常有趣,”他又道,“他们二定给了你不少钱让你作新娘的,事实上,我从未听说过这类事,我对此一无所知,也许我对艾尔维斯注意太少了。尽管这样,你还是相当可爱。”
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可爱。她还很漂亮,她们都是这样。一个有着长腿、细臀和隆胸南部特征的女子不仅仅只是漂亮了。大多数人都喜欢那一头金发,和说话时的卷舌音。她们成熟得很快,但是她们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开始看起来衰老。除非她们想这样,但也有很多人想,这样可以避开男人的纠缠。在她们没有购物、烹饪、吃饭时,她们大多靠看电视和看报纸打发时间。
但她还不想看上去很老,罗尔非常有魅力,这点她已不上想过十次了,此外,他还非常迷人,该死的!
她想去方便了,于是起身朝浴室走去,但却在柜台尽头停住了。
一台黑白便携式电视正悬在柜台那头,她听到了一句“艾尔维斯”一个神色紧张的记者站在格雷丝岛,手里拿着一只话筒:
“不仅艾尔维斯不见了,而且他的照料者也消失了,警方怀疑其中必有内线,格雷丝岛和周围的建筑被一次巨大的能源爆炸所摧毁了,而能源公司的发言人却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傻瓜,你知道的下一件事便是他们到处悬赏抓你。如果其它新娘找到她,也许她们会把她的头发连根扯掉,她转身朝罗尔走去,靠在桌边对他说:“我要走了,你呢?”
他笑了笑,然后她便沉浸在那一片迷人的湛蓝中了。他走出了座位,她摇晃着,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不是只喝了三杯啤酒吗?
小雨中,他们穿过坑坑洼洼的停车场朝货车走去。她感到他就在她的身边,似乎有种和自己的孪生兄弟失散多年后重逢的喜悦,尽管午后刚过一点,两人都不约而同朝灯光闪烁的汽车旅馆望去。一只飞鸟从他们头顶掠过,飞向了河对岸。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当他凝视着她时,她几乎可以感到他眼中的无助。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时,让她的皮包和里面的手镯也见鬼去吧(但现在猫王已经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再需要新娘了),他已经伸出手去替她打开了车门,当他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胸,尽管这是她有意凑过去的,他还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很快钻进车,坐在驾驶座上。
“我不想你一个人站在雨中,”他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拧开了空调的热风,“也许会先冷上那么几分钟,”他一边说,一边顺着路开着。
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打开收音机,由于远处的闪电里面发出一阵杂音。
“你走以后我是如此的孤独,”“他”低声吟唱道。她小声说,“艾尔维斯。”
“你不要那样神情恍惚地看着我,”他开了句玩笑,偷偷看了她一眼。他看着她时,笑容凝固了。
她知道自己的眼中一定流露出了些什么,但那几乎已遗忘的星系已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在她听到的歌声时。冷冻一睡眠曾经把它消除。她曾经只是个孩子。但事实上她又忘掉了一些;她眨眨眼,然后笑了起来。
“我很好,”她说。
“你看上去很苍白,”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胳膊。然后他把车开离路中心,以躲开飞来的一块石头,紧紧扶着她的双肩。
货车开始启动后,他说道,“见鬼”。他松开她,重又转身固定好刹车。然后,他开始吻她,她也在吻他,哦,上帝;哦,艾尔维斯……
“不行,”他一边说一边退了回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我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过,相信我。噢,不完全。象这样。我的意思是——”
信不信任那又怎么样呢?但这对他来说似乎相当重要,“我相信你”,她说道,这是他所想听到的肯定,她也确实相信他。她已经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能了解他了,人类总是一群让人觉得乏味的动物,那些和她在孟菲斯酒馆里呆过的男人更是如此。
她靠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罗尔,这次她真的是呼吸急促,胸腔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简直就象是美的和谐体,思维周密,但又带着一种她可以感觉并可以触摸到的善良与纯情,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切自然。也许,她以前从没有认真接触过人类,这就是艾尔维斯在那些歌里唱到的吗?上帝,怎样的一种情感!难怪猫王表现得这么狂热,他们似乎抛掉了一切愚蠢的思绪。她突然有种想唱歌的冲动,让当什么新娘见鬼去吧,飞船也永不会再回来了。
她知道命运已在路边等着她了,在这个没有了猫王的时刻,忘掉那些手镯吧,忘掉浸着汗水的围巾吧,忘掉那些含有基因组合的头发屑吧。三个月后出生的就是变异的“半人类”的婴儿。人类的计划生育对他们并没有效,因为是外激素促使精子和卵子结合在一起的。而外激素也是这一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产物”,但事情就因为那些外族的外激素而被弄得有些混乱。
那些突变体,要是她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任何一刻都可能会孕育一个,是许许多多的女人——通常情况下总是女人——带着悲哀,渴望的神色走过圣骨柩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对艾尔维斯怀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尽管她们对预算很有用处,但每隔两周一次必须寄出的支票需要很大一笔资金,这样才能让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食物。那些变异体都成熟得很快,几乎是人类生长速度的两倍,因此现在已经有几代人了,而且关于他们来自何方的猜测对新的孩子来说也变成了一种模糊的传说了。她成为新娘得感谢她母亲,这多亏了她的严格要求——她得每天听猫王的音乐,并对他忠诚,尽管有时候她的确也存在着疑虑。她有幸成为一名新娘让这一切至今在她脑海里记忆犹新。
而现在一切都迸发出来了,她很想和眼前这个人类的男人呆在一起。“罗尔”,她呢喃着,他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那一瞬间,她所有的孤独都一扫而空了。她在飞船上,除了那个严格描绘出的时间外,几乎没和别的男人打过交道,他们是完全废弃不用的、所有的除了一个,总是会有一个大王。但是这位猫王在后来也变得有些粗暴了,好象整个神秘的外星球都归他控制了似的。最好还是把他装在冷藏匣里,把他重要的部份保存起来,让那些重要的基因信息完好无损,——在他用讨厌的毒品和他放纵的生活方式把它们完全破坏之前。只是个大孩子。但大王们总是这样。就被宠坏了的,任性而从不听人劝告。
达莲尼深深凝望着罗尔;他则完全不同。也许人类的方式更好一些。
她回吻着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象她的一样深沉而平缓。他轻吻着她的脸颊,手在她的胸上滑动着——
之后,他什么也没说,仿佛有些头晕似的,他飞车疾驰在路上。她扣上罩衫,弯下腰从车上拾起紧身衬裤,穿了起来。
最后,他总算说了句:“见鬼”,但也就这么一句。
她也不是很想开口,她几乎可以感到她体内的变化,就象她当初抓起他围巾时一样,但并不是象他们所说的那么可怕。她的母亲曾告诉过她这一切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而当那时突变在体内产生时又是多么令人恶心和可怕。
现在感觉还不错。
四十五分钟后,他们就到了那里,他们沿途经过了一片片葱葱绿绿的田野,穿过一个小镇,一间古老的木屋杂货店,上面还有个褪色的“可口可乐”标记,“星期日停业”,招牌上写着。几辆小货车停在酒吧旁,有辆车下还躺了只躲雨的黑狗。在这个只有两个街区大的小镇上,有着圆屋顶和柱子的政府大楼是镇上最气派的房子。
“这就是撒登镇”,罗尔道,“它是这个县的活动中心,”他拐弯穿过政府大楼,开进一条狭窄的沥青路。几英里之后,道路变成了一条泥路。他沿着红土山坡窄窄边缘往上升。顶上是一个大大的院落,门廊上装着纱窗门,周围到处是盛开的玫瑰花,粉红、红的、黄的。旁边就是一个卫星接收天线。“这里并不怎么样,我想”,罗尔说。
她想,是不怎么样,不过话到口边,却成了:“这里挺不错的。”
“这间是妈妈的,我的房间在那边,我用一个大木桶的木材搭的。”
“是吗,”她说。
她四处望望,望着他们下面碧绿的低矮丘陵,田野就那么确定和真切地在脚下延伸着,还有在小路那边的那些邻居。她在这感觉比在格雷丝岛还好,更自在一些。在那儿,观察着测量器,看着观光者人来人往,还得忍受其他新娘的忌妒:因为一旦他们回飞船时,她是排在第一位的,而其他人都只是候补人员。该死的,那一切不过只是愚蠢的幻想罢了,为什么不呆在这儿呢?——这里似乎象个家,罗尔也给她一种家的感觉,甚至也不是接近永远。但在现在既然猫王不见了,也没有人能奢望永远了。
罗尔拉住她的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紧挨着向木屋走去,房里传出一阵电视的嘈杂声。
“太好了”,他说,而她则可以感到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凉风般拂遍全身。“我想妈妈一定没事,我本不该整晚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也许你不知道这点。”
他先在门上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了,“妈”,他说,“你怎么样?我带了个朋友,想让你见见。达莲尼,这是我母亲芝尼亚。”
他突然一下停住脚步,结果达莲尼正好撞在他背上。“怎么了?”罗尔在问他母亲,达莲尼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老妇人穿着件褪色的印花布服坐在那儿哭。
“你看电视吧,”她说。
达莲尼顺势望去,顿时她的嘴惊讶得合不拢了。
通过有线新闻网,格雷丝岛正在画面上,大约有百万余名人在那儿,头顶上直升飞机在盘旋着,而画面上一直有个声音传出:“这一切太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
“发生了什么事?”达莲尼问道,其实她并不一定要那么问。当然它已经上了全国新闻了。
老妇人有张苍白却慈祥的脸。达莲尼知道她过去曾经很胖,而且精力充沛。她知道许多事情。她还知道她已有71岁了,患有关节炎和糖尿病,左侧心血管冠状动脉血小板凝结。此外,还有肺部损伤。
“如果这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的话,”芝尼亚说,“我是指,我已见到了这一天——艾尔维斯消失了。你知道他就那样从坟幕里消失了,你看那群人。”
“达莲尼就是其中一名——”但达莲尼在背后用力踢他,于是他很快就闻嘴了。她觉得自己告诉他这些事真是太傻了,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如果她想待在这儿,就还真得少提这一切。
罗尔牵着她的手,这时她又感到那种熟悉的激情了。也许她并不那么傻,当他牵着她时,似乎一切都有了意义。
达莲尼坐在芝尼亚身旁那张绿色的旧沙发上,抓住她的手,“你也有些喜欢艾尔维斯吗?”
“嗯,我对那人非常着迷”,她说话时还喘着气:“知道吗,50年代在县的集会上我曾见过他,那时他刚刚成名。罗尔的父亲对此很不高兴,说我不该对别的男人怎么扭臀感兴趣。但他确实有打动你的地方。”
“的确,”达莲尼说。还有他奇特的非凡的DNA遗传物质,老太太。
握着芝尼亚的手,她打量着她憔悴的面容。她感觉到罗尔正坐在她另一边,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
达莲尼很少这样做,坦白说,因为她并不经常有心去做。
但这只需要恢复平衡,释放芝尼亚左冠状动脉里凝结的血小板。达莲尼治好了她,然后松开她的手。
芝尼亚带着一种毫不防备,单纯的神情看着她,仿佛自己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她的面颊潮红,靠在沙发背上。她轻轻咳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显出非常惊异的神情对达莲尼道,“我突然感觉好极了。”说罢,她站了起来,“真的很好,我刚才一定忘了招呼你了,我给你倒杯冰茶吧。你要加柠檬,还是糖,亲爱的?”
“都要。”达莲尼道,她想如果芝尼亚能给她几片水果派加餐就更好了。
“你得稍等几分钟,”芝尼亚道,“我这儿没有速溶冰茶,”她走进了一个小隔间。
“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天空那边过来,”播音员说道,声音里充满恐惧。
达莲尼突然跳了起来,盯着电视,“当然”,她说“当然”。
他们已让驱动器重新恢复工作了,但这花了太长的时间,用了他们近60年时间。显然,他们会先载猫王——他们必须牢牢抓住他,他们从来没拿他冒过险。为什么要告诉新娘们呢?那些技术师总是很看不起新娘,而对自己的工作自吹自擂,总是说要是没了他们,一切都没法继续进行下去。他们为了不让她们碍手碍脚,一定是早计划好了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再把新娘们唤醒。突然,她想起了她那些美丽、发育迅速的孩子。他们一定和她母亲一起到这儿来了。当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并没有男人。
“罗尔,我得回到孟菲斯了,”她说道。
“不,”他低声地说。她感到他的话音里有一种痛楚。他跳起来紧抱住她,“我不会让你走,‘他’回来又怎么样呢?他们不需要你,但我需要你,噢,上帝,甜心,我需要你。”
当听到他柔情款款的话语时,她眼里噙满泪水。他话里包含的情感和她的一样强烈深厚。
接着,实况转播,艾尔维斯唱了一首她以前从未听过的新歌。这一定是从飞船上传出的,是他们的召唤,——也是他们长久以来的期待。
她仿佛在听着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人类的,另一种却是出自灵魂深处,古老而强有力的指引。
过去的一切又在她体内如火光般闪亮着。纯白得象是在星光中蒸馏过的玛拉。无尽长的生命;在她了解甚少的星球上,她甚至未曾想象到的、却让她魂牵梦萦的故土。
罗尔从未象现在这样恐慌过,没有,从来不曾有过。他伸出手关上电视,似乎知道就要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会让你走,”他说,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她抽回身就那么注视着他,耳边回响着艾尔维斯悦耳的歌声。他开始喘息,放开了她。他倒在地上,两手捂着脖子,喘息着,翻滚着。
达莲尼弯腰拾起他掉下的钥匙,从他身上跨过。
当她走出门时,艾尔维斯停止了歌唱。她走过一块砾石地,爬上了货车,听见芝尼亚的尖叫声。
“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转动着钥匙打火,猛地倒车,——尽管她知道他听不见自己这句道歉。但他现在一定又呼吸正常了,当时她只是想让他松开她。当她快速驶上车道,驶向“他”,玛拉,她的孩子,飞船和那儿的一切时,眼泪扑扑而下,她低声说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这永远都是不可能的。罗尔,我的甜心,这永远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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