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这一天,就像它开始时那样,又热闹又辉煌地结束了。
国王的心腹们无不拍手称快;联盟的宣教师们酝酿着要把亨利列入圣品,尊为圣人;他们就像以前将圣莫里斯[注]列入圣品时所做的那样,谈论瓦卢瓦的赫赫战功,因为亨利年轻时曾经驰骋沙场,屡建功勋。
嬖幸们都说:睡狮终于醒过来了。
联盟的盟员们说:狐狸没有落入陷阱。
由于法兰西民族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民族,法国人不喜欢有智力低下的领袖,因此那些参预阴谋的人们对上了国王的当仍然感到很高兴。
当然,他们中的头面人物已经安全转移了。
像我们看到的那样,三位洛林亲王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巴黎,而他们的主要代理人蒙梭罗先生,也正准备离开卢佛宫,去作动身的准备,要去追赶安茹公爵。
可是他正要踏出大门的时候,希科走到他身边。
所有的联盟盟员都已离开王宫,加斯科尼人不必再为国王的安全担忧。
他问道:“犬猎队队长先生,您这么匆匆忙忙,想到哪里去呀?”
伯爵简单地答了一句:“到亲王殿下身边去。”
“到亲王殿下身边去?”
“是的,我为大人的安全担心。这年头,我们还不能让亲王们轻装简从地出外旅行。”
希科说道:“啊!这位先生多勇敢,简直到了无畏的程度了。”
犬猎队队长莫名其妙的注视着加斯科尼人。
希科说道:“不管怎样,如果您担心,我比您更担心。”
“为谁担心?”
“为了亲王殿下。”
“为什么?”
“您没有听说过吗?”
伯爵问道:“您不是说他走了吗?”
加斯科尼人凑到伯爵耳边说道:“据说他死了。”
蒙梭罗说:“是吗?”语气中虽然惊异,但掩饰不住有点喜悦。“您刚才不是说过他正在路上吗?”
“是的!那是人家使我相信的。我这个人老实,人家说什么谎话我都相信。可是现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可怜的亲王如果他在路上的话,那是在黄泉路上。”
“喂,是谁告诉您这样悲惨的消息的?”
“他昨天走进了卢佛宫,对吗?”
“一点不错,因为我是同他一起进入的。”
“可是没有人见过他出去。”
“从卢佛宫出去吗?”
“是的。”
“奥利里呢?”
“失踪了。”
“他的随从呢?”
“失踪了!失踪了!都失踪了!”
犬猎队队长说道:“这是开玩笑,对吗,希科先生?”
“您自己去问问看!”
“问谁?”
“问国王。”
“不能去询问国王陛下吧。”
“这要看您怎样问法了。”
伯爵说道:“我说什么也要解开这样一个谜。”
于是他离开希科,或者说他走希科前面,向国王的办公室走去。
国王陛下刚走出去。
犬猎队队长问道:“圣上在哪里?我得向他汇报一下我执行他命令的情况。”
他问的那个人回答:“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
伯爵立刻对希科说道:“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亲王难道没有死?”
加斯科尼人说:“唔,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一来,犬猎队队长完全弄糊涂了,事情很明显,安茹先生并没有离开卢佛宫。
他在宫里所听到的一星半点流言蜚语,宫中官吏的某些行动,都给他证明了事实真相。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亲王失踪的真正原因,在这种重大时刻突然缺席,使他感到异常惊异。
国王的确是到安茹公爵那儿去了,犬猎队队长尽管很想知道在亲王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入内,只好在走廊里等待消息。
我们说过,为了参加大典,四个嬖幸由瑞士卫兵接替守卫;大典过去以后,尽管守卫亲王的工作十分厌烦,他们想拿国王胜利的消息去寒碜亲王一顿的想法占了上风,他们不顾厌烦,重新回来站岗,熊贝格同埃佩农在客厅里,莫吉隆和凯吕斯在亲王殿下的房间里。
弗朗索瓦也烦闷得要命,而且这可怕的烦闷里还夹杂着不安,在房间里的两位先生的谈话更不能使他散心。
凯吕斯从房间的一头,对在房间另一端的莫吉隆说话,仿佛亲王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说道:“你知道吗?莫吉隆?仅仅在一小时以前,我才开始佩服我们的朋友瓦卢瓦,他真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
莫吉隆在一把长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回答:“你这话怎么说?”
“国王把他们的阴谋公开地说了出来,而过去他是一字不提的;如果他一字不提,说明他害怕这阴谋;如果他公开地说了出来,说明他不再害怕了。”
莫吉隆回答:“你的话很符合逻辑。”
“如果他不再害怕了,那就是说他会严办参预阴谋的人。你是了解瓦卢瓦的为人的,他有一大串光辉灿烂的优点,可是说到宽大为怀方面,他倒是暗淡无光的。”
“同意。”
“还有,如果他想处罚参预阴谋的人,他一定将他们交付法庭审判;如果交付审判,我们就能坐着不动欣赏第二次昂布瓦兹事件[注]的演出。”
“演出一定非常精彩!”
“是的,而且在这出戏里我们演什么角色事先已经定好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是完全可能的……除非考虑到被告的地位,人家不采取司法程序了,而采用所谓私下里了结的办法。”
莫吉隆说道:“我倾向于后一种办法。习惯上家庭纠纷都是用这种方法处理的,而我们这次阴谋的的确确是一件家庭纠纷。”
奥利里不安地向公爵射了一眼。
莫吉隆又说:“老实说,我只知道一点:如果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决不饶恕那些大人物。他们胆敢参预谋反,比别人就要罪加一等。这些先生以为处在他们的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说我一定要狠狠打击一两个,特别是一个,直截了当地打击;然后我把全部附从的小人物,都扔到河里淹死。内勒斯大厦前面的那段塞纳河,河水很深,我处在国王的地位,我敢说,我一定禁不住要这样干一下。”
凯吕斯说道:“既然这样,我觉得重新采用著名的布袋,倒也不错。”
莫吉隆问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新法子?”
“这是大约一三五○年国王想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做法是:把一个人装在布袋里,再放进去三四只猎,然后全部扔进水里。那些猫受不了水淹,也不知道自己就在塞纳河里,就把它们受到的灾难发泄在那人身上,于是布袋里就发生了我们无法看到的事情。”
莫吉隆说道:“你真是学识渊博,凯吕斯,同你谈话真叫人增长知识。”
“对于头面人物,我们不会采用这种新发明,因为头面人物永远享有在公开场合斩首,或者在秘密场所被暗杀的特权。而你刚才所说的附和分子,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心腹、侍从、膳食总管、琴师等等……”
奥利里吓得面色如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两位先生……”
弗朗索瓦说道:“奥利里,不要多嘴。他们说的对我不适用,也不能适用于我的家里人:在法国,对国王的兄弟子侄是不能侮辱的。”
凯吕斯说道:“这话说得不错,对这些亲王必须更严肃一点,那就是斩下他们的脑袋;路易十一这位伟大的国王就是这样做的,内穆尔先生[注]的遭遇就是证明。”
两个嬖幸正谈得起劲,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响声,接着房间的门打开了,国王出现在门口。
弗朗索瓦站了起来。
他大声叫嚷:“陛下,您的底下人用侮辱性的待遇对付我,请您为我作主。”
可是亨利装出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他走过去亲了亲凯吕斯两颊上的胡子说道:“你好,凯吕斯,看见你我心里就高兴;而你,我的可怜的莫吉隆,你过得怎么样?”
莫吉隆说道:“我厌烦得要死,我奉命看守您的弟弟时,圣上,我本以为这工作十分有劲。呸!想不到这位亲王这么使人厌倦,他真是您父母亲的儿子吗?”
弗朗索瓦说道:“圣上,您听见了,他们这样侮辱王弟,难道符合圣意吗?”
亨利头也没回过来说道:“不要作声,先生。我不喜欢我的阶下囚口出怨言。”
“您尽管叫我阶下囚吧,可是这个阶下囚仍然是您的……”
“你提起的这个身份,正好是我对你失望的原因。我的亲兄弟犯罪,应该罪加一等。”
“如果您的兄弟没有犯罪呢?”
“他是犯了罪。”
“犯的什么罪?”
“犯的是惹我讨厌的罪,先生。”
弗朗索瓦感到丢了脸,说道:“圣上,我们家庭之间的纠纷难道能让别人旁听吗?”
“你说得对,先生。你们这些人出去一会儿,让我同弟弟谈谈。”
凯吕斯低声说:“圣上,陛下一个人留在两个敌人中间,是不谨慎的举动。”
莫吉隆凑在国王的另一边耳朵说:“我把奥利里带走。”
两个侍卫带走了既充满好奇心想听下去,又端惴不安的奥利里。
国王说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早就盼望这种时刻的到来,陛下。”
“我也是。啊!你这个卑鄙的厄忒俄克勒斯,你竟然打我这顶王冠的主意!啊!你把神圣联盟作为手段,把王位作为你的目标。啊!你竟然让人在巴黎的某个角落、在一个偏僻的教堂里给你加冕,好让你有朝一日能够浑身闪耀着圣油,出现在巴黎市民面前!”
弗朗索瓦逐渐体会到国王的愤怒,立刻说道:“唉!可惜陛下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
亨利回说:“让你说话?让你撒谎,或者说些我同你一样知道的事情吗?不,让你开口说一定要说谎,弟弟:因为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承认你死有余辜。你一定要说谎,我就省得你增加一层耻辱了。”
弗朗索瓦感到一片慌乱,说道:“哥哥,哥哥,你难道一心只想用话来侮辱我?”
“如果我对你说的话可以称为侮辱的话,那么就是我在说谎,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现在,你说吧,说吧,我听着;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叛逆,更糟的是,不是一个蠢货吧。”
“我不知道陛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陛下似乎故意要叫我猜谜语。”
亨利用充满威胁的声音,震动着弗朗索瓦的耳鼓:“那么我就来给你说得清楚明白一点:是的,你在密谋推翻我,就像你过去密谋推翻我的哥哥查理一样;只不过,从前帮助你的是纳瓦拉国王,今天帮助你的是吉兹公爵。你的计划多么周密完美呀,我真是钦佩之至,它可以使你在历史上的篡位者中占据十分显赫的地位。事实上你过去像一条蛇似的在地下爬行,而今天你却要像头狮子一样张口咬人了;你使用阴谋诡计失败以后,现在公开使用武力了;你使用毒药未能奏效以后,你现在把剑拔出鞘了。”
弗朗索瓦惊叫道:“毒药?您说什么,先生?什么毒药?”他气愤得脸色煞白,由于手中没有利剑或匕首,只好用喷出火来的眼光,盯着亨利,正像亨利将他比拟的厄忒俄克勒斯那样,正在兄弟波吕尼刻斯身上寻找可以打击的地方。
亨利杀气腾腾地向他的弟弟逼近一步,继续说:“就是你拿来毒死我们的哥哥查理的毒药;就是你想用来毒死你的同谋亨利·德·纳瓦拉的毒药。这种致命的毒药早已人尽皆知,我们的母亲也已使用过多次!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对我使用毒药的原因,这就是你为什么装出一副指挥官的样子,要率领神圣联盟的民兵来同我较量的原因。可是,弗朗索瓦,好好地看一看我吧,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休想能战胜我。”
弗朗索瓦在这强大攻势之下摇摇欲坠了,可是国王对他的囚犯毫不关心,毫无怜悯,只继续说:
“用剑!用剑!我真想同你两个人在这间房间里单独用剑较量一下。我已经挫败了你的阴谋诡计,弗朗索瓦,我自己也是通过曲折的道路才能登上法兰西王位的,这条道路是踏着一百万波兰人的肚子走过来的,好极了!如果你要耍阴谋,可以,就用我使用过的方法吧!如果你想效法我,也可以,只是不能把我贬低。这样才是王族的阴谋,才是值得一个军事领袖运用的诡计;因此,我再说一遍,在阴谋诡计方面,你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如果明枪交战,你一定会被杀死;所以我劝你明枪暗箭都不要妄想使用,因为,从现在起,我要行使国王、主人、暴君的权力了,我要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即使你躲到黑暗中,我也要穷追不舍,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一点不明不白的地方,一点难以解决的谜,我的大手就要落到你的渺小的身上,我要把还在垂死挣扎的你,扔到我的刽子手的刀下。
“这就是在这场家庭纠纷中我要对你说的话,弟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同你单独谈话的原因,弗朗索瓦;这也是我今晚要命令我的朋友们不要进入你的房间的原因,因为我希望你单独一人能好好地考虑一下我的说话。
“俗语说:‘静夜出主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句话尤其应当适用于囚徒。”
公爵喃喃地说:“难道由于陛下一时任性,像做恶梦似的对我产生了怀疑,就使我失去陛下的圣宠?”
“不止失宠,弗郎索瓦,你已经落入我的法网。”
“不过,圣上,最低限度得给我一个关押的期限吧,这样也好使我心中有个数。”
“等到宣读判决书的时候,你就有数了。”
“我的母亲!我不能见一下我的母亲吗?”
“见她有什么用?我直说出来吧,毒死我的哥哥查理的那本著名的狩猎书全世界只有三本,另外两本一本在佛罗伦萨,一本在伦敦。何况我又不像我的可怜哥哥那样是个好猎手,爱好狩猎。再见吧,弗朗索瓦。”
惊得目瞪口呆的公爵,一下子跌落在扶手椅里。
国王打开房门说道:“先生们,安茹公爵明天早上要给我一个答复,他请求我今天晚上让他考虑一下。因此你们不要进入他的房间,除了为着安全起见,你们认为必要时进来巡视一下。经过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们也许会发觉你们的囚徒情绪有点兴奋,你们必须记住,安茹公爵由于阴谋推翻我,已经放弃王弟的身份,这里只有囚徒和看守,你们对他不必客气,如果他冒犯你们,立刻向我报告。我有巴士底狱,而且有洛朗·泰斯蒂先生,他是巴士底狱的典狱长,世界上最擅长制服不听从关押的人。”
弗朗索瓦只好作最后一次哀求,他低声下气地说:“陛下!陛下!请不要忘记我是您的……”
亨利说道:“我相信,你也是查理九世国王的亲弟弟。”
“最低限度,圣上得让我的仆从和朋友们跟我在一起吧。”
“亏你还能抱怨!我已经忍痛牺牲把我的人让出来看守你了。”
亨利把门砰的一声当着弟弟的脸关上,安茹公爵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缩,一直退到他的扶手椅边,一下子跌到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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