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39
他们是巴士上唯一在策尔内茨下车的人。这是个仅有500居民的小镇,紧贴着山的一面,看上去那山就像是从策尔内茨后面突然拔地而起一样。主要的通道就是它唯一的大街。中心区由几幢不太引人注目的粉饰过灰泥的建筑物组成:一个小杂货店、合作商场、一个面包房、一个肉店和一个乳品店。镇上的人每天早上都提着闪亮的金属罐去取牛奶,买牛油和芝士。这些东西都是在莫克雷制作的,就在商店后面。圣莫里茨虽说离这里仅有29公里远,但却好像是在另一个星球上。早在19世纪,英国的观光客发现策尔内茨之前,它还是瑞士的山地牧场。但后来,这里的树木被砍伐,给一个上山滑雪索道提供空地,森林也由于每年夏天聚集的成千上万的汽车带来的废气污染而逐渐死亡。
巴士刚好停在镇上唯一的酒店高山玫瑰门前,这就是那两个美国人等车子离开后要去的地方。高山玫瑰简洁明快、一尘不染、令人惬意。所有的房间,包括小餐厅和酒吧,都装饰得充满了天然的阿尔卑斯风情:木制的桌子和椅子,餐厅的墙上,每间客房的木柜子上,合金的花瓶上都插满了刚刚从策尔内茨上面的草地中采摘下的阿尔卑斯玫瑰。正值6月,还是它们纵情绽放的好时节。小门厅的接待台后面没人,但有个响铃。查理摇了摇。很快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一看到他们,就满脸的笑容。
“布莱克先生,布莱克太太,”他说,“真是一个惊喜呀!”他走出柜台,抓住萨莉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接着用劲和查理握完手,之后,他张开手臂猛劲地拥抱,差点让查理喘不过气。然后他走回柜台,看了一眼登记簿。
“我记得你们通常要的那间房,”他说,“17号,现在还空着。不过,由于旺季还没有真正开始,这里还不太满。所以,要是您们这次想换个房间住的话……”
“不,还是17号,”查理说。
“好吧,您们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现在让我帮你拿行李吧。”
查理和萨莉相互看了一眼。
“我们没带行李,”查理说,“唉,说来话长,普里马斯,它们给落在后面了。”
“常有的事,”店主道:“那些航空公司越来越差劲。不过别担心,在找到行李之前,我们能提供一切您们所需要的。”他再一次看了看他俩。“布莱克太太,我想首先是您需要一些不同的衣服。您可不能像您现在穿的样子爬山。我去叫英格丽。”
英格丽来了,仍然穿着她的黑白制服,满脸笑容。
“你还记得布莱克先生和太太吧,英格丽?”普里马斯问道。
“他们还住他们常住的房间,17号。他们的行李丢了,所以他们马上需要些东西。”剩下的话他转用方言。
那个屋子与他们在蓬特雷西纳的小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花瓶里全是高山玫瑰,阳台外面的风景也不同。他们走到阳台,眼睛立刻被吸引到一座白色的、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简朴的教堂上。教堂后面是一片草地,再后面是一座高山。这座山很陡峭,遍布森林。中间一条既宽又长的残痕,表明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雪崩。教堂后面的草地上有牛儿在吃草,除了铃儿叮当,周围寂静无声。
“查理,”萨莉说,“如果能在这儿呆上一个月——就在这间房子,一次也不出去,然后某个早上醒过来发现过去一周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恶梦,那该多好啊。”
这时有人敲门,萨莉打开门,是英格丽和另一个女服务员。两个人都抱了一大堆衣服。
“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英格丽说,“这些都是刚洗干净的。如果您们需要登山鞋,我们楼下有一套,几年没用过。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很实用。如果您要去钓鱼的话,布莱克先生,您就需要一双胶鞋,到时候告诉我。”
女服务员出去后随手关上了门。萨莉说:“我想他们谁都不知道我们的事,是吗?”
“显然不知道。这并不让我吃惊,萨莉,这里同瑞士其他地方比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的方言使他们成为另外一族。像普里马斯这样的人是很少会关心发生在苏黎世、巴塞尔或日内瓦的事的。我敢肯定他们根本不看他们的报纸,也不看他们的电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儿,他们主要看意大利电视。所以就这里的人来说,我们是安全的。倒是饭店里的客人让我担心,但不管怎样,我们可以信任普里马斯,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查理。因为你像对老朋友一样对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我观察了好几年,也许你是美国人。对了,我一直在想,他怎么取普里马斯这个名字呢?”
“我没告诉过你吗?”查理答道,“几年前,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我们钓完一天的鱼回来,就坐在楼下的酒吧喝啤酒。他说这在这里是很普通的。要追朔到拉丁文去,也就是他们方言的源头。如果你记得的话,萨莉,Primus在拉丁文里是“第一”的意思。因为他是长子,就取了这个名字。次子:Secundus。三子:Tertius。以此类推。
“那,女孩呢?”
“我没问。”
“也许是Prima。”
“也许不是。我想这里的女孩不怎么受重视。”
“可能你是对的。”
突然,她问道,“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查理。”
“我不知道。”
“那温森迪和他的手下呢?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
“四处去打听。比如问车站售票员。也许问也不管用,因为我们提前一站在这下车,而不是到原计划的奥地利边境的终点站。但如果他们通过巴士司机查出这点,如果他还记得我们——两个大块头——他们会到这里来。这是策尔内兹唯一的旅店。”
她不说话了,开始将一些旧衣服摊放在床上。查理脱掉毛衣,应该说是温森迪的毛衣,又回到阳台。他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伸展开四肢,脸朝向清晨的太阳。5分钟后,萨莉也来了,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我在衣柜上面发现了这张地图,”她说着将它摊在面前。“要是我没看错地图的话,在我看来,我们的处境并不太好。这是一种两可的情况。要么我们向南走去意大利,要么向东顺着恩丁加河谷去奥地利边境——就像巴士走的路线——然后混过境。可是如果像你刚才所说的,温森达四处打听的话,他可能会想到我们会去那。所以,不管我刚才说过的,去意大利可能是上策。
他又看了看地图。
“从这儿到意大利刚好40公里,25英里。我们可以骑车过去。”
“你我都不行。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在阿尔卑斯山。从这到意大利,得先要翻过奥芬帕斯。而这儿和要隘之间——也就是头几公里——你必须自己爬2000米。所以,放弃自行车。同样也放弃汽车——我们很难在策尔内兹租到车,更别说火车了。所以我们还是回到巴士上。”
“或是依靠普里马斯,”萨莉说。“他有一辆车。同时他也是一个职业向导。这可带来一些不小的希望。”
“不错。”
“那你怎么去跟他说呢?”
“我也正在想。”
“然后呢?”
“我还在想。另外,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让我看看。”
她站起身,急匆匆地走回房里,拿着钱包回到阳台。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躺椅上,自己跪在旁边数。
“首先,现金。”她数着。“还有320美元,510瑞士法郎。剩下的瑞士法郎我在巴塞尔买鞋的时候花了。”
“我说它们是从哪得来的呢。”
“是温森迪的主意。”
“就这么多吗?”
“不是。我还有美国运通旅行支票。别人告诉我——可能就是你——出门就带上它。那时候人们还没开始在全世界使用信用卡呢。”
“有多少?”
“很多。因为我从来没用过它们。”她拿出三本支票,一个一个地翻着看。“有多少?”他又问。
“6380美元,”她答到。
“哇,真是太好了。”
“但是它们有些是很旧的。还能使吗?”
“永远都能。只要你不结帐,美国运通就一直无条件保存你的钱。这可是一个不错的服务。”
“但是,如果我们使用它们的话,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呢?”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查理说着站了起来。“但另一件事他们很快就会弄清楚。”
“你是什么意思?”
“你发给怀特的信。”
“怎么了?”
“你叫他将下一个150万汇到圣莫里茨的瑞士银行,对吗?”
“是呀。”
“他星期一将收到那封信。之后,如果他再没你的音讯——你说你会再打电话过去——他很可能觉得有义务报告给美国当局。那么……”
“他们又会通知瑞士?”
“对。”
“那我应不应该打呢?”
“我认为不要,我们不能这样办。”
“那我们要怎样做呢?”
他看看表。“我们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我相信普里马斯会过来看看一切是否妥当。他也可能想安排个时间表。也许像通常那样他已经为其他客人搞了一个钓鱼聚会。等我们谈过那些,看情况,我会跟他谈谈。”
刚过中午,他们走进餐厅,那里只有另外两对。这是在瑞士,所以当女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餐桌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女服务员递过菜单,她一走,萨莉就探过身说,“查理,”她轻声说,“那个看守怎么办?如果他被绑在泉水后,会怎么样呢?”
“我想过了。你瞧,现在还没到严冬。如果这里暖和的话,巴塞尔只能比这更暖和。他不会死的。”
他们两个都点了同样的东西——一大盘地方冷拼,还有泡菜和刚烤的点心。他又要了一罐啤酒,她则要了茶。他们刚吃完,普里马斯就过来了。
“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喝杯咖啡吧?”他问道。
“当然不,请吧。”查理说。
普里马斯上下打量了一下萨莉,“看得出您找到了一些合身的衣服。现在没人猜得出您是美国人了。”
他转向查理,“恐怕我带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看到他们两个的反应他又急忙继续说:“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跟你们无关。是我自己。下两个星期我就不在这儿了。这是我过去3年,每年6月都要去做的事。你知道,你最后一次来至少是5年前,也许是6年前,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布莱克先生。不过走之前我会尽量帮您安排另一个导游。我保证你您钓到很多鱼。您把它们带回来后,我们的厨房也会像往常一样为您特别准备。”
“你什么时候走?”查理问道。
“明天一大早,天还不亮。你不会猜得到我要去哪里的。”
他的脸上满是笑容。
“阿拉斯加,”他说。
“你开玩笑,”萨莉说。“为什么?”
“去钓鱼。阿拉斯加半岛是世界上钓鱼最好的地方。到了那儿,你就是真正地身处自然,真正的自然,天高地阔,极目天舒,棒极了。”普里马斯说。“就像几千年前的这里一样,那时只有很少人住在欧洲。”
“听上去不错,”萨莉说,努力掩饰她的失望,继续谈话,“但是那不会很贵吗?”
“用美元,是贵。用瑞士法郎,不贵。可能您忘了,布莱克太太。几年前您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得用四法郎兑换一美元。而现在它们差不多是持平的。而且,我们是坐包机,机票费也还过得去。”
“哪种包机?”查理问,用一种萨莉很熟悉的腔调。他在示意着一些东西。所以,她向后靠在椅子上,认真地听。
“巴尔航空公司的,是瑞士航空公司的一个分公司。从6月中旬到8月中旬,每周飞一次,从苏黎世到安克雷奇。每星期天中午起飞。去的人都像我一样,爱运动。有的还带上妻子。”
“是怎样安排的?”
“以组团的方式。是卓茨旅行社组织的,现在已有12个人,多数是这附近的酒店老板和登山向导。还有些人,是从奥地利。巴伐利亚、甚至意大利的南蒂罗尔来。我们都有两个共同点。我们都爱钓鱼,我们都说德语,当然用不同的方言。”
“太奇妙了,”查理说。“有足够的人去包机吗?”
“差不多。明天是今年的第一班,因为还没到欧洲的假期,所以通常是不满的。但正是去的好时候。你知道,红大马哈鱼下星期就开始洄游了。它们从海那边过来,以百万计地逆流而上——不,是以千万计。不看见你是不会相信的。”
“我从来没见过,”查理说。“事实上,我根本没去过阿拉斯加。”
“那您真的错过了很多东西,布莱克先生。”普里马斯说。
查理沉默了一会。“你知道,”他接着说,“这可能听起来有点疯狂,但我们也许可以加入你的团,普里马斯。那你就可以像在瑞士一样,在阿拉斯加教我钓鱼。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你们还有地方给我们的话。”
萨莉听完跳了起来。“答应吧,普里马斯。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就连我也可以在那学钓鱼,如果你教我的话。”
普里马斯有些吃惊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是认真的吗?”他终于问。
“绝对,”查理回答说。
“但是你们得付全程的机票——往返安克雷奇——即使你们不回来。”
“那不成问题,”查理说。
“而且,我还得先去确定一下去年我去的会所是不是还有房间。你看,我们到了安克雷奇后,大家就会分成几批——有的去基奈地区,有的就一路北上去北冰洋沿岸的普拉德霍贝。阿拉斯加到处都有钓鱼客住的旅店,许多是在很偏僻的地方。从安克雷奇去其他地方要靠一架小型飞机,通常是海上飞机。”
“你能打个电话去问问吗?”
“可以。现在阿拉斯加是几点钟?”
3个人都开始算。萨莉最先得出答案。“我想应该有9或10个时差。也就是说,那里现在是早上3点或4点之间。
“你们真的想一起去吗?”普里马斯又问。
“是的,”萨莉回答。
“好吧。首先我要查查卓茨旅行社能不能安排你们上明天的包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再打电话给箭头旅馆,看看他们是否还有空房。”他停了停。“你知道,只有美国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所以我喜欢你们。”
他起身离开,查理也站了起来。“萨莉,”他说,“你应该上去歇歇了。我一会就回去。”
她看看他,照他的话做了。
15分钟后,她丈夫回来了。萨莉正站在阳台上。
“怎么样?”她马上问。
“我告诉他,我们碰上了点麻烦。告诉他如果有人打听我们的话,就说没听说过。”
“他同意了吗?”
“同意了。他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不过他同意了。”
“那阿拉斯加呢?你是绝对认真的,是吗?”
“绝对。很简单,就算我们混过边境进入奥地利或意大利,接下来又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离开瑞士,”她回答道。
“我也是。但那不是办法。”
“那阿拉斯加呢?它是个办法吗?”
“不是。但至少我们是回家了,在那儿我们知道事情是怎样进行的。这会带来解决办法。我不会比对瑞士人那样更信任奥地利人或意大利人。如果他们在那抓到我们的话,我们就会被送回瑞士。而如果他们在阿拉斯加抓到我们的话,我们就可以运用我们这边的法律。你知道每个人被证明有罪前是清白的。”
“对呀。”她现在明白多了。“但是你怎么能保证瑞士人不会在我们上飞机前捉到我们?”
“我也不能保证。可我们也得试试,除非真的不走运。”
“就这点,我赌50对50。”萨莉说。
“我也一样,”他回答。
“普里马斯问到飞机有没有空位?”
“还没。那个代理出去吃午饭了。普里马斯找到她的话就会通知我们。”
1小时后,有人敲门。查理走过去开门,萨莉还留在阳台上。是普里马斯。
“我必须跟你谈谈,布莱克先生,”他说。
“没问题。请进。”
普里马斯走进来在身后关好门。
“你是对的。刚才有人问过你,”他说。
“然后呢?”
“我照你的话说了,他就走了。”普里马斯停住,然后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想我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温森迪。”
“我知道。我发现了这点。所以我来这儿了。”
“你在蓬特雷西纳犯了他的地盘?”
“是的。”
“他是个强盗。他们整个家族都是强盗。甚至更坏。他们是意大利人,”他又加上说,好像那解释了前面的话。“我不会问您是怎样得罪他的,布莱克先生。但我很了解您和您妻子,我会帮助你们离开这里。”
“谢谢,普里马斯。如果你愿意,我会告诉你整件事。”
“不,我不想知道。也许到飞机上再说吧。那个旅游代理回电说包机上还有空位。我还是没有联系上箭头旅馆,但我想那对你并不是大问题。”
“你是对的。那我们去代理那里拿机票就好了,”查理说。
“还有一件事,我们没有正规的护照。所以我们得用不同的名字去订票。如果这成问题的话,就忘掉整个事,我不想把你也牵扯在里面。”
“没有。但你们必须有护照。没有它们你们就不能登上去美国的飞机。”
“我们有护照,只是没有用我们的名字。”
“但它们必须盖有旅游签证。”
“有。
“那把它们给我。我马上去卓茨安排。你就呆在这个屋子里。我回来前别出去。我一点都不相信温森迪。”
“我妻子拿着护照,她还有旅游支票。”
“我不用旅游支票。我会处理它。对了,我认为你妻子呆在阳台上不是个好主意。你们两个都呆在屋里。我叫他们把饭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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